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疏忽?這話,哀家倒糊塗了,你正位中宮這幾年,侍奉皇上盡心,對待宮裏的妃嬪謙讓,是一位賢後。因你一直無所出,皇上才珍而重之的將大公主托付給你,這才幾天,你怎麼就疏忽起來了?”太後冷冷的哼了一聲,將手裏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直直的看向皇後。
“母後,是兒臣的錯,
兒臣知錯了。”錢皇後臉色也變得一片蒼白,急忙跪了下去。
“皇後,如今邊疆戰事連年,皇上在朝堂上,已經是忙碌非常了,你身為六宮之首,就該把後宮治理的井井有條,不讓皇上操一分心才是。如今皇上就統共隻有這麼兩個孩子,尤其是永寧這孩子,先帝在時,是怎麼寶貝的,你們也都知道,就是哀家和皇上,又何嚐不是心肝寶貝一般。交到你的手裏,也是希望你好好的照顧她,現在你看看,你把這孩子照顧成什麼樣子了?”太後說完,卻似又想起來了,說:“這幾個孩子手裏捧的是什麼,拿過來哀家看看。”
早有太監過來接了,轉而捧到太後麵前。她細細的翻了翻,奇道,“這是好幾個人的筆跡,抄的是《論語》,寧兒,你告訴祖母,這是怎麼回事呀?”
“永寧知道錯了,”我跪行了兩步,撲到太後的膝上,“永寧昨天亂丟瓜皮,害母後幾乎跌了一跤,母後就算命我抄一百遍《論語》也是應該的,何況母後隻是命我和六個伴讀各抄十份而已,永寧從傍晚抄了天明,總算抄完了,還請母後饒恕。”說到最後一句,我有些畏縮似的轉頭,看向跪在下麵的皇後。
“抄了一夜?”太後的聲音裏已經有了火藥的味道,“那早晨可吃了什麼?”後麵半句,聲音重又輕柔了下來。
我不做聲,隻聽王睿思回道:“回太後,公主從昨天傍晚起,就沒進過食物,因為……”剩下的話,他卻沒有繼續。
“因為什麼?說!”太後問。
“回太後,公主命臣不許說的,不過既然太後問起,臣鬥膽,皇後曾命公主和臣等,在《論語》沒有抄寫完成時,不許用膳。”
王睿思慢悠悠的說了出來,我暗自點頭,這家夥也有可取之處,就是這些我不便出口,鄺逸如不願出口,其他幾個人又說不這麼清楚的話,他說得很清楚而且很到位。
“啪!”一個宮女正在此時為太後換上熱茶,杯子還沒放穩,便被太後一把丟到了殿下,景德鎮最好的瓷器,落在地上,碎裂的聲音果然也與眾不同。
“這是怎麼了?母後,是寧兒惹您生氣了?”就在大殿上下,靜得幾乎連呼吸的聲音都消失了的時候,一個清悅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臣妾(臣)(兒臣)恭迎皇上。”殿內的眾人趕緊站起,跪下請安。
“起來吧!”進來的不用說,自然是我的父皇了。“兒子給母後請安!”
“快免了,今天怎麼也來得這樣早?”太後說。
“今天早朝沒什麼事情,母後,是寧兒這個調皮鬼惹禍了吧?”父皇拍了拍我的頭,坐在了一旁。
“寧兒可是乖巧得很,哀家寶貝還來不及,哪裏會生氣,倒是你的好皇後,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哼!”太後拉起我,吩咐一邊的人說:“快給公主傳膳,還愣著幹什麼,多準備幾樣公主愛吃的。”
正統八年十一月,經過了上次的事情,錢皇後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擊,雖然依舊承擔著照顧我起居生活的責任,不過,那種照顧明顯已不似開始時的嚴厲,而是變得小心謹慎起來。這讓我不免有些內疚,上次終究也隻是小事,不知我是不是鬧得的了些,不過一想到我又可以按照自己的願望去做事情了,心裏也算有了小小的釋然,畢竟,我隻是孩子嘛,就算有些行為過分了,她也應該不會太放在心上才是。
不過事情卻不似我想的簡單,起因是宣宗廢後胡氏病卒。廢後胡氏,是皇爺爺的第一位皇後,不過卻不受寵愛,而且一直無子,沒幾年便被廢掉了。這些年,一直抑鬱的獨自生活,我從來沒有見過她,自然也不會多想其他的。
那天我正在書房讀書,小太監卻來通報說皇後娘娘暈了過去,按照宮裏的規矩,我該馬上去探視。
走到坤寧宮,我卻意外的發現,父皇的近侍全部站在院子裏,遠遠的看到王振的身影,我就有些厭惡,一想反正通傳後十有八九也是命我等在外麵,倒不如繞到後頭,去聽聽皇後是不是又在訴說我的不是。
幾年武功自然不是白學的,我輕輕鬆鬆便溜到了後殿的窗戶底下,凝神細聽,一陣很輕的嗚咽聲傳來。
果然是在哭訴,不過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弄得要裝病這麼嚴重。半晌,才聽到父皇的一聲歎息,他說:“你放心,朕雖然已經決定立見浚為太子,但朕答應你,絕不另立皇後,朕的皇後,就隻是你。”
錢皇後似乎愣了一會,才低低的說,“臣妾隻要呆在皇上身邊就好,隻是永寧,她對臣妾敵意太深,臣妾是真的想對她好,但是現在,卻不知該怎麼對她好。”
“永寧?她還小,慢慢來吧。”
“嗯!”
……
那天偷聽的結果,讓我心裏很鬱悶,我開始覺得其實自己不僅不了解男人,就連自己現在的父親,也不真正了解。
為什麼承諾和愛,不能同時給予一個女人呢?
也許帝王之家,所謂的專一和真愛,都是太奢侈的物件吧。
在我思考的時候,早已是時序輪轉,轉眼,又是三年。到了正統十一年的時候,王振日益飛揚跋扈起來,這一年,我十三歲了。
十三歲的我,個子已經長高了不少,就快趕上母親了,而我的衣服,也從過去單一的黃或是紫、紅,幾色轉變得多姿多彩起來。當然,我最喜歡的還是一種輕薄的紗料,縫成紗衫,穿在身上,飄飄蕩蕩的迎風而起,發絲與衣衫一起飛舞,顧盼之間,目光流轉。
我已經不再問母親,我會不會如她一般美麗這樣的傻話了,因為晨起對鏡,一直服侍我的殊月常常說:“殿下可真美呀!”這樣的話,其實不用她說,我也知道,我是美麗的,偶爾換一個發型,或是換一身鮮豔的衣裳,我已經從太多人的眼中讀出了驚歎,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說的不正是這樣的年華似錦,美人如花嗎?
這幾年中,王睿思依然作著我的伴讀,不過和其他幾個人不同,小小年紀,他已經和他的堂兄弟一起,受封為世襲錦衣衛官。不用說,這當然是王振的主意,錦衣衛的官職不能說大,不過由於建立之初便直接聽命於皇帝,所以掌握著讓人恐怖的權力。
隻是這幾年當中,錦衣衛的控製權雖然仍舊在父皇手中,不過王振的勢力也滲透了進去,加上他獨攬朝政,朝廷中和他作對的大小官員,動輒便被壓到錦衣衛獄中,能活著出來的,寥寥無幾。所以,盡管王睿思隻是應了名的世襲錦衣衛官,也足已成為我厭惡他的理由。
時間總是可怕的,這幾年我一直希望可以培養起自己的力量,不過要提防王振不說,還要時刻防備著他放在我身邊的王睿思,要努力讀書,要用心習武,時間似乎總是那樣的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