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楚晗小傳(下)(1 / 3)

皇帝嚴肅地看了她半天,什麼也沒說。她心裏的不安都寫在臉上,半分也掩飾不住。這神情終於弄得皇帝笑了出來,對她說:“怕什麼,都說了這事你沒錯。”

她猛鬆一口氣。

自此以後,她逐漸知道,皇帝寵誰都不要緊,都是有分寸的。但凡是逾越了的事,她都可以按著宮規放心大膽地去管,沒有什麼例外。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三年,她掌著協理六宮之權,做著普普通通的嬪妃。從沒有格外得寵過,也沒有徹底失寵過。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在這樣的一天又一天裏,她變得愈來愈有分寸、為人處世越來越得體大方,在後宮的威信也越來越高。

昔日那一份灼熱而執拗的感情,淡了。

驚覺這一切的那一天,她在殿裏愣了好久,然後她問自己:後悔麼?

好像也不,至少在這三年裏從來沒覺得。原來即便是那份執拗淡了,她也仍覺得不枉此生。她覺得,此生……能時時見到他就好。

永昭三年迎來了第一次采選,封了不少新宮嬪。本就是百花爭豔的時候,皇帝卻突然臨幸了禦前尚儀。

就是晏然,那年清明時的“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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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其他宮嬪的或驚愕或嫉妒或如臨大敵,楚晗心裏有一種不一樣的滋味。隻覺得時過境遷,那年清明,她分明覺得這位晏姑娘還是個小妹妹,如今倒也到了嫁齡,然後……也成了天子宮嬪。

晏然受封之後,皇帝卻很有一段時日沒再去看她。六宮上下都覺得奇怪,皆知皇帝從前就對這位禦前尚儀不薄,再怎麼說,也不該這樣冷落。

楚晗亦有疑惑,她知道,她的夫君坐擁六宮佳麗三千,縱使心從來不在她身上,也不是個那麼薄情寡義的人。

怡然央她在皇帝麵前提一提晏然,她便應了。皇帝來時,她似是無意的一句:“今日晨省時,晏瓊章……”剛一出口,就見皇帝神色微微變了。她不自覺地聲音小了下去,皇帝側過頭來:“她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她啞了一啞,說:“也沒什麼……隻是同她聊了兩句。她消瘦了不少,瞧著悶悶不樂的。”她抬起頭,柔言問他,“陛下從前待她也不錯的,她犯了什麼錯,陛下要冷落她這麼久?”

她大概是頭一個在皇帝麵前如此直白地說起此事的。

皇帝沉默了很久,幾是頹然地道了一句:“朕不知怎麼見她。”

那麼無力。

楚晗一時愕然,堂堂一國之君,不知怎麼見一個位居七品的瓊章?

“你知道的,她本是要嫁人了。”皇帝苦笑說。楚晗滯住,晏然臨嫁侍君的事闔宮皆知,雖多數都是怪她狐媚惑主,但亦不乏有人覺得皇帝此事做得忒不厚道……不管怎麼說,這事是沒人敢在明麵上議論的,今日皇帝卻自己提了起來,弄得楚晗一時不知該怎麼接口。

“琳妃。”皇帝思索著喚了一聲,“你是不是也覺得……朕毀了她的一輩子。”

她知道她該說什麼,卻也知道那阿諛奉承的話並不皇帝此時想聽的話。斟酌了須臾,她一邊給皇帝奉了茶一邊緩緩道:“陛下,說不上是毀了她的一輩子。不過臣妾知道,晏瓊章她……從來都是想嫁人為妻的,陛下您終歸是毀了她的心願。”

皇帝有一聲歎息。默了一默,說了一件讓她瞠目的事情。他強要了晏然……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別有它因。為了和皇太後抗衡,也為了不讓晏然和親遠嫁……

可到底還是違背了晏然的本意。

楚晗想了一想,訥訥地問他說:“那陛下……您喜歡她麼?”

皇帝未答。

她兀自又說:“您如是喜歡她,便好好待她。畢竟她這輩子隻能在宮裏了,您如是就這麼不管不顧下去,才是毀了她的一輩子。您如是不喜歡她呢……就尋機會多給她抬一抬位份,把她擱到一宮主位上去,吃穿用度上好歹不會受委屈。”她說著神色有了幾分黯淡,頓了一頓才續道,“女子最在意的……還是夫君的心思。”

她很希望皇帝問她一句:“那你的心思呢?”

到底沒有等到。她也沒法奢求什麼,她不是晏然,不是皇帝強要了她,是她強要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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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她就知道,晏然日後……必定與別的嬪妃不同了。因為她從沒見過皇帝會在麵對哪個嬪妃時有如此的忐忑。

即便是瑤昭儀,也沒有過。

晏然很快晉了才人。那天是皇次子百日,她的位份是在宮宴上晉的。照理來說,晉個小小的才人實在不值得議論,但晏然的宿敵多了去了,薑家與晏家的仇延續到了她身上。左相當即反對,甚至痛斥晏然是妖妃。

所幸有征西將軍解了圍,若不然……就晏然那個性子,搞不好就要鬧出大事來。

宮宴的氣氛有些冷,楚晗看了一看,想起母親今日進宮看望她,正好尋了這個由頭,帶著晏然一同告退了。

在殿外,她告訴晏然::“本宮知道你是晏家嫡長女,為家族爭上一爭也在情理之中。本宮隻想告訴你,不論你為何而爭,想要再後宮安身立命,就不一要依附於趙家,亦不可依附於蕭家。如今鼎立大燕的三大世家,你哪個也碰不得。”

晏然似乎有些懵。也是,她們並不算相熟,她突然說出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難免對方起疑。

而她的心思,就如同她告訴晏然的一樣:“因為你是陛下的心頭之好,陛下不會想看到你在世家鬥爭中掙紮。陛下不想,我就不願。”

他不想,她就不願。她不會忘記她是舍下了翁主的身份進宮做嬪妃了,而從她嫁給他的那天起,她就不想和其他女人一樣去爭寵。

她隻是為了時時見到他,隻是想見他過得好。

所以,一如從前的心思,他在意的這個人,她要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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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難免神色有些黯然。回到月薇宮見到母親,她居然哭了。說不清是在哭什麼,就是心裏不舒服。她對母親說:“我覺得我這幾年過得挺好的……和我當初想到的也差不多,可是晏才人……”

晏才人不一樣。她的出現,意味著楚晗不僅要麵對皇帝心裏沒有自己,還要眼睜睜看著皇帝心裏有了別人。

肅悅大長公主摟著女兒一聲長歎,語中有責備亦有心疼:“怪母

母親當時勸不住你……這晏才人,你若實在看著不順眼……”

母親想做什麼?楚晗身子一栗,淚眼婆娑地忙道:“母親誤會了……我沒有後悔,更沒怪母親當年不攔著我,也絕沒有……容不下晏才人的意思。”

大長公主一愕:“還不後悔?”

“不後悔。”楚晗搖頭搖得堅定,“隻是今晚心裏不太舒服罷了。那晏才人母親也熟悉……不是什麼壞人,陛下喜歡她,是她福氣好……”

她說著,帶起幾許笑意。肅悅大長公主怔怔地看了女兒半晌,哭笑不得地歎息說:“枉我還是個皇女,生個女兒是個傻丫頭。”

隻有那麼一次,這麼多年她隻哭了那一次。誰也不恨、誰也不怨。

她要護著他愛的人,這是她心裏愈發篤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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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宮的鬥爭從來沒斷過,越是得寵是非越多。很快,晏然就是眾矢之的。一件又一件的事不斷衝著她去,楚晗時時暗中幫襯著,也知道皇帝也在護她。

那些年,晏然過得驚心,皇帝沒閑著,楚晗亦是為她懸著一口氣。

這麼多事,沒準就有哪件會讓她頂不住。宮裏頭,向來如此。

六宮的嬪禦一個個數下來——皇次子的生母愉妃死了、當年聖寵的瑤妃死了、風光一時的嶽淩夏死了、新晉得寵的沐雨薇死了、甚至連薑家也倒了,一個接一個,每個人都引起一陣唏噓,卻又如過眼雲煙般很快被忘得幹淨。

她偶爾會想,如若晏然有朝一日碰上了逃不過的劫難……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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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碰到了,居然是婉然,那是晏然最信任的人之一。婉然說,方氏難產而死,是晏然害死了她……

楚晗不信,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她覺得,他一心想護的那個人,不會做出這樣去母留子的狠事。

可若有假,那又是誰要害晏然?

她一時不知,卻在婉然去了荷蒔宮後心裏有了數。不僅如此,方氏那孩子也是歸了靜妃,整件事裏,靜妃是最大的得益者。

皇帝到底狠不下心殺晏然,卻是廢了她,貶入煜都舊宮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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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然離宮那日,楚晗大著膽子去成舒殿見他。他如常的神色,卻是異常的沉默。

楚晗對他說:“臣妾……不覺得她會做那樣的事。”

皇帝眸色一沉:“朕知道,不是她。”

楚晗一愕:“那陛下為什麼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