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我無語,的確,我除了知道他叫陳風白外,對他一無所知,而他對我應該也差不多,這些年我在宮廷裏生活,看的都是人之間的傾軋,腦子裏漸漸的也裝滿了身份、地位之類的虛偽,看來,我想太多了。何況人生因緣際會,問得多了,又能怎樣,既然不能保證句句都是實話,那還不如用心去看人好了。

“那陳兄接下來準備去哪裏?”既然是喝茶,閑聊總是該有的,我便再問。

“你的問題還真是多,”他忍不住又笑了,“去哪裏還沒有想好,左右無事,倒可以在這裏瞧瞧熱鬧。”

我猜他言下之意便是覺得這裏可能還會發生些事情,雖然這個人有些奇怪,不過看他對瓦剌的態度,該也是個熱血男兒,何況武功了得,若是有他在一旁協助,自然事情會更順利些,於是我說:“這裏該是有一場大熱鬧可看的。”

……

當天夜裏,我悄悄進了趟衙門,鄺逸如、徐文彬和王簡芷以及文芝、文蘭姐妹都好,隻是王睿思重傷仍在昏迷中,問了逸如才知道,昨夜我被帶走後,院子裏的蒙麵人便也撤了,他們知道目標定是我,卻還未想到,下手的是些什麼人。

我說自己準備就此隱身暗處,找機會查找真相,逸如十分反對,這還是很多年裏,他第一次堅定的反對我的決定,而我,也是這許多年裏,第一次這樣堅持。

僵持了半個時辰,他終於歎了口氣,讓步了。

“時刻和我們保持聯係,不要走開太遠,別去冒險,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告訴我。”最後,他說。

“逸如最好了。”我笑了,拉著他的手晃了又晃。

“去看看睿思吧!”

逸如拉著我,進了裏間,“他醒來時,若是知道你如此的任性,怕還是要生大氣的。”

一天不見,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此刻床上躺著的那個臉色蒼白憔悴的人,真的是王睿思嗎?

“他的傷不輕,所幸沒有傷及內髒,不過失血多了,人還昏迷著。”耳邊,是逸如的聲音,隻是,我依然如此恐懼。

從小一起長大,我實在看過王睿思太多不同的麵貌了,囂張的、頹廢的、輕狂的、驕傲的、傷心的、喜悅的,隻是,無論是什麼樣的他,都是那樣的鮮活,而不是如今這樣的,虛弱得仿佛隨時會消失一般。

昨夜的情形,仍舊曆曆在目,淚,無言墜落,睿思,你為什麼要這麼傻?你究竟要我欠你多少呢?

“好好照顧他,醒了時就告訴他,我沒事,若有需要,會隨時聯係你們。”我囑咐逸如,抽身要走時,卻有人在外扣門。

“是於大人來了。”文彬出去開門,片刻又回到屋中。

到了此間,原是該見見主人的,我笑了笑說了聲“快請。”見麵是我期待了很久的,隻是,時間上稍稍提前了一點點而已。

“臣於謙,參見公主殿下。”文彬轉身出去,片刻引進一個二十六七歲的文士,同那天一樣,依舊是一身半舊的衣衫,氣宇軒昂不凡,進到屋中,向我一拜。

“先生免禮!”我起身相攙,“如今不在京城,這些虛禮,還是免了的好。”

離開了衙門,我依舊回到了白天入住的小客棧,經過陳風白的門口時,我微微止步,細聽時,裏麵有很平穩而細微的呼吸聲,隻是,我這微微遲疑的片刻,他的房門卻輕輕被打開了,“你回來了”他站在門口,屏燭,身上的白衣在夜風中飄舞。

“我以為陳兄睡了。”反是我,有一點尷尬的站在門口,看著他一身衣衫整齊。

“我知道你今晚必然會出去,隻是,不等你回來又有些不放心,現在可以回去倒頭大睡了。”他笑笑,送我到了隔壁我的房間門口,“好好睡上一覺吧,以後恐怕還有得辛苦。”

“謝謝”,我點頭,關門,幾步走到床前,合衣躺好,身體是疲憊到了極點了,隻是腦子卻不肯休息。

剛剛,我以為陳風白會裝作睡著了。以他的武功修為,我這樣半夜裏高來高去的一番折騰,如果他完全沒有察覺,那這江湖他也大可以不必繼續混下去了,不過,他也可以裝成沒有察覺,一直呆在屋子裏的,隻是,他卻沒有。

不用閉上眼睛,不久前發生的一幕便非常清晰的浮現在眼前,先是與於謙的一番長談,由於時間不長,所以大家都算得上開門見山。我詢問他如何看待國事,他回答我如今朝廷外患雖然讓人憂慮,然而最讓人擔憂的卻依舊是朝廷的內政。我不動聲色,繼續請教他如何掃除內患時,於謙卻長歎一聲,半晌才抬頭看我,回答了我六個字:“須快刀斬亂麻。”

快刀斬亂麻,他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也有顧及,所以才會歎氣,如今的局勢,若想一舉剪除王振和其羽翼,也並不容易,外有強敵窺伺,如果成功還好說,若是外一有偏差,那情況就難以設想了。

我搖搖頭,想讓自己亂竄的念頭都安靜一會,不期然,又想到了一個人,剛剛房門打開的一刻,他站在那裏,天上有明月皎潔,他的手中,則有燭火迎風跳躍,還有那襲優雅的白衫,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猶如整塊的玉石雕琢成的一般,渾然天成的貴氣與俊美,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芒,隻是卻似在霧中,回想起來,竟然不那麼真切。

這個陳風白究竟是什麼人呢?我想不出頭緒,幾次相遇,他給我的印象卻總是不同的,初見時,我們聯手痛毆那幾個瓦剌人,當時我覺得他丹心為國,是個熱血青年;林中的對話,他給人的感覺確實淡定而滄桑,居然連名字都不十分肯透露;再見時,我們在街上追偷荷包的人,他出手幫助,卻又勸我不要為難孩子……一直到今天晚上,他坦然的站在門口,我才覺得,這個人雖然有些古怪,不過品格卻皎潔如月,人也坦坦蕩蕩,倒是眼下這亂世裏,不多見的奇男子、大丈夫,若是能說服他為朝廷效力,該也是個不亞於於謙的人物吧,我想。

一夜平安無事,再醒時早是日上三竿了,眼睛有些睜不開,迷糊的坐起身,正想叫宮女倒茶,卻在說出“來人!”兩個字的時候驚醒,哪裏有什麼宮女,早點起來自己動手才是真的。

推門出來時,發現陳風白的房門早開了,早晨陽光正明媚,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他手中的那卷書上。

“早!”見我出來,他笑說,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

“早!不過是你早而不是我早。”我笑說。

“傷好些了吧?”陳風白問。

“傷?”我一愣,這才感覺到手上依舊是陣陣的痛著,經過了一天一夜,應該是已經在愈合中了,這時微微一動,有些癢癢的在痛。

“再換次藥,不過最好不用包紮了”,見我臉上的神色,陳風白便自行猜到了幾分,“淺的傷口,不要包紮會好得快寫。”

“你還懂醫理?”我問。

“江湖人,懂點治傷的方法不過是為了保命,走吧,去吃早飯。”他好笑的看了我一眼,“便不是江湖人,武刀弄劍,受傷也總是難免,怎麼你的問題總是這樣奇怪。”

我的問題奇怪嗎?我不知道,所以隻得一笑,又悶頭塞了兩口饅頭,才忍不住說:“朝廷正廣招人才,陳兄既然沒想好去哪裏,不知有沒有興趣往京城一趟呢?”

“往京城?去做官嗎?”陳風白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漫不經心的說。

“陳兄文武全才,若是真有心要做官,也必定不難。”我說,雖然知道自己的話實在很唐突,不過眼下,我是真的沒有十分的心思和他繞彎子,作字麵上的遊戲,直接試試他好了。

“可惜了,在下生性散漫,不喜為官,恐怕有負兄台期望了。”陳風白臉色不變,隻是語氣冷了下來。

一時間,空氣裏浮動的,是一種無形的尷尬氣氛,我知道自己的冒失,卻也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的直接。

饅頭本來就不是我喜歡的食物,這是吃起來,越發不是味道了,隻得放下。

“每個人喜歡的東西本來就不一樣,其實我也隻是想說,我不喜歡為官。”見我停下來,陳風白有些意外,不過再開口時,語氣卻恢複了平常。

“是我的話欠考慮了,”我說,原來真的不是人人喜歡做官的,像陳風白這樣的人,不愛榮華富貴並不算奇怪,隻是不知道自己是該歡喜還是該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