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匈奴人是看呆了還是傻了,仿佛過了很久,才有一個老牧民抖動著發白的嘴唇,帶著快窒息的口氣費力的道:“是他們——是漢軍來了!”
刹那,匈奴人的營地炸開了,人們奔走呼告,忙忙的拾起武器,牽扯馬匹——然而還是有一些匈奴人呆呆癡癡,反應不過來!對他們來講,眼前看到的景象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大王們不是說霍去病是一條腦筋的莽夫麼?他帶領的那些漢軍即便沒有退還回朝,按理也應該橫死沙漠,可他怎麼就穿插迂回到了最安全的大後方?昆侖神啊!你是怎了?讓漢軍從天而降也就罷了,怎麼還允許他們出現在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
然留給匈奴人責問神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那些才離開女人懷抱的大王們撩開帳幕,顧不上瞠目結舌,忙衣衫不整的跨刀上馬,一麵還氣急敗壞的催打叫罵,勒令亂如螞蟻的部將們迅速集合,拚湊防線——但願昆侖神多少還要講點良心:能護佑它的子民盡快撲上去,將漢軍踩成肉餅!
不知是昆侖神聽到了禱告,還是漢軍突然膽怯了,眼看著兩軍的距離大約還剩三百餘米,漢家大將霍去病突然高高的揚起手中的軍刀,在空中比劃。他身後的騎兵們立即相應放慢速度,鬆開抓緊韁繩的雙手,自背後抽出某樣東西,舉到眉眼處。略微瞄準後,但見第一列士兵手指輕動,“嗤”“嗤”“嗤”幾聲輕響,某樣東西便連珠環發,脫弦而去。隨之,第二撥第三撥第四撥士兵依此遞上,一時黑點如雨,遮天蔽日。
見多識廣的酋塗王和單桓王見狀大驚,情知不妙,忙撕聲力竭的大叫:“快拿盾牌!一定要擋住漢朝人的弩箭!”可還沒待醒悟過來的匈奴騎兵抽出盾牌,那些最先出來應戰的匈奴騎兵們,明明還隔著半裏才能挨近漢軍,卻在這鋪天蓋地的箭雨中,避無可避,眨眼兒的工夫,就齊刷刷的倒下一大片。其餘僥幸撿得命回的匈奴騎兵,一見此等場麵,不由得嚇破了膽——這部分匈奴人不比職業兵,他們平常見識過弓的最遠射程也不過是百餘尺,雖懂得還有隔著半裏就能置人於死地的兵器,然畢竟沒親眼見過,今日一見,便是人屍馬體橫呈的場麵,如何不心驚肉跳!因而不待王命下來,自動就往後縮。在後方督戰的匈奴諸王——尤其是單桓王和酋塗王不免氣惱交織,他們立刻知道:不管自己早先怎樣估料戰爭的場麵,但還是小看了霍去病這個嘴上無毛的混小子!
這是為什麼呢?原來,匈奴人不止一次吃過弩的苦頭,早在公元前214年的秦帝國時代,秦將蒙恬就用弩來對付匈奴騎兵,僅僅一年的時間,三十萬匈奴騎兵就被徹底擊潰,黃河以南的大片土地重新回歸秦國手中。這次戰役使得匈奴人“不敢南下而牧馬”達二十餘年之久。到了西漢時代,鐵製的兵器廣泛應用,武器的裝備和性能大大優於匈奴人,這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謂弩,是中國古代一種裝有控製裝置,可待機發射的遠射兵器,也就是弓的加強版,隻不過威力更大,射程更遠,殺傷力所涉及的範圍更寬。西漢的弩是在秦弩的基礎上改良而來,性能更好。對馬背上的匈奴騎手而言,弩是最致命的武器。往往在他們還沒衝到眼前時,強勁的漢弩就密集準確地擊中戰馬和騎手,而這種射擊的準確程度又非匈奴人的弓可比擬,便是他們穿上皮甲也無法抵擋弩箭強大的穿透力。不過,如果沒有輜重戰車的護送,輕裝突擊的漢家騎兵一般不敢輕易使用它。究其原因,則在於當時還沒有高橋馬鞍和馬蹬出現,馬背上的人隻能是雙足懸空吊在馬腹處,在急進突奔中一但雙手持弩射擊,失去平衡的騎手很快就會摔下馬背。所以在第一次河西之戰時,霍去病便沒有攜帶此種兵器。相對漢軍,居於兵器劣勢的匈奴人在馬背上則多了一份自信:因為他們是天然騎手,一輩子都在馬背上渡過,奔馳中張弓射箭乃家常便飯,騎術之精,自然是漢軍望塵莫及。可霍去病就不信這個邪,他特地從西北六郡挑選士兵,經過幾個月的苦訓,愣是把麾下的士兵變成了堪和匈奴人一較高下的精騎善射之士。
看到弩箭的強大攻擊,極大的打擊了匈奴人的心理防線,幾個月來的苦練終於變成了實實在在的戰果,趙破奴不免又驚又喜。他瞥視左右,又見士兵們信心倍增,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要投身戰場,頓時心裏就生出一種感慨:看來,便是英才,蒼天亦要讓之!其餘校尉則雙目閃爍,對霍去病的仰慕如水之歸下,綿綿不絕。霍去病本人也頗為得意,然他也隻是眉毛稍稍一動。他知道,弩的威力雖大,即便是輪換上陣,卻需要下弦裝箭的時間——那時節,兩軍的距離已經大大縮短,匈奴人勢必會反撲——果然,調整好的匈奴人重整旗鼓,在那兩萬職業兵的帶動已經拍馬殺到。看著數倍於己的密集隊伍揮著大刀近在咫尺,霍去病冷靜的用軍刀指揮士兵改變陣型,迎其鋒芒而上。
終於捱到了肉搏戰,單憑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匈奴人收起方才的畏懼心理,一湧而上,全力搏殺漢軍。按說來,看到敵人密如螞蟻,湧動不絕,漢軍即便不會立刻手軟腿軟,也該在心理上打個寒顫。可奇怪的是,這群漢軍凶悍異常,就如他們的統帥一般:除了讓手上的大刀飲血奪命,仿佛人生就不再有其他的生存意義。
伊即軒緊緊的跟隨在酋塗王和單桓王的身後,很費了翻力氣才砍倒兩個漢軍,為此他還得到了一個永恒的紀念:一道醒目的刀傷從額頭橫至眉稍。人馬混戰中,伊即軒偷空喘息了一會兒,非是他膽怯,而是他悲哀的覺察到:今天來的這些漢軍,簡直就跟皋蘭山下的那群必死之士毫無分別!縱馬奔襲八九日,急行六七千裏,不但未見疲態,倒生猛得可怕!難道霍去病就真的是天之寵兒,沒有法子可擊敗麼?伊即軒憤憤的抬起頭來,固執的想找尋到漢軍的破綻,卻意外的發現漢軍並沒有像從前那樣結集群聚,依靠集體的力量而戰,倒是自信滿滿的變身為單兵獨鬥。尤其是在他們的軍騎與軍騎之間鬆鬆的拉開距離,前後左右具可任由匈奴人突擊探進。匈奴人果然是三五成群,吆喝著想從前後左右分隔每一位孤立無援的漢軍。殊不料,當正麵對敵的那一兩個匈奴人的軍刀才和眼前的漢軍乒乓相撞,那些試圖從後邊包抄夾擊的匈奴人便被下一位衝上來的漢軍劈為兩半。原來,每一位漢軍並非真的孤立無援,實際上他們在各自為戰的同時,仍然頭尾相顧,左右呼應。一待發現周邊或前後的弟兄陷於絕境,立刻就會伸出援手,協同將對手斬落馬下。總之,他們一個個就像馬車上旋轉的車輪,靈活自如的前進、後退,甚至突然掉轉頭來,從背後對匈奴人構成致命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