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世界杯”與男權主義的反彈(1 / 1)

2010年夏天的這一個月,世界上似乎隻有兩種男人——“球迷”以及“超級球迷”。

超級球迷的標誌不僅是對足球賽事的癡迷,還表現在對正常生活秩序的顛覆。可以抽煙喝酒、半夜不睡(因此早晨不起)、欷歔喧嘩,甚至聚眾嚎叫(間或使用限製級的“粗口”),你不必擔心吵醒鄰居,因為他們和你一樣現在按照“南非時間”起居。也可以遲到早退請病假、曠課誤工甚至幹脆辭職,你不用害怕老師或老板的冷眼,因為他們也是球迷或球迷家屬。所有的放縱都必須被允許,而過度的放縱必須得到充分理解。因為我們是球迷,因為這是世界杯。

需要什麼理由嗎?世界杯就是終極的理由!終極理由就是“至上的絕對”,“絕對”本身不需要任何別的理由來為之辯護。英文“absolutism”(絕對主義)一詞的另一個譯法就是“專製主義”。那篇在互聯網上廣為流傳的“世界杯老婆守則”是多麼“彪悍”啊!字裏行間充滿著(久違了的)男權專製的威風:“第一條,從6月11號至7月11號,請認真閱讀報紙的體育版。掌握世界杯動態,以便於我們之間的對話。否則你將被視為外星人,或被當作小數點後第三位——忽略不計;第二條,在世界杯期間,電視是我的,所有的時間都是我的,沒有任何例外。如果你膽敢瞥遙控器一眼,當心你會失去它,我說的是你的眼睛,不是遙控器……”是的,遙控器是我們的,也就是說,男人掌控一切!如果再要追問“為什麼”,那麼你屬於“非人類”。如果你還不明白什麼是形而上學意義上的“絕對至上的終極理由”,那麼有一個現成的例子:上帝。

世界杯不就是一次國際體育賽事嗎?它何以獲得一種上帝般的神聖權威,掀起了如此癡迷的狂熱?對此,我有一個未經“小心求證”的“大膽假設”:男人們是在仗著世界杯壯膽發飆,或者說,世界杯狂熱是受挫的男權主義的季節性反彈。是的,世界杯足球賽的確是體育運動,但世界杯的男性狂熱與體育愛好基本無關。當下日常的體育活動已經被鍾情於健美瘦身的女性所主導,而多半男性的所謂“愛好體育運動”基本上是指坐在沙發上“運動”眼球,觀看體育賽事的電視轉播。就體育比賽而言,其他同樣高水平的賽事——無論是小球的世乒賽、排球的世錦賽,甚至美國職業籃球的NBA ——都沒有達到世界杯這樣普遍的狂熱程度。因為隻有世界杯足球賽才獨具一種“壓抑—宣泄”的結構特征:它四年才有一次,那是漫長等待後的一次釋放;而90分鍾的足球比賽本身,也往往要經過漫長的盤帶、短傳或長傳衝吊才會出現驚心動魄的突破。這種壓抑忍耐之後片刻宣泄的特征,不正是當代男權主義的命運嗎?時代變了,我們那些“腐朽的”或“政治不正確的”脾氣和霸氣必須收斂起來,克製一些,即使忍辱負重,也得與時俱進,學得文明體麵一些。但在潛意識的深處,那種受挫的原始而野蠻的雄性氣質總在伺機尋找出口。如果在平時,你忍不住偶爾發泄出來,那將會麵對相當嚴重的後果,以及極為艱巨的“善後”工程。

但世界杯是這樣一個時刻:全世界(“自以為受苦的”)男人聯合起來了,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電視的“豪門盛宴”把我們集結為一個“想象的共同體”,你不再是孤立無助的,有成千上萬的兄弟在一起為你壯膽。隻有趁著這人多勢眾的時刻,你才敢在一個盛產“野蠻女友”的時代裏發一回大男人的飆——“我就這麼蠻橫了,不講理了,沒商量了,為所欲為了,你怎麼樣吧?”世界杯是我的理由,是所有男人的理由。你身邊的女友或妻子若是明智些,或許就順水推舟地縱容了我們,因為她們大多不可能,也不願意與這樣一個瘋狂而龐大的集團軍宣戰。而此刻的縱容很可能有助於此後對你的“日常治理”。

當然,這個“大膽假說”可能是言過其實的笑談。作為一個溫和的球迷,雖然實戰經驗非常有限(隻在小學充當過校足球隊的候補隊員),我明白世界杯本身的吸引力,對世界杯的熱愛也未必反映了受挫的男權主義的反彈。實際上,目

前已經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女性球迷,雖然她們最初可能隻是因為“貪眼”健碩英俊的球星。經過我耐心地解釋之後,妻子總算明白了什麼是“越位”(雖然還不太清楚“造越位”戰術是怎麼回事),也終於開始欣賞和讚歎世界杯之美。她說,從所謂“足球寡婦”的立場來看,世界杯才是男人四年一遇的真正情人,而甲A、中超之類不過是四年之間聊補寂寞的“煙花柳巷”。

癡迷於世界杯的精彩確實是真的,而男人們企圖借題發揮、趁機發一回男權的威風或許也不假。但7月12日總是會過去的,魯迅那個“娜拉出走之後怎麼辦”的問題也可以用來問所有借世界杯壯膽發飆的男性“球迷”或“超級球迷”: 世界杯結束之後該怎麼辦?四年到底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