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拿定主意的花蕾翻出父親的草藥末兒,注水調和,以水為鏡,在臉上敷弄起來。就在塗塗抹抹中,花蕾的思緒飛快的轉著——還真是急中生智,連下一步瞞天過海的計劃,也從她的小腦瓜子裏給逼出來了。雞鳴時分,王大娘和陳老漢自房內出來,猛然看見花蕾的臉,驚駭的程度,比屈大娘屈大伯更甚。花蕾忙把自己的主意說給父母聽。王大娘是聽得心懸,做聲不得;陳老漢則沉吟片刻,覺得危急麵前,也隻能是死馬當做活馬醫了——且將試試吧。
因而,天一透亮,陳老漢便依女兒的意思,跑到縣吏那兒。說是想通了,願將女兒許與昭平君作妾,但要昭平君將村裏的尊長們全都請到他家裏作證,好風風光光的將花蕾嫁出去。這個要求簡直不算要求,昭平君聞言心喜,隻道是鄉巴佬貪圖熱鬧好麵子,自然爽快答應。果然在第二日,他打扮一新,騎著高頭大馬,吹吹打打,威風凜凜的來到浣溪村。
且說昭平君當著全村尊長的麵,傲慢的納過彩禮,大刺刺的就催著要抬人走。陳老漢卻不依,非要他再立張婚約字據,還在旁嘮叨,道:“公子,我女兒能嫁到你這樣的高門大戶,是她的造化。但是你府上自有大娘子操辦家事,我們這種生小出野裏的毛丫頭,怕是不識規矩,要惹大娘子生厭;到那時,你莫不是還要退回來?不如今日立了字據,從此兩不相悔!”
在場的村民本來就對陳老漢的做法感到不理解,現又見他上竄下跳,一反常態,生怕這頭婚事做不成,不由得盡皆詫異,都在肚裏道:陳老漢莫不是中邪了?他不擔憂女兒的幸福,倒怕女兒將來會被退回來,這是何道理?
老漢的過分殷勤,也讓昭平君起了疑心,他便多了個心眼。在王大娘攙扶著身穿喜服,蓋著大紅頭巾的新娘子嬝嬝婷婷的走出來時,昭平君便迫不及待的掀開紅頭蓋——頓時,昭平君駭呆了。那鮮紅的蓋頭掉在地上,在場的人便都看見了花蕾那張嚇死人的臉。
陳老漢裝出悲痛欲絕的樣子,把事先商量好的話一古腦兒的倒出來:說花蕾被賣給官府為奴後,因主人家的大娘子心生嫉妒,才被毀了容。昭平君先頭還以為是陳老漢使了掉包計,可是,再三檢驗,此女真是花蕾,不由得羞惱交加,憤憤而去。村民們本來是半信半疑,但聯想到此女自回家後,整日裏都蒙著布帕,看來老漢所言不虛。於是,倒真心同情老漢一家,都來好言好語的把勸。
用計成功的逼退昭平君後,陳老漢一家人心裏還是不踏實。他們肚裏都明白,眼下隻能算是躲過了初一,那十五過不過得去,難說著呢!昭平君早晚會懂得真相的,隻怕到那時節,他會更狠!陳老漢和王大娘一合計,決定再次將花蕾送往詹事府,以求一勞永逸的躲過劫難。為避人耳目,陳老漢不敢親自送女兒上長安,而是委托熟知內情的鄰居——解二爺的兒子解難連夜將花蕾送走。
花蕾在講敘往事時,盡量輕描淡寫,可屈大伯屈大娘仍然聽得心驚肉跳。待聽完,兩老便不住的痛罵昭平君;末了,屈大娘一麵流著淚兒,一麵將花費蕾攬入懷中,感慨萬千的道:“蕾兒,你真是七竅玲瓏心。唉,這樣好的女兒,哪個有福的人才配得上啊。”
花蕾默不作聲,一個身影在她心底如蜻蜓點水一般,蕩起層層漣漪。她忙搖搖頭,驅散不該有的妄想,將自己身後的解難大哥介紹給屈大伯和屈大娘。兩老感激解難,本來還有許多的話要說,但念及天已晚,這個兩孩子路途辛苦,便張羅著讓他們且去歇息。
第二日,天放晴了,解難早早的來辭行,花蕾不便出門,便由屈大伯代為送行。且說屈大娘自去找主母衛少兒,說明花蕾又回來的事情,閑不住的花蕾則主動到廚房幫忙。眾廚娘重見花蕾,都大為歡喜,其中一個道:“花蕾,你來得正好,我們這兒正愁人手不夠呢!”
花蕾一麵答應著,一麵往周圍一看,四處擺滿了才買來的新鮮菜,她便好奇的問:“今兒是什麼日子?來貴客了麼?”
一個叫柳媽的廚娘道:“夫人在後院裏栽種的ju花開了,早就約了宮裏的娘娘和親戚們來賞菊,都是前些天的雨給耽擱了。今兒天晴氣暖,夫人剛才吩咐了,過會兒,娘娘公主們就來到。”
花蕾倒底還是個孩子,一向又長在鄉裏,從未見什麼娘娘公主,一聽這話,心裏便有種想看熱鬧的欣喜。於是,她一麵幹勁十足的忙碌著,一麵又巴巴的盼著那些貴婦名媛快快駕臨。
快到中午時分,平陽長公主和太仆夫人衛君孺率先到達,隨後,未央宮的娘娘公主們也姍姍的來了。聽著一串串銀鈴般的嬌笑,從不遠處的後院時快時慢的傳來,花蕾的小心肝癢得不得了:她總想找機會去偷偷瞄一眼——那些天生嬌貴享福的女人們,在大漢子民的心目中,可是與神一般尊貴;有人是仰望了一輩子,都沒有親眼目睹的機會,現在,她們就近在咫尺,不去看看,這叫人怎麼受得了!
花蕾實在是耐不住了,她偷個空兒,小心的避開其他仆役,七拐八彎的來到後院的側門。因這是家族聚會,並無外人,兼之奴仆們見慣不驚,不會有人刻意來驚擾娘娘公主夫人們,所以戒備亦不森嚴。這倒便宜了花蕾,她悄悄的溜進院內,躲在一塊假山後邊,遙遙張望。但見不遠處的貴夫人們身著綢服緞袍,姹紫嫣紅,更兼滿頭珠翠,金釵玉簪,於那行走間,配合著耳鐺環配,叮當作響;再細辨眾娘娘公主夫人的麵目,真是人比花嬌,各現媚態,風姿一個更比一個好,直看得花蕾這個鄉下妹子眼花繚亂。
花蕾隻顧呆看別人,卻不曾想自己也正被人看著。
看著花蕾的人不是別人,乃是衛長公主。原來,衛長嫌人多紮堆,亂哄哄的,壞了賞花的情趣。因而,她拋下眾人,自挑選一個僻靜的角落,由著自己的性子賞玩秋菊。而花蕾溜進院子時過於急切慌亂,竟然不曾看到高貴的衛長公主就隱身在假山的另一端。
就在花蕾戀戀不舍,待要離開時,卻發現退路已被堵住。她還來不及害怕,於一股清甜的幽香裏,才抬起頭的她,便被狠狠的震住了。
眼前站著個穿鵝黃色絲袍的女孩兒,看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然其容貌之美,氣度之高雅,幾乎非任何人可比擬,就是剛才自己瞅了老半天的那些個娘娘貴婦們,在她麵前亦要黯然失色——她簡直就是從天上飄下來的仙女。總算花蕾還沒暈頭轉向,她雖不知眼前的女子是誰,但猜其身份應該不低,一時記起該有的禮數,便忙忙的納拜行禮:“民女見過……見過……”
衛長從第一眼看到花蕾,便認出她就是去年去病表哥在街頭抱著的那女孩,她故意攔著她,就是要好好看看,這女孩有什麼自己比不上的地方。現見這女孩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誰,心裏更加有氣,便哼了一聲:“這府裏的奴仆都知道本公主衛長的名頭。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膽敢驚嚇本公主!”
花蕾一聽這話就慌了,她雖沒見過大場麵,但是公主話裏的意思她明白得很——驚嚇了當今天子的愛女衛長公主,這個罪名可大了!小小一個花蕾,還不得被公主左右的人給打死——她趕緊跪拜於地,可憐兮兮的求饒:“民女該死!驚擾了衛長公主,還望公主高抬貴手,寬恕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