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深秋天比別的地方來得早,夜晚的時候風聲獵獵,吹落樹葉。陳子嘉來了不過兩天,對這裏的一切就很快地熟悉起來。孩子們在的時候,山村小學裏就熱鬧多了,上體育課的時候孩子們踢毽子扔沙包,開心極了,笑聲連天,跟回音連成一片,響在山穀裏。
下課的時候蘇措從教室裏出來,帶著學生們去了隔壁的圖書室。陳子嘉也在那裏,聚精會神地翻著一本書。小學裏的圖書是捐贈的,來自全國各地。
孩子們飛奔著跑進去,都很熱情地管他叫陳叔叔。陳子嘉蹲下來跟他們說話,笑容親切得不得了。還不到兩天,他就能準確地叫出三十多個孩子的名字。蔡玉愕然,“他怎麼那麼快記住這麼多孩子?”
蘇措隔著玻璃打量他英俊的側臉,毫不意外。她從來都知道他能做成什麼事情。陳子嘉從圖書室走出來的時候,帶出來一本書,蘇措疑惑地問:“這些書都是給孩子看的,你拿著幹什麼?”
陳子嘉挑起眉毛朝圖書室看一眼,“裏麵有多少書是你捐的?”
蘇措攤手,“我不記得。”
“但這本肯定是。”陳子嘉翻開扉頁遞過去,“是你的字,寫著的是七年前,那時候你大一吧。”
蘇措認真一看,還真的是,不由得含笑道:“都七年了,真快。”
說話間兩人走到操場邊上的樹下,樹葉已經全黃了,在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聲音,好像在細碎的下雨。
沙沙聲被陳子嘉的手機鈴聲蓋過,對蘇措點頭示意之後,他去操場那頭接電話。蘇措回到圖書室裏,剛剛遇到齊小飛拿著本書興致勃勃地從裏麵衝出來。
“蘇老師。”拉著蘇措坐下,齊小飛指著書上那幅宇航員在太空行走的圖畫認真地問,“為什麼人在太空中可以飄起來,不會落到地上?”
蘇措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後她示意齊小飛看戶外的太陽,解釋說:“你看,天上的太陽月亮星星是不會落到地麵上來對不對?所以宇航員也不會落到地麵上,其中的道理是一樣的。”
“什麼道理?”這番話顯然使得他更糊塗的同時又來了興趣。
“因為萬有引力的存在,”蘇措拿過一張草稿紙開始一邊畫圖示意一邊講,“在這個宇宙中最多的也是無處不在的……”
整整兩個鍾頭和以後的兩天,蘇措一有空都在給齊小飛講普通物理裏的知識,起初她怕齊小飛聽不懂而講得很淺,可是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實在是比一般的小孩子強太多,而且極難得的是對物理有種天然的領悟力,對一般孩子難以理解的基礎且抽象概念,例如加速度、慣性、力場等,他居然一下子就心領神會,那種天賦是在讓人乍舌。
蔡玉吃驚得不得了,連連說:“我知道小飛很聰明,可是沒想到居然是個小天才。”
在蘇措給他講課的過程中,陳子嘉有時也在一旁,兩人時常交換吃驚的眼神。齊小飛懷裏抱著蘇措寫著的筆記一蹦一跳地離開,看著他頑皮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陳子嘉感慨萬千:“難怪說百分之九十九的天才都在成長的過程中給扼殺了,果真是這樣。”
把目光收回來,蘇措才想起回應他的話:“我覺得,其實是天才也未必好,大部分人童年都享受不到,實在得不償失。”
“你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吧。”陳子嘉側過頭看她。
蘇措蹙起鼻尖笑語:“不是的。我成績不好。”
“你故意的,”陳子嘉眼裏一抹了然閃過,隨之趨近一步,低了頭看著蘇措略帶狡黠笑意的嘴角和波光粼粼的眼睛,“當好學生太累了?”
蘇措抿嘴一笑,微微抬起下巴,“我隻是覺得,光讀書沒意思。我哥哥讀書成績很好,老師和爸媽親戚都對他寄予厚望,周末假期都會去學校補課,上各種培訓班,我覺得他那樣,實在沒意思,湊活湊活就行了,我也有更多的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陳子嘉忍俊不禁地搖搖頭。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兩人的關係就有了微妙的改變。
天空碧藍如洗,陳子嘉仰頭看了一眼,說:“真正走進大山裏,才會感受到這裏的偉岸巍峨。”
“真的在這裏過日子,也就不那麼漂亮了。”蘇措說,“不論哪朝哪代,最苦的永遠都是農民,其中的艱辛勞累又哪裏是我們能知道的。”
陳子嘉凝視她的眼睛,“我知道的。我不是不知民生疾苦的大公子。”
蘇措一笑,這話好像蘇智曾經跟她說過。她眺望遠處,其實就某種程度上說,這個地方是如此接近陶淵明的世外桃源。可惜,總是要回去的。
第二天兩人離開了齊家屯小學回到縣城。一直下了山走到公路上,蘇措依然有點擔心,她一走,蔡玉一個人又要忙得不可開交,再次病了怎麼辦?
“別擔心。”上車後陳子嘉說,“老師大概明後天就到了。”
“我托朋友問了一下情況。”陳子嘉簡短地回答了一句。
蘇措自然也聽懂了。她知道這對他來說大概不算麻煩,可依然感激他能夠記得那麼清楚,客氣道:“謝謝你。”
路況不好,鄉間的大客車抖得利害,尤其是後排,隨時可以把心肝肺腑給顛出來,簡直有坐過山車一樣的效果,隨時都可以撞到頭。陳子嘉摟著她的肩膀入懷,蘇措動了動,發現陳子嘉沒有鬆手的痕跡,也就由他去了。
車子上了稍好的路段,陳子嘉忽地問她:“對了,蘇智和應晨最近有沒有給你打過電話?”
他的語氣跟剛剛相比有點重,蘇措警覺,“很久沒有聯係了。他們怎麼了?”
“好像不太樂觀。”陳子嘉沉吟。
蘇措動容變色,“為什麼?”
本就是隨口說到的事情,陳子嘉並不想她太擔心,伸手梳理她的頭發,“沒事,你別多想。他們的事情總會解決。”
返回省城的時候蘇措跟他說自己回研究所,那時天色擦黑,最後一班客車也於十分鍾前開走。既然如此,反而也不著急了。
在這裏上了一年半的大學,蘇措對這個城市比較熟悉,帶著他七拐八拐地來到曾就讀大學附近的一家川菜飯店吃飯,很偏僻的地方,但店麵整潔,菜卻特別好,麻婆豆腐簡直入口即化。蘇措把菜朝他的方向推過去一點,說:“在齊家屯小學你沒吃到什麼好的,現在多吃一點。”
陳子嘉看她,湊過去,附耳低語:“謝謝你的關心。”
那曖昧的聲音和語氣讓蘇措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好說:“你胃不好。”
環顧四周,陳子嘉笑問:“你怎麼找到這裏的?以前覺得你對吃東西並不上心。”
蘇措略一思考,終於說:“邵師兄帶我來的。”
陳子嘉眉梢一跳,後說:“邵煒?他對你很好。四天前我到研究所,找到他請他幫忙時,他告訴我你在齊家屯小學。”
蘇措“嗯”了一聲:“我曾經帶他去過小學一次,他給孩子們上了一節數學課,很認真,孩子們都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