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嘩變(3 / 3)

彼時,霍去病的心裏也閃現過波動,在極短暫的時刻裏,他為自己感到擔憂:有沒有什麼良策,能及時平息眼前的局麵?然而,現成的答案是沒有的!整個局勢已經糟糕到了極點,哪還能給他更多思索和選擇的餘地,他必須得迅速的作出決斷!因而,他將心底的那一絲慌亂擼甩在地上,擺出威嚴,正氣凜凜,如炬的目光依次掃過士兵的臉。士兵們也正好迎著將軍的目光,清楚的看到將軍黑瘦的臉,幹裂的嘴唇——顯然,從出長安到此處,將軍吃的苦不比他們少,受的罪興許比他們還要多!士兵們兩相對望,心頭,眼裏,一時便都沒了銳氣。王抉見勢不妙,忙扯起尖利的嗓音道:“霍去病,弟兄們不想陪你在這兒送死!弟兄們要回去!你——”

“是你想回去吧!”霍去病厲聲打斷王抉的話,咄咄逼人的目光死死的定格在他身上。驃騎將軍確實年輕,也是頭一回碰上這種事,然他敏銳的感覺到:想兵不刃血的擺平這場嘩變是不可能的,但隻要擒賊擒住王,拿下始作俑者的王抉,則可以把損失降到最底點。於是,他嚴詞斥責王抉:“王抉,你身為大校,不可能不知道軍紀!回去,你可以活,可弟兄們得替你死!”

這話頓時讓士兵們大為驚憟,一時想不明白,便左右相顧,沒了主張。霍去病眼雖隻看那李抉,餘光卻四處掃描,見狀暗喜,忙繼續駁斥道:“王抉,你妖言鼓惑弟兄們,是打量著就算犯了死罪,回到長安也有人救你!可弟兄們呢?他們替你頂著臨陣退縮的罪名,挨那千刀萬剮的罪,受那說不出的苦痛!有我霍去病在此,豈容你如此栽贓、陷害弟兄們!”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嘩變的士兵這才想起王抉背後的力量,他們安靜下來,細細思量其平日所為——呸,這小子還真不是個東西!眾人暗恨自己糊塗,被這起小人利用。就在嘩變的士兵黯然神傷之時,先頭被扣押的那些老兵,則乘機擁著被軍刀砍傷的徐自為和衛山擠出行列。霍去病一見兩人,忙催馬過來,待瞧見兩人手臂上血淋淋的刀口,眉宇間便現出又痛又怒的神情來。那兩人知道將軍是在為他們擔憂,心內均是一熱。他們也不及和將軍言語,先就回頭齊聲大叫:“王抉,你這狗娘養的!你要回去,你便自個回去!我們誓死追隨驃騎將軍,絕不做縮頭烏龜!”

這一叫,引得老兵們也放聲大吼:“王抉,你這狼心狗肺的雜種!你竟敢離間弟兄們的感情!將軍,就讓小的們剁了他,把他的心肝掏出來看看,倒底是黑的還是白的!”

王抉萬料不到形勢會急轉直下,這麼快就不利於己,他慌了,想拚個魚死網破,便大叫道:“霍去病,你別說得比唱的好聽!明明是你想加官進爵,不顧弟兄們死活,卻拿我來墊背!”

他又轉頭對士兵道:“弟兄們,非是我王抉有歹心。大家想想,能走出這沙漠嗎?斷水斷糧的,咱們什麼時候才走得到頭?我看哪,再走下去,準得死在這沙漠裏!死便罷了,說不定還要喂食野狼野狗,不得全屍!”

霍去病兩眼圓睜,怒曰:“誰說我們斷糧斷水了?仆多已經去取水,他即刻就會回來!設若沒水,就是殺光戰馬,我也要帶弟兄們活著出去!要說喂食野狼野狗,不得全屍,那倒是有一個,就是你王抉!你已犯下死罪,本將現在就要拿你的人頭祭旗!”

霍去病此言一出,全軍震撼。原來,漢軍良馬奇缺,來源少,素來對軍馬愛惜至極,明有軍令規定:凡無故傷及軍馬者是大罪,無故殺軍馬者更是死罪。霍去病今如此說,便是等同把士兵之命看得高於一切——竟管這話不像他平日口風,又還有臨亂招安的嫌疑,但是危急關頭,他敢承擔風險,分得清目標,不牽連禍及普通小兵,這便狠狠的擊中了士兵的心。其實,小老百姓從軍,並非個個思慮著要建功立業,大多是但求活命歸來,能一家子團圓。因而在將軍感招下,人心去向,已然分明。不少士兵催馬出列,或遠離王抉,或站到將軍這一邊。王抉恐懼的看到,護衛在他周遭的,隻剩下百餘位親隨衛兵。然就是這百餘名衛兵,亦畏畏縮縮,立場不穩。

霍去病斜眼看著這些衛兵道:“不想殉葬的,讓開!違令者,斬!”

驃騎將軍號令既出,那些重新奪回兵器的老兵們便揮著軍刀,將王抉及眾親兵團團圍住。生死麵前,王抉的親兵權衡利弊,約三分之二的人忙棄了兵器,降服歸順。餘下的那三四十人想到主人的後台確實夠硬,就斷定霍去病也隻是耍耍嘴殼子,諒他也不敢真的大開殺戒。因而硬著頭皮,還想撐一撐。霍去病最後掃視他們一眼,見他們還執迷不悟,便冷冷的道:“殺!”

此言一出,隻見人馬晃動,刀光閃爍,淒厲的哀嚎中夾雜著乒乒乓乓的聲音——仿佛隻是眨眼間的功夫,王抉的那點衛兵還沒怎麼招架,便橫死馬下。王抉倒是毫發無傷,他死死的拽著韁繩,恐懼的瞪大眼睛,在老兵們的緊逼下,步步後退。其雖驚恐萬狀,在危機關頭,卻還曉得高聲大叫:“誰敢拿我!我是陛下愛妃的從兄!誰敢拿我!”

這話倒很有震懾力,原先有幾個殺紅了眼的士兵想趁勢拿下王抉,一聽這話,忙縮手回去。大夥眼巴巴的瞧著霍去病,盼他拿主意。趙破奴正想建議將軍先把王抉關押起來,留待回京後,由陛下自己處理。不料,霍去病“唰”的一聲拔出軍刀,冷冷的道:“我敢拿你的人頭!”

說時遲,那時快,眾人還不及反應,霍去病就手起刀落,王抉的腦袋便飛上半空,那腥紅的熱血潑了一地。

刹那,風靜,沙平,將士們鴉雀無聲,氣息全無。待王抉的頭顱重重的摔在沙地上時,霍去病才緩緩的道:“妖言惑眾者,死!”

如果說,剛才霍去病的感招還不是特別讓人心服的話,那麼現在,眾將士再不敢存有異心。直到此時,他們才曉得驃騎將軍不僅不苟言笑,軍法苛嚴;為人還獨斷獨行,絕不徇私枉法,極其冷酷無情。於是,眾人默默跨過王抉的屍體,跟隨驃騎將軍繼續前行。

行到不遠處,眾人便都看到西邊的沙丘滾起一陣沙塵。定睛細看,原來是仆多帶著找水的弟兄回來了,他們老遠就喊著:“找到水了!我們找到水了!”

將士們一聽,大喜過望,死魚般幹枯的眼裏竟然擠出淚水來。然他們按捺住雀躍奔跳的心,有點畏懼的看著驃騎將軍——沒有將軍的首肯,他們還真不敢亂彈亂動。

霍去病回過頭來,很驕傲的笑了。他的聲音不高,話有點莫名其妙,卻被熱風送得很遠:“沒有人能擊敗我!隻要是霍去病在的地方,就有蒼天在護佑!”

將士們呆呆的看著霍去病,像是明白,又有點糊塗,正摸不著頭腦間,霍去病則率先策馬向仆多他們來的方向跑去。將士們回過神來,歡快的呼嘯著,緊隨將軍而去。

在他們的身後,太陽正戀戀不舍的落下。她用一種和鮮血般美麗的彩霞,溫柔的包裹著沙漠。她預感到了,這些遠來的不速之客,將在今夜裏走出她熱情的懷抱。於是,她便想讓他們牢牢的記住:她曾經有過的,令人驚心動魄的美麗。

然而那些粗魯的漢子,隻顧大口大口的喝水,誰也沒記得回頭看她一眼。夕陽正傷著心,卻忽然發現一個年輕的將軍正深情的注視著她,她不由得心一顫,默默的,柔柔的,她把自己的吻,輕輕的印在將軍那俊美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