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請櫻(2 / 3)

霍去病直起身子,他心願得到滿足,臉上便也隱然有了笑意。隻聽他大聲道:“匈奴人來歸六萬人,那臣就要一萬人吧!”

霍去病的回答激起一陣輕微而克製的聲音——區區萬人,這是否太少了?但考慮到驃騎將軍過去以少勝多的輝煌戰績,這種聲音很快平息下去。眾臣靜候著,緘默著,就等漢天子表態。劉徹的目光從眾臣的臉上一溜兒掃過,他們的疑惑和憂思,正襯托出驃騎將軍的自負和魄力,漢天子不由得笑了,他爽快的曰道:“好,好!朕依你,就給你一萬人。你且去挑選士兵,等候朕的命令。”

“喏!”霍去病行禮完畢,甩開披風,大步向外走去。就在跨過門檻時,他想起一事,便回過頭來,越過那些呆若木雞的眾臣,隻注視著舅舅:他覺得歉疚!照陛下最初的意思來看,很可能這一次,自己是從舅舅那裏奪走了一次機會!殊料,衛青展露笑顏,倒拿信任的眼光回贈外甥。其實,方才在張騫和劉徹相中他時,他所想到的最佳人選就是霍去病。自霍去病的河西第二戰以來,衛青對這個外甥真是刮目相看。他深刻的意識到:十九歲確實是太年輕了,但唯其血氣方剛,才敢想敢為!想當初,自己在漢軍嶄露頭角時,不也是風華正茂,青春年少麼?目送外甥遠去,衛青心內百感交織,驕傲和感慨一塊湧上心來:快了,這個孩子就要和自己比肩而立了!

劉徹瞥一眼衛青,他可沒想那麼多,他待要與群臣商議下一步行動,張騫卻邁出一步,急切的道:“陛下,是不是再派個文官隨同驃騎將軍前往?”

劉徹目不轉睛的盯著張騫,道:“太中大夫,你是擔心驃騎將軍成不了大事麼?”

張騫低下頭,小心的斟酌詞語:“不敢。臣隻是想:若單單是打仗,匈奴人應該不會是驃騎將軍的對手;但現在情況複雜,是不是該有個老成持重的人從旁協助,也好方便驃騎將軍臨機拿主意。”

劉徹突然大笑起來,大臣們不知其意,全都驚訝的仰望天子。隻見劉徹慢悠悠的問張騫:“太中大夫,還記不記得你是什麼時候出西域的?”

張騫一時想不明白皇帝此問有何深意,便老老實實的答道:“臣是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出使西域的。”劉徹自禦座上走下來,無限感慨的道:“是啊,建元三年!一晃十六年過去了,可對朕來說,往事依然曆曆在目。當年,朕十九歲,你二十歲,滿朝文武,就你敢挑大任,負重責,願出西域曆風險。還記得麼,那時是朕親自送你出長安——你果然也不負朕的厚望,十三載的苦辛和顛簸,你最終還是回到朕的身邊!你說,朕看人的眼光會錯麼?”

張騫訝然,往事便如泉湧,那些點滴過往一齊漫上心頭:是啊,弱冠之齡的自己敢肩挑重擔,十九歲的驃騎將軍為什麼就不行呢?無意中,張騫還瞥見了大將軍和桑弘羊氣定神閑的臉,不由得想到:他們這撥人(包括自己),隨侍天子時,不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麼?在歲月的洗刷中,他們誰也沒有辜負天子的厚望,都成長為大漢朝的中堅力量!現在的驃騎將軍,不正在重複著“英雄出少年”的神話麼?想罷,張騫愧歎道:“還是陛下銳敏,是臣想得太過了。”

劉徹笑了笑,將新的議題拋出來。君臣很快達成共識,擬定好具體的招降日期及相關事宜。隨之,便是給李息書寫詔書,要他通知河西兩王,如期來歸。

且說霍去病離開未央宮,急衝衝直撲南軍軍營。彼時,趙破奴與眾校尉也才剛從西市采買歸來,正湊在趙破奴的營房內,自得其樂的翻檢和比較各自買下的東西。

衛山瞧見趙破奴的包裹裏有好些件金釵玉簮,不免取笑道:“趙大哥,你買這樣多的首飾,是想著大嫂子戴不了,你再贈與別的小娘子麼?”

趙破奴白了衛山一眼,笑罵道:“你這混小子,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說罷,他自包袱裏取出一根玉簮,輕輕用手拂試,深情的道:“這些,都是我家那口子的,誰也別想和她分享!想當年,我們一塊從匈奴人的手裏逃出來,舉目無親,什麼都沒有,連肚子都填不飽。可她不嫌我窮,也不嫌我沒出息,倒嫁給我,一心一意跟著我過苦日子。我從軍的這些年來,一次家也沒回過,也攢不了什麼錢,家裏就靠她一個人操持內外,撫養孩子。唉,她整日裏忙碌操勞,荊釵布裙,沒過上一天舒心日子。如今,我封了侯,得了賞賜,自然該給她買些首飾,置辦些衣服。其實,這哪裏就抵得上她平日的辛苦勞累,不過是我自己求得心安罷了!”話說到末尾,趙破奴憶起從前的貧賤生活,小夫妻倆在困境中互相扶持,不棄不離,眼裏便有了閃爍的淚光。

衛山見狀很為自己的玩笑懊惱,忙道:“大嫂子是難得的好女人,趙大哥你重情重義,你們可真是一對恩愛夫妻。好叫人羨慕!”

趙破奴“嗬嗬”的笑了,他試去淚水,待要在更進一層的憶苦思甜,仆多卻突然愣不丁的插口道:“但願天下女人都是大嫂子這樣:不嫌貧,吃得苦,夫妻甘苦與共!隻是,她,她不知是不是這樣的人。”

這話的前半部分是說到趙破奴的心坎上了,他本要附和一聲,但聽完後半闕,不由得訝然。再看其他弟兄,大家亦是麵麵相覷:這不是明擺著在說另一個女人麼?率先反應過來的是高不識,他和仆多一塊長大,向來知道這個夥伴無牽無掛,在兒女情份上不曾動過心思——現下他卻無限惆悵,定是墜入了情網!因之,高不識狡猾的聳聳眉毛,靠近仆多:“仆多兄弟,難不成有某個小娘子嫌棄你了?”

看到高不識賊溜溜的眼神布滿笑影,仆多自知失言。他是想守口如瓶的,但是衛山和徐自為也喜滋滋的挨上來,纏住他不放:“仆多,你快快招來:是哪家的小娘子?”

“大男人,有啥害羞的,快說:你和那小娘子是何時何地相識的?”

弟兄們逼得越急,仆多越吱唔,徐自為便一拍大腿,裝腔作勢的道:“仆多兄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將軍都說過,‘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除了趙大哥結婚早,咱們驃騎軍中,上上下下一條心,都打著光棍。你咋就背信棄義,搭上了小娘子?給你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快交代清楚:說,你是幾時認得美人的?”

見年輕人鬧成這樣,趙破奴忍住笑,分開那幾個涎皮賴臉的家夥,寬慰仆多道:“仆多,咱們都是生死弟兄,什麼兒女情長的事說不出口呢?”

仆多憋紅了臉,他本來就滿腹情思要找人傾訴,被弟兄們唆使幾句,再經趙破奴點撥,哪還藏得住,便把和公孫玥相識的事一五一十的倒出來。待他說完,高不識張著嘴歎息,一派追悔莫及的樣子:“早知這樣,我就不在焉末國定情了!唉,說不定我也能碰上個如花似玉的漢美人!”

徐自為啐了高不識一口:“呸!什麼東西!你竟敢‘吃著碗,看著鍋裏’!小心你的心上人從焉末國跑來,擰斷你脖子!”說罷,他又滿懷同情的看著仆多,道:“唉,仆多兄弟,不是老哥打擊你,你的事,怕是有點懸。那姓公孫的,可是長安城裏響當當的官宦人家——做過丞相的!這倒也罷了,就是他家一門儒學之士,怕是看不上你這糾糾武夫!”

“徐大哥說得對,你要是個知書識禮的儒生,或許希望還大點。就怕人家門楣清高,嫌你是個焉末國來的大老粗!”衛山插上幾句,更把仆多說得兩眼發直,吐不出言語。倒是高不識不服氣,道:“儒生有什麼好!不就是整天捧著竹簡發呆的書蟲子麼?”

“錯也!”衛山衝著高不識連連擺手道:“老弟,你以為大漢的儒生就是‘繡花枕頭一包糠’,‘馬屎外麵光’麼?哼哼,大漢的讀書人,懂得的多著呢!他們要會‘禮、樂、射、禦、書、數’六種技能,就是禮儀、音樂、射箭、駕車、識字、計算,樣樣在行。說簡單點,就是能文能武。他們這類人,如果得不到賞識,地位自然不如你我;但他們要是找到了台階,能爬上去,一展宏圖,那可是朝庭裏呼風喚雨的人物——那時,你我哪有資格與他們相提並論!”

“啊?唉——”仆多聽罷,哀歎一聲,眼裏蒙上厚厚的陰影。如果說他一度懷有過希望,那麼衛山的話,則把他從不切實際的雲端上扯下來,狠狠的摔在地上!想著愛情的前景渺茫,這個來自草原的大漢子不免束手無策,垂頭喪氣。

看著仆多愁眉苦臉的樣子,趙破奴寬慰道:“仆多,事情也不見得盡是衛山說得那樣。據我所知,公孫玥是嫁過人的。不過她男人沒福氣消受,新娘子才過門沒幾天,他就害急病死了。因為婆婆太厲害,公孫小姐隻好回娘家來——對了,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那個人原先一貧如洗,隻因娶了一個和公孫小姐一樣的女人,後來做官竟然做到九卿的位置!”

仆多眼睛一亮,一下子就看到光明正照著前方。他急忙追問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怎麼做的?”

趙破奴剛要回答,卻見驃騎將軍大步流星的走進來,對著滿屋子的人道:“正好你們都在,快隨我到武庫領取兵器。”

一聽這話,滿屋子的人,心都一緊,全收斂起歡笑。趙破奴道:“將軍,是不是匈奴人又來犯邊了?”

霍去病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他故意不透底,隻是狡猾的眨了一下眼,道:“現在時間緊迫,咱們還是邊走邊談。”說罷,他率先離開。趙破奴等人雖然不知道是出了什麼緊急情況,但軍人靈敏的嗅覺,使他們意識到戰爭的存在,他們便果斷的將所買的東西胡亂一裹,塞到箱底,都追著將軍去了。其中,要數徐自為和衛山最興奮:在追隨驃騎將軍的幾個親密弟兄中,隻有他倆沒得封侯——這多少是個遺憾!現下好了,機會來了!他們不由得摩拳擦掌,熱血沸騰。

七八天後,來往飛梭的使者把漢匈兩方麵的溝通都傳達清楚,一萬裝容整齊的漢軍便開出長安,浩蕩西去。百姓們一邊駐足觀望,一邊議論。大夥都有些驚奇:一年之內,驃騎將軍三出長安;這連天的烽火,是不是燒得太頻繁了?

那時節,火紅的晚霞布滿了天空,既瑰麗,又詭異。它們擺出奇形怪狀的姿態,在天邊蜿蜒逶迤,一直延伸到遙遠的漠北。在天與地相接處,有一匹駿馬在霞光的餘輝裏如電閃過,激得塵土飛揚。馬上的人正是伊稚斜,他發狠般狂奔,仿佛是要和呼嘯而過的疾風比比快慢。最後,他累得得精疲力盡,不得不伏在馬背上喘息。許久之後,他才鼓起勇氣打量周圍,將周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致盡收眼底。是的,這就是所謂大漠:別說樹矮枝少,就是草甸子也單薄窄小,倒是那些亂蓬蓬,喂不肥牛馬的灌木叢繁茂到礙眼的地步。瞧它們這一堆,那一紮的,就像癩皮狗身上駁雜難看的毛!這樣貧瘠而糟糕的地方,如何能支撐大匈奴與漢朝人死拚到底?

一時間,伊稚斜百感交集,自傷和自憫的情緒立刻占據了他的心。可是,他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這些情感,身後就傳來馬蹄聲。伊稚斜微微偏過頭,眼角的餘光就瞄到脂嫣的身影。那女子氣喘噓噓,且喜且悲的慢慢靠近。伊稚斜避開愛妾探尋的目光,仰望長空,待要喟然歎息,恰好,大漠深處的一群大雁“噶噶”的叫著,奮力飛向南方。目送這些小東西遠去,伊稚斜心思起伏,又大不甘心起來。實在講,昆侖神的子孫,什麼樣的苦楚沒吃過?想先祖們飲血茹毛,一度還被被秦始皇追亡逐北,幾無葬身之地。可最後,大匈奴還不是如那巍峨的狼居胥山,屹立在廣袤的土地上!這樣的光榮,絕不會——也不可能折殺在自己的手裏!因之,伊稚斜重新抖出勇氣,惡狠狠的道:“大雁秋天去了,春天還會回來——”

“有昆侖神的護佑,河西之地,來年的春天也會牛馬驃肥!昆侖神的子孫,在大單於的帶領下,必然會擊潰漢軍!”脂嫣接過口,她雙目瑩瑩,似有淚珠在閃爍,更有數不清的崇敬之情在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