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坤寧宮的一間偏殿裏,擺放著七張書案,每張書案前,都有人在低頭奮筆急書著。
抬頭看了看外邊,夕陽一點點的隱去,想著以前的這個時候,我正和我的伴讀們在我宮裏捉迷藏,或是看著太監們將晚膳一樣樣擺好,而今天,我們卻全體在這裏罰抄寫,而且寫不完,就不能用晚膳。
我也沒犯什麼錯呀,不過是最近每天傍晚都被皇後傳來,美其名曰是教授我婦德,其實也不過是在我耳邊聒噪個不停,要命的是,每天她說話的時候,我總要必恭必敬的站好,身子不能晃,更不能隨便移動;而且神情要恭順,她說話的時候,我不能吃東西、連茶也不能喝。當然,這些我還可以忍受,最讓我不能忍受的是,這位皇後不知從何處知道了我的飲食習慣,我是個無肉不歡的人,對青菜沒有好感,而且尤其愛吃各種甜的點心,所以,我一向得到父皇的允許,獨自在宮裏開小灶的。然而最近,皇後卻每天都要我和她一起吃一日三餐,還裁撤了我的小廚房。
天知道,和皇後用餐簡直就是一種折磨。皇後的生活一直以簡樸著稱,雖然按照宮例,她每餐的菜式都比我的多十幾道菜,不過在這裏,我依舊找不到一絲飽的感覺。這不僅是因為青菜在菜品中占據了絕大部分的比例,還因為我不能隨意夾菜,每道菜我最多吃上三口,再伸筷時,就會被她的宮女阻止。在肚子呱呱叫的時候,看著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卻不能多吃一口,那種滋味,真是刻骨銘心呀。
於是,前天我就命令我的伴讀們想想問題的解決方法,我不能每天都拚命用米飯勉強填飽肚子吧,雖然勤儉是美德,不過現在我好歹是個公主吧,如果我連自己的吃飯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談什麼將來呀。
昨天下午練完功,我問他們辦法想得如何了,王簡芷得意的拿出一個食盒,打開一看,是我喜歡幾樣小點心,還有一隻荷葉蒸雞。我隨手抓起一塊點心丟在嘴裏,搖了搖頭。王簡芷的辦法永遠就是這樣的實際,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吃,那咱偷著吃好了。
徐文彬遲疑了半晌才說,簡芷的法子很可行,反正公主也不住在皇後娘娘那裏,每天照舊去應景,我們再去禦廚房叫人另做了您愛吃的來。
兩個頭腦簡單的家夥,我叫他們想辦法,說是為了解決吃飯問題,難道就真的隻為了吃飯這種小事嗎?凡事一是一、二是二是沒錯,不過……算了。
我轉頭看鄺逸如,他一貫聰明穩重,要是肯出點主意,應該有用,我隻想擺脫皇後如今對我的管製,像從前一樣自由而已,雖然並不容易辦到,不過三個臭皮匠,也頂一個諸葛亮呢,何況,鄺逸如的頭腦,有怎麼是臭皮匠可以比擬的呢?
不過,和我最初的估計一樣,鄺逸如隻是微微一笑,說:“皇後娘娘也是真心關心殿下,為殿下著想,並沒有存心為難。”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了,算我沒問。”我搖頭。
剩下的就是王睿思和文芝、文蘭姐妹了,憑心而論,王睿思心思靈動,看他此刻的神情,就知道他有了什麼點子,不過我就是討厭他,所以視線從他身上略過,直接問文芝、文蘭姐妹。
這兩個丫頭,出的主意永遠是餿到極點的,不過我的確也想不出更好的,我也知道,想讓皇後放手不管我了,並不容易,所以隻能讓她知難而退了。於是,我不去理睬王睿思嘲諷的目光,也不聽鄺逸如的阻攔,安排了剛剛的那一幕。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真的,沒做什麼,我隻不過趁經過皇後沒注意,偷偷將正吃的一塊西瓜瓤放在了她將要坐下的凳子上,然後將瓜皮放在了她的腳邊。這幾年苦練武功,究竟我的身手如何,還說不清楚,不過不動聲色的做這點小事,還沒問題。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想而知,雖然沒人看見我做了什麼,不過我依舊擺脫不了嫌疑,雖然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不過竟然罰我將《論語》抄十遍,而且為了提放我叫伴讀代勞,命令六個伴讀也要陪我各抄寫十遍,講明一個人沒有寫完,便統統不能吃飯,也真夠狠的。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各宮院開始掌燈了,我們依然在低頭抄寫,按照先前講好了,文芝和文蘭先後暈倒了,她們都是千金小姐,又沒有武功,身子不好,會餓暈很正常。而剩下的人繼續很慢很慢的在抄寫著,一直過了子時,又過了醜時。
鄺逸如和王睿思都寫完了,去接著替文芝、文蘭完成她們沒有完成的部分,其實我也該寫完了,不過早早寫完就沒戲唱了,於是我盡量拖慢了自己的速度。
至於王簡芷,寫字和殺他沒什麼分別,別說餓一頓飯,就是餓三天,他寫字的速度依然慢得如同繡花,就我估計,等他寫完,父皇鐵定已經下早朝了。
子時一到,皇後就派人來看過了,不過我很堅決的表示要好好受罰,一定要寫完了才肯吃飯、睡覺,他們也拿我沒有辦法,隻好加了燭火,在旁邊伺候著。
一夜,當我終於寫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每天這個時候,皇後娘娘會帶著後宮的妃嬪們去給太後請安。今天,當然也不例外。
七個人,七十篇《論語》,抄寫的時候又稍稍放大了字號,此時放在一起,竟然是如此厚重的一堆,叫了小太監拿著,我說:“今天,告訴師傅,就說本宮身體不適,晚去書房一會。咱們也早點去給太後請安吧。”
鄺逸如一邊推了推正在打瞌睡的王簡芷,一邊說:“殿下想清楚了?”
“這還用想嗎?殿下決定了的事情,咱們隻要跟著照做就行了,反正到時候打也好,罰也罷,咱們承擔便是了。”王睿思此時卻在一旁涼涼的來了一句。
這倒提醒了我,能怎麼樣,最壞的結果不就是王睿思這個家夥代我受罰,這不是第一次也顯然不會是最後一次,不是嗎?
“想好了,走吧。”我說完之後,率先走出偏殿,一夜沒有合眼,此時猛然被光線刺激,再加上迎麵的一陣清風,眼睛立刻不舒服起來,酸酸的、澀澀的,迎風流起了眼淚。
我一邊用手擦著眼睛,一邊繼續落淚,心想這到好,原本就是計劃去告狀的,如今,連情緒也省得醞釀了。
一進太後的寢宮,滿滿一屋子的人便立刻安靜了下來,好多雙驚訝的眼睛看著我們這幾個本不該在此時出現的人,我悄悄給母親一個眼神,示意她一會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要出頭。
我們罰抄的東西已改由我的侍讀們抱著,中規中舉的請了安,太後奇道:“寧兒今天怎麼這個時辰來了,不用去書房嗎?這幾個孩子手裏拿的都是什麼?”
“皇祖母,寧兒今天來,是專門來請罪的。”我上前幾步,跪在了太後身前。
“請罪?寧兒做了什麼事情了,還要專門請罪這麼嚴重,”太後笑著看了看我,伸手欲扶,卻驚訝的說:“眼睛怎麼了,紅成這個樣子,臉色也這麼差,皇後,你來告訴哀家,究竟是怎麼回事?”太後的聲音到了最後,已經沉了下來。
“母後,請息怒,是兒臣疏忽了。”皇後見狀,也緊張的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