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隻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王睿思從中午的時候起,臉色就有些不對,待到午後起程時,在車廂裏坐了一會便說氣悶,硬是在路邊一家驛站裏租了匹馬來,騎著遠遠的走在前頭。連神經向來比人粗一號的王簡芷也覺得不對了,低聲嘀咕了句:“這家夥今天又抽什麼風。”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不過聰明的人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招惹那家夥的,他雖然不會衝人發火的大喊大叫,不過那冷冷的口氣,嘲諷的眼神,加上不屑又有幾分挑釁的舉動,總會讓人發瘋。

路上本來就沒什麼新鮮的東西值得看,加上王睿思的反常舉動,使得下午的行程沉悶異常,馬車搖了一會,我便撐不住開始昏昏欲睡了,這時文芝坐在我左邊,逸如坐在我右邊,想了想,我決定在文芝身上靠一會。

沒有想象中的舒服,文芝始終僵硬的坐在那裏,沒有調整自己的姿勢,仿佛根本沒發現我靠過去一般,馬車恰好被路上的石頭墊了一下,車廂一傾,我幾乎趴下,幸好一旁的逸如反映敏捷,一把扶住了我,才避免了我的鼻子和車廂底親密接觸。

剛剛的睡意被驚走了,我坐直身子,周遭的幾人都有些嗔怪的看向文芝,一眾人中,她一貫是最細致的,今天卻如此的反常,即便是此時大家看她的目光一樣,她卻依舊沒什麼感覺,隻是有些呆呆的看向側前方,眼中有心痛也有憐惜。

那是一道簾子,布做的簾子,不過微微有些透而已。

透過簾子,遠遠的,一個身影騎在馬上,端是衣衫華貴,人物俊秀,卻掩不住身上的孤獨和落寞。

心如同被重錘敲了一下,痛一絲絲的從內髒蔓延到四肢,隻是不知是為身邊的人,或是前邊走著的人。

愛與被愛,都是幸福的,為什麼在這裏,在此時,卻隻能化做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痛呢?

我有些憐惜的看向文芝,這次出宮,讓我逐漸看清了一些事情,如果可以,我很想成全她的愛和痛,隻是,我不能。

我閉上眼,命令自己不要去看,更不去想,同時反複的告訴自己,我這是為了他們好,至少,是為了文芝好。

在很多年之後,我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時,依舊會想,如果上天能給我重新來過的機會,如我知道了最後的結局依舊如此時,我是不是會成全文芝,盡管睿思當時不愛她,今後也可能不會愛上她?

隻是,這世上,我也許可以擁有很多,卻惟獨不能擁有重新來過的機會,於是,我永遠不知道答案。

太原的安定和繁華都是出乎意料而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休整了一夜之後,我帶著徐文彬、王簡芷,睿思、逸如陪著文芝、文蘭姐妹,分做兩批,開始四處遊逛。

要想了解一方的百姓生活,實在沒有哪裏比得上市井了,盡管到處是人,空氣中浮動著永遠也不能一一分辨的氣味,不過卻是最真實的,幾乎忘記了,我也曾經擁有過如此的真實,不過此時,卻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了。

迎麵,一個衣衫破爛的孩子猛然竄到了我身前,一雙指甲裏透著黝黑的手堪堪印上我的衣衫,下意識的向後退開,徐文彬連忙擋在了我身前,孩子用哀求的聲音在說:“大爺,賞口飯吃吧。”聲音稚嫩,卻讓人心裏一動,我示意王簡芷,他皺了皺眉,從荷包裏拿出了一塊銀子,總有二、三兩吧,“鐺”的一聲丟在孩子的碗中,同時捂住鼻子,有些不耐的說:“拿著,快走開!”

孩子猛的抬頭,烏黑的臉上,卻有一雙閃亮的眼眸,隻是那一瞬,在他的眼中,我看到的,卻不是感激,那不是感激,我可以肯定,不過那神情出現得快,消失得卻也迅速,再看時,孩子已經低下了頭,沒有退開,卻是幾乎硬擠的,從王簡芷身邊經過。

“真是,給他錢連聲謝也不會說,這地方的叫花還真是!”

王簡芷多少有些悻悻的,這樣的情形,真是頭回遇見。

“大約他高興過頭了吧。”

徐文彬搖頭,從我麵前退開。

“簡芷,你的荷包呢?”眼前阻擋視線的人消失了,我幾乎下意識的看向簡芷的腰間,那裏剛剛分明係著一個暗紅鎦金富貴花開的荷包,還是今年生日時,文芝、文蘭姐妹合繡了送他的,我知道他一直很珍視,為了同荷包相配,還特意裁了好幾身新的衣裳。

“荷包,不就在這,我剛剛……站住!”

簡芷大咧咧的摸向腰間,卻在下一刻變色,衝著剛剛那孩子離開的方向大喊一聲,拔足就追。

人群擁擠,加上發現得快,其實那孩子也沒有走得很遠,不過在這個時候,幾步路也並不容易被趕上,隨著簡芷的大聲呼喊和追逐,不寬的路上,很快便被衝得雞飛狗跳。

徐文彬跺了跺腳,待要攔阻時,卻被我攔下,“且看看再說。”我簡單的解釋,然後便跟在王簡芷身後追去。

幾個大人追逐一個孩子,街上這一刻,該是熱鬧非常的。

“哎!”忽然,前麵的孩子像被什麼絆了下似的,猛的趴到了地上,被追來的簡芷摁住,街上圍觀的百姓有搖頭的,似乎在惋惜什麼,我卻抬起頭,剛剛,分明是從這附近的樓上射下的什麼東西,正好打在了孩子的腿上,這才使他失手被擒,隻是,誰這麼湊巧,幫我們捉住了這個偷兒呢?

目光在周遭一轉,我們站的,正是一家酒樓的門前,附近的建築低矮,隻有酒樓卻是二層的建築,難道……我略一沉吟,一旁的簡芷已拎起了那孩子,從他手上搶回自己的荷包,有些心痛的看著上麵留下的指印,忿忿的說:“我要送他去官府治罪。”

看看於謙如何審理也好,我剛想說算了,卻飛快轉念,越是小處,越能看出地方官的優劣,難得的機會呀。不過在此之前,還該拜訪一下樓上的高人才是。

於是我微微點頭,囑咐他們等我片刻,便舉步上了樓梯。

這是間並不大的酒樓,不過一進店門,已然覺得酒香撲鼻,該是個不錯的去處,我暗下結論。

距離晚飯時間還早,二樓的雅座幾乎全空著,隻臨窗的一個桌上,有人怡然獨坐,白衣如雪,纖塵不染,見我上樓來,便遙遙舉了舉杯子,徑自幹了,定睛看時,不是陳風白,又是哪一個。

“陳兄,真巧,又見麵了。”我笑說。

“人生何處不相逢,會須一飲三百杯如何?來來來,我先幹了。”陳風白也笑了笑,神情卻似有了醉意,倒了杯酒,向我一舉,幹了,再倒,又幹。

我走到他的桌前不過五步,他卻也連幹了五杯酒,一時間,眉宇間流轉著酒意,少了分初見時的淩厲,卻多了分灑脫的酣態。

“陳兄醉了。”我坐在他麵前,招呼小二拿了杯來,看他手中的壺半晌不能對準杯子小小的口,不覺莞爾。

“醉了?你說我醉了,我還說你醉了呢!”陳風白低下頭,仔細研究了下壺嘴和杯口,小心的倒了酒,然後頗有成就感的笑了笑。

“我尚未飲酒,怎麼會醉?”我有些好笑。

“醉了有什麼不好?不用看得太清,不用想得太多,不必十分計較……可笑世人偏要清醒,可笑!”他再幹一杯,有些搖晃的起身。

“陳兄。”我忍不住出手相扶,卻被他閃開。

“小二,結帳!”他搖晃著放下一錠銀子,抬腿欲行。

“剛剛還沒謝過陳兄。”我這才想起上樓的目的,隻得在他背後說。

“何必太認真,誰幫了你什麼,誰又拿了你什麼,計較太多,反失了本性了。”

陳風白卻不回頭,隻是搖晃著向前,下樓,轉眼到了店門口。

我聽到王簡芷有些詫異的說:“怎麼是你?”半晌卻沒有回話,連忙下樓時,卻隻見王簡芷和徐文彬押著剛剛偷東西的孩子站著,陳風白卻不見了。

“這個小鬼要怎麼處置?”見我從酒樓出來,王簡芷有些煩惱的問,也難怪他,手裏摁著個不停扭動的十一、二歲的大孩子,還是渾身又髒又臭的類型,於他,還真是生平頭一遭。

“不是說送官嗎?”聽他一問,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剛剛抓住那孩子時,不過是一時的氣憤,衝口說要送官的話,等到這會冷靜下來,心便軟了。簡芷就是這麼一個可愛的性子,火氣來得快,去得更快,不發火的時候,原本就是一個心腸再善良不過的家夥。

“也沒損失什麼……”簡芷聲音低了下來,一邊留神看我的表情。

“還是照你剛剛說的,送官。”我拍打了一下衣角的塵土,本來還要等一等,不過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小案子一樁,且會會這位有青天之名的於謙於大人。隻是,這孩子多少有些無辜,不過任由他這樣流落街頭,討飯偷錢,早晚恐怕會有性命之憂,如果於謙真如曆史記載那樣,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該會對這個孩子有個妥善的安置吧。

“可……”簡芷張了張嘴,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卻被我的巴掌正正拍在了頭頂。

“可什麼可,走吧!”我笑說,當先帶路,徐文彬也笑著拍了拍他,緊跟在了我身後。

於謙這個衙門的辦事的速度果然很快,擊鼓聲三響,衙役已經出來,徐文彬上前將事情經過一講,衙役也不含糊,立刻進內回稟,片刻之後,於謙便升堂了。

還是第一次看人審案子,雖然是小案子,不過應該也很有趣,我邁步便欲進去,冷不妨卻被人拉住,扭頭一看,卻是分開來走的鄺逸如、王睿思幾人。

“怎麼這麼巧?你們路過?”我奇到。

“什麼巧,三個公子哥在市集上抓了個小孩子,還特特送到衙門去,這會城裏恐怕沒人不知道了,這麼小題大做,還是三個人,就猜是你們。”王睿思在一旁不冷不熱的嘲諷。

“既然來了,一起進去聽聽吧。”我聳了聳肩,對攔住我的逸如說。

“聽聽是可以,不過不是進去,而是在外邊,他們兩個進去就好了。”

逸如說。

“為什麼我不能——”我有些不滿,卻掙不脫逸如的手,從來不知道這文弱的人,也有這麼大的力氣。

“我說小祖宗,你就消停片刻吧,那裏麵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睿思有些煩了,大力的抓住了我的另一隻手,一邊對徐文彬和王簡芷示意,讓他們進去。

“好痛,放手!”我低聲警告王睿思,他卻隻斜了我一眼,卻仍舊沒有鬆手的意思。

掙紮間,裏麵一聲驚堂木響,卻是已經開審了。我忿忿的瞪了王睿思一眼,不再掙紮,任他們拉著擠進人群中。

一看才多少明白了他們不讓我進去的原因,審案之前,原告也好,被告也罷,原是要先跪的,雖然這次我是微服出來,不過君臣有別,我沒有跪他的道理,不跪,百姓的裝扮,又是藐視公堂,的確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