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磾忙朝父親跑去,待到父親身邊,父親卻摸著他的頭道:“孩子,天還沒大亮,你再睡一會兒,陪陪你弟弟和母親吧。”
師牙也道:“來,日磾,我送你回帳篷去。”
“父王呢?要去哪裏?”日磾有點不甘心,他固執的追問著。休屠王微笑道:“父王有事和渾邪王商量,這是大人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日磾見父親如此說,也就安靜了。但是他想到這些天來,隻要父親和渾邪王一碰頭,總是鬱鬱寡歡的回來,次後總要導致一家人,甚至是全族的人都跟著愁眉苦臉,小小的心裏不免為父親擔憂起來。他有心想攔住父親,卻發覺父親眼裏有種固執的光芒,似乎與平常大不一樣。因之,他很訝異,隻顧揣測是什麼緣故,倒忘了留住父親,由著他擦肩而過。
就在日磾呆呆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時,一個和他一樣大的孩子正在急速奔馳的馬背上打盹。那個孩子,便是大匈奴的左屠耆王烏維。他自跟隨趙信出漠北王庭以來,除了充饑裹腹才下馬歇氣外,其餘時間都在馬上度過,現如今已在馬上足足顛簸了三天三夜的光景。不管怎麼累,烏維總是咬緊牙關,緊握韁繩,不落人後,不吭一聲,時時與趙信並轡而行。趙信久不時打量他一眼,心頭暗暗敬佩:這才是要做大事的人!難怪漢朝人常說‘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己往後別再瞎了眼,無端小瞧他!天見可憐的,這樣的高速奔馳,別說他一個孩子熬不住,就是那些久經沙場的職業兵們也吃不消。可是,現在不是濫發憐憫心的時候,要快!一定要快!哪怕是累死,也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目的地,攔住河西兩王,絕不允許他們混帳胡來!
當然,趙信也考慮過,這樣的亡命狂奔,騎兵們的戰鬥力已經大打折扣,設若遇上抵抗,很可能會不堪一擊。不過,他們此次前來,並不是為了打仗,而是要起一種震攝作用。趙信滿有把握的是:河西的六萬同胞,不願投降漢朝的定然居大多數,隻要說明情況,他們必然會從聽自己的調遣,安心返回河西,繼續替昆侖神守住肥美的大草原。要說真有什麼可擔心的,倒是那些來招降的漢朝人!從他們的國都長安到達招降地點,其距離可比從漠北出發要近得多。再說漢朝人早早就得到信息,隻怕此刻招降的隊伍已經到達,因之,趙信帶出來的這兩萬職業兵人人皆配備兩匹戰馬,好給士兵們輪換著騎,以保證速度:一句話,一定要搶在漢朝人的前頭,萬萬不可讓他們得了好處!
其實,趙信在萬般著急的情緒裏,還是攙雜著一絲安慰:據他從前的觀察和體會,他發現無論幹啥,漢朝人都講究派頭,拘泥禮節;至於招降這樣的大事,他們定然更加講究——好,你們就慢慢的講究去吧!隻要再拖得三四個時辰,定是大單於笑到最後!
懷著這種細微的喜悅,趙信連連催促屬下快跑。騎兵們都知道現在是火燒眉毛的時刻,便不敢抱怨,隻能咬緊牙,竭盡全力的跟上主帥。
越來越明朗的晨空,自高就下,它詫異的看著這群大汗淋漓的人兒直往西去,好奇的目光也追往西去。就在它看得有趣時,一陣突然爆發出來的號角聲驚得它魂飛魄散。它忙定定神,四下張望,終於看到另一個地方亦有一群人在騷動。顯見,他們也是被這意外的號角聲喚醒,正搓著惺鬆的睡眼,嘟噥著爬上駿馬,搖搖晃晃的朝黃河邊聚攏。在河邊的高地上,一位年輕氣盛,雄姿英發的將領穩居馬背,炯炯有神的目光正貪婪的打量著對岸平坦的草原。不消說,這夥人就是大漢的驃騎將軍及其麾下。
原來,霍去病昨晚很晚才睡下,可因為高度亢奮,今日早早的就醒過來。起初,他見天色尚還迷朦,就想再小憩片刻。可是在榻上翻了幾翻,仍無睡意,索性就不睡了,爬起來披掛整齊,騎上“騮紫”,一溜煙的來到岸邊。一想到自己要在這裏傻等著那些不知幾時才來——而且還不一定會來的匈奴人,性烈如火的霍去病大不痛快:自己平生最恨被人牽著鼻子走,就算今天是招降,也不能由著匈奴人拖拖拉拉的來!因之,他幹脆將大軍扯到河邊集合。待大軍迅速集合完畢,他巡視罷了,便雄糾糾,氣昂昂的道:“弟兄們,咱們這就去找匈奴人。”
“我說將軍,是不是早了點?”趙破奴人雖在馬上,感覺卻還在榻上,他忍不住打個大大的哈欠,“啊——你看,天才朦朦亮,對岸哪有人。咱們還是等等吧。”
霍去病注視著對岸,嘴角溜出一絲譏諷的笑,道:“守株待兔的事我不幹,要就主動出擊。大漢的勇士們,走,隨我過河!”
漢軍們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生怕自己看錯聽錯:既然說是來招降,為什麼搞得像要去打仗?霍去病看著一張張欲言又止,半醒不醒的臉,不耐煩起來,他冷冷一笑,出語相激:“怎麼,幾天的舒適日子就讓你們膽寒了?”
此語一出,漢軍咶噪起來:這話要是出於他人之舌,非揍得那人暈頭轉向不可;偏這話出自將軍之口,實在是大沒麵子,傷人心哪!衛山忍不住了,率先嚷道:“誰膽寒了?”他“唰”的一聲抽出軍刀,惡狠狠的喊:“漢軍威武!走,弟兄們。咱們隨將軍過河!”
隨即,眾軍士群起響應,一麵高喊著口號,一麵井然有序的踏過浮橋,向對岸開進。霍去病露出滿意的笑臉,待要拍馬跟去,匆匆趕來的李息慌忙攔住他,拽住韁繩,詫異的道:“驃騎將軍,你這是要去哪裏?”
“招降!”
“可說好了是在這裏。驃騎將軍,你,你該不是要擅自行動吧?”
“要是匈奴人反悔了,不來呢?”
“這怎麼可能?他們自己說要來歸降的——這樣的大事能說著玩麼?”
“是不是說著玩,不是我們在這裏動動口舌就能判定的。大行令大人,你就等著我凱旋吧!”霍去病扔下這些話,固執要走。他微微偏過頭來,恰好讓李息看清他的半個臉。因為睡眠不足的緣故,他的眼裏牽起許多血絲,這使他看上去格外像一頭蓄勢待發的惡狼,正盛氣淩人的嗅著鼻子覓食呢!
李息愣了,怕了,握住韁繩的手不由得一鬆,就在這一刹那,霍去病便如脫弦的箭射出老遠。李息追著他的背影,看到前方的地平線正越來越明亮。那驃騎將軍,就領著他的軍隊急速撲到光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