盧逢春正在太醫院裏坐著發呆,藥人的研究他已經停了下來,倒不是不好奇了,而是研究來研究去都不能幫得上唐慕白的忙,讓他很是挫敗。
皇上不知不覺間便走來了太醫院,剛從玉女峰回宮的時候,恰逢宮中驟變,他每日的寢宮裏便都是濃濃的藥味,也隻有這藥味才能讓他安心。
盧逢春見到皇上,愛理不理地行了禮。他忍了忍還是問道:“殺人的滋味怎麼樣?”醫者父母心,雖是個還未成形的孩子,但終歸是一條性命。而他卻被慫恿成了幫凶。這與他一心想報答知遇之恩絕絕對對是兩碼事。
皇上不吭聲,許久之後才說:“朕的孩子,朕還是希望由唐慕白所生。”
盧逢春供職於太醫院,無論是前朝的動蕩還是後宮的騷動雖幹涉不得,但都有所耳聞,於是直言不諱地諷刺道:“唐慕白?你現在有能力保護她嗎?”
皇上被盧逢春的話有些激怒了,知道盧逢春也是好心好意,卻仍是言不由衷地問道:“你這樣在意她,難道對她也有意?”
盧逢春冷笑一聲:“盧家家貧,養不起那樣能吃的人。”
皇上了然於心地笑笑,這倒也是。隻是盧逢春所說的也沒有錯,自己目前確實沒有能力保護好她,所以隻好把她藏在乾清宮裏,生怕她被宮中眾人視為眼中釘,尤其是這想取她性命的人中恰恰就有自己的母後。
鄭棠痛失外孫,一下子老了許多。他雖一心爭權,但是對自己的獨女也很是上心,卻又苦於不能進宮探視。所以上奏完朝中之事後,鄭棠恭恭敬敬地跪下了:“微臣有一事相求。”
楚成功微眯著雙眼看著他:“但說無妨。”他並不上前扶起鄭棠,而是靜待下文。
流言蜚語總不是空穴來風,加之鄭棠卻與淳親王私底下相爭已久,所以鄭棠總以為此事的確與淳親王脫不了幹係,是自己害苦了鄭水水,於是心裏圈養的毒蛇也終於出洞了,吐出了紅紅的信子。
“微臣想為小女報仇雪恨,為皇上與小女未出生的孩子討回公道。”
楚成功坐直了身子。
鄭棠說道:“微臣願拚上身家性命為皇上除去淳親王。”若不是鄭水水遭此驟變,鄭棠正是大權在握,哪裏會舍得以身試險呢?
楚成功淡笑,這人也不算得是隻泯滅人心的老狐狸,至少鄭水水在他的心裏還是有些分量的。
楚成功並不拒絕鄭棠的好意,隻說:“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鄭相還是先請回吧。”
鄭棠倒是猛地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楚成功,他總以為淳親王手上所沾染著的鮮血總該讓他當機立斷才是,沒想到楚成功卻隻有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
楚成功擔心的是唐慕白。此時把她留在宮中,無疑會給自己與鄭棠的大計增添阻力。更重要的是,有她在,楚成功總放不開手去做自己想做的,生怕這背後的一雙雙眼睛,趁自己沒留意便盯上了唐慕白。
楚成功深思熟慮了一番後決意將唐慕白偷偷送出宮去,照舊藏在盧府之中,對外則宣稱盧婕妤思家甚切,是以讓她回家探視一番,以彰顯皇恩浩蕩。
盧逢春並無反對意見。送唐慕白離開的那一日,唐慕白扒著馬車的車窗問道:“楚成功,你說過你最怕死是不是?”
楚成功搖搖頭:“朕現在最怕老婆。”
唐慕白賞了楚成功一個毛栗子:“好好說話。”
楚成功知道唐慕白擔心什麼,於是微笑著點點頭。但其實現在的他更害怕的是唐慕白搶在自己前頭去了黃泉路。
唐慕白深深地看了一眼楚成功:“好,既然怕死就好好活著。”她並未詢問楚成功將她送出宮去到底在籌謀著什麼,左不過又是些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既然他希望自己避一避,那就如他所願好了。
隻是,此去一經年,再相逢時,可否見你眉灣盛滿笑意?
唐慕白前腳才去了盧府,後腳楚成功便邀請淳親王去別宮避暑。這別宮修在京城近郊,一水兒的江南亭台樓閣,隱隱綽綽,好不秀氣別致。
淳親王不知楚成功與鄭棠在這其中埋下的心思,欣然赴約。
盧逢春自然是要隨駕侍奉的,出門前對著唐慕白千叮嚀萬囑咐:“你現在就是靶子,明白嗎?”盧逢春一邊說,一邊還比畫了一個萬箭穿心的模樣,好讓唐慕白有點恐懼感。
唐慕白的頭點得好像撥浪鼓似的,低著頭研究孟美麗灶上燉的三黃雞,對盧逢春愛理不理的。
盧逢春又強調了一遍:“輕易別出門,明白嗎?”他雖隻是個太醫院院判,但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若沒有得當的理由,該鮮少有人會闖入官宅對唐慕白不利才是。
盧逢春見唐慕白不理會自己,又換了一種說法:“隨你聽見外頭傳揚什麼,也別出去,明白嗎?”皇上的全盤計劃自己也隻不過是窺到了冰山一角,所以就算想對唐慕白再多說些什麼也是說不明白的,還不如不說,免得唐慕白胡思亂想。
“知道啦,囉唆!再婆婆媽媽,我讓楚成功治你。”唐慕白衝著盧逢春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盧逢春一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表情,自己翻身上馬離去了。
門才被掩上,一直盯著鍋子的唐慕白卻是起身了,呆呆地看著那扇木門。
孟美麗見狀,刮了刮唐慕白的鼻子:“你呀,說到底也就是個紙老虎。怎的不讓小春給他帶句話?”
唐慕白搖搖頭:“該說的都說了。”才說完,她就摩拳擦掌道,“這雞湯好了沒?”
孟美麗拿起勺子攪了攪:“瞧瞧你那饞樣!”
皇上離京沒幾日就轟然病倒了。盧逢春診斷說是暑氣來得太急,皇上一徑身子弱,加之水土不服,扛不住這才倒下了。好在別宮正是避暑的好地方,皇上便也不挪窩了,索性留在別宮中休養。朝中政事自然又全權推給了鄭棠。
鄭棠卻是越來越不把淳親王放在眼裏了,處處與他為敵,竟是一連之下撤了好幾名淳親王的親信的職務。這也就罷了,淳親王的俸祿也被鄭棠以削減俸祿、節省開支為由減去了大半。
淳親王人也在別宮,得到了信兒後有些坐不住了,正是煩惱之際想出門兜兜風,不想竟與鄭棠迎麵撞上。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淳親王不由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謔,鄭相連日來可真是威風凜凜哪!本王都有些害怕了。”誰都知道,偌大的大楚王朝裏,鄭棠把一隻腳踩上皇位的淳親王拉下馬來,至此,天不怕地不怕的淳親王對鄭棠是又懼又恨,但一時間又奈何不了他,隻得收斂羽翼,等待著東山再起的時刻。
鄭棠並不理會他,甚至也不行禮。他為著鄭水水的事隻想取了淳親王的性命。
淳親王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倨傲的鄭棠:“鄭棠,你莫不是聽信了謠言,認為當真是本王動了手腳,你的好閨女這才掉了孩子?”
鄭棠冷靜地回道:“人在做,天在看。”
淳親王一下一下地拍著手:“好一個‘人在做,天在看’。你做著的事情,天可也在看著。”
淳親王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石公公一溜煙小跑過來了:“鄭相,皇上叫您哪!”
鄭棠看也不看石公公一眼,拔腳便去了皇上的寢殿:“怎麼了?”
石公公嘴上應付著鄭棠:“也不知道皇上怎的突然就發了脾氣,說要見鄭相你。”這話才說完,他適時地落下了一步,轉過頭朝著淳親王使了個眼色,又朝著鄭棠的背影努了努嘴。
淳親王會意,怕是鄭棠這幾日的動作太招人惹眼卻又毫無顧忌,可算是惹惱楚成功了。
果真不出所料,鄭棠才邁進了皇上的寢殿,一個茶盞就嘩啦一聲飛到了鄭棠的腳下。鄭棠絲毫不為所動,跨過碎片,徑直走到了皇上身邊,隻做了個揖。
“鄭相,朕確實讓你暫代朝政,可沒說過人事任免、削減俸祿這等大事你也可以不上報就擅自做主。”此次被鄭棠罷免的幾位官員中,不僅有淳親王的親信,也有楚成功一手提拔上來的幾名年輕官員,所以也怪不得楚成功這樣生氣。至於削減俸祿一事,楚成功倒還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說到底是為他省錢,哪有生氣的道理呢?
鄭棠板著一張臉:“老臣以為這等小事可以自行做主。”
“小事?你把這叫作小事?”楚成功抖了抖手中的奏折,一生氣原想撕爛,可體力畢竟不佳,竟氣得咳嗽了起來,奏折隻折出了幾道褶子。
“那你給朕說說看,還有什麼是大事?”
鄭棠說得有理有據:“這幾名官員犯下的事兒證據確鑿,老臣都已經清清楚楚地列下了,皇上若還有不滿意的地方,盡管說。”
皇上見鄭棠始終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氣得炸了:“出去,你給朕出去,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鄭棠退下了,雖被皇上凶成了這樣,他卻像是滿不在乎一樣。他的這副模樣落在旁人的眼裏,自然是目無皇上、飛橫跋扈了,少不得又被人議論紛紛了一通。
石公公那廂早去給淳親王回信了,說是鄭相因為罷免官員一事被皇上責罵了一頓,但卻也沒提出不讓鄭棠暫理朝政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