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對他挺有把握似的。”厄特森說。
“有相當的把握,”吉基爾回答,“但有一件事,請你幫我考慮一下。我——我收到一封信,該不該交給警察呢?我拿不定主意,你能幫我決定嗎?”
“你大概是怕這封信被人發現吧?”厄特森問道。
“不,海德的下場如何,我毫不關心,我同他已經一刀兩斷。我擔心的是我的名譽,這個可怕的案件使我的名譽受到威脅。”
“好吧,”厄特森說,“把信給我看看。”
信是用一種奇怪的垂直的字體寫的,簽著海德的名字。信中說,吉基爾醫生待他非常好,他真不該用恥辱來報答,至於他的安全,醫生不必擔心,他有可靠的手段來逃脫法網。
厄特森想,看來,他倆的關係並不像他先前想的那麼可恥。“信封呢?”他問道。
“我把它燒了,”醫生說,“我糊裏糊塗地把它燒了。”
“把信給我,我明天早晨做出決定,”厄特森說,“不過,你告訴我,是不是海德要你在遺囑中寫進你‘失蹤’那段話的?”
醫生似乎突然要暈過去似的,他咬緊牙關,點了點頭。
“我早就料到了,”厄特森說,“他原想把你幹掉。”
“天哪,我得到了一次教訓,什麼樣的教訓啊!”醫生用雙手捂住了臉。
厄特森告辭回去。在大門口,他問波爾:“今天有誰送了一封信來?”
“沒有人送信來。”波爾回答。
厄特森又疑惑起來。顯然,這封信是通過麵向小街的那扇實驗室的門送進來的。甚至就是在醫生的書房裏寫的。如果真是這樣,就得做出不同的判斷了,要更加小心才行。
半個小時以後,厄特森和他的首席秘書格斯特先生坐在自己的書房裏。厄特森想,格斯特常去醫生家辦事,也認識波爾,他不會沒聽說海德先生在那裏的特殊地位,也許他早就起了疑心。要是這樣的話,何不讓他看一看這封有助於解開奧秘的信呢?
他把信拿給格斯特,格斯特激動地研究起這封信來。
過了一會兒,他說:“先生,這家夥並沒有瘋,可是字跡很怪。”
這時,仆人進來了,手裏拿著一個便條,遞給厄特森。
“是吉基爾的便條嗎?我可不可以看一看?”格斯特問。
“吉基爾醫生請我去吃晚飯。”厄特森說著把便條遞給格斯特。
格斯特把信和便條並排放在一起,仔細地比較起來。突然,他說:“這二者的筆跡有許多類似之處,隻是字體的傾斜度有所不同罷了。”
這天夜裏,格斯特一走,厄特森就把信鎖進保險櫃裏。
“真怪!”他自言自語道,“難道吉基爾竟會寫假信,還居然簽上了殺人凶手的名字?”
光陰荏苒,盡管懸賞好幾千鎊,但海德先生卻早已銷聲匿跡,好像世上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似的。幾個星期以後,厄特森才從驚恐中恢複過來。在他看來,凱儒之死已被海德的失蹤抵償了。與此同時,吉基爾也開始了新的生活,海德的邪惡影響已經消除,他經常離家外出,再次成為朋友們的賓客和主人。
1月8日,厄特森同幾個人在醫生家聚會,蘭揚醫生也出席了。可是,到了1月12日,厄特森卻被拒之門外。14日,他再去走訪醫生,又吃了閉門羹。15日他又去了一次,又是如此。
一天,天黑以後,他去找蘭揚醫生。他見到醫生時,大吃一驚。醫生的外表變樣了,像一個垂死的人。他原先紅潤的臉頰變得蒼白,形銷骨立,頭發幾乎掉光,看上去老了許多。更使厄特森吃驚的是他的神態和眼神,隻有內心極度驚恐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神態和眼神。
“你怎麼啦?”厄特森問。
“我受到一次驚嚇,”他說,“永遠不能恢複健康了,死亡隻是幾周之內的事。”
“吉基爾也病了,”厄特森告訴他,“打從那次聚餐以後,你見過他嗎?”
蘭揚頓時變了臉。他抬起一隻顫抖的手。“我再也不想見到吉基爾,也不想聽別人提起這個名字,”他哆嗦著大聲說,“求你別再提起他,我認為他已經死了。”
厄特森驚奇又遺憾地歎了一口氣,問道:“我們3人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了,我能設法挽回我們的友誼嗎?”
“無法挽回。”蘭揚答道,“你去問吉基爾自己吧。”
“他不願意見我。”厄特森說。
“這一點我毫不驚奇,”蘭揚答道,“厄特森,我死後,有朝一日你會了解真相的。但是現在我不能告訴你。”
厄特森一回到家,就提筆給吉基爾寫信,抱怨他被幾次擋駕;還問吉基爾,為什麼同蘭揚吵架。第二天,他就收到了一封長信。
“同蘭揚反目,已無法調停,”吉基爾在信中寫道:“他是我們的老朋友,我不怪他,但我同意他的看法:我們今後再也不見麵了。從現在起,我打算離群索居。我身受的懲罰和風險,都是我自找的。如果我是世上最壞的人,那麼我也遭受到世上最大的痛苦。我從未想到人間會有這樣的折磨和恐怖。如果你想幫助我,厄特森,那麼你所能做的事隻有一樁,那就是再也別向我問起這件事。”
厄特森驚訝萬分。這種突然而劇烈的變化,像是在發瘋。他想起蘭揚恐怖的神態,覺得裏麵大有文章。
兩周以後,蘭揚死了。當天晚上,厄特森收到了蘭揚留給他的信。信封是他的亡友加封緘的,上麵寫的地址也是死者的手筆:“厄特森親啟。若收信人死於我之前,則勿拆付丙。”
厄特森猶豫起來,一時竟不敢動手拆開。“我今天剛剛失去了一位好友,”他想,“這封信說不定會讓我失去另一位好友呢。”但是,最後他還是拆開了信封。信封裏還套著一個信封,也用火漆加了封,上麵寫著:“直至吉基爾死後或失蹤後方得打開。”
厄特森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沒錯,的確是“失蹤”二字。這信同那件遺囑一樣,又一次提出吉基爾可能失蹤的問題。但出自蘭揚手筆,這是什麼意思呢?強烈的好奇心促使他違背蘭揚的意願,想立即弄清底細,解開這個謎。但是,他對亡友的忠誠使他終於沒有這樣做。他把信鎖進了保險櫃。
某日,厄特森同恩菲爾德照常在一起散步,又一次經過那條小街。當他們來到那座實驗室的近旁時,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觀看起那扇門來。
“當時我還不知道這是吉基爾的後門。”恩菲爾德說。
“既然你現在知道了,”厄特森說,“那我們就在這個庭院裏走走,看一看那幾扇窗戶。說真話,我實在為可憐的吉基爾著急。我們在他的窗戶外麵,可能會對他有好處。”
庭院裏寒冷徹骨,潮氣逼人,十分昏暗。三扇窗戶中,居中的一扇半開著。有一個人坐在窗戶邊,他臉上一副可憐相,像一個處境絕望的囚徒。此人正是吉基爾。
“怎麼樣?吉基爾!”厄特森叫道,“好一些嗎?”
“情況不妙呀。”醫生憂心忡忡地回答。
“你呆在屋裏的時間太多啦,”厄特森說,“到室外來散散步吧。”
“謝謝!我也很想出來走走,”醫生歎道,“可是……不,不,這不可能。我不敢。”
“既然這樣,”厄特森說,“那我們就在外麵和你說說話吧。”
“好吧。”醫生答道,臉上微微一笑。可是,他的話音未落,笑容突然消失,立即換成一種極其恐怖的神色,把窗下的兩位紳士嚇得血差一點都要凝固了。窗戶立即關上了。厄特森和恩菲爾德隻好轉身離開了庭院。
一天晚上,厄特森剛吃過晚飯,波爾忽然登門求見。
“怎麼?醫生病了嗎?”厄特森問。
“厄特森先生,有些事情不對頭。”管家說,“我已經擔驚受怕一個星期了,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喂,波爾,請快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敢說,先生,”管家答道,“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自己親眼看一看呢?”
厄特森一言未發,隻好站起身來,拿起帽子和外套。
這是一個寒冷的夜晚,月色慘淡,凜冽的寒風把所有的行人都刮得無影無蹤。厄特森拚命保持鎮靜,但心中仍充滿了恐懼。某種凶險可怕的事情已經來臨了。
管家在門上小心地敲了幾下,裏麵有人應聲問道:“是波爾嗎?”
“是的,”波爾說,“不要緊,開門吧。”
門廳裏燈火通明,所有的男女仆人都擠在一起,活像一群受驚的羊。
“喂,”管家招呼一個廚工,“給我拿一支蠟燭來。”他要厄特森先生跟在他身後,領路向花園走去。
“先生,”他說,“你越輕越好。我要你來聽聽,但不要讓人聽見你的聲音。請注意,先生,萬一他要你進去,你可千萬別往裏走。”
厄特森本來已十分緊張,聽到這最後一句話,不禁哆嗦一下,差點摔倒。他跟著管家走進實驗樓,來到樓梯下麵。波爾示意他站在一邊,側耳傾聽。而波爾自己則放下蠟燭,小心地爬上樓梯,猶猶豫豫地敲起書房門來。
“厄特森先生想要見你,先生。”他向裏招呼一聲,然後又一次揮手示意厄特森注意傾聽。
“你跟他說我誰也不見。”屋裏人答道。
“謝謝你,先生。”波爾說。他拿起蠟燭,領著厄特森穿過花園,回到大廚房。
“先生”,他對厄特森說,“你聽這是我主人的嗓音嗎?”
“好像變得不大相同了。”厄特森道。他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盯著管家。
管家說:“我在這兒呆了20年,他的嗓音能騙過我嗎?隻有一個可能,先生,我的主人早就不在了。8天前,當我們聽見他高喊上帝的時候,他就不在了。在那兒冒充他的是誰呢,他在那兒幹什麼呢,厄特森先生?”
“真是怪事,波爾,這麼亂七八糟的,”厄特森咬著指甲說,“假設如你所說,吉基爾已經被人謀害了,那麼,凶手為什麼又呆著不走呢?”
“還有奇怪的呢,”波爾說,“整整一個星期以來,書房裏的那個人日日夜夜地嚷著要什麼藥。他總是把他所吩咐的藥品寫在一個紙條上,然後扔在樓梯上。我一天兩三趟跑遍了倫敦的藥房。每次帶藥回來不久,就接到一張紙條叫我退回,說那藥品不純。然後又扔出來一張紙條,叫我到另一家藥鋪去。門總是關著,誰也見不到他,一日三餐也得放在樓梯上,等沒人時,才由他自己拿進去。”
“這種紙條你手裏有嗎?”厄特森問。
波爾摸出一張。厄特森湊近蠟燭,仔細看起來。紙上寫著:“吉基爾多謝莫氏公司的關照。遺憾的是送來的藥品不純。兩年前,我曾在貴公司購到此種藥品,數量頗多。懇請貴公司務必仔細尋找同樣質量的藥品,價格在所不計。”
“這肯定是醫生的筆跡嗎?”厄特森問道。
“像不像倒關係不大,我連人都見到了。”波爾說,“那天我從花園突然走進實驗室,他好像是溜出來找這種藥的。書房門敞開著,他正埋頭翻藥箱,他一抬頭看見了我,叫了一聲,就跳上樓梯,衝進書房。他不像是我的主人,他臉上戴著口罩,叫聲像老鼠一樣。”
“波爾,可能你的主人得了一種病。”厄特森說。
“他真的不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長得又高又大,而這家夥卻是個小個頭。”
“你認不認識這個戴口罩的人?”
管家答道:“他很像海德先生,除了他以外,誰還能從實驗室的後門進來呢?”
“是啊,我也是這麼覺得。我們非抓住他不可,你去把布拉德肖叫來。”
門房被叫來了,他嚇得麵無人色。“鎮靜些,布拉德肖,”厄特森說,“你和廚工去找兩根結實的棍子,埋伏在實驗室門口。給我們10分鍾時間做準備。”
厄特森胳膊下夾著撥火棍,和波爾穿過花園,走進實驗室。他們悄悄地等候著。隻有書房地板上來回踱步的聲音打破寂靜。
“他就這樣整天走來走去,先生,”波爾耳語道,“隻有從藥鋪弄來新藥的時候,才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