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我沒有把祭司做好？”她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疑惑。
“不，我沒有這樣冒犯的意思，祭司大人不要生氣。”
他彬彬有禮，和族裏的孩子完全不一樣，“你就不要再叫我祭司大人啦，叫我敏泰好了，告訴你名字為什麼不用呢？好做祭司可是很累的啊，”
“呃？”她看到男孩臉上再次露出錯愕，“敏泰……敏泰小姐？”男孩說得不流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們稱呼別人的時候都用敬語麼？”當她卸下祭司的麵具，無論是巴爾蕾娜大嬸還是她的夥伴們都會用回她原來的名字，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見別人用“敏泰小姐”這樣的敬語來稱呼她，她感覺很新奇。
“我們對陌生人，值得尊敬的人還有朋友都會用上敬語，但直呼名字，就是更加親密的人才會用的了，這點，無論哪裏都一樣的吧，”
“啊，是啊是啊，很對呢，族裏的小孩兒們都隻會叫我名字的，我們的關係很好啊，”
“呃——”男孩的臉上又是一陣驚愕，她心裏疑惑是否因為自己說的話，問道，“奈候，怎麼了？”
“敏泰小姐，你生得好美，真是個名符其實的神使，”
她不明白男孩何以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但聽過之後，她竟不能像平常一樣如實地表達出心中所想，臉頰漸漸熱起來，視線也越來越難以與男孩對視。
“敏泰小姐，你說的話比那些大人說的都要美，你很誠實地在說心裏話，你身為祭司，卻能和普通人一樣說話，你有一顆美麗的心靈，敏泰小姐，你不愧神使的稱號。”男孩又露出她見過的那個溫和微笑，隻是麵對這樣子的誇獎，敏泰卻無從回應，她注視著男孩的臉龐，莞爾微笑，驀然間，她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放下祭司的麵具，變成普通人在與男孩交談。
“請和我交個朋友吧，”她聽到男孩爽朗地期待道，“嗯？”她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他送了禮物給我，我們理應可以成為朋友的吧？
“好啊，那你就是我第一個外族朋友了，”
“深感榮幸，”男孩露出會心一笑，“敏泰小姐，能在這認識你是件高興的事情，不過我也有個疑問，敏泰小姐能不能——”
“唉呀你不要在我名字後敬語了，聽了好別扭的，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好了，你們那邊的人都這麼有禮貌嘛？”
男孩似是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不，不是，嗯——也不能這麼說，老實說是我想成為的人跟別人不同，才這樣子說話的，”
“奈候你想成為什麼人？”
“我想成為一名歌者，而且是大歌者，”
“歌者？是唱歌的人麼？我們這也有一些吟遊詩人經過，是那樣子的人嘛？”
“嗯——”，她看到男孩思考了片刻後搖搖頭，“不，不是的，雖然它們之間存在一些聯係，但本質上是不同的，比如說吟遊詩人，最有代表的是出生於赫頓瑪爾公國的那位希曼-斯蒂拉，她四處旅行，吟詩歌唱讚美所有美麗的事物，她是位令人景仰的吟遊詩人，並且，詩人們也傳播各類消息，但歌者不一樣，歌者是宮廷中王族禦用的一些人，他們見識廣博，精通各類技藝，替國王治病通常也是經由他們之手，不過我最景仰的就是國王身邊的禦用大歌者，一些重要的會議大歌者會參與決策，運用他們的智慧替國家指引明路，如果說歌者們是天上的星辰，那其中的大歌者就是最亮最大的一顆，為芸芸眾生照亮前行的道路，驅散暗夜的寒冷。”
照亮前行的道路，驅散暗夜的寒冷，敏泰默念道，想起師傅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祭司，她想著，也是這樣子的。
“大歌者的身份，其實也和祭司的身份很像，不過敏——敏泰你是族人的精神支柱，比大歌者還要重要，”
“呃，嗯，”說起祭司的話題總讓她倍感沉重。我能勝任麼？明明每次都那麼累，敏泰有些心不在焉。
“敏泰，你不比我大卻已經是一族的祭司，我很敬佩你，”
“我也不會做很多事情，重要的事情都是族裏的長輩們決定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男孩的表情看上去卻很認真，“嗯，你剛才不是說有什麼疑問麼？”
男孩點點頭，“我們從斯特魯山脈南境進入雪域地帶後，如果沒遇上大風雪，至少也得五日的行程才能進入貴族的領地，不過我們在路上被風雪耽誤了幾天之後隻走了兩三天的時間就看到貴族的圖騰木了，也正因此，我們在原本打算好避免與貴族接觸的路線上遇到了你們，這其中是有什麼原因嘛？”
“嗯——”他說話怎麼這麼規矩呢，貴族貴族的聽著好別扭啊，明明隻有兩個人，敏泰胡思亂想著，但心中的隱憂已經被對方挑起——班圖的凜冬，即將來臨——告訴他這樣的話合適嘛？如果傳說是真的，接連的異變果真是那頭惡魔將從冰雪中醒來的征兆，那接下來它就會寒冷與永冬帶到這片土地上，屆時，班圖一族將無法繼續在雪域生存。
“是異變，”她籠統地回答道，“雪域中心的坎那克山上有不好的東西，”哥哥曾帶她遠遠地去看過那座巨大的雪山，隻有雪，純白幹淨得像是夢一樣的白雪，而哥哥說那下麵藏著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
“那個傳說是真的？”她看到男孩的眼睛亮了起來，不知是興奮還是害怕。
“是我們班圖族裏代代相傳的傳說，你知道？”
“知道的人知道，不知道的人不知道，我和父親曾經多次與貴族打過交道，會一些你們的語言，這個傳說也聽到過，是龍，對不對？”
敏泰點頭，是龍，但有誰見過真正的龍？傳說中龍長著蛇頸獸身，還有一對鳥翼，而哥哥說那白雪下就沉睡著一頭邪惡的巨龍，身體和羽翼由堅冰組成，一呼一吸就能帶來風暴，它的體內流的不是溫熱的血，隻有冷硬的冰塊。它是被人用魔法製造出來的怪物。魔法，敏泰相信潔白美麗的飛雪就是冰之精靈的魔法，但那個怪物，隻能帶給這片土地災禍與流離。
“和我們一起來的人裏也有四處冒險的，他們好像已經聽聞了雪域裏發生的異變並且很有興趣的樣子，”
“他們來幹什麼啊？”那裏隻有可怕的東西，想到這裏她頓生警覺，“他們是抱著什麼目的？”
“他們想屠龍，而且，怪物與寶藏，都是讓人會聯想到一起的東西，不過我想他們對貴族不會有不軌的念頭，”
屠龍，寶藏，這兩個詞徘徊在敏泰耳邊，這世上是有很多傻瓜會為了一個屠龍者的稱號而不惜賭上性命，她以前也看到過許多聞風而來的人進入雪域中心，但都無功而返，倒黴的甚至出師未捷便成了雪魈的食物。
“他們要去坎那克山？那裏是雪域中心，很危險的，而且我哥哥一直都和族人們在山脊一帶四處巡查，不會放外人進去的，”
“人的欲望與衝動是無法阻止的，不止是他們，我和父親一行人北上的時候也從相遇的商旅口中聽說了一些雪域的異變，我剛才的疑問隻是為了確認消息是否準確，接下來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向著雪域趕來，此外，格蘭森林還有赫頓瑪爾公國南境的法羅灣也有引人注目的異變，許多人在彙聚到那兩個地方去，”
“唉？原來其它地方也有奇怪的事情發生？是什麼？”
“傳聞格蘭森林發生大火災之後有不知名的宮殿遺跡出現，另外，公國南境西地區的阿法利亞山脈附近爆發了一場大瘟疫，據說有人看到模樣凶惡的怪物，此外，公國本身也不太平，”
“赫頓瑪爾發生什麼事了麼？”
“很不好的事情，不適合打擾到雪域神使的聖聽，”奈候的表情很嚴肅，敏泰很少見到年紀差不多的人臉上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準確點說，她想到，我自己都還隻是個孩子，而這個男孩不會比我大上幾歲。
“說來聽聽，我想知道，”
“是戰事，是即將燃起充斥著血的腥臭與火的灼熱的烽煙，那片土地上，很快就會開始打仗了，”
“打仗？公國要和誰打仗？赫頓瑪爾幾百年都沒有發生過戰爭了啊！”
“但它即將發生，”男孩苦澀一笑，那笑容也讓她覺得成熟得過分了些，“是最東邊的德洛斯帝國，這幾年它掀起的浪頭可不比外邊的風雪小呢，”
德洛斯？敏泰心中恍惚，她知道虛祖，偶爾也從一些翻山越嶺而來的商客和旅者口中聽到關於南邊赫頓瑪爾公國的消息，但是德洛斯帝國……
“是金都德洛斯？”敏泰遲疑地詢問。
奈候怔了怔，隨即點點頭，“對對，就是金都德洛斯，那個首都用黃金建造的帝國，它的國王為紀念帝國前身那段繁華強盛的時光特意下召用黃金白銀等名貴金屬打造都城。”
“前身？什麼前身？”敏泰好奇地問，她注意到男孩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問題顯然也令他十分有興趣。
“德洛斯的前身是幾近統治了整塊阿拉德大陸的佩魯斯大帝國，帝國繁盛時期，文化經濟與今天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尤其是六七百年前的英雄時代，更是有許多著名的人物誕生，這其中也包括了那個給世人帶來幾百年詛咒之災的大將軍卡讚和出賣靈魂給死神的大法師奧茲瑪……”
敏泰見他說得眉飛色舞，渾似變了一個人，她凝視奈候漂亮幹淨的臉，目光屢次轉到他頸肩的黑色蜷發上，至於他說的話，倒是十句裏沒聽進去八句。說著說著，奈候突然放聲唱起歌來，歌聲嘹亮清脆，但都是她聽不懂的內容，敏泰單覺得曲調好聽，跟著打起拍子，正在興高采烈間，帳篷突然被掀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