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漢軍為何要拉開距離呢?
伊即軒跟漢軍交手的次數有限,對漢軍的布陣謀略不甚明白。他一麵抵擋漢軍的猛烈攻勢,一麵焦灼不安的觀察戰局:同胞們還在一鼓腦兒的突進深入,再一個個的枉死!這和水入沙礫又有什麼分別呢?進得去,卻出不來,十餘萬大軍竟然被這兩萬漢軍死死咬住。耳聞一聲聲的慘叫,目睹一片片飛濺的血花,伊即軒痛苦至極:昆侖神啊,你怎麼舍得讓你的子民就這樣白白送死!然他哪裏知道,這支漢軍在遠征途中,就已經自生死邊緣走過一遭,此時此刻,除了進攻還是進攻,再沒有什麼能嚇得住他們!
且說酋塗王和單桓王亦是又驚又怒,戰爭打到這份上,他倆總算看出點端倪來:這是霍去病設的圈套!這個楞頭青,可比衛青奸猾得多!他故意排出這麼個稀疏鬆散的陣型,誘惑昆侖神的子民輕敵大意,盲目的深入——就好比那糕羊無知,自入虎口!這樣一來,漢軍的先頭部隊就搏殺在前,護衛部隊就撿漏在後——誰也不會擋著誰的道,全軍同時投入戰場,可以盡情釋放這些天來一直憋著的蠻力和勇氣!兩王畢竟是久經戰爭錘煉的戰士,既然已翻然悔悟,便忙忙的號令全軍,欲想將軍隊收縮回來。然而他們沒有機會了,漢家大將霍去病一路砍殺,一路尋覓,終於尋到他們跟前!瞧瞧他的眼睛吧!就是餓了十天八夜的野狼猛然發現一隻迷路的羊糕,也未必能比他更興奮!
好吧,如果這是昆侖神的旨意,那就先在主帥中拚個你死我活!酋塗王和單桓王四目交接,心領神會,大吼一聲,一齊撲向霍去病。霍去病揮刀左撥右挑,輕輕巧巧的將兩王渾沉的刀法化解。隻這一下,他便感覺到這兩王武孔有力,乃個中高手。於是,他的的嘴角掠過一絲笑容:他等的就是這樣強勁的對手!隨之,他靈活的轉動刀柄,嫻熟的刀法連環套出,那刀影閃爍,團團罩住酋塗王和單桓王,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酋塗王和單桓王心內又驚又氣,斷不肯認輸,便打疊出精神,左右夾擊霍去病。但見他們你來我往,軍刀劈削間,一遞一送,互相配合,似天衣無縫。霍去病曆來是遇強則更強的人,對方的殊死頑抗,激發起他那些沉睡在心之底處的好勝心。他手裏的軍刀越舞越快,刀法變化莫測,讓人防不勝防:或鬼譎,或凶悍,或東或西,或沉或輕,撩撥耍弄,匪夷所思,搞得酋塗王和單桓王上氣不接下氣,頭暈目旋間幾無招架之力,眼看著就要敗下陣來。伊即軒眼見不妙,忙刀砍腳踢,好不容易才踹開一個糾纏著他的漢軍。隨之,他偷空抽出弓箭,瞄準霍去病——管他什麼冷箭熱箭,射死他要緊!
霍去病隻顧著和酋塗王和單桓王鏖戰,一時也沒有注意到有人在放冷箭。忽然“嗤”“嗤”兩聲,兩支利箭便狠狠的砸向霍去病。待霍去病有機會聽風辯音時,利箭已射到眼前,他不及揮刀架開,隻能是狼狽不堪的側過頭——一支箭劃破他的耳垂後掉在地上,另一支箭則準確無誤的穿破他薄薄的衣衫,直刺他的咽吼。恍惚中,霍去病聽到了輕微的碎裂聲——大概是頸窩處的骨頭被擊碎了。
霍去病確實感覺到了皮肉在疼痛,也有熱血冒出來。他惱了,拔出箭扔在地上,再“唰唰”幾刀,就將正暗自竊喜的酋塗王和單桓王砍下馬來。隨即,他撥轉馬頭,直衝著伊即軒奔去。有幾個目睹他中箭的匈奴兵壯著膽,試圖攔住他的去路。霍去病眼珠一輪,刀背刀麵幾下翻動,便將那幾個匈奴士兵撂倒在地。伊即軒眼看著霍去病目眥盡裂,雙眼充血,不由得大駭,忙丟下弓箭,雙手勒緊韁繩,雙足狠踢馬腹,沒命的逃竄。
就在伊即軒逃命的同時,匈奴人的陣營亦是一片混亂。最先退出戰場的是西羌部落的那兩萬先零人:他們打戰爭一開始就被弩箭的攻擊嚇破了膽,次後又見剩下來的匈奴人被凶猛而訓練有素的漢軍打得七零八落,更是萌生退意,待遙望到酋塗王和單桓王跌落馬下,便毫不遲疑的打馬轉頭,飛快的逃離戰場。後方突然少了兩萬人,本來就如驚弓之鳥的匈奴人如何還能安之若素?加之死於弩箭和大刀下的人馬黑鴉鴉紅慘慘一大片,仿佛數不勝數,於是那些離中心戰場稍遠的人,便不假思索的跟著四散逃逸。這一來,在內裏苦苦鏖戰的匈奴人也堅持不下去了——連大單於派來的職業兵都已潰不成軍,幾近覆沒;那他們這些平日隻管放牧的牧民們,又該如何力挽狂瀾呢?於是,能跑的,就趁著漢軍的大刀還沒落下,人馬齊心,一溜煙的逃了。
渾邪王和休屠王急得在馬上直跳,撕聲力竭的想阻止,可哪裏又阻止得了!回天乏力中,隻能是眼睜睜的看著己方一瀉千裏,潰敗無異。最後,為了不作漢軍的俘虜,渾邪王和休屠王也隻好帶著親隨家小,落荒而逃。
至此,從清晨到正午,這場戰爭已見分曉。霍去病並沒有號令全軍趁勝追擊,反是鳴金收兵,打掃戰場,清理戰果。
卻說趙破奴聽到手下說驃騎將軍受傷了,忙心慌意亂的跑來,來時便看見軍醫剛給將軍上完藥。細看去,將軍並無大礙,不過是頸窩處被箭刮傷,蹭破了皮,出點血而已。
看到趙破奴,霍去病示意軍醫離開,他道:“鷹擊司馬,今日戰果如何?”
趙破奴喜洋洋的道:“將軍,我們此役共斬殺匈奴兩萬八千三百一十二人。獲單桓、酋塗兩王,相國,將軍,當戶,都尉五十一人;降者記一千零六十人。”
霍去病微微一笑,道:“還沒完呢。待弟兄們吃飽喝足,歇息片刻,將那些牛羊全宰了。然後,咱們再去追亡逐北。”
趙破奴本想馬上安全安排士兵們熬熱湯,煮熟肉,好好犒勞一下全軍,但想起一事,便湊近將軍道:“將軍,今天用的陣法,兵書上叫啥?”
霍去病抬眼看趙破奴,見他一臉虔誠,便道:“兵書上沒有記載,不過是將平常的演練稍加改變而已。”
趙破奴瞠目結舌,再想說什麼卻忘了。霍去病也不再理他,自顧張開左手,右手則小心的拈起一片碎片——那是花蕾托屈大伯送他的護身符,沒想到,今天它還真成了護身符!要不是把它掛在頸項間,那支箭準會穿破他的咽喉,要了他的命。
趙破奴的好奇心一下子竄出來,他想挨近點,看仔細那是啥寶貝,卻看到就在片刻之前還如狼似虎的將軍,此時卻現出非比尋常的溫柔。將軍低下頭,將那碎片舉到唇邊——那派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親吻的正是一個曼妙的姑娘。
趙破奴傻了眼,他貧乏的想象力完全沒法讓他領會眼前看到的畫麵,他能記住的,隻是陽光下,將軍深情款款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