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抬起手,馬鞭一揮,道:“看他們的後方!等得咱們‘坐山觀虎鬥’來,匈奴人怕也要跑去大半。這樣的招降還有什麼意思?”
趙破奴隨眾人看去,果然見匈奴人的後方有不少人翻身上馬,或前或後的跑了一些。趙破奴也急了,道:“將軍,你下令吧!管他降不降的,咱們馬上出擊!”
霍去病搖搖頭,淩厲的眼神往後一掃,道:“呆在這,誰也別動!等會看我的軍刀指往哪裏,你們就往哪裏衝擊!現在誰敢妄動,我就要他腦袋!”拋下這句話,霍去病一勒韁繩,“騮紫”便心領神會,飛也似的射出去。趙破奴又是擔心又是著急,不由自主的催馬跟上幾步,但想起將軍撂下的狠話,心裏便有些發毛,不得不停下來。他確實是怕將軍有什麼閃失,可將軍說出口的話,從來不是鬧著玩的。因之,他無助的回望戰友,哪知眾人皆和他一般心思:擔心歸擔心,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霍去病不讓任何部將跟上,自有他的緣故。他憑自己觀察到的情形確定匈奴人確實是來歸降的——雖不敢說人人都有此意,至少大半人是願意的——卻不知因何緣由,匈奴人自亂成麻,攪成一團。此刻的匈奴人便如那倍受驚嚇的兔子,狼群要是操之過急,草率而動,隻會適得其反。那時節,這些怯生生的柔弱動物被逼急了,咬人不算,準還要四下逃逸,溜得無影無蹤。末了,就算自己鐵定贏了他們,戰果想來也輝煌不到哪裏去;倒不如趁此機會,先穩住人心,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成果。因之,他絕不許大軍匆忙出擊,他寧願賭賭運氣,一個人單騎深入,找河西兩王談判。
帶著這個念頭,“騮紫”和霍去病齊心協力,短短一瞬間便直插入匈奴人內部。外圍的匈奴人忽然見“蒼狼”天不怕,地不怕的拍馬衝來,心裏具是詫異萬端。於是人人咬耳,聲聲傳遞,不多會,裏裏外外的匈奴人便都知道“蒼狼”單騎飛入的信息,一時間,眾人懼的懼,恨的恨,皆對霍去病瞠目而視。表麵看來,場麵是鴉雀無聲,然於這無聲無息中,則潛伏著比之前更為混亂可怕的氣氛。麵對一張張既緊張又充滿敵意的臉,霍去病臉麵上不動聲色,一如既往的保持著嚴肅冷酷,實際上他的心跳得老快。他心頭清楚,現在自己正處於一種極端微妙且危險的境地中,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河西兩王。因之,他絲毫不敢懈怠,一麵豎起耳朵,一麵催“騮紫”往前。然匈奴人推搡擁擠,互為壯膽,非但沒讓出路來,反而將他堵住。在這些個湧上來的人群中,有人轉動眼珠,互相使眼色,以同胞為掩護,迅速而悄悄的靠近“蒼狼”。
霍去病不得不放慢速度,正待高聲召喚渾邪王和休屠王,忽然聽得“嗤”、“嗤”幾聲,七八支利箭便從不同方向朝自己襲來。霍去病本想側身避開,卻駭然的看到這些利箭快如閃電,瞄準的又是自己身體的各個部位——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縱是神靈,也難逃過!他無暇多想,斷然甩開韁繩,從馬背上翻下來。“騮紫”正納悶主人為什麼突然搞出這麼個高難度動作,棄它而去,它的腹部立刻就中了一支箭。刹時,“騮紫”疼痛不已,不由得長聲嘶鳴,惱火中,它放開蹄子狂奔,直向匈奴人的頭顱踢踏踩去。匈奴人自來以放牧為生,熟悉牲畜的習性,知道最惹不得的便是這等受了傷的戰馬;何況“騮紫”看上去高大凶悍,慌得馬下眾人四散逃命,局麵又一次亂做一團。
且說霍去病翻身落地,就勢幾滾,再來個“鯉魚打挺”——在他躍起的同時,他衝著距離最近的匈奴人撲去。那人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霍去病就已經將他手中所持的弓箭盡數奪走。隨之,霍去病飛快的瞟一眼周圍,拉弓上箭,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的連珠環發。這一聯串的動作快如電光火石,眾人看得眼花繚亂,尚還懵懂糊塗,便接連聽得幾聲慘叫,眼見著幾支箭軟綿綿的從空中掉下來,再就是連續摔倒的聲音——眾人忙循聲四下裏盼顧,發現倒地的人無一例外皆被一箭穿喉。頓時,圍觀的匈奴人倒吸一口涼氣:他們自來隻曉得霍去病馬上功夫了得,刀法凶狠;卻不曾想,這隻“蒼狼”還眼神銳利,箭術神準,下手更快,一時間,駭呆的駭呆,膽寒的膽寒,再無人敢尋機挑釁或是偷襲。霍去病冷冷一笑,將剩餘的弓箭扔在地上,嘴裏輕輕呼嘯一聲,那匹“騮紫”馬就“篤篤”的跑了回來。霍去病待“騮紫”跑近,也不及替它拔出箭來,就翻身上馬,眼神淩厲的掃視馬下的匈奴人,朗聲道:“大漢的驃騎將軍在此,叫你們的渾邪王和休屠王來!”
在場的匈奴人就算沒有誰能聽得懂漢語,不過在這樣的情形下,約略也猜得出八九分。於是紛紛有人轉身,欲要去找渾邪王,卻不料,渾邪王早已經聞訊趕來。那渾邪王在貼身部將的幫助下,終於擠到霍去病跟前,立刻就嘰裏呱拉的說起來。霍去病但見對方神色慌張,氣急敗壞,自己也跟著幹著急——他可聽不懂匈奴語!正在霍去病後悔沒帶上趙破奴的那一刹,渾邪王身邊的一個副將開了口。盡管此人的漢語說得磕磕巴巴,霍去病總算弄懂事件的來龍去脈,他立刻道:“轉告渾邪王,叫他把自己的部屬拉開,剩下的,我霍去病會處理!”
渾邪王早就被混亂的局麵搞得暈頭轉向,巴不得有人出頭做個了斷,因此聽罷翻譯,便忙忙照霍去病的意思,用旗幟將本部落的人拉出來,到邊上集合。很快,空曠的草原上隻剩下休屠王部的人在咶噪囂叫。那些人已經爬上馬背,組成隊形,揮著軍刀,氣勢洶洶的衝過來。霍去病吐了口氣,心底多少有些失望:他原想兵不刃血的念頭終究是破滅了;好吧,如果惟有以戰才能止戰的話,那麼就讓鮮血來冷卻那些匈奴人躁熱的腦子吧!想畢,霍去病麵無表情的拔出軍刀,高高的舉起。
那時節,朝陽漫不經心的往下瞥一眼,陡然發現一把薄薄的鋼刀正對著自己閃爍——那刃尖上的殺氣直衝雲霄,不止照花了自己的眼,也寒透了高高的一片天!
遠處的漢軍老早就望眼欲穿,心都提到嗓間,一見將軍的信號終於來了,哪裏還按捺得住,忙撥出軍刀,狠踢馬腹,如一群覓食已久的狼群,電閃雷鳴般撲向獵物。霍去病的軍刀繼續在空中比劃了兩下,他的驃騎軍心知肚明,在急速奔馳中立刻兵分兩翼,迅速將不肯降服的休屠王部包抄起來。那休屠王部,既然抱定要為大王複仇,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在伊即軒和師牙的指揮下,任憑衝動和熱血的激勵,氣勢洶洶的咬住漢軍,博命撕殺。初時,依仗人多,休屠王部攻勢凶猛,幾乎人人如脫韁之馬,拚得慘烈,亦難以製服。但是片刻之後,牧民素來散漫的弱點暴露無異,無論前進還是後退,幾乎是各幹各的,完全不成章法。而漢軍從頭至尾皆是士氣高昂,打壓迅猛淩厲且有條不紊,迫使休屠王部的鋒線龜縮為防線,且這防線愈來愈脆弱,簡直不堪一擊。隨著某一個人的崩潰,很快便演變成所有人的崩潰,任憑伊即軒和師牙如何撕聲力竭,亦無法扭轉頹勢。刹那間,漢軍狼嘯起伏,刀影晃動,白光閃寒,血花飛濺,死傷者的哀鳴頓時此起彼伏。
站在邊上觀望的渾邪王部,眼見漢軍手起刀落,濺起的每一片血花都是同胞的鮮血,多數人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他們閉上眼,塞上耳,但震天的殺聲卻固執的拽著一聲聲哀鳴,連綿不絕鑽進他們的耳眼,久久的在耳畔回蕩不去!是的,戰爭就是這樣的殘酷:強者存,弱者亡;自不量力,隻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昆侖神為所欲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漢朝人硬朗偉岸,昆侖神在一次次的交鋒中,數次被擊倒在地!既然強弱形勢的轉換不以昆侖神的意誌為轉移,那就允許他的子民自己選擇生存之路,就像過去那些被大匈奴征服的西羌人一樣——他們,亦選擇臣服強者!
一頓飯的時間過去了,戰場上橫七豎八的躺滿匈奴人的屍體。在血的教訓麵前,休屠王部實實在在的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行為純粹是拿雞蛋碰石頭,自絕生路!幸好悔之不晚,苟活下來的人為求保命,忙丟盔棄甲,爬下馬來,屈膝服輸。
霍去病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再次舉起軍刀,號令收兵。漢軍素來軍紀酷嚴,眼見驃騎將軍軍令既出,怎敢不聽?因之,他們立刻撤出戰場,趙破奴忙安排人去清點斬首數目,自個也想乘機去戰場上翻撿東西,哪知驃騎將軍立刻差人將他揪到身邊。原來霍去病另有一番考慮:目前雖然幹淨利落的擺平了突發事件,但是押著幾萬匈奴人行軍幾千裏,難保他們不在半道上再生叛逆之心;不如現在就單送渾邪王一人上長安,那匈奴人群龍無首,日後就是再想反,沒了主心骨,料他們也成不了大事!
趙破奴見將軍麵色慎重,自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婉轉體貼的把將軍的話翻譯給渾邪王聽。渾邪王為張顯自己誠心歸順,自然同意了。霍去病立刻把高不識和仆多叫來,安排他倆帶上百餘名親兵,即刻護送渾邪王到達金城渡口,再叫大行令李息安排車馬,妥當而迅速的將渾邪王轉送長安。待安排好這一切,目送渾邪王等人遠去,霍去病才略略鬆口氣。衛山便喜滋滋的來報戰果:“將軍,我們共斬殺了八千四百三十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