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將演義
第一回北漢主屏逐忠臣
呼延讚報仇盡孝
宋運泰開生聖主,將星明朗應相聚,
邊疆建辟敵人降,四海蒼生望霖雨。
太原靈氣產英豪,慷慨埋沉世所遭,
寶劍利磨新出匣,憤然有誌入中朝。
鐵甲堅兵曾斬陣,保鑾從駕建功勳,
東蕩西除群寇服,晉陽聲勢又相聞。
楊家父子真豪士,萬裏威風人仰慕,
一旦欣然思遠圖,八駿齊奔向南路。
太宗重命賜恩深,義士歸崇報亦誠:
大戰幽州兵敗衄,一門忠勇盡亡傾,
六使棲棲依北道,七郎遭矢最堪憐。
真宗命領三關鎮,收伏英奇智策深。
汝州發配遂埋藏,魏府銅台羽檄忙,
震撼三軍齊救駕,番兵胡浪虎驅羊。
七十二陣真奇絕,楊府英雄兵法熟;
世界鬧動天地昏,盡教蕭後歸邦域。
西番倡亂又揚塵,笳鼓聲中馬上頻;
十二寡婦能效力,乾坤再整靖邊庭。
仁宗統禦升平盛,蠻王智高兵寇境;
楊府俊英文廣出,旌旗直指鹹歸命,
更有姨娘法術奇,炎月瑞雪降龍池。
天生豪傑真不偶,將與聖明展帝基。
於今去古幾千場,荒草寒煙又夕陽;
故國不殊風物異,令人看此垂悲傷。
卻說北漢主劉鈞,聽知大宋平定各鎮,與群臣議曰:“先君與周室世仇。宋主之誌更不小,今既削平諸國,寧肯容孤自霸一方乎?”諫議大夫呼延廷出奏曰:“臣聞宋君英武之主,諸國盡已歸降。今陛下一隅之地,何況兵微將寡,豈能相抗?不如修表納貢,庶免生民之禍,而保河東無虞也。”劉鈞猶豫未決。忽樞密副使歐陽昉進曰:“呼延廷與宋朝通謀,故令陛下納降。且晉陽地理形勢優越,帝王由此而興。無事則籍民而守,有警則執戈而戰,此勢在我耳,何必輕事他人乎?乞斬呼延廷以正國法。倘或宋師致討,臣願獨擋之。”鈞允奏,令押出呼延廷斬首。
國舅趙遂力奏曰:“呼延廷之論,忠言也,豈有通謀宋朝之理?主公若輒斬之,使宋君聞知,則征討有理耳。必欲不用,隻宜罷其職而遣之,成全君臣之義也。”劉鈞然其言,下令削去官職,罷歸鄉裏。呼延廷謝恩而退,即日收拾行裝,帶家小直向絳州而去。歐陽昉尚不遂意,深恨呼延廷,欲謀殺之。喚過親隨人張青、李得謂之曰:“汝二人引健軍數百人,密追呼延廷居住處,盡殺之,回來吾重賞汝。”張、李領諾,即引健軍追趕呼延廷去了。
卻說呼延廷與一家人行至石山驛,日已晚,歇下鞍馬。是夜與夫人對席飲酒,自敘不幸之事。將近二更,忽聽驛外喊聲大振,火把連天,人報有劫賊來到。呼延廷大驚,令家人速走。張青、李得率部眾擁入驛中,將呼延廷老幼盡皆殺了,財寶劫掠一空。時隨從人各自逃生,隻有妾劉氏抱著幼子,走入廁中,保得性命。至四更,劉氏歎曰:“誰想我家遭此劫數,使我母子無依。”放聲大哭。
忽有一人在後叫曰:“小娘子何故號哭?”劉氏星光之下,淚眼覷看。其人近前問曰:“汝是誰家女子,獨自到此?”劉氏泣曰:“妾是本國諫議大夫呼延廷偏室,因回歸鄉裏,至此被強人劫掠,將一家盡皆殺死,隻留得妾身同乳子,避於此間,無計可施,望尊官見憐。”其人聽罷,懷憤長呼曰:“吾乃河東府兩院領給,姓吳名旺。適聞殺汝恩主者,卻是歐陽昉親隨人張青、李得,假作強人到此。汝宜速抱幼子而走,不然性命難保。”道罷而去。
劉氏正慌間,忽驛外喊聲又起,一夥強人擁入,見劉氏,捉住來見馬忠。馬忠曰:“汝何處女子,抱著孩兒在此?”劉氏曰:“妾含冤負屈……”遂將一家被害之故,備述一遍。馬忠曰:“適才夜巡人來報,驛中有官宦被劫,我等正要來奪分金寶,原來有此苦事。汝若肯隨吾回莊,撫養孩兒成長,與汝報此冤仇,可乎?”劉氏曰:“妾有莫大之冤,何恤微軀?願從大王而去。”馬忠即引劉氏,回至莊上。將近天晚,馬忠安頓劉氏居莊,自與手下複回山寨去了。劉氏密遣人去驛中收殮其主屍首,埋於一處,立意隻圖報冤,撫養孩兒。
不覺時光似箭,日月如梭,將近七年光景,孩兒已長成矣。馬忠與其子取名曰福郎,送往從師學業,其子生得麵如鐵色,眼若環朱,貌類唐時尉遲敬德。雖是讀書,暇時便習兵法。年至十四五,走馬射箭,武藝通曉。使一條渾鐵槍,有神出鬼沒之能。馬忠見其雄勇,不勝歡喜,並與之改名曰馬讚。
一日,馬讚隨馬忠出莊外,見一起腳夫扛著大石碑來到,上寫道“上柱國歐陽昉”數字。馬忠見了,憤怒變色。馬讚曰:“大人見此石碑,何故憤怒?”忠曰:“看此歐陽昉名字,甚有傷吾心也。此人十五年前,害卻呼延廷一家。吾聽得呼延廷有子尚在,我若見他,便與之同去報仇矣。”讚怒曰:“可惜孩兒不是呼延廷之子,若然,即日替父報仇。”忠曰:“此事汝母更知其詳,可入問之。”讚回莊,入見母劉氏,問歐陽昉害呼延廷一家之故。劉氏嗚咽灑涕而泣曰:“我含此冤恨,今十有五年矣。汝正是呼延廷之子,此父乃托養汝者也。”讚聞此言,昏倒在地。馬忠徑入,急忙救醒。讚哭曰:“孩兒今日辭父母,便去報冤。”忠曰:“他是河東權臣,部下軍士甚眾,如何近得?須用計策圖之。汝今後隻稱我為叔可也。”讚拜曰:“叔叔有何計策教我?永不忘恩!”
馬忠正思量間,忽報耿忠來相訪,馬忠即出迎接。入至莊裏坐定,令讚相見。耿忠問曰:“此位是誰?”馬忠曰:“義子馬讚也。”乃問耿忠來此之故。耿忠曰:“適與強人相爭,贏得一匹好馬,名曰‘烏龍馬’。將要送往河東,賣與歐陽丞相,因過尊兄莊上,特來拜訪。”馬忠曰:“既賢弟有此好馬,不如隻賣與小兒,就中更有緣曲。”耿忠曰:“吾與尊兄,義雖契結,勝如嫡親,汝之子即吾侄也,此馬便當相送。”馬忠大悅,因俱酒醴相待。馬忠席上因道起呼延廷一家被歐陽昉所害,此子是呼延廷親生,正欲報仇,不得其策。
耿忠聽罷,憤然曰:“尊兄勿慮,吾有一計,可以殺歐陽昉也。”馬忠曰:“弟有何策?願指教之。”耿忠令讚近前,謂之曰:“汝今隻將此馬送入歐陽昉府中,稱作拜見之物。他得此馬,定問汝要何官職,須道不願為官,隻願跟隨相公養馬,彼必喜而收留。待遇機會處,因而殺之,此仇可報也。”讚拜受其計。是日席散,耿忠辭歸山寨。次日,讚拜別馬忠、劉氏,上馬登程。後人有詩為證:
豪毅英雄膽氣粗,軒昂人物世間無。
此行必定冤能報,方表男兒大丈夫。
且說呼延讚離了馬家莊,徑赴河東,訪問歐陽昉府中,令人報知曰:“府門下有一壯士,牽匹好馬,要來獻與相公。”昉聽罷,即令喚入。讚到階下跪曰:“小人近販得一匹駿騎,特來獻相公以為進見之禮。”昉曰:“汝何處人氏?”讚曰:“祖居馬家莊,小人姓馬名讚。”昉曰:“此馬價值幾何?”讚曰:“價值連城。”昉聽得,自思:“此人必圖做官。”令左右問之。讚曰:“不願為官,隻願服侍相公一年半載,終是名分人也。”昉見讚儀表奇特,又送他這匹馬,心中大喜,即收留為左右使喚。讚即欲行事,遂盡意奉承,極得昉之歡心。
開寶七年八月中秋佳節,歐陽昉與夫人在後花園涼亭上飲酒賞月。怎見得中秋好景?有蘇子瞻水調歌頭為證: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歐陽昉飲罷,酒醉,從人扶入書房中,憑幾而坐。讚隨至房中,自思:“此時不下手,等待何時?”正欲拔出短刀,忽聞窗外有人持燈籠進院,卻是管家來請昉安歇。讚即藏刀入鞘,歎曰:“此賊尚有餘福,須再圖之。”
卻說趙遂以歐陽昉專政已久,恐惹兵端。一日,奏知北漢主曰:“昉有擅殺之罪,陛下若不早除之,為患深矣。”會帥將丁貴等,為劾其罪。劉鈞乃降歐陽昉丞相之職,宣授為團練使之職。昉恥與遂同列,上書辭歸鄉裏,漢主允其請。昉即日收拾行李,領從人離晉陽,望鄆州而去。不消一日,已到其家,諸親眷皆來稱賀,昉日俱酒醴相待。
九月九日,卻是昉之生辰,準備筵宴,與夫人暢飲。呼延讚獨安外房,悶坐無聊。將近二更時分,出庭外閑行,但見月明如晝,西風拂麵。讚仰麵長歎曰:“本為父母報仇到此,不遂其誌,蒼天能無憐及我耶?”言罷揮淚入房,偃身而臥。忽窗前起一陣怪風,讚睡中見許多人滿身鮮血,向前抱著讚曰:“汝父被昉所害,今日可以報仇矣。”讚聽得,忽然醒來,隻是夢中。
正在憂疑間,忽從人來叫:“馬提轄,相公有事喚汝。”讚藏了利刃,徑入書院中,見歐陽昉睡在床上。昉曰:“吾飲數杯,宿酒未醒,汝在身旁,好生服侍。”讚應諾。因自忖曰:“此賊命該休矣!”約近四更,讚走出院外,見四下寂靜,正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讚從腰間取出尖刀,寒光凜凜,殺氣騰騰,複入書房,拿住歐陽昉曰:“汝認得呼延廷之子麼?”昉驚得心膽飛裂,連告曰:“饒我一命,家私盡付於汝。”話聲未絕,讚即揮刀,刺入咽喉。歐陽昉大痛無聲,命歸陰府。讚既殺歐陽昉,徑入內去,將夫人並至親男女四十餘口盡皆屠了。靜軒詠史詩曰:
氣概淩雲孰可加?懷冤必雪震中華。
全家竟殺伸深恨,始信皇天報不差。
讚殺出庭中,隻見一老嫗跪在階下,告曰:“乞饒殘生。”讚曰:“不幹汝事,急去收拾金寶與我。”老嫗進房,將緞帛金銀,裝作一車,與讚帶回。讚臨行,以血書四句題於門曰:
誌氣昂昂射鬥牛,胸中舊恨一時休。
分明殺卻歐陽昉,反作河東切齒仇。
呼延讚寫罷,騎了烏龍馬,並帶金寶,連夜回見其母劉氏,言道殺死歐陽昉一家四十餘口,並取得金帛而回,劉氏大喜。次日,與馬忠相見,忠問曰:“報得仇否?”讚答曰:“賴叔叔之福,將昉老少一家誅戮殆盡,臨行留有字跡四句。”馬忠問曰:“字跡如何道?”讚以其詩告之。忠驚曰:“倘漢主得知,則吾家有滅族之禍!汝速宜收拾盤費,往賀蘭山,投耿忠、耿亮二位叔叔,以避其難。”讚領命,即日拜別父母而去。
第二回李建忠力救義士
呼延讚夢神教武
卻說呼延讚辭過父母,匆忙上路。正值十月天氣,寒風襲麵,落葉蕭條。讚在路行了數日,望見前麵一座惡山。讚思曰:“此處必有強人出沒。”道未罷,忽聽山坡後一聲鼓響,走出幾個強人,攔住去路,問讚索買路錢。讚怒曰:“天下之路,安得汝賣?勝得我手中利刃,則與汝錢。不然,將汝頭留下。”小頭目大怒,綽刀向前,與讚才交一合,被讚劈死坡下。
其餘嘍羅,急上山報知耿忠曰:“山下有一壯士經過,小頭目問索金銀,已被殺死。”耿忠大驚,即上馬來看,見讚正與眾頭目相鬥,忠認得是讚,忙喝曰:“侄兒不得無禮!”讚抬頭視之,慌忙下拜。耿忠引讚上山,與耿亮相見畢,忠問所來之由,讚將報仇之事並血書四句,一一道知。“今父親著小侄,徑投二位叔叔避難,不想有傷部下,望乞恕罪。”忠曰:“汝乃誤會耳,何罪之有?”即令手下擺酒相待。忠曰:“我等屯聚於此,以觀時變。汝既來,則為第三位寨主。”讚拱手拜謝。自是讚居寨中,打官劫舍,出沒無常。
一日,讚與耿忠兄弟議曰:“河東旁郡,多有錢糧。叔叔借我軍士三千,往絳州劫掠而回,可應二年之用。”忠笑曰:“絳州是張公謹鎮守,此人有萬夫莫擋之勇,若去必遭其擒也。”讚曰:“小侄若折一軍,情願償命。”耿忠見讚如此堅決,便與軍士三千。讚即披掛上馬,扯起令字旗,上寫“河東切齒仇”五字,引著三千兵來到絳州城下,將城圍了。大叫:“好好將府庫錢糧獻出則退,不然,攻入城中,恣意劫掠。”守軍報與公瑾知道。公瑾自思:“賀蘭山有新賊呼延讚,英雄之士,必是此人作亂。”吩咐軍士二百人:“多設弓弩,埋伏吊橋兩邊,待吾誘而擒之。”軍士得令,自去埋伏。
公瑾披掛上馬,引五百軍出城迎敵。呼延讚跨著烏龍馬,直奔軍前,大叫曰:“我來別無他意,隻問汝借黃金三千兩。”公瑾怒曰:“強賊急退,尚留殘生。不然,擒汝獻主,碎屍萬段!”讚大怒,舞槍躍馬,直取公瑾,公瑾舉槍來迎。二人交戰三十餘合,猶如猛虎相鬥,不分勝負。公瑾再戰佯輸,走過吊橋,讚勒馬趕過橋去。忽一聲鼓響,兩邊伏兵並起,箭如雨落。讚大驚,跑馬急殺回,所領三千嘍羅,射死一半。公瑾亦不追趕,收兵還入城中。
呼廷讚見折了軍馬,不敢回見耿忠,單馬奔小路而去。將近一更,又被伏路嘍羅拿住。正是:才脫虎坑逃得去,又遭陷阱捉將來。眾嘍羅將讚捆縛上山來見馬坤父子。坤問曰:“汝乃何人?”讚曰:“小人是相國之子,複姓呼延,名讚,走錯路途,被大王部下所捉,乞饒性命。”馬坤大怒曰:“近聞汝圍絳州,將劫府庫,尚來瞞我!”即令將陷車囚起,連夜點二百餘人,解送呼延讚入絳州請賞。嘍羅得令,將讚解出山下。
眾人相謂曰:“我大王與八寨大王有隙,隻恐前麵奪了呼延讚,我等如何分說?不如前麵借宿一宵,明日早行罷。”前到攔路虎門首,叫聲:“借宿。”有守門者出來看之,見一夥強人,解一陷車來到。守門者曰:“夜已深矣,汝等借宿,休得驚動大王。”眾人齊道:“我等自有方便。”即將陷車推入後亭去了。
時有八寨主李建忠,為入西京勾攔院看戲,被官拘察拿住,囚於牢中四年,因越獄走回,亦在攔路虎家借宿。建忠步出門外,聽見守門人大驚小怪,乃問曰:“汝等相議何事?”守門者曰:“太行山馬大王,令二百人解呼延讚與張公瑾請賞。”建忠聽得,自思:“我在西京牢內,聞得讚乃英勇之士,因何被他拿了?吾還當救之。”即提樸刀入亭後,大叫曰:“誰敢監囚讚將軍者休走!”眾嘍羅驚散而去。建忠打開陷車,救出呼延讚,在星光之下相見。讚曰:“是誰救我?恩德難忘!”建忠曰:“我乃第八寨李建忠也,都是一家兄弟。”即賜與衣服穿戴畢。
次日,帶讚回新建寨。人報知寨主柳雄玉,雄玉大驚,即出寨迎接,果是真實。雄玉邀入帳中坐定,不勝之喜。因問:“何以得回?”建忠將越獄之事道知。雄玉曰:“自尊兄離寨之後,手下單弱,被六寨主羅清每年來討賃土錢,甚被擾害。”建忠大怒曰:“此賊再來,吾當生擒之!”雄玉因問:“同來此位是誰?”建忠曰:“相國之子呼延讚也。”雄玉曰:“久聞其名,今幸相會。”即令左右設酒慶賀。
三人正飲之間,忽報:羅清領五六百人來山下討半年賃土錢。柳雄玉聽得,不敢問。讚看著建忠曰:“乞借鞍馬衣甲,生擒羅清來獻,以報哥哥救命之恩。”建忠喜曰:“吾知賢弟定能勝敵也。”即付與鞍馬盔甲,點嘍羅二百,隨讚迎敵。讚披掛齊備,辭二位而出,向山下大叫:“羅寨主來此何幹?”清曰:“特來問柳寨主討半年賃土錢。”讚怒曰:“汝既以兄弟相處,急早退去,免傷和睦。不然,特擒汝入山以獻。”清曰:“無端匹夫!與汝何幹,而來撩耶?”即挺槍躍馬,直取呼延讚,讚即舉槍相迎。二人交戰,未及五合,讚輕舒猿臂,將清捉在馬上,殺散餘眾,綁縛羅清上山,來見李建忠。建忠大喜,將清吊在柱上,曰:“待緩緩誅此逆賊。”令俱酒慶賀。
羅清手下敗眾,急報與第五寨大王張吉,再點二百人,全身披掛,喝喊連天,來攻新建寨。李建忠與讚正在飲酒,聽得山下金鼓不絕,人報:五寨主引兵來救羅清。讚怒曰:“待一起擒剿此輩,以除心腹之患。”即辭建忠,引眾人出寨。排開陣勢,喝問:“前麵強賊何人?”張吉認得是讚,乃曰:“好好放出羅寨主還我,饒你性命。如若不從,教你目下受災。”讚大怒,挺槍直取張吉,張吉掄刀來迎。剛鬥二合,被讚一槍刺於馬下。眾人見殺了主將,各自丟戈拋戟而逃。讚乘勢追入寨中,將所聚金銀,盡數劫取,放火焚其山寨而回。建忠、雄玉見讚又勝一陣,大喜曰:“賢弟威風,果不虛傳。”仍令坐席飲酒。建忠喝令左右殺取羅清心肝,作供酒之肴。三位開懷暢飲。
卻說敗兵走投太行山,見馬坤說知羅清、張吉被讚所誅。馬坤大怒曰:“不誅此匹夫,何以泄吾憤!”即令長子馬華,率五百精勇,殺奔新建寨來。邏卒報知李建忠,建忠曰:“馬坤欺人太甚,吾當出馬擒之。”讚曰:“不勞尊兄親戰,待小弟明日定下計策,擒此惡黨,以伸前恨。”建忠依其言,下令眾人堅守寨柵,明日出戰。眾人得令,各自整備去了。
呼延讚回到帳中,思量捉馬坤之計。俄而睡去,忽見個火球滾入帳中,讚夢中趕將出去。至一所在,盡是金窗朱戶,宮宇巍然。讚直入內,卻不見那火球。旁邊轉過一人曰:“主人候將軍多時矣。”讚曰:“汝主人是誰?”其人曰:“請入內便知。”徑引讚入殿中。見一員猛將,端然而坐,看著呼延讚曰:“你道天下隻你一個會武藝麼?”讚答曰:“小人一勇之夫,何足掛齒!”那將道:“且去教場中,吾有事講論。”讚即隨到教場亭上坐下。那將令左右以鞍馬軍器付與讚,曰:“你有什麼武藝,試演一遭,與吾觀之。”讚領諾上馬,將平生所學顯出。那將笑曰:“此不足為奇。”喚左右牽過自己的馬來,謂讚曰:“吾與君比試比試勝負。”讚自思:“適間留一路槍法未使,且與他比較刺之。”乃上馬與那將場中比試。二人鬥上數合,讚揮起鋼槍,被那將轉過驊騮,挾下馬來,連喝曰:“吾弟牢記此一法。”讚愕然醒來,卻是夢中,視身上衣甲尚在。讚思奇異,便喚小卒入,問曰:“此處莫非有神廟乎?”小卒曰:“離此不遠,有一座古廟,年久荒蕪,無人祭祀。”
次日,讚帶小卒來看其廟,見牌額寫著:“唐尉遲恭之祠”。步入殿上,見神像與夜來所夢無異。讚曰:“怪哉!此乃神力相助也。”即倒身四拜,對神祝曰:“若使呼延讚日後發跡,必當重整祠宇,以報神功也。”拜罷,與小卒回見李建忠。建忠曰:“賢弟哪裏得此衣甲?”讚道知夜來所夢之事。建忠喜曰:“此乃神靈相助,吾弟當有大富貴之分。”
正講話間,忽報馬華在外搦戰。讚辭卻建忠,綽槍上馬,引眾人出寨迎敵。對陣馬華舉鞭指而罵曰:“誅不盡的狂奴!好好將羅清放出,免得自家相拚。不然,碎汝屍為萬段。”讚大笑曰:“汝將來與羅清同一處死耶。”華大怒,舉槍直取呼延讚。呼延讚約退數步,兵刃相迎。未及兩合,被讚挾住槍梢,活活捉住,令人押上山來見李建忠。
馬華之敗兵歸報馬坤曰:“小將軍被讚活捉而去。”坤大驚曰:“此賊真乃雄勇。”即令次子馬榮,率健勇二百人,前去救取。讚聽知太行山人馬又到,列下陣勢。馬榮橫刀於馬上叫曰:“好好將吾兄放出,佛眼相看。不然,殺汝片甲不留。”讚怒曰:“待擒著汝一同發落。”即挺槍縱騎,衝過陣來。馬榮掄刀回戰。二人在山坡下鬥上二十餘合,不分勝負,讚乃佯輸,走回本陣。馬榮不舍,驟馬急迫。轉過山坳,讚按住神槍,隻待馬榮將近,綽起金鞭,喝聲:“著!”從背上打下。馬榮口吐鮮血而走。
馬榮回到寨中,說讚英雄難敵,馬坤憂悶不已。坤有女金頭馬氏,見父麵帶憂色,因問曰:“爹爹何故不悅?”坤曰:“今被新建寨副賊呼延讚,捉去汝長兄,又打傷汝二哥,思量無人敵之,是以憂悶。”馬氏曰:“爹爹不須煩惱,待女孩兒前往擒之。”坤曰:“此人英雄莫敵,隻恐汝勝不得他。”馬氏曰:“當用奇兵捉之,先埋伏勇壯於山側,若戰不勝,引入伏中,必落圈套。”坤依其言,即與七千人前去對敵。
馬氏即領兵搦戰,呼延讚知之,當先出馬,大叫:“來將即令寨主歸順,免遭吾焚戮。不然剿汝等無葬身之地。”馬氏大怒,舞刀躍馬,直殺過來,呼延讚拍馬迎之。二人戰上三十餘合,馬氏跑馬而走。讚勒馬趕上一裏地遠,見山後隱隱有伏兵之狀,遂回馬不追,兩下各自收軍。馬氏回見坤曰:“呼延讚深知兵法,不能勝之矣。”坤愈不悅。
忽小卒來報:“山後一彪軍馬來到,不知是誰。”坤聞知,即令人哨探,回報乃第一寨主馬忠也,坤出帳迎接。馬忠與劉氏安下人馬,入寨中相見畢。坤曰:“久違賢弟,一向消息不聞。”忠曰:“想念大哥多日,今特來相訪。”坤令左右設酒醴相待。眾人飲至半酣,馬忠見坤有憂色,因問:“尊兄何故不悅,莫非以小弟來擾乎?”坤曰:“賢弟所說差矣,吾兄弟即同一家人,豈有厭棄之意?怎奈第八寨有新來者呼延讚,每與各寨相拚,近日捉去吾長子,無人救得,是以心中納悶。”忠聽罷,乃曰:“原來如此,不須煩惱,小弟當出力相救。”坤曰:“此人亦是勁敵,不可小覷。”忠曰:“吾自有辦法降之。”即辭卻馬坤,與劉氏,引本部人馬,來至山下。
第三回金頭娘征場試藝
高懷德大戰潞州
卻說馬忠、劉氏來到山下,果見對壘呼延讚全身披掛而出,大呼曰:“殺不盡的黨類,尚敢來相爭耶?”劉氏拍馬向前,認得分明,乃喝曰:“福郎不得無禮!”讚聽罷,猛然抬起頭來,見是母親,慌忙丟槍下馬,拜伏路旁曰:“不肖子得罪母親。母親緣何至此?”劉氏曰:“汝起來,去見叔叔。”讚乃隨母入軍中,見馬忠畢。忠曰:“聞汝在耿忠寨裏,誰知在此相鬥?馬坤是我結義兄弟,汝即宜前去伏罪。”讚曰:“前日孩兒擒他長子入山,又打傷馬榮。若去相見,恐有不測之禍。”忠曰:“有我在,無妨。”讚乃領諾,隨馬忠入坤寨,來見馬坤。忠曰:“小兒不識尊兄,冒犯罪重,望乞寬恕。”坤驚問其故。忠以讚之本末道知。坤歎曰:“不枉相國之子也。”讚向前拜曰:“小侄肉眼不識伯伯,全賴扶持,恕小侄之前罪。”坤曰:“汝本不知,豈有相怪之理?”即令排筵席慶賀。坤喚馬榮出相見,榮見讚似有羞愧。讚曰:“冒犯哥哥,萬乞赦宥。”榮亦以禮待之。是日,寨中大吹大唱,眾人歡飲。有詩為證:
豪傑相逢不偶然,一時會聚義全堅。
未交扶佐中朝主,先有威聲震太原。
馬坤因謂忠曰:“吾有一事相稟,不知賢弟允否?”忠曰:“尊兄所命,安敢有違?”坤曰:“小女金頭娘,貌雖醜陋,頗有武藝,若不嫌棄,願與讚結百年之歡。”忠拱手謝曰:“尊兄若肯憐愛,厚德難忘。”馬坤即令人道知金頭娘。金頭娘笑曰:“嫁與亦無妨,隻不知呼延讚武藝如何?前日交鋒,未分勝負。今再與之比試,若能勝我,則許從之。”小卒出,告知馬坤。馬坤曰:“小女幼習未除,要與呼延將軍比試,亦不礙事。”忠即令讚與馬氏比試。讚領諾,披掛上馬,出場中。馬氏亦披掛而出。二人於教場中,再決勝負。
馬忠、劉氏、馬坤等,立於寨門外觀看,見二人各舉軍器,鬥上二十餘合,勝負不分。馬氏自思:“讚之槍法極熟,且試他射箭如何。”即勒轉馬韁,望將台而走。讚思曰:“此必欲以箭驚我,待趕去看她如何。”亦驟馬緊追去。馬氏待其相近,彎弓架箭,一連放出三矢,盡被讚閃過。讚曰:“偏我不會射箭?”複回馬,引馬氏趕來,拈弓在手,扣箭而射之,其矢正中馬氏頭盔。眾人喝采。馬忠跑出陣來,叫曰:“一家人,休得相拚。”二人乃各下馬,進入寨中。坤笑曰:“讚將軍武藝精乎?”馬氏低頭不答。坤知其意,即令焚香為誓,將馬氏嫁與呼延讚。讚拜了父母,稱謝馬坤,眾人盡歡而散。
次日,讚入見坤曰:“小婿回山寨見李建忠,送還小將軍。”坤大喜,即令人送讚登程。讚歸見李、柳二人,道知會著父母,及與馬氏成親之事。建忠喜曰:“此事皆非偶然也。”讚曰:“日前捉得馬華,當送還之。”建忠曰:“如今即是一家,豈有相害之理?”即著人於寨後取出馬華。馬華疑加謀害,嚇得心驚膽戰,汗透重裘。建忠曰:“茲有喜事相報,幸勿驚疑。”遂把成親完娶之事,一一道知。華始變憂為喜曰:“既如此,列位都該請過小寨相聚。”建忠曰:“將軍先請,吾吩咐手下便來也。”馬華即辭建忠而去。
時柳雄玉不欲行,建忠曰:“若不去,恐彼致疑。正當與之相會,以釋其舊怨耳。”即日與讚等齊到太行山,令人報與馬坤。坤即出寨迎接。眾人入帳中,相見畢,建忠曰:“如今義同兄弟,患難正當相救,勿使再致相爭,有傷和氣。”坤大悅,請馬忠、劉氏相見。馬忠曰:“小兒多得賢兄救護,恩德不忘。”建忠曰:“讚將軍終非久沒之人,他日必當大富大貴。”坤令安排筵席慶賀。
是日,眾豪傑依次而坐,開懷暢飲。酒至半酣,忽報:“山下有五千餘軍馬來到,不知是誰。”讚曰:“才得安靜,又有爭鬧。”便要點人馬迎敵。馬坤曰:“待吾自去看之。”遂引二百人下山探視,卻是幽州耶律皇帝殿前名將韓延壽。坤問曰:“將軍來此何幹?”延壽曰:“耶律皇帝已歿,今立蕭太後登寶位,我奉令旨,來請將軍回國,共佐新主。”坤曰:“既奉有令旨,敢不回國!將軍且同入山寨,與兄弟等相見,再作商議。”延壽應諾,將人馬屯於山下,與坤入到山寨。
馬坤令眾兄弟出來相見畢,仍整筵席款待延壽。坤席上謂讚等曰:“我隻因耶律皇帝無道,隱入太行山,今近十五年矣。聽得國中已立蕭太後為主,有旨來取。寨中約有七千人馬,留二千與汝,同吾女鎮守,吾率五千,帶華、榮二人回國。若有書來召汝,即便相應。”讚等領諾。次日坤辭眾人,與延壽離太行山。馬忠等送出五裏路外而別。坤父子帶人馬自赴幽州。
呼延讚同眾人回至寨中,招兵買馬,每日操練,專待朝廷招安。開寶九年三月,宋太祖聞劉鈞嚴設警令,日夜操練軍馬,與趙普等議征伐之計。普奏曰:“未有可乘之機,陛下尚容再議。”帝意未決。適歸德節度使高懷德入奏邊事,乃言:“河東文武不睦,陛下宜乘其亂而圖之。”樞密使潘仁美亦奏親征。太祖乃下詔,以潘仁美為監軍,以高懷德為先鋒,統十萬精兵,克日離汴京,望潞州征進。
消息傳入晉陽,劉鈞大驚,即召文武商議。趙遂奏曰:“主公勿憂,宋師連年征戰,軍士懷怨。臣領一路軍馬,出潞州迎敵。”劉鈞允奏,即以趙遂為行軍都部署,劉雄、黃俊為正副先鋒,點兵五萬,前禦宋師。趙遂得令,即日起兵,來到潞州界下寨。遣人緝探宋兵動靜,回報:“宋師離潞州二十裏駐紮,旗鼓相接,聲勢甚盛。”趙遂得報,次日與劉雄、黃俊,引兵殺奔潞州而來。宋前鋒高懷德已列下陣勢,兩軍對壘。懷德橫槍立馬於陣前,北陣中趙遂躍馬而出,手撚銅刀,厲聲大罵曰:“宋將不識時務,敢侵犯邊界!”懷德大怒,挺槍躍馬,直取趙遂,趙遂掄刀來迎。兩軍相交,戰上十數合,不分勝負。漢先鋒劉雄,見趙遂勝不得宋將,舉方天戟出陣助戰。宋將高懷亮怒目睜睛,舞竹節鋼鞭來敵。劉雄鬥不數合,被懷亮打中頭腦而死。趙遂見之撥馬便走,懷德驟馬追殺。潘仁美驅動後軍,乘勢掩殺。北兵大敗,死者無數。高懷德、高懷亮直趕二十裏而回。
趙遂大敗一陣,走入澤州駐兵,與黃俊等議曰:“宋兵勇猛難敵,宜遣人往晉陽求救,以保此城。”俊曰:“事不宜遲,若待宋兵圍城,則難為計矣。”遂即差人星夜赴河東,奏知劉鈞。劉鈞曰:“趙遂始出兵輒敗,誰可出兵以應之?”丁貴進曰:“此行他將非宋之對手,主公須再召山後楊令公,發兵來救,方可退宋師。”劉鈞依其言,即遣鄭添壽為使,齎金寶,徑詣山後,來見楊令公,遞上詔書曰:
北漢主劉鈞詔示:近因宋師入境,命趙遂率兵拒禦,潞州之戰,敗走澤城。孤以羽書報知,確有燃眉之急。令公擁重兵於山後,誌存忠義,當赴國難。詔書到日,宜即發兵來應,勿負孤望。
楊業得書,與諸將議曰:“往年周主下河東,吾父子大勝其軍,足以振威矣。今宋師又至,漢主複下詔來召,還當救之。”說話未了,七郎曰:“中原軍馬甚盛,大人此回且莫發兵,待宋師將困河東,救之未遲。”王貴曰:“小將軍道差矣!君命召,不俟駕而行。常言:‘救兵如救火。’若待宋師臨城,則成涓涓之勢,徒勞無益也。正須亟出兵相援,庶表盡忠之誌。”楊業然其言,乃令長子淵平守應州,自與王貴領兵,即日赴晉陽,來見劉鈞。山呼畢,劉鈞以賓禮相待,賜齎甚厚,業拜謝而退。
次日,劉鈞設宴於中殿,款待楊業。楊業奏曰:“陛下召臣退敵,未能寬慰主憂,何敢受宴?”鈞曰:“卿之威望,馬到成功,何患敵人不滅耶?但飲數杯,明日出兵未遲。”業拜受命。劉鈞親賜業金卮,君臣盡歡而散。
次日,業入見劉鈞謝宴,遂請旨出兵。鈞曰:“今日卿可領兵前行,若退得宋師,寡人當以重爵賜卿。”業即日辭朝,率精兵前往澤州下寨。
第四回講和議楊業撤兵
借衣弓延讚擋駕
哨馬急報太祖,太祖曰:“朕往年隨世宗征戰河東,未得勝而回。今彼又來救援,可撤軍以避其銳。”潘仁美奏曰:“楊家之兵雖雄,統屬不一。臣與諸將當以奇兵勝之,勿勞聖慮。”太祖從其言,乃下令出兵。潘仁美與高懷德、黨進、楊光美等商議,懷德曰:“楊業武藝,河東有名者。明日交鋒,可令蕭華打頭陣,趙嶷第二陣,吾與弟懷亮第三陣,君監大軍相應,此作長圍,戰之可勝其兵也。”仁美大喜,即分遣而行。
次日天明,鼓罷三通,蕭華引軍前進,恰與楊業軍馬相遇。兩軍對敵,蕭華撚槍勒馬高叫:“北將亟早納降,以免殺傷之厄。不然吾軍即長驅而進,踏河東為平地耳。”業提刀縱馬,跑出陣前,左有王貴,右有延昭,厲聲罵曰:“無端匹夫!死在眼前,尚敢口出狂言哉!”舞刀驟馬,直取蕭華,華舉槍迎敵。兩馬相交,鬥不數合,被楊業一刀斬於馬下,宋兵大敗而走。業揮動左右趕來,宋陣中一軍擺開,乃趙嶷出馬綽斧,來與楊業交鋒。戰至二十餘合,趙嶷亦被楊業一刀,連人帶馬,分為四截,宋兵大潰。
高懷德聞知大驚,急與懷亮引馬軍一萬來敵。澤州趙遂聞知救兵來到,亦開門以應之。楊業直殺入宋陣中,懷德提槍迎之。兩馬相交,戰有五十餘合,不分勝敗。楊業打馬複回,懷德驟馬追之。旁邊轉過楊延昭,截懷德於馬下,卻得懷亮拚死力戰,救懷德回陣。王貴麾軍掩殺,宋兵折去無數。
懷德引軍回見潘仁美,說楊業英勇無比,連斬大將二員。仁美曰:“可奏知主上,商定戰楊家之策。”仁美奏知太祖:“王師已挫一陣,楊家之兵難敵。”太祖歎曰:“莫非天意不欲朕平定河東乎?”即與諸將商議班師。楊光美進曰:“楊業之眾,已與趙遂相會,聲勢頗振。若今班師而去,倘或敵人追來,吾軍見北兵之盛,不戰而潰,反被辱於外人也。為今之計,可遣人與楊業講和,然後回兵,可無後顧之憂矣。”太祖曰:“誰可為使前往?”光美曰:“臣願奉詔一行。”
太祖允之,即令文臣草詔,與光美齎往澤州見楊業,道知講和之意。業笑曰:“汝主削平諸國,曾亦有講和者乎?”光美厲聲曰:“我主英明而承大統,恩威加於諸國,近征逆命,如泰山之壓危石,係頸稱臣者,不可勝計。今聖駕親下河東,成功將即日可待,但不忍生靈肝腦塗地,又以將軍聲望素重,弗肯相傷。況中原謀臣勇將甚眾,擁兵未動,若聞知河東未下,車駕淹留,激怒齊至,汝晉陽能保無事乎?將軍能保常勝耶?”
楊業被光美說得無言可答。王貴曰:“機會難得,將軍可答應講和。若激怒宋人,非河東之利。”業乃回報使者:“歸奏宋君,吾即領兵回矣。”光美辭退,再入別營見趙遂,道知講和之由。遂喜曰:“宋君吾之尊主也。既有通好之意,安敢不從?”光美辭遂,歸見太祖,奏知允和之事。太祖大悅,乃下詔班師。時軍中亦因糧盡,聽說班師無不歡悅。
次日,車駕由潞州回軍,行至太行山駐紮。有小卒報入寨中,道知宋太祖下河東,不利而回。呼延讚大悅,與李建忠議曰:“吾與河東有切齒之仇。今當下山攔住車駕,求得衣甲三千副,弓弩三千張,與吾眾人演習。等車駕再下河東,充為先鋒,建功績於大宋,豈不勝於為寇乎?”建忠然其言,即與人馬五千。讚披掛齊備,引人來於山下,排開陣勢,阻住去路。
哨馬報入宋軍中:“前有賊眾阻住去路。”前鋒副將潘昭亮出馬問曰:“誰敢阻住車駕?”呼延讚答曰:“擋住聖駕,不為他事,隻求留下衣甲三千副,弓弩三千張,與小將寨中演習。待聖主再下河東,願充為先鋒,以破仇邦。”昭亮怒罵曰:“中原多少英雄,要你這無名草寇何用?急早退去,尚留殘生。不然,擒汝以獻吾主。”讚曰:“贏得手中槍,便放車駕過去。”昭亮怒激,挺槍躍馬,直取呼延讚,讚舉槍迎戰。交馬兩合,被讚掣出鋼鞭,打死馬下。前軍報入中軍,楊延漢提刀出馬來戰呼延讚。呼延讚虛退幾步,放延漢殺進。不數合,被讚擒於馬上,令手下解入寨中去了。
潘仁美聞知其子昭亮被讚所殺,正在憂慮。忽太尉黨進曰:“前有賊兵阻路,殺傷官軍甚眾,公安得高枕無憂?尚主上知之,何以回答?”仁美曰:“正在思慮,不得其計耳。”進曰:“吾當領兵戰之。”仁美曰:“太尉若肯出力,朝廷之幸也。”黨進即披掛上馬,跑出陣前曰:“無端匹夫!不見車駕在此,敢來尋死耶?”讚曰:“小將非是邀駕,欲盡忠於王邦耳。衣甲弓弩小事,何故吝惜不與,動此幹戈?”黨進大怒,舞刀直取呼延讚,呼延讚舉槍迎敵。二人戰上數十餘合,不分勝負。讚佯輸,走入本陣。黨進驟馬追來,綽起鋼刀劈頭就砍。讚回身閃過,挽住槍梢,盡力一卷,將黨進拖翻下馬。眾嘍羅一齊向前捉了,讚亦令解上山去。
宋軍中高懷德,聽此消息大驚曰:“此處安得有此雄將?”即跑馬出陣前,與讚交戰。二人鬥上五十餘合,不分勝負。騎校奏知太祖,太祖親領侍兵出陣前,見二員虎將鏖戰不止。太祖令楊光美諭旨,光美跨馬出陣前曰:“二位將軍且歇,聖上有旨到來。”高懷德遂勒轉馬韁,呼延讚亦退立於門旗下。光美曰:“阻聖駕將軍有何要求?”讚曰:“聞宋師征河東,不利回軍。小將願借衣甲三千副,弓弩三千張,留在寨中,招募壯士演習。待主上再下河東,吾願充先鋒,以破強敵。此至願也,敢有他意哉?”光美聽罷曰:“將軍少待,吾奏知主上計議。”
光美入軍中見太祖,奏知前軍阻路之由。太祖曰:“朕堂堂天國,何惜三千衣甲弓弩?若彼果能建功,爵祿且不吝也。”即令軍政司搬過精細衣甲三千副,堅實弓弩三千張,與光美交給呼延讚。光美領旨,即出陣前,遣軍校送衣甲弓弩入讚陣中。讚大悅,因拜受命。引人馬徑歸寨中,與李建忠道知。建忠曰:“既聖旨允賜衣甲弓弩,便當送還擒將,自至駕前謝恩請罪。”
讚聽從建忠之言,請出楊延漢、黨太尉入帳中相見。讚曰:“適間冒瀆將軍,萬乞怒宥。”黨曰:“此是吾輩不能曉達勇士之意而遭擒厚,實為慚愧,何為怪乎?”讚令設酒醴待之。建忠令手下取過黃金二十兩,謂延漢曰:“適間衝犯二位,一點心意聊作壓驚之資。乞引小弟詣駕前,見主一麵,死生不忘。”黨進曰:“若受勇士之禮,有何麵目見天子乎?”堅辭不受,遂引建忠、呼延讚至駕前拜見太祖。山呼畢,黨進奏知呼延讚本末。因言:“二人皆欲盡忠於陛下,乞陛下旌獎之。”太祖曰:“朕之誥命,未隨軍行,暫封李建忠為保康軍團練使,呼延讚為團練副使。朕回汴之後,即遣使宣召。”建忠與呼延讚謝恩畢,自回山寨聽候。
第五回宋太祖駕崩汴京
潘仁美計逐英雄
卻說宋太祖回至京師,因途中冒衝暑氣,養疾宮中,累日不上朝。延至冬十月,轉加沉重。因遵母後臨終遺命,其弟晉王光義入侍,囑以後事曰:“朕觀汝龍行虎步,有帝王風度日後必為太平天子。但侄德昭,當善待之。再有三事,朕未能全得,汝宜承之:第一件,河東近邊之地,不可不取。第二件,太行山呼延讚,當召而用之。第三件,楊業父子,朕愛之,欲召為將。吾觀彼國有趙遂,與此人通好,必誘他來降。且楊家父子,隻圖中原之富貴,可於金水河邊,造無佞宅以待之,使人告之楊業,其家必無疑矣。再者,朕中年時在五台山,曾許醮願,蓋因國家多事,未曾還得。汝若值朝廷無事之時,可代朕還。數事牢記勿忘。”光義拜而受命。太祖又喚其子德昭曰:“為君不易,今傳位與叔王,以代汝之勞也。今賜汝金簡一把,朝中如有不正之臣,得專誅戮。”德昭曰:“君父之命,安敢遺忘?”太祖囑罷,大聲謂晉王曰:“汝好為之。”俄而帝崩,在位十七年,壽五十。後人詠史詩曰:
耿耿陳橋見帝星,宏開宋運際光明。
幹戈指處狼煙滅,士馬驅來宇宙清。
雪夜訪求謀國士,杯酒消釋建封臣。
專征一念安天下,四海黎民仰太平。
時至四更,宋後入見晉王,愕然亟呼曰:“吾母子之命,皆托付陛下矣。”晉王泣曰:“共享富貴,無憂也。”次日晉王光義即位,更名炅,是為太宗皇帝。群臣朝賀畢。贈宋後為開寶皇後,遷之西宮。遂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太平興國元年矣。
太宗即位之初,注意將帥。先朝符彥卿、馬全義等皆已物故去。一日,謂群臣曰:“河東、遼、夏,皆吾敵國。先帝臨崩之時,以太行山李建忠、呼延讚兩名將屬朕,朕須下詔召之。”楊光美奏曰:“李建忠等,先帝曾有封授,正宜宣其入朝,任以帥職。陛下欲下河東,此人必能建功也。”太宗依其奏,即日遣高瓊為使,赴太行山召取李建忠等。高瓊領命,徑詣山寨,傳宣詔命曰:
朕初嗣位,注意將帥。乃者河東未下,烽火有警。今特招募雄勇,再議征舉。近有太行山李建忠、呼延讚,弓馬嫻熟,武藝超群,兵士精健,不下數千。朕以先帝之遺命,曾有授封,未頒誥命。今特遣親臣高瓊,齎詔來宣。卿聞命之日,宜即赴闕,勿負朕望。
建忠等得詔,拜受命訖,請高瓊入帳中相見畢。瓊曰:“主上以二將軍之名,遣下官即催赴闕,二公當隨詔而行。”建忠曰:“既是君命,豈敢違詔!怎奈此處與河東相隔不遠,若將軍馬一同赴闕,彼知乘虛以奪吾寨。今令呼延讚隨詔麵君,吾暫留於此,專待聖駕下河東,則效命從征,何如?”瓊然其言。
次日,高瓊與呼延讚同馬氏,領眾二千人,辭建忠,離太行山,不日來到汴京。高瓊引讚朝見太宗畢,高瓊複以建忠留寨之故,一一奏聞。太宗宣讚上殿,見其身軀魁偉,凜凜英風,稱羨不已。讚既退,瓊又奏曰:“新將初到,陛下當以府第處之,庶慰來歸之望。”太宗問群臣曰:“近城有何壯麗所在?整飾與讚安住。”潘仁美出奏曰:“臣訪得汴城東郭門有所皇府,原是龍猛寨,惟有此處寬敞,現有壯兵一千看守,此實可居。”帝允奏,即下旨,著呼延讚皇府安住。
讚得旨,引本部與馬氏徑出東郭門,來到皇府第中。觀之卻是一所破房,兩廡倒塌,中堂傾圮,庭除深草,屋角蛛絲,全未整理。隻有五百守軍,皆是些老弱病殘之輩。讚甚不悅,憂形於色。馬氏力勸曰:“將軍息怒,此不過暫時棲身之所,待聖上有下河東之舉,吾等便離此地耳。”讚依其言,令軍校掃除安頓。次日,下令部軍,勿忘戎事,每日出教場操練。
卻說潘仁美遣人密探讚之動靜,回報:“呼延讚自到府中,不以荒殘為意,惟日夕整飭戎伍,部下號令嚴明,不敢私自入城擾亂百姓。”仁美聞報,自忖:“此人久後必得大位。”欲思逐去之計,乃與心腹劉旺商議。旺曰:“此事不難。彼今新到,未得重職,三日後當來參見大人。待其至,生一支節,若虐之,彼被羞辱,必將逃去矣,何用逐之?”仁美大喜曰:“此計甚妙。”即吩咐左右,嚴設刑具以待。
三日一過,人報呼延讚入府參謁,仁美令召入。呼延讚徑趨階前拜曰:“小將蒙樞使提攜,得入於朝,誠願盡忠於闕下,以報先帝知遇之大恩也。”仁美半晌不答,稍後乃曰:“汝曉得先王留下法例麼?”讚曰:“小將初到,不省其由。”仁美曰:“先皇誓書:但遇招伏強人下山,皆要決一百殺威棒,以禁其後。汝今亦當如此。”讚聽罷,悚然莫應。仁美喝令手下,依法施行。左右得令,將呼延讚推倒於階下,重責一百。可憐他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帳下見者,莫不心酸流淚。仁美令府門外從人,急趕出府門。
呼延讚回至府中,馬氏接著,見其容顏改色,步履差池,驚問何故?讚將被打殺威棒之事,說了一遍。馬氏曰:“既先帝有此法例,亦當順受,將軍隻得忍耐。”言罷,暖過醇酒,遞與讚飲。讚正饑渴之際,接來便飲。酒杯未放,忽然大叫一聲,仆地昏倒。馬氏大驚,倉皇失措,百般撫摩,呼救不醒,遂放聲號哭曰:“吾夫婦本欲盡忠於朝廷,誰想自送其命?”忽旁邊轉過一老軍曰:“夫人不要啼哭,小軍還能救之。”馬氏泣曰:“汝若救得醒,勝如重生父母。”老軍曰:“此是將軍被杖之時,必仗上先淬毒藥,浸入肌肉,遇熱酒即發,故昏絕去矣。待將靈藥解之,立地可醒。”馬氏曰:“既有此藥,即來施治,報恩有日。”老軍取過丸藥,調而灌之。
呼延讚口通藥氣,漸漸蘇醒,眾軍皆喜。讚問老軍:“藥丸何此之妙?”老軍曰:“小軍曾遭仇人毒手,受杖而死,得遇方外道人救醒,因而傳得此藥。”讚以白金重酬,老軍不受,乃曰:“將軍居住此處,分明是當朝潘仁美故意陷害。適被毒杖,亦必是此人之計。公若不亟去,性命終難保矣。”讚聽罷,怒曰:“奸臣當國,吾等何以立身?”即下令所部,收拾行李,連夜與馬氏走回太行山,清早即到寨外。小卒報與李建忠,建忠不信,出寨視之,果是讚也。即同入寨中,問其所歸之由。讚將被責之事,一一訴知。建忠怒曰:“此賊皆因汝殺其子,故設此謀,將以報怨。今且守於此,待聖駕複下河東,擒此匹夫,碎屍萬段。”讚然其言。建忠令手下擺酒散悶。
忽報:山下一夥人馬來到,不知是誰。建忠即率部軍出寨相迎,乃耿忠、耿亮也。建忠喜曰:“正待去請賢兄,不想自至,甚慰吾望。”即邀入帳中相見,列坐而飲。席間,耿忠問曰:“近聞賢侄受宣入朝,今日何又在此?”建忠答曰:“一言難盡。吾弟正隨使赴闕,欲盡忠於皇上。不期奸相潘仁美,懷著宿怨,屢屢謀害吾弟。”遂將前事訴說一番。耿忠聽罷大怒曰:“賢弟此處有多少人馬?”建忠曰:“大約有八千餘人。”忠曰:“借我二千,同讚去把懷州城圍了,挾其上本,奏知潘仁美之奸,以伸吾侄之冤也。”建忠依其言,即日分撥二千人馬與耿忠、呼延讚等,前至懷州府,將城郭圍了,城下金鼓之聲響徹內外,州人無不驚駭。
知州事者張廷臣知之,登城觀望,遙見耿忠等,耀武揚威,於城下喊叫。廷臣問曰:“汝等來圍城池,將有何意?”耿忠曰:“我等不為劫掠而來,特為吾侄洗雪不白之冤。”廷臣不知其故,乃問:“要雪何冤?”忠曰:“前日太行山呼延讚,受聖上之宣命,赴闕麵君,被佞臣潘仁美汙陷,又假捏祖製,加杖殺威棒一百,欲了其命,隻得潛歸山寨自保。今皇上不知其由,反說讚有私奔之罪。今特部眾逼城,要求州主奏知此事,除去佞臣,吾等皆願效命於皇上也。”廷臣諭之曰:“既有此事,汝等且退,勿驚百姓。我當即具本奏知,讓皇上複來宣汝何如?”耿忠乃下令,將人馬退去,離城二十裏安下營寨。
第六回潘仁美奉詔宣召
呼延讚違規遭縛
卻說張廷臣回至府中,寫下奏章,遣人星夜赴闕,奏知太宗曰:
臣張廷臣具奏:近有太行山呼延讚,受詔入朝。蓋為潘仁美每生計害之,彼不憤逃歸。今陛下建位之初,注意邊將。讚豪傑之才,未顯其能,輒被大臣構陷,屏逐遠方,非陛下親賢任能之意也。乞將仁美體察的實,複頒詔宣召,使讚欣然從事,邊陲之功,指日可收,則國家幸甚。
太宗覽奏,大怒曰:“潘仁美何得擅專殺伐,屏逐忠良乎?”即令右樞密楊光美追究其事。光美得命,遣人請潘仁美至府中,謂之曰:“主上深怒於公,欲究逐呼延讚之事,公有何言?”仁美曰:“事由下官所為,全仗樞使關照,當報厚德。”光美曰:“主上之命,豈可私於公?但得公同入麵奏,吾自有救公之策。”仁美深謝,即隨光美入見太宗。
帝問曰:“卿追究潘仁美之事,果得實否?”光美奏曰:“臣受命究問呼延讚歸山之由,實與潘仁美不甚相關。今仁美知罪,隨臣麵奏其情,乞陛下寬宥之。”太宗聞奏,召仁美於殿前問之曰:“呼延讚乃先帝常念之將,朕是以宣之入朝,欲顯其能,汝何得屏逐而去?”仁美奏曰:“臣以為呼延讚之赴闕,總是怏怏不樂,欲歸久矣,非因臣所逐也。願再奉詔入山,宣召赴闕,與臣麵證是非。果如讚所言,則甘就斧鉞之誅,萬死不辭也。”太宗半晌未應。八王進曰:“陛下以將帥之心,仁美雖有罪,願準其請,再往召之。若讚仍奉詔赴命,則可兩恕其罪矣。”太宗然其言,乃下詔付仁美,前召呼延讚。
仁美領旨,即日出朝,徑詣太行山來,令人報入山寨。呼延讚曰:“我遭此賊毒手,性命幾喪,恨莫能報仇雪恨,今乘其來,殺之以報我仇,饒他不過。”建忠曰:“不可,我等正欲立功於朝廷,豈以小怨而忘大謀?不如承奉聖旨,以免私奔之罪。”讚從其言,乃與建忠出寨迎接。潘仁美進入帳中,宣讀詔書曰:
朕以立國之初,首先召卿,欲以及時重用。何以入朝未經一月,竟任意欲行,徑自返騎?且卿文武之才,正當攄忠獻策,寧忍懷寶沉埋,自甘久屈乎?再命使來到,即宜赴闕,以補前日私奔之罪。故茲詔示。
建忠拜受命畢,請仁美坐於軍中,二人拜謝曰:“有勞樞使奉詔至此,有失遠迎,望乞恕罪。”仁美見讚,頗有慚色,因答之曰:“下官冒觸將軍,深自追悔。今聖旨複來宣召,即宜赴闕,以慰皇上之望。”建忠大喜,即令盛排筵宴,款待朝使。次日,仁美催呼延讚下山。讚與建忠商議,建忠曰:“仁美乃當朝大臣,今既領聖旨來召,當隨其赴京,以消除舊怨也。”讚然之,即裝點衣甲鞍馬,同馬氏隨仁美下山。建忠送出大路而別,自去抽回耿忠等人馬回山寨去了。
隻說呼延讚到京師朝見太宗,首請逃歸之罪。太宗曰:“朕以卿未建奇功,暫留皇城居住,待下河東,則當重用於卿。”讚謝恩而退。太宗宣入八王,謂之曰:“朕以讚新將,未見其武藝,今欲試觀之,汝有何策?”八王奏曰:“陛下欲觀讚之武藝,此事極易,當效先朝禦果園故事,便見其能也。”太宗曰:“單雄信之士,軍中或可有。小秦王之類,難為其人也。”八王曰:“臣願裝作小秦王,使呼延讚為尉遲敬德,惟單雄信,陛下於百萬軍中選之。”太宗允其奏。因命群臣揀選將帥中,誰可為單雄信者。
潘仁美終懷其恨,又欲生計害之,出班奏曰:“臣婿楊延漢,弓馬嫻熟,堪充此職。”太宗允奏,即下命傳至軍中。延漢受命,自思:“此必嶽父起害讚之心,特舉我充此職,而與其子報仇也。昔日我被讚所捉,承蒙不殺之恩,臨行又贈黃金,今日若不救他,則為失義人耳。”遂進八王府中,道知其事。八王大駭曰:“汝若不言,幾乎要弄假成真也。汝且退,我自有辦法。”延漢辭出。
八王入奏太宗曰:“陛下聖旨,議擇於帥臣,以楊延漢充作單雄信。臣以延漢為讚之仇人,恐有不測,反傷朝廷大體。今當於偏將中,另擇一人,或縱有微傷,不致成隙。”帝深然之。乃下命,再令群臣於偏裨將校中遴選。高懷德奏曰:“教練使許懷恩,武藝精通,可充此任。”帝允奏,即令懷恩明日於教場中聽候,群臣奉命而退。
次日,教場中旌旗四立,軍伍齊備,槍刀出鞘,盔甲鮮明。不多時,太宗車駕來到,文武各官俯伏而迎,依班序立。隻聽鼓樂喧天,炮響動地。太宗宣過八王與呼延讚、許懷恩三人入軍中,謂之曰:“朕本欲試卿之武藝,且欲令軍中信服,各宜用心比武,勿徒自傷。”八王等各皆受命。太宗因賜呼延讚金鞭一條,賜許懷恩檀槍一柄,賜八王畫弓翎箭。三人拜賜出帳外。
片刻,隻見八王跨著高頭駿馬,揮鞭兜轡而走。許懷恩驟馬綽槍來追,虛聲叫曰:“小秦王休走!”八王轉過箭垛邊,彎弓探箭,看著許懷恩射來。懷恩眼快,閃過一矢,挺槍追趕。八王再發一矢,又被懷恩躲過。場中軍士,無不凜然。呼延讚見許懷恩勢氣漸逼,即策馬提鞭,如真尉遲敬德一般,在後大叫曰:“追將慢走!呼延讚救駕來也。”許懷恩見讚追來,要顯出平生手段,欲擒之以獻主上,遂勒回馬來敵呼延讚。讚舉鞭策馬,來與懷恩交鋒。二人在場外戰有二十餘合,不分勝負。讚自思:“我若在此擒他,不見我之威風,待引於禦前算之,才顯吾之能耐。”即勒馬佯輸,旋繞教場而走。懷恩激怒曰:“不捉此賊,何以甘心?”驟馬亟追。將近禦前,讚急轉過身,綽起金鞭,將懷恩打落下馬。潘仁美等見之,無不失色。時八王複馬回見太宗。太宗大悅曰:“不枉為先帝所知,讚果真將軍也。”親賜讚黃金一百兩,駿馬一匹,命於天國寺安住。”讚謝恩而退,君臣各散。
時值太平興國元年二月初一日,太宗視朝畢,下命詣太廟進香。時諸臣皆於內前立著起居碑,以防禦駕出幸。若無此者,即為衝攔禦駕。忽人報知於呼延讚:“今日太宗駕出進香,各官皆在內前立起居碑,將軍何以不立?”讚聞報,正不知其由,欲待披公裳迎候,恰遇聖駕來到。當禦前者,卻是潘仁美,便問:“誰衝鑾駕?”從軍報道:“新歸將呼延讚也。”仁美大怒曰:“諸臣皆立起居碑,彼何得故違朝例?”喝騎尉押赴法場處斬。
騎尉得令,即將讚綁縛而去,當下文武皆不敢言。直待太宗進香而回,八王乃歸府中,經過法場,見有許多兵衛,擁一綁縛犯人。八王問曰:“今日聖上進香吉日,何故斬人?”從軍報曰:“清早聖駕方出,適新歸將呼延讚,不省回避,犯衝駕之罪,今將處斬。”八王聽罷,大驚曰:“險些折去一棟梁也。”即近前令人解縛,帶讚回府,問其衝駕之由。讚泣曰:“臣初下山,不省國例。適聖駕出幸,未立起居碑,得罪當死。若非殿下來救,命在頃刻矣。”八王憤怒,自思:“未立起居碑,此乃小節,何以竟至死罪!此必讒佞又要圖害之計。”因留讚於府中,徑入宮見太宗,奏知其事。太宗曰:“朕本不知,須頒旨赦之。”八王曰:“陛下深居禁庭,縱有冤枉,不能上達。乞降優詔,以安其心。”帝允奏,即日降下聖旨,付與八王,給讚執證。
第七回北漢主議守河東
呼延讚力擒敵將
八王領旨,歸至府中,見讚賀曰:“今請得聖旨一道,給君執證。但謹守法令,自保無虞矣。”讚拜謝而退。不想馬氏聞知夫君犯罪處斬,必拿家屬,與從人密地逃歸寨中去了。讚舉目無親,嗟歎不已,隻得棲於寺中。
卻說河東劉鈞,聽知太宗新立,招伏太行山呼延讚為將。乃集文武商議曰:“中原宋太祖在日,以孤境為敵國。今彼新立太宗,河東之憂,其能免乎?”丁貴奏曰:“往年因召楊令公解澤州之圍,講和而回。今軍士蓄銳有年,兵甲堅利,陛下可高枕無憂。近年之弊,多因預備不固,使敵兵長驅而來。今宜下令各邊關,嚴設提防,勿使宋兵輕進,乃為長久之計。我逸彼勞,師費無功,自不敢正視河東矣。”劉鈞然其奏,即下令於各邊關等處去了。又於晉陽城中,深溝高壘而待。
消息傳入汴京,太宗會群臣議征河東之策。楊光美奏曰:“河東預備堅完,未可卒下。陛下欲圖之,須乘彼國有隙,然後進兵,則可決其成功。”太宗沉吟未決。曹彬進曰:“以國家正處興盛時期,兵甲精銳,剪太原之孤壘,如摧枯拉朽,尚何疑焉?”帝聞彬言,意遂決。以潘仁美為北路都招討使,高懷德為正先鋒,呼延讚為副先鋒,八王為監軍,統十萬精兵,克日禦駕親征。旨命既下,潘仁美等退朝,於教場中分撥軍馬。呼延讚所部,皆以老弱者與之。高懷德進曰:“先鋒之職責任不輕,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今以老弱之兵付讚統領,倘誤朝廷大事,則招討罪將準任其咎?”仁美默然良久乃曰:“老弱之兵,將付誰部下耶?”懷德曰:“所言老弱,非盡不堪用者,比斬堅入陣,則有不及。當以此軍,分統隨駕之將。前軍皆選精勇,均分與小將、呼延讚統之。”仁美無奈,隻得依懷德所言。
次日,仁美入請禦駕起程。太宗以國事付太子少保趙普分理,以郭進為太原石嶺關都部署,以斷燕薊援師。太宗分遣已定,即日車駕離了汴京,望河東征進。但見:旌旗閃閃,劍戟層層。
不到一日,兵至懷州。忽哨軍報入第一隊中:“前有伏兵攔路,不知是誰。”呼延讚聽得,便引所部跑出軍前來看,卻是李建忠、耿忠、耿亮、柳雄玉、金頭馬氏等。讚執槍下馬,立於道旁曰:“哥哥何故不守山寨,來此為何?”建忠曰:“往日馬氏回寨中報知,說汝犯罪被戮,我等抱憤多時。今聞禦駕來征河東,是以部眾擋住去路,要捉害汝之人報仇也。”讚聽罷,乃稱感八殿下相救之由。
言未畢,高懷德一軍已到,知是讚之兄弟,乃曰:“既於此相逢,事非偶然,何不奏知天子,同征河東,以取富貴?”建忠曰:“此我等之素誌也,願效命以爭先。”高懷德即傳奏太宗禦前,曰:“今有讚之兄弟八員猛將,願隨陛下征進。”太宗大悅曰:“此回取河東必成矣。”即宣授建忠等八人為團練使之職,候平定河東回朝,領受誥命。建忠等謝恩而退。有詩為證:
聖主龍飛重俊良,英雄雲集豈尋常!
幹戈直指風聲肅,管取河東獻域疆。
次日,大軍到天井關下寨。守關將鐵槍邵遂,有萬夫不擋之勇,聽得宋兵來到,與部將王文商議迎敵。王文曰:“宋師勢大,難以交鋒,將軍隻宜堅守。遣人求救於晉陽,待援兵來到,前後擊之,即可勝矣。”遂曰:“日前劉主之命,勿使敵人輕進。今正好乘其疲乏,一戰可破,何待救兵乎?”即領兵出關迎敵。兩陣對圓,宋陣上先鋒呼延讚,挺槍躍馬,跑出陣前曰:“北將何以不降,自取滅亡之禍?”遂曰:“汝今急早退去,猶不失為勝也。不然,殺汝等片甲不回。”讚大怒,舉槍直取邵遂,邵遂掄刀來迎。兩騎相交,激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讚欲生擒邵遂,乃佯輸,走回本陣。遂不舍,驟馬追之。讚看其來近,回轉馬,大喝一聲,將遂活捉於馬上。後人有詩讚曰:
兵馬南來勢氣雄,將軍誌在建奇功。
旌旗展處風雲變,敵將身亡頃刻中。
第二隊中高懷德見讚贏了敵將,率兵殺入。北兵大敗,死者甚眾。北將王文不敢迎敵,乘騎走投陸亮方而去。宋兵遂襲了天井關。太宗駐軍關中,讚縛邵遂以獻。太宗曰:“留此逆臣無用處。”令左右押出斬之,梟首號令訖。
次日,兵到澤州。守將袁希烈聞知宋師已到,與副將吳昌商議曰:“宋兵利銳,且呼延讚世之虎將,若與交鋒,難保必勝。當用守計,勞其師則可。”昌曰:“澤州城高池深,軍士精勇,戰守之計,皆不可少。仗小可平生之學,出退宋兵,如其不勝,守亦未遲。”希烈從其言,與兵五千。
吳昌全身披掛,開東門,列下陣勢。對麵宋先鋒呼延讚,橫槍跨馬,立於門旗之下。吳昌曰:“我主漢王,自守一方,何故窮侵無厭?”讚曰:“我大王以仁義之兵,而清六合,惟有河東未下。汝輩如魚遊釜中,死在頃刻,不降更待何時?”吳昌大怒,舞刀躍馬來戰,呼延讚舉槍迎敵。兩騎才交,宋兵鼓勇而進,北軍先自大亂。吳昌勢力不支,跑馬望本陣逃走,讚乘勢掩之。昌見宋兵雄勇,不敢入城,率眾繞出汾澗遁去。讚殺得性起,徑驟馬追之,大叫:“賊將休走!”昌回頭見讚追緊,按住刀,彎弓架箭,一矢放來,被讚閃過。吳昌見未射中,心愈慌,隻顧前走,忽連人帶馬,陷於汾澤中。讚部下向前捉住,其部下二千餘人皆降。讚將吳昌解見太宗,太宗令推出斬之,並下令急攻城池。
吳昌之敗卒走入城中,報知希烈,希烈大驚曰:“不依吾言,果致喪師,如何能退勁敵?”道未畢,其妻張氏,乃絳州張公瑾之女,形貌極醜,人號之為“鬼麵夫人”,卻有一身武藝,萬夫難近。聞得丈夫之語,近前謂曰:“將軍休慌,妾有退敵之計。”希烈曰:“城中勢若燃眉,夫人用何妙策?”張氏曰:“宋兵勢大,須以智而破之。君明日先領軍伍出戰佯輸,引敵人入叢林之下,吾預埋伏射騎於此待之,四下返擊,必獲全勝。”希烈然其計,下令分遣已定。
次日,希烈領精兵六千出城迎敵。兩軍擺開,宋將呼延讚首先出馬,高叫:“敗將如何不獻城池,尚敢來戰耶?”希烈曰:“今特擒汝,以報吳昌之仇。”言罷,舉斧直衝宋陣。讚躍馬舉槍迎之,兩下呐喊。二人戰上二十餘合,希烈佯輸,拍馬便走,讚率部將祖興乘勢追之。將近叢林,希烈放起號炮,聲徹山野。張氏伏兵齊起,千弩俱發,宋兵死傷者不計其數。讚知中計,勒馬殺回,正遇張氏阻住,二馬相交,戰不兩三合,被張氏刺中左臂,讚負痛衝出重圍而走。祖興率餘眾隨後殺出,希烈回馬追到,將興一斧劈落馬下,宋兵大敗。希烈與張氏合兵進擊,勝了一陣,乃拔軍入城。
讚歸至軍中,深恨張氏這一槍之仇。與馬氏議曰:“今日之戰,不得其利,折去大將祖興,部下傷損大半。”馬氏曰:“是誰出戰,能勝吾眾?”讚曰:“袁希烈不足懼,其妻張氏,槍法不在吾下,且有智謀,若令嬰城而守,則澤州未可強攻。”馬氏曰:“此無慮也,彼之伏兵,隻用得一時,我亦以計取其城。”讚曰:“汝有何計?”馬氏曰:“且將各營兵將按下不動,隻說因被敵人傷重左臂,不能出戰。彼聞此消息,必怠於防守。卻令老弱之眾,罷卻戎事,日於汾澗中洗馬,似有回軍之狀。吾與君伏精兵於城東高阜之處了望,俟其出兵,可令高將軍先戰,我等乘虛搗入城中,則澤州唾手可取矣。”讚喜曰:“此計足伸我恨!”即密下號令,各營按兵不出。
果然數日間,哨馬報知希烈,希烈急請張氏議之。張氏曰:“前日匹夫被我傷著一槍,宋軍中若無此人,眾心必怠。宜乘其虛,出兵擾之,宋師不足破矣。”希烈曰:“善。”即點精兵七千,揚旗噪鼓,出南門衝擊,宋師不戰而走。希烈自以為得計,驅兵直殺入中軍。高懷德當先抵住交鋒。兩馬才合,後軍報道:“宋兵已攻入東門矣。希烈大驚,即跑馬殺回。恰遇呼延讚突至,厲聲曰:“賊將休走!”希烈不敢戀戰,潰圍而走,讚勒馬追之。不到半裏之遙,趕近前來,綽起金鞭,希烈被讚打落馬下而死,盡降其眾。有詩為證:
精兵排下勢如龍,慷慨英雄幾陣中。
敵國未平心激烈,奪旗斬將顯威風。
時張氏殺過城東,遇馬氏大殺一陣,隻剩得數百騎,急奔絳州去了。高懷德與讚兵合,遂取了澤州。讚遣人奏報太宗,太宗大悅,遂命車駕入城駐紮。
第八回建忠議取接天關
大遼出兵救晉陽
卻說宋兵攻下澤州之後,於翌日進抵接天關。守將陸亮方乃與王文商議曰:“宋師長驅直入,當何計以退之?”文曰:“關隘險阻,隻可堅守,不可急攻。待宋師糧盡,一鼓可破矣。”亮方然其言,遂按兵不出。宋前鋒呼延讚屯紮關下,令部下急攻。關上亂放弓矢木石之類,軍士不能近前。讚無計可施,與李建忠議曰:“陸亮方堅守此關不出,將以何計取之?”建忠曰:“關勢危險,難以攻下,若急攻之,徒傷軍士無益。為今之計,莫若撤圍而待,乘有可取之機,然後進兵,庶不徒費軍功也。”讚沉吟半晌,退入軍中。
又過了數日,讚遣人緝探關前消息,回報:“關上守愈堅固,人馬不能近。”讚越憂悶。忽報:“營外有一老卒,要見將軍。”讚令喚入。老卒至帳前曰:“聞將軍攻此關不下,特來獻策,以成將軍一大功績。”讚愕然曰:“汝有何計,以取此關?事成當保奏天子,不失汝之富貴。”卒曰:“此關地勢極高,故名接天關。守將陸亮方,不過是一勇之夫,攻之亦易。內有王文輔之,此人智謀深遠,用兵得術,若使固守不出,則將軍之眾,既守一年,亦隻如此。將軍不知山後有一小徑,雖是崎嶇,實隻此路可入,然此路卻是李太公把截。若將軍遣人問之借此路而過,直至河東北境,坦然無阻。”讚聞之,大悅曰:“此天叫汝教吾,實皇上之洪福。”即留老卒於營中,候功成日保奏之。老卒曰:“小可不願升賞。”徑辭而去。營軍入報:“適老卒出外,忽然不見,惟有一陣清風耳。”讚驚訝之,即望空而拜。
次日,遣柳雄玉步兵五千,往李太公關中借路。雄玉領兵,徑從山後小路,直抵關下,遣人通報去了。守將李太公,名榮。有二子:長子曰李信,次子曰李傑,二人皆有武藝。太公聽知宋兵圍了接天關,因亦嚴守此地。忽報:“宋將遣人來見太公。”太公令喚入問之。來卒曰:“我大宋兵取接天關,關中守備嚴固,未能攻下。聞此處有路可進河東,特向太公借路。倘能成功,皇上重加封賞。”太公聽罷,笑曰:“此處乃河東咽喉之地,今前關與我相為呼應,以拒宋師。若許汝進兵,則是割肉喂人,自取滅亡也。吾不殺汝,急回報知主將,有勇者早來交鋒。”差人害怕,走回報與柳雄玉,道知不許進之由。雄玉大怒,領兵關下搦戰。
忽聽關上一聲鼓響,卻是李信領五百健卒,斬關而下。雄玉退步不迭,被信刺死關前,李信大殺宋兵一陣而回。雄玉部下走歸報知呼延讚,讚大驚曰:“事圖不成,而損大將。若使敵人兩下合兵來戰,何以禦之?”即與建忠商議別計,建忠曰:“事可謀其先,乘前關不敢出兵,可令高將軍攻之。吾等率兵先取此關,若得此處,則此關可下矣。”讚然其計,即便遣人報知高懷德出兵,自與建忠率所部來關下搦戰。
守軍報入帳中,李太公與二子商議曰:“宋兵來戰,何以退之?”李信曰:“彼眾我寡,難以力敵,可遣人於接天關期約,令其來助,方可議戰。”太公依其言,即遣人徑詣前關知會。陸亮方與王文議曰:“宋師過不得此關,從背路攻擊,倘或彼處不保,則我關亦危矣,君當率兵亟往救之。”王文曰:“將軍所見極是,小將願往。”即引精兵三千,前來三鎮關相助。李太公得王文來到,不勝之喜,因與商議迎敵。王文曰:“平川之地,利於急戰。公宜堅守此關,吾與令郎合兵破之。”太公然其言。
過了一宵,王文與李信開關出戰。宋將呼延讚亦排下陣勢,於馬上指王文罵曰:“喪敗之將,不即獻關納降,尚來尋死耶?”王文笑曰:“宋軍知足不辱,今日殺汝片甲不留。”言罷縱騎舞方天戟來戰呼延讚,讚挺槍迎之。兩下交鋒,戰未數合,王文佯輸而走。讚久知王文善於用兵,要生擒之,驟馬追去。一聲炮響,關左一彪兵殺來,乃李信也,舉槍繞讚之後殺來。讚怒激,趕近前,揮起一槍,將王文撥於馬下。部兵馬上跑來捉之。讚再回馬與李信交鋒。信見王文被捉去,心慌膽怯,不敢久戰,即收兵走入關中。
讚收軍回營。軍校解得王文來見,讚親出帳外,為其解縛,請入坐中,謝曰:“適間冒犯閣下,望乞恕罪。”文曰:“小可乃被捉之將,生死係於將軍,何故殷勤若是耶?”讚曰:“小將本是河東出身,今歸命大朝,盡忠則一也。公有如此膽略,何以屈節於叢棘,投珠於暗地乎?不如同事宋主,以建奇功,留轟烈之名於後世耳。”王文被讚說了一遍,沉吟半晌乃曰:“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文也,愧非賢臣,願從將軍帳下,早晚聽命。”
讚聽王文所言,心中大喜,因問攻取之計。文曰:“事當隨機應變,今李信以吾被擒,必死守不出,將軍其奈之何?不如先取接天關,然後來攻此處,有何難哉?可令李將軍率壯兵埋伏前關下,小可乘今夜,衝將軍之陣,亮方必出兵來應,將軍領兵繼我而進,其關立破矣。”讚曰:“此計極妙,隻不可走漏消息。”即分遣布置已定。讚先引弱卒來接天關攻擊。陸亮方聽知宋兵複來,自思:“此必後關難進,故又來攻此地。”乃令部下嚴兵固守。
將近二更左右,讚令軍士點起火把,呐喊放炮,並力攻擊,關上連發矢石抵之。忽東北角王文引兵衝圍來到,宋兵大亂。王文直殺至關下,高叫:“宋將戰敗,關上可出兵接應。”守軍聽出是王文口氣,報知亮方,亮方遂領兵接應。忽關旁邊轉過呼延讚,斷北兵為兩截,王文乘虛殺回。亮方知事有變,即勒馬跑走,被讚一槍刺於馬下。李建忠伏兵齊起,殺入關中。北軍進退無路,皆棄甲拜降。
天明,眾將齊集,讚不勝之喜,乃謂王文曰:“此座雄關,非足下妙算,即守一年,亦不能過也。”王文曰:“僥幸成功,何足掛齒?”讚遣人報捷於太宗,太宗車駕徑進接天關,望河東一帶之地矣。哨軍報入三鎮關,李太公大驚曰:“宋師真乃神兵也。”即引二子棄關逃入河東去了。
卻說絳州守將張公瑾,聽知宋兵取了接天關,驚疑終日,不知為計。牙將劉炳進曰:“兵法雲:‘多算則勝,少算不勝。’況無算乎?今宋師勢如破竹,長驅而來,前之堅固關隘,已被攻破。何況絳州平低之城,健卒扳牆可登,且有數之兵,焉能抗敵?不如投降,以救生靈之厄。”公瑾然其言,即遣劉炳到宋軍中納降。呼延讚奏知太宗,太宗曰:“不戰而降,是知時務者也,可允其情。”讚得旨,次日,軍馬抵絳州城下,公瑾開門迎候。
太宗車駕入城中,安撫百姓,下令前鋒呼延讚、高懷德等,合兵進攻河東。讚等受命,依次而進。消息傳入河東,劉鈞聞之,亟集文武商議。丁貴進曰:“宋師遠來,糧草費竭,寧能久駐乎?陛下一麵遣人於大遼蕭太後處,乞出兵以厄宋之糧道。一麵調集軍馬,為戰守之計。”劉鈞從其議,遣人齎書前往大遼求救。一邊分遣諸軍,嚴設戰具以待。
卻說使臣齎文書,徑詣大遼見蕭太後,奏知求救之事。太後與文武商議,左相蕭天佑奏曰:“河東地控遼界,實唇齒之邦,願陛下發兵救之。”太後允奏,即命南府宰相耶律沙為都統,冀王敵烈為監軍,率兵二萬以救之。耶律沙得旨,即領兵與使臣出離遼地,到白馬嶺下寨。哨馬報入絳州,太宗聞遼主出兵以援晉陽,怒曰:“河東抗命,該當問罪,北番焉敢助逆?”督令諸將,先戰北兵,後攻晉陽。
諸將得令,呼延讚與高懷德、郭進議曰:“遼兵烏合之眾,公等何計破之?”郭進曰:“兵貴神速,使敵人無準備,此取勝之道也。今聞遼眾屯白馬嶺,離此處四十裏,有橫山澗正厄遼兵來路。小將率所部渡水攻之,公等繼兵來助,破之必矣。”讚曰:“君之所論極是。”即分遣停當,郭進引兵先進。遼將耶律沙與敵烈議曰:“宋兵以急戰為利,初來其勢必銳。我與君阻橫山澗而列陣,待其兵渡將半,出師殺之,敵將可擒矣。”敵烈曰:“不然,若使敵人先渡,我眾望見其勢,皆有怯誌也。正宜趁其勢而逆之,可以成功。”即率所部渡水來迎。
第九回郭進大破耶律沙
劉鈞敕書召楊業
卻說敵烈不聽耶律沙之勸,率眾渡澗。眾未及岸,忽正東金鼓齊鳴,喊聲震天,乃郭進人馬殺來。敵烈排開軍馬,兩下對圓。郭進舞刀縱騎,大罵:“北朝待死之寇,尚敢來惹速亡之禍耶?”敵烈亦罵曰:“汝中原窮武連年,貪心無厭,是以出師援漢。若早退兵,免遭眼下之誅。”郭進揮兵衝入,敵烈掄刀迎之,兩馬相交,戰上十二餘合。澗左一彪軍出,乃呼延讚也,挺槍躍馬,縱橫衝斷其陣。敵烈怒,力戰二將不退。對壘耶律沙望見敵烈勢危,急催後軍涉澗救之。
南陣右側高懷德之兵趕到,兩下鏖戰,箭下如雨。郭進鼓勇向前,敵烈勢力不支,潰圍而走。郭進催馬追之,手起刀落,將敵烈斬落於澗中。可憐北地英雄,化作春夢。此時宋兵馬競進,北軍大敗,殺死澗中者,不知其數,屍首堆壘,澗水為之不流。當下耶律沙引敗眾望小徑逃走,呼延讚、高懷德率勁兵追之。正危急間,忽山後一支軍馬殺出,乃遼將耶律斜軫。蓋蕭太後恐前軍有失,故命耶律斜軫屯兵山後,以救不測,至此遇著耶律沙殺敗走到。耶律斜軫乃整兵奮力殺退宋兵馬,保得耶律沙等去了。高懷德等合兵一處,報捷於太宗。太宗大悅,乃下令徑趨晉陽。
城中劉鈞聞遼兵大敗而走,驚懼萬狀,乃集群臣商議。右相郭有儀奏曰:“宋兵勢大,難以迎敵,不如奉表稱臣,一則可以免禍,二則救滿城百姓。”劉鈞嘿然。中尉宋齊丘奏曰:“河東城堅池深,精勇之士不下數十萬,若使背城一戰,成敗未可知也,何以輒屈膝而事人乎?臣舉一將,足以破敵。”劉鈞問曰:“卿舉何人?”齊丘曰:“世居幽州人氏,姓馬名風。當黃巢作亂之時,聞此人名聲,兵不敢入州。馬風使一根鐵管槍,與王彥章齊名。今棄武學道,隱居嵩山。此人雖老,尚可用也。陛下若降詔召其為帥,率兵以退宋師,必收萬全之功也。”劉鈞曰:“誰可齎詔召之?”有卷簾將軍徐重進曰:“臣願齎詔前往。”鈞即下命,遣徐重前詣嵩山。
徐重來到山前,遠遠望見一所茅庵。徑進庵門,窺見內有一人,身長八尺,黑麵銀須,端坐於石墩看經書。重進前揖曰:“此處莫非馬將軍莊上否?”其人起而問曰:“閣下從何而來?”重答曰:“小可奉漢主之命,齎詔來宣馬道土下山,以退宋兵。”其人曰:“貧道就是馬風,但我年已老邁,不比往年矣。今既奉詔旨,不敢不權為拜受。”因喚山童,擺設香案,拜受詔旨畢。邀重入庵後,分賓主坐定。乃問之曰:“宋君舉兵北伐,誰為正將?”重答曰:“宋軍善戰之將極多。惟有先鋒呼延讚,英雄莫敵,近來攻取關州,皆此人之功也。今有宋中尉舉足下能禦宋師,特遣下官齎詔來宣。乞承旨下山,以尉我主之望。”馬風笑曰:“貧道筋骨衰老,鬢發霜侵,年近九十,大非昔日之比,且弓馬久廢,何能堪此重任?今山後楊令公擁兵於應州,何不舉之退敵,而來召我耶?公宜亟複王命,勿誤軍情。”徐重聞言,遂不敢再說,隻得辭別馬風,歸見北漢主,把馬風口內情辭,如此這般,一一奏上。
劉鈞聞馬風不肯應命,悶悶不悅,與群臣再議退敵之計。丁貴進曰:“事勢如此,陛下隻得再召楊令公,來救國難。”劉鈞曰:“楊家屢次出兵救我。往年澤州之盟,與宋師講和而歸,甚稱宋之恩德。寡人疑其有通謀情意,故不欲再召之。”貴曰:“陛下以仁義待人,楊家父子,乃忠義之士,寧肯負國耶?”劉鈞準奏,複遣使齎敕命,徑詣山後,來見楊令公,宣讀詔書曰:
孤守晉陽,謹保一城。雖無湯武之德,常慕事大之名。自周世宗,恥仇不絕,屢被侵伐。今宋君繼立,複率精兵,長圍城下。百姓抱死亡之患,城郭有累卵之危。惟汝父子,忠勤效命。詔書到日,即宜引兵赴闕,以救國難。成功之日,當頒重典。故茲詔示。
楊令公得詔,與王貴議曰:“宋兵屢侵河東,若不救援,則有違詔之責。若徑興師,則前番與宋議和,豈宜失信?君何以計之?”王貴曰:“將軍乃河東鎮臣,主上有難當救,何用執小信而遲疑?”令公然其言,即委王貴領鎮應州,自率七子,領精兵三萬,前來救應河東。有詩為證:
萬馬南來勢氣雄,旌旗閃爍蔽長空。
全憑國士擒龍策,一定封疆頃刻中。
哨馬報入宋軍中,主帥潘仁美召集諸將議戰。高懷德進曰:“楊令公乃勁敵也,自周世宗之朝,每與對敵,未嚐得利。今又舉兵再至,當以深謀遠計戰之,不可輕視也。”呼延讚曰:“小將亦聞楊家父子,天下無敵。我先命本部於來路中衝擊一陣,且觀看其勢如何。”仁美允其議,即令讚前去。讚得令,率馬軍八千而行。
卻說楊令公兵馬來到臥龍坡下營,哨騎報入:“宋軍於十裏之外阻住去路。”令公笑曰:“敵賊不知兵勢,自來取敗。”問軍中:“誰先出馬?”道未畢,五子楊延德進曰:“不肖願先上陣。”令公許之,即付精兵五千。
延德全身披掛,領精兵鼓噪而來。兩陣對圓,延德綽斧跨馬跑出,高叫曰:“宋將何不速退,將欲自取死亡耶?”讚大怒曰:“無名小將,今日休走。”即挺槍躍馬,直取延德,延德舞斧來迎。兩騎相交,二將連戰四十餘合,不分勝負。讚馬上自思:“人稱楊家父子英雄,果不虛傳。”二人欲複鬥,馬不堪馳。延德曰:“馬力困乏,明日再戰。”南北乃各收軍還營。延德回見令公,告知:“宋將與兒連戰四十餘合,未決輸贏。”令公曰:“近聞宋軍有呼延讚,武藝精銳,莫非正是此人?明日吾親戰之。”因下令征進,離宋營數裏下寨。
楊七郎欲建首功,密引部下三千,潛地出寨,來劫宋營。正值潘仁美與郭進、高懷德等在軍中議論兵法,忽然燈爆火滅。仁美曰:“莫非楊家有兵劫寨,天公有所預兆?”下令諸軍多設弓弩,以備不虞,不可出兵騷動。高懷德等各按營而守,遵令分遣埋伏。楊七郎自料宋兵無備,引部下喊聲攻入。忽營內一聲梆響,伏軍萬弩齊發,箭如雨落,北兵射死者不計其數。七郎急回馬,被高懷德、郭進兩騎衝出,追殺五裏而回。七郎部兵折去大半。
令公知之,大怒曰:“不聽軍令,致損許多人馬,按法當誅。”即令軍政司押出七郎,斬首示眾。軍令才下,牙將張文進曰:“七將軍雖有罪,其誌蓋為國也,誤致傷折,情理可原,望乞令公赦之。”楊令公曰:“父子雖至親,法令不敢私,務必斬之。”眾將力為解勸,令公怒始稍緩,乃著軍政司跣剝七郎,即於帳前捆打四十,血肉淋漓,觀者無不慘然,七郎匍匐謝罪而退。令公謂眾曰:“吾眾初到,未可便與交鋒,須待養威數日,見機而戰,無有不克。”眾將得令,人各堅守不出。
卻說宋帥潘仁美聽知楊家軍馬來到,遂撤圍迎戰,南北對壘立營。一連拒守十數日,各不出兵。仁美遣健卒前去緝探北兵動靜,回報:“楊家軍馬,各嚴整兵器,欲與我大戰。”仁美聞報,即便下令諸將,分營出戰。高懷德為左翼,呼延讚為右翼,郭進為前後救應。分遣已定,眾將各整備迎敵。
次日天明,鼓罷三通,南陣上潘仁美當先出馬,右邊高懷德,左邊呼延讚,三匹馬一字擺開。對陣楊業亦領兵出戰,金盔銀鎧,白馬紅袍,左有延朗,右有延昭,父子將兵,威風赳赳。仁美在門旗下暗暗稱奇,出馬問曰:“河東逆命之國,特來問罪,公何屢次出兵救之?”令公厲聲曰:“汝主據有中原,尚自不足,連年窮師遠討,既不免為貪兵。況向年講和而退,盟血未寒之日,又來侵犯,是何道理?吾受劉主厚恩,特來救援。汝等急早退師,猶存舊好。若說半個不字,吾驅太原之兵,殺汝片甲不回,那時悔之晚矣。”仁美聞言大怒,問陣中:“誰先出馬,擒此匹夫?”言未畢,這邊呼延讚挺槍出馬,望楊業刺來。那邊楊延朗一馬上前截住廝殺。戰到七十餘合,不分勝敗。忽宋陣中鳴金收兵,原來太宗看見楊家父子,盡是英雄豪傑,心中隻要招撫,故此鳴金收軍,以待圖策招徠,那時河東不難下矣。
第十回八王進獻反間計
令公歸順大宋朝
卻說太宗回歸營中,心中隻是悶悶不悅,卻無計可施。維時八王揣知上意,因進言曰:“陛下悶悶不樂,豈非為無計招降楊家父子耶?”太宗驚問曰:“汝今有何妙計來獻?”八王頓首進曰:“依臣愚計,隻可遣人往河東行反間之計,管教楊家父子來歸。”太宗喜曰:“此計固妙,但恐無人可行。”八王又曰:“此行須得楊光美去,事必萬全。”此時光美正在旁邊,即出班奏曰:“臣不才願往。”太宗大喜,即日給與黃金千兩,錦緞千匹,以及珍寶貨物,前往河東,光美星夜來到趙遂府中。
卻說趙遂是劉主的寵臣,趙遂所言,鈞無不從。光美來到,先賂其左右,引見了趙遂,送了他黃金、錦緞。趙遂本是小人,貪其厚利,便喜不自勝。問光美曰:“大人乃天朝之大臣,何意收幸遐陬之老?但有所教,焉敢不從。”光美曰:“吾主極知大人寵幸於劉主,言無不從,故使光美布此誠意。河東、中原,原無大仇,所以興兵,不過欲來講和。怎奈有楊業父子,恃其勇悍,專耀兵威,遂使兩國和好不成。且彼戰不利,則禍移河東;彼戰一勝,則阻兵而驕,劉主必大加寵幸,於大人之遇,未免少衰矣。我主是以願乞大人一言,疏之劉主,則彼必勒兵而回。那時卻與大人定其和議,使河東、中原,永為兄弟之國,則大人之寵益固,不讓他人得專其美也,願乞大人裁之。”
趙遂既受了他許多東西,又聽見他說這番言語,遂有攘功妒能之心,曰:“大人放心,趙遂自有辦法,管教除了楊業父子。”將光美款待,潛地送回。趙遂自思:“得了宋人許多禮物,若不除楊業,他日功成,反讓他得專其寵,豈不又失了宋人麵子?”於是將些金銀,日夜散布謠言,說楊業受了宋人金珠,約與反兵助宋,同剿河東,待功既成,便與宋朝同分其地。此言一時傳播,卻又秘密通知太宗,戒宋人切勿交戰,耐心逗留十日半月,管教成功。
太宗得此消息,大喜,問光美道:“此事可信否?”光美曰:“臣視趙遂小人,隻知食祿固寵,又且忌妒楊業,此事可信無疑。陛下隻須傳諭各營,堅壁勿戰,俾遂得就中取事,疏間楊家父子。伺彼有隙,然後臣奉片言詔諭,管教山後軍馬,入吾圈套。”太宗樂得拍掌稱善。乃下令戒諭軍中,各宜堅壁,勿與交戰。若其請戰,但隻聽之而已。此令既下,各營果是堅壁不出。劉主見此猶豫,每日隻促楊業出陣。楊業奉令整軍,日出討戰,怎奈宋營人馬,隻是不出,楊業無計可施。又且河東紛紜,說是令公得宋金珠,謀反叛逆。楊業愈慌,每日隻是督軍索戰,宋軍絲毫不理,故每日隻是空回。
趙遂連夜入見劉鈞,說楊業受宋人金珠,要舉眾降敵。劉鈞大驚曰:“國舅何以得知?”遂曰:“此事臣知已久,往年澤州之圍,楊業提兵速援,自與宋人通和而回。臣以國家用人之秋,未敢輒奏。今彼稽延不進,與宋師為觀望之計。此反情已露,中外皆知,流言四起,百姓倉皇,非獨臣一人知也。”劉鈞信其言,因問趙遂拿楊業之計。遂曰:“陛下須降敕,宣其入國議事。預先埋伏刀爺手於殿下,待其來,舉刀為號,齊出擒之,隻消二十餘人便能成事。”
次日,劉鈞遣使徑詣北營中宣召。楊業入至殿前拜見畢,劉鈞拔出佩刀,擲於階下。兩邊伏兵聽見刀聲,一齊迸出,將楊業捉下。楊業不知其由,大驚曰:“臣無罪,陛下何以捉我?”劉鈞怒罵曰:“汝與宋軍通謀作叛,尚說無罪?”亟令推出斬之。宋齊丘苦諫曰:“楊業父子,忠勤為主,焉有反情?陛下勿信謠言而誤大事。”鈞曰:“彼有三反之罪,豈是謠言無據?屢日不出兵,一反也;不遣人通知出兵,二反也;往年私自受和而歸,三反也。有此三反之罪,難以容留。”丁貴保奏曰:“即日宋師臨敵,待其出戰不勝,斬之未遲。”劉鈞依奏,乃赦之,令退宋師。
令公默然而退,回至軍中,謂諸子曰:“此必宋人用賄賂之計,使漢主疏我父子。若非宋丞相等力奏,險些性命難保。今命殺退宋師,則免我死罪。不然,仍要治罪。怎奈敵兵不出,何以退之?”延德進曰:“大人何用深憂?既漢主信讒,而屏逐我父子,則將人馬複回應州,待宋兵攻破河東,那時思我父子,悔之晚矣。”令公曰:“我今本欲盡忠於國,既出兵來援,豈有撤退之理?汝眾人明日隻管出戰,再作商議。”延德懷憤而退,與部將密議,欲有歸附大朝之意。次日,延嗣、延朗兩兄弟出陣搦戰,宋營中無一騎來迎者。日晚,延嗣等隻得退去。
太宗聞劉鈞要誅楊業,因與謀臣商議招徠之計。楊光美進曰:“陛下正宜乘此機會,以誘楊家來降也。”太宗曰:“朕正苦未得其策。”光美曰:“臣有一計,不消半個月,河東唾手可得,使楊家父子徑入我朝也。”太宗欣然曰:“卿有何妙策?”光美進前,於太宗耳邊,連道幾句“如此如此”。太宗大悅曰:“此事非卿去不可。”光美欣然領命,徑詣楊業寨中,先使人通報楊業。楊業曰:“往年正因此人來議和,吾厚待之而去,致漢主疑忌。今又至此,必有話說。”先令健卒二十,伏於帳外,並囑曰:“吾喝一聲,即出擒之。”分布已定,片刻光美昂然而入。
楊業端坐不動,七子分列兩邊。楊業乃問光美曰:“汝來欲何為?”光美曰:“特來勸將軍歸順天朝也。”業大怒,大喝一聲,帳下走出二十人,將光美登時捉縛,輒令斬之。延嗣曰:“大人暫且息怒,待其審問,如有不是,然後斬之。”業曰:“汝試說來,若說不通,即請試刀。”光美全無懼色,朗聲謂曰:“吾聞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佐。今將軍來援河東,本欲竭盡其忠。然劉主對汝猜忌日深,無以自明心跡,事必敗矣。我宋主英明仁德,諸鎮仰服,隻有河東未下,其能久安乎?棄暗投明,古人所貴,願明公深思焉。”業聽罷,半晌無語。既而曰:“吾不殺汝,放汝去,速令勇將來戰。”
光美不慌不忙,退出帳外,故意拂袖墮落一密信於軍中而去。左右拾得,被延德接著,拆開視之,卻是畫成圖局一張,有無佞宅、梳妝樓、歇馬亭、聖旨坊,內寫“接待楊家父子之所”,極其美麗。延德將與七郎等細看。七郎曰:“莫說與吾等居住,便得一見,亦甘心也。”延輝曰:“且莫露機,看漢主勢頭如何,若不善待我父子,即反歸南朝也。”眾人隱下,不與令公知之。
數日,劉鈞遣人督戰,糧草賞軍之物,又不給與。令公愈慌,與其子商議,分兵出戰。延朗進曰:“非我眾人不肯盡心,數日軍中糧草不敷,眾人均無鬥誌。若使出兵,必先自亂,焉能取勝?不如引退應州,再作計議何如?”業曰:“汝等若有此舉,複何麵目以見天下丈夫乎?”延德曰:“大人不自忖量,軍士亦欲激變矣。”業見眾論紛紛,且劉鈞屢來責罪,隻得下令,將軍馬一夜退回應州去了。
消息報入宋營中,太宗知之,即召群臣商議。楊光美曰:“且令諸將暫緩河東之攻,先定計降了楊家父子,不愁河東不下也。今乘其軍馬已退,再散布謠言於應州,說北漢主以楊家父子有抗兵私逃之罪,欲結大遼出兵討之。彼聞此消息,人俱恐慌,陛下再遣人說之,事必成矣。”太宗依其議,即下令軍中,散布謠言傳入山後。
卻說楊令公星夜歸至鎮下,不數日聞此消息,軍士惶惶,統屬不一。令公坐臥無計,憂形於色。夫人佘氏問之曰:“令公自晉陽歸山,何以日夕煩悶?”令公長歎不已,隻得將漢主見罪之事告知。夫人曰:“曾與眾兒子商議否?”令公曰:“多有勸我投降,隻恐非長策也。”夫人曰:“若天朝厚待公父子,歸之亦是長策,何必深憂?”令公曰:“正不知待我之情何如,若不及漢主,反受負忠之名,那時進退兩難矣。”令公言罷,徑出軍中。
五郎延德入問母曰:“方才父親所言何事?”佘氏以令公之語告之。延德曰:“事不偶然,我父子有王佐之才,定亂之武,何所歸而不厚哉?”言罷即以所得宋人繪圖展開,與母觀之,延德一一指說其詳。時有二妹在旁:長曰八娘,年十五;次日九妹,年十三。聞說如此之富貴,力慫其母,勸父歸順大朝。母曰:“汝等且勿言,待我以機勸之。”
次日,與令公對席而飲。酒至半酣,夫人問曰:“妾聞軍中日夕懷大遼出兵之憂,此事殊為可慮。令公值此進退不決之地,光景易去,年華日逼,致使功名不建,深為可惜。不如從眾孩兒之言,棄河東而歸順大朝,上報平生之誌,下立金石之名,不勝幽沉於夷俗,致萬古隻是一武夫乎?”令公聞言,欣然曰:“夫人所言極是,我明日當與眾將商議歸降。”令公思忖一夜。
次日,楊業出軍中召集諸將,定議歸順宋朝之計。牙將王貴進曰:“令公此舉,亦非細事。必先自重,然後人重之。須先遣人通知宋主,待其差大臣勇將齎敕書來到,然後歸之,可保全美。”令公然其言,先遣部將張文,前詣宋軍中,來見太宗,道知令公將歸順大朝之事。太宗召集文武問曰:“令公將欲來歸,當何以處之?”八王進曰:“楊家父子若有此舉,陛下不可等閑待他,須於文武班中,推二人齎詔前往通意,則彼必傾心歸順,無所疑惑。”太宗問:“誰可往?”道聲未罷,楊光美進曰:“文臣牛思進,言詞清朗;武臣呼延讚,英氣慷慨。此二人若去,事必萬全。”太宗允奏,即下詔,遣二人齎厚禮詣應州,來見令公。宣讀詔書曰:
朕以國家多事之秋,所難得者人才也,是以即位之初,注意邊將。茲爾山後應州楊令公父子,文能興邦,武能定亂;隈屈於遙遠之方,舍置於閑散之地,朕甚惜焉。且河東克在目下,君將何歸?今特遣親信文武二臣,齎來敕命,道知朕意。爾之父子果有幡然之誌,投降我朝,朕將委以重職,使子孫受莫比之富貴,而令公得金石之高名,豈不偉歟?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楊令公得詔,拜受命畢,即請牛思進與呼延讚入於帳中,分賓主坐定。牛思進曰:“主上以令公傾心歸順,特遣小可二人,敬來麾下,麵定其約。且眾人望公之到,如大旱盼雨。幸勿疑義。”令公曰:“區區守此僻土,上不能盡忠漢主,下不能立功當朝,實為天下所羞。”呼延讚曰:“令公道差矣,君有文武全才,效忠為國,誌亦勤勞,怎奈劉鈞寵臣用事之日,不欲令公父子建立奇功,致使進退沉滯,而有歸大朝之念。此誠天意,使公等立不世之名於我朝,豈偶然哉?”令公見二人理通詞順,甚加敬服,因令左右設酒醴相待,眾人盡歡而散。次日,令公與夫人商議歸降之事,夫人曰:“令公既然有意歸順於天朝,何必再三商議?”因先令差來二臣複命,再令其子調集邊防軍馬,裝載府庫金帛,準備起行。後人有詩讚曰:
山川鍾秀不徒然,致使英雄產太原。
父子從此歸大宋,契丹拱手定三邊。
第十一回小聖感夢取太原
太宗下議征大遼
卻說牛思進與呼延讚回奏太宗:“楊家父子,隨即率眾來降。”太宗謂八王曰:“既楊業將來,卿率群臣於中路迎之。”八王領旨,即日率眾臣於白馬驛中等候。忽報北地旌旗蔽日,塵土遮天,想必楊家軍馬來到。八王聽到,引眾人山驛觀望。不多時,前哨報入楊令公軍中,道知大朝官員驛前迎候。
令公聽朝臣來迎,即下馬前進,見兩邊百官,衣冠侍立門上,擊鼓相迎。八王當先施禮曰:“奉主公宋君之命,為令公遠涉風塵,特遣眾臣於中途迎候。”令公初到,不知是誰,似有懼色。呼延讚恐其失禮,乃近前謂令公曰:“此是宋君嫡侄金簡八王也。”令公聽罷大驚,便拜伏於路旁。八王連忙扶起,與令公同入驛舍。早已安排酒醴,眾臣濟濟,殷勤相勸飲酒。楊家軍馬駐紮於驛營。宿了一宵,次日,八王與令公並轡而行,前到宋營。近臣奏知太宗,太宗下命宣入。八王引令公朝見,拜伏帳外,稽首請罪。太宗深加慰勞,授楊業為邊鎮團練使之職,統率所部,候班師回京,再議升擢。業受命而退,將帶來軍馬,駐於城南,按甲不出。太宗下令,諸將仍前急攻河東。
此時,劉鈞聞報應州楊業反了,歸順大朝,驚得魂飛魄散,寢食俱廢。宋齊丘與丁貴等,隻得嬰城拒守。宋師連攻數日不下。潘仁美分遣諸將,築長圍攻擊,金鼓之聲,達於內外。城上矢石,密下如雨。丁貴等欲舍死抗敵,入見劉鈞,乞借兵於大遼,以救國難。劉鈞允奏,遣人星夜詣大遼求救。
卻說太宗以太原久攻不下,於二月初三日,親至軍前,督戰益急。高懷德、呼延讚等,領軍分門攻擊。城牆皆崩,殺傷甚眾。太宗親手詔諭漢主出陣投降。使者至城下,守陣軍不納。太宗大怒,與諸將衛士進屯城下,列陣於前。南北軍對射,矢集城上如蝟毛。
是夜太宗宿於中營,隱幾而臥。忽聞報雲:“夫人致矣。”太宗睜開眼視之,見三四十個黃巾方力士,迎著一乘轎來。片刻有婦女從轎中出,取過白帖一張,付與太宗。太宗問曰:“卿是何人?”婦人答曰:“妾乃河東小聖,今獻小計,來見我主。”太宗看紙上寫著八個字雲:“壬癸之兵,可破太原。”太宗覽罷,看那婦人,忽然不見。覺來卻是一夢,此時將近五更。太宗亟召八王、楊光美入營中,細說夢中之事。光美曰:“壬癸屬北方,莫非教陛下從北門攻打,可破太原?”太宗然其言。
次日,下令諸將,急攻北門。此時漢主外援不至,餉道又絕,城中大懼。先夜夢見金龍一條,從北門隨水滾入,城盡崩陷。驚覺,天色已明。忽報宋君降手詔,遣人於城下諭降,可保富貴。劉鈞見大勢已去,又得此夢,亟召文武諸臣議曰:“吾父子在晉陽二十餘年矣,安忍以禍加百姓?若不即降,必有屠城之慘,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群臣聞之,無不下淚。人報:“趙遂國舅,已開北門,領宋師入城矣。”劉鈞在宮中大哭不止。
潘仁美當先進城,遣人傳旨與漢主:“宋君寬仁大量,並無加害之意。”鈞始放心,乃遣李勳齎印綬文籍,奉表乞降,太宗下詔許之。車駕進北門城台,設宴奏樂,與從臣於台上酣飲。漢主率官屬,縞衣紗帽,待罪台下。太宗賜以襲衣玉帶,召使登台。漢主叩頭謝罪。太宗曰:“朕以萬民之師至此,豈能加害?但放心無憂也。”漢主謝恩已畢,因請車駕入太原府中。百姓香花燈燭,排隊迎接。太宗升堂坐定,北漢諸官皆拜降於堂下。太宗宣授劉鈞為檢校太師、右衛上將軍,封彭城郡公,仍領河東。太宗凡得州十,縣四十,戶十三萬五千二百二十。從此河東悉定。靜軒有詩曰:
投降敵國膽生寒,聖主驅隨駕兩驂。
總為吊民非好戰,馬前不信是張堪。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下議班師。潘仁美進曰:“河東地控幽州,契丹屢為邊患。今陛下車駕在此,軍士效命。可乘破竹之勢,平定遼東,誠千載一時之功也。”道未罷,楊光美進曰:“河東初定,軍士疲憊不堪,且糧餉不繼。陛下宜回車駕,以後再定進取。”此時眾論紛紛,太宗未決,起入行宮,召八王、郭進、高懷德一班戰將入議其事。
先是圍太原時,從軍不知太宗所在,以為遇難,軍中有欲議立八王,八王不肯。及攻下太原後,太宗聞之,故意久不行賞。八王曰:“太原之賞,不及將帥。今又將有大遼之行,軍士不堪。莫若依光美之議,班師回京,此為上計也。”太宗怒曰:“待汝有天下,當自為之。”高懷德曰:“潘招討所論,欲建邊防之大計。此去幽州,近在咫尺,若能成功,太平日子可見矣。望陛下從其議。”太宗意乃決。次日下命,以禮部郎中劉保勳知太原府事,車駕離太原,遂伐遼。分遣諸將及楊家兵,望幽州征進。時值暮春天氣,但見:
山桃擁錦,岸柳拖金。時聞村酒出籬香,每見牆花沿路吐。絲鞭嫋嫋,穿紅杏之芳林;驄馬也,嘶野橋之綠草。隨駕心忙嫌路遠,從征意急恨行遲。
大軍一路浩浩蕩蕩,不日來到易州下寨。潘仁美遣人下戰書於城中。守易州者,遼之刺史劉宇,聽知宋兵來到,正與牙將郭興議戰守之策。忽報宋營遣人下戰書,劉宇得書,問郭興曰:“公所見何如?”興曰:“據小可之見,宋師即日平定河東,乘此勝氣來到,安能拒之?不如遣人前詣軍中,察彼動靜,獻城納降,可保萬全也。”劉宇曰:“此行非公不可。”郭興慨然領命,徑赴宋營,見高懷德端坐帳中,興心甚恐。及入帳,懷德問曰:“大軍臨城,汝來見我,有何高論?”興曰:“天兵如雷霆,逆而當者無不滅頂。今主將特遣小可陳乞降之伏,以救一城生靈也。”懷德大喜,即引見潘招討,道知其由。仁美曰:“彼既投降,當令明日開城迎接車駕。”郭興拜辭而去。
次日,與劉宇開城出降,迎接太宗車駕入府中駐紮。凡得兵二萬,糧草一十五萬,駿馬六百匹。太宗封劉宇官職如舊,並下令進取涿州。守涿州者,遼判官劉厚德,已知宋兵下了易州,召部下商議。部署延珪進曰:“宋君仁明英武,統一有機。不如開城迎降,以圖富貴。”厚德聞言,即遣人於宋營中乞降。潘仁美得報,次日,護車駕進涿州。厚德拜於堂下請罪,太宗撫而納之。此時太宗軍馬出師二十餘日,平定二州。後人有詩讚曰:
幹戈一指入遼封,敵將開城節使通。
聖主威風千裏遠,黎民爭應道途中。
消息傳入幽州,蕭太後大驚,亟聚文武商議。左相蕭天佑出奏曰:“陛下不必驚慮,臣舉二人可敵宋兵。”蕭後問曰:“卿舉誰人?”天佑曰:“大將耶律奚底、耶律沙,智足多謀,若使領兵迎敵,必能成功。”蕭太後允奏,即令耶律休哥為監軍,耶律奚底、耶律沙為正副先鋒,統領五萬精兵前行。休哥等得命,領兵出城。南北營寨,旗鼓相接,兵勢甚盛。哨馬報入潘招討軍中,仁美集諸將議戰。呼延讚曰:“小將先試一陣,以挫遼兵之威。”仁美允之,付與步軍八千。高懷德曰:“小將前往相助,共建功勳。”仁美亦與馬軍八千。讚與懷德皆引軍去了。
次日,鼓罷三通,列陣於幽州城下,宋軍北向,遼軍南迎。遼將耶律奚底全身披掛,躍馬當先。宋將呼延讚橫槍勒馬,立於門旗之下,問曰:“來者何人?”耶律奚底怒曰:“蕭太後駕下大將耶律奚底是也。”讚罵曰:“遼蠻匹夫!敢來爭鋒邪?”即躍馬舉槍,直取奚底,奚底綽斧迎戰。兩下呐喊,二將戰上數合,不分勝敗。番將耶律沙一騎飛出,與奚底雙戰呼延讚,呼延讚力敵二將不退。忽宋軍中鑾鈴響處,高懷德縱騎當先,舞槍抵住耶律沙交鋒。四匹馬踏動征塵,南北軍箭矢交射。從早晨戰至日午,勝敗未決,雙方互有傷亡。呼延讚揚聲曰:“馬力已乏,明日再戰。”乃各收軍還營。
第十二回高懷德大戰幽州
宋太宗班師回朝
卻說呼延讚與高懷德歸至營中,道知遼將英雄,未決勝負。仁美曰:“耶律沙乃遼之驍將,汝等當慎而戰之。”讚等退出。仁美入奏太宗曰:“遼兵勢銳,今日之戰,恐不能取勝,臣甚憂慮。”太宗曰:“朕親臨戰陣,與番將一決雌雄。”八王進諫曰:“陛下當保重,自有諸將出力,不必親臨疆場也。”太宗不聽,次日,竟下命督諸將來戰。
卻說耶律休哥正與眾將議敵宋兵之計,哨報:“宋兵傾營而來,要與元帥決一勝負。”休哥聞報,謂耶律沙曰:“大將耶律學古屯守燕地,正厄守宋師之後,可令其出兵,襲宋兵後陣。吾與諸將,整兵於高梁河。”北兵剛列開陣勢,望見宋兵漫川塞野而來。前鋒呼延讚跑馬出陣,高叫:“番將選勇者來鬥。”話聲未絕,北陣中耶律沙橫刀而出,厲聲喝曰:“宋將速退,免受擒戮。”呼延讚挺槍直取耶律沙,耶律沙搶刀來迎。兩馬相交,連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北將耶律奚底飛騎揮斧,從旁攻入,高懷德一馬當先抵住。兩下金鼓齊鳴,旌旗亂滾。
四將鏖戰之間,忽宋軍陣後數聲炮響,如山崩海之勢,遼將耶律學古領勁兵衝擊而來。宋軍正不知何處兵馬,頓時抵擋不住,紛紛潰散亂奔。耶律休哥在將台上,望見宋陣已亂,急令一支精銳軍馬,直衝中軍,太宗急下令諸將護駕。潘仁美聞此消息,驟馬拚死來戰,正遇耶律休哥兵到,交馬隻一合,將仁美截於馬下。郭進看見,一騎搶出,救之而還。此時各營去遠,諸將齊逢著敵手,戰之未下,及聞太宗有難,乃各拋棄來救。太宗已單騎殺出重圍,落荒望汾壩而走,被耶律休哥部將兀環奴、兀裏奚二騎緊緊追逼。
南營楊業看見,顧諸子曰:“主上有難,何不救之?”楊延昭一馬當先,喝聲:“遼蠻慢走!”兀環奴激怒,搶刀便砍,延昭挺槍迎戰。戰不兩合,被延昭當胸一槍,刺落馬下。殺散追兵,見太宗立於壩上。延昭曰:“陛下之馬何在?”太宗曰:“已被亂矢所傷,不堪騎乘。”延昭曰:“可急乘臣的馬,臣當步戰殺出。”太宗恐延昭無馬,不能勝敵,乃曰:“卿當乘馬而戰,吾當乘驢車而去。”延昭曰:“敵兵來得多矣,陛下速上馬,寧可傷臣,望勿顧惜。”
正在危急之際,適楊七郎單騎殺入,見延昭曰:“宋兵戰陣已亂,哥哥何不急保主上而走?”延昭曰:“汝將所乘之馬與聖上騎,吾當先殺出。”七郎扶太宗上馬。延昭怒聲如雷,突出重圍,正被兀裏奚眾軍攔住。延昭咬牙覷定兀裏奚,一槍刺去,正中咽喉而死。繞過西營,北兵矢石交下,延昭衝不出重圍,恰遇楊業、高懷德、呼延讚三將衝潰殺來,救出太宗,走奔定州。此處可見楊延昭之勇。後人有詩讚之曰:
斬堅入陣救君王,敵將爭迎致滅亡;
未入中朝先建績,將軍名望至今香。
潘仁美收拾殘軍,但見屍首相疊,血流滿野,宋兵折去八九萬,喪其資械不可勝數。於是,易、涿等州複歸於遼。耶律休哥大獲全勝,乃收軍還幽州。
卻說太宗走入定州,眾將陸續都到。八王等進前拜謁。帝曰:“今日若非楊業父子力戰,朕幾乎一命難保。”八王曰:“陛下神靈相助,賊兵自不能傷。自今還當保重聖躬,不宜親冒險地。設使諸將一時不及救應,誰為陛下計哉?”太宗點頭以應。即召楊業入帳中,賞以緞帛二十匹,黃金四十兩。因謂之曰:“權以賜卿,聊為相信之禮。候班師之日,再議報功。”楊業再拜受命而出。
八王奏曰:“運餉不給,軍士凋喪,乞陛下班師還京,以慰臣民之望。”太宗從其議,即日下詔班師,以潘仁美為前隊,楊業為中隊,其餘諸將各以所部護駕在後。旨令既下,諸將準備起發定州,望汴京而還。有詩為證: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印,一將功成萬骨枯。
太宗率領大軍返回汴京,文武群臣朝見畢。太宗曰:“朕以幽州之辱,常懸膽以報雪。汝眾臣各陳所見,為朕熟籌之。”司徒趙普與參知政事竇偁、郭贄等奏曰:“陛下以甲兵之利,府庫之富,何患醜賊不滅哉!但以軍士圍太原已久,瘡痍未複,須待秋高馬肥,養精蓄銳,徐圖進取,未為晚也。”太宗從其議,下命宴征太原將士於崇元殿。是日,君臣盡歡而散。
次日降敕:封楊業為代州刺史兼兵馬元帥之職,其長子以下,俱封代州團練使,居第於金水河邊無佞宅,賜賚甚厚。群臣奏以楊業未立大功,封賜過重。帝曰:“朕以信義待人,豈可有失於臣下?”竟下命。楊業複上表,辭其眾子之職。表曰:
臣楊業稽首拜言:竊謂聖明在上,萬物同春。臣僻生邊鄙,賦性粗率;文不能立國,武不能定亂。蒙陛下覆載之仁,浩蕩之德:賜第宅於金水之河,授敕命以代州之任。如此宏恩,使臣雖碎骨捐身,莫能效命於萬一。日夜懷懼,惟思報本。臣愚蠢之子,未見寸功於朝廷,而皆得團練使之職。恩命既下,中外駭焉。臣何敢當!乞陛下以賞罰為慎,追還眾子之誥,使臣得免濫受之罪,以圖盡職。頻思致命,不勝幸甚。
太宗覽表降旨,準其所請,楊業謝恩而退。是時邊境暫息,烽火不聞。太宗日與群臣在宮中,講論治道,計議藩鎮將帥,或升或調,皆得其宜。
話分兩頭。卻說耶律休哥自勝宋師以歸,頗有傲大之誌,蕭後甚倚為重。正值蕭後設宴以待文武諸臣,耶律休哥進曰:“往者以陛下福蔭,出軍迎敵宋師,臣仗諸將用命,殺之敗衄而去。今臣欲乘宋師走歸之後,人懷內懼,謹領精兵,直搗汴京,以報圍困幽州之辱。乞陛下允臣所請。”蕭後曰:“以卿所論,誠忠言也。隻恐術師人強馬壯,未可進取。”燕王韓匡嗣曰:“臣願與耶律將軍同出兵伐宋,見機而進,必能成功。”太後依奏降旨,以韓匡嗣為監軍,耶律休哥為救應,耶律沙為先鋒,率精兵十萬伐宋。匡嗣等受命,即日兵出幽州,望遂城進發。
時值九月天氣,但見:寒風落葉秋容淡,鴻雁聲悲旅思中。遼兵進發數日,始至遂城西北五十裏下寨。守遂城者,宋將劉廷翰,聽得遼兵驟至,與副將崔彥進、李漢瓊等議曰:“遼人以主上兵敗而回,乘此銳氣,特來圍城。將何以退之?”彥進曰:“若與之戰,勝敗未可知。當用詭計,豎起降旗,誘其入內擒之,可一鼓而成功也。”廷翰曰:“此計固妙,但恐其有疑,不肯納降如何?”漢瓊曰:“先以糧餉獻之,彼見我情之真,決無不納。”廷翰大喜,即遣人入燕營中濟餉請降。
韓匡嗣曰:“汝主來降,將何為信?”差人曰:“先獻錢糧與元帥,充軍餉之用,然後率眾納款。”匡嗣信而允之。耶律休哥進曰:“宋軍氣勢不弱,今未交鋒而請降,此誘我之計也。元帥宜整軍待之,勿信其言。”匡嗣曰:“彼以糧餉與我,豈有不真?”遂不聽休哥之諫。次日,兵泊城下。廷翰聽差人回報之語,即整點軍馬,令崔彥進率馬軍一萬,屯城東門,待遼兵入城後,斫破其營,彥進領兵去了。又喚李漢瓊領步兵一萬,屯城西門,敵人若到,放下閘橋,乘勢擒之,漢瓊亦領命而行。廷翰分遣已定,自率勁卒,密出南門,作救應之兵。
第十三回李漢瓊智勝番將
楊令公大破遼兵
卻說韓匡嗣遣人緝探動靜。回報:“宋人大開西門,並無隻騎來往。”匡嗣不信,自率輕兵來看,首先進入壕塹,隻見橋裝點齊備。燕護騎尉劉雄武,進前諫曰:“元帥不可輕入,適望城中,隱隱似有刀兵之狀,若不亟退,墮其計矣。”匡嗣猛省曰:“汝之言是也。”即令後軍慢進。
忽門閘邊數聲炮響,穿徹天空,如天翻地塌之勢。李漢瓊引步軍抽起壕閘,當先殺出。韓匡嗣大驚,勒馬便走,漢瓊提刀追來。遼將劉雄武奮勇迎敵,二騎相交,戰不數合,被漢瓊一刀劈於馬下。宋兵競進,遼兵大敗,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耶律沙一騎飛來,救起匡嗣,殺回本營。崔彥進引馬軍斬堅而入,正遇耶律沙交鋒。耶律沙見宋兵勢大,不敢戀戰,拚死與匡嗣奪圍走奔易州。彥進掩兵追擊,遼師拔營而逃,遺棄輜重無數。
劉廷翰從城南繞進,與彥進等合兵追趕,獨耶律休哥以中軍力戰不退,廷翰乃收軍還城。休哥引殘軍回見匡嗣,言宋兵太甚,一時無策,可亟轉幽州,再作商議。匡嗣憂懼無已,隻得率眾歸奏蕭後。
蕭後聞知敗兵折將之由,急召耶律休哥問曰:“出師未逢大敵,如何便致喪敗?”休哥以宋人用詐降計相誘奏知。後曰:“軍中有汝在,何不參其議?”休哥曰:“臣亦曾諫,匡嗣以臣所料太過,乃致誤遭奸計也。”後大怒,下旨斬韓匡嗣,以正國法。耶律沙等力救曰:“匡嗣之罪,本不容辭,念其為先帝之臣,乞陛下赦之。”後怒稍解,乃削其官職,黜退為民。下令著耶律休哥為主帥,耶律斜軫為監軍,再統十萬精兵,伐宋報仇。旨令既下,休哥等克日出師。
忽哨馬報入遂城。劉廷翰集諸將議曰:“遼兵乘銳而來,要與我等死戰,隻宜堅守。一麵遣人申報朝廷,待救兵一至,而後議戰,則破遼兵易如反掌耳。”眾人遵令,各分門而守,按兵不出。此時汴京已有邊報奏入:“近日宋遼鏖戰,宋師大勝。”君臣正在議論間,忽奏:“遼兵又犯遂城,乞發援兵相濟。”
太宗聞奏,謂眾臣曰:“遂城乃幽燕之咽喉,遼兵既出,勢所必爭。若使遂城有失,則澤、潞二州亦不可守,誰領兵救之?”楊光美進曰:“楊業父子,常欲立功,以報陛下。若委之以此任,破燕師必矣。”太宗依其議,即授楊業幽州兵馬使,領兵五萬,前救遂城。
楊業得命,欣然而行。令長子楊淵平監領餘軍,自率延德、延昭,克日兵離汴京,望遂城進發。來到赤岡下寨,隔遂城不遠,先使人報知城中。劉廷翰知是楊業來救,大喜,召諸將議曰:“楊業世之虎將,遼兵非其對手也。汝等但整飭器械相應。”彥進等各去整備。
卻說楊業領父子之兵,於平原曠野,排開陣勢。忽見一彪軍,旌旗蔽日,塵土漫天而來。楊業出陣視之,隻見一員大將,唇青麵黑,耳大眼睜,乃耶律沙也,橫刀勒馬問曰:“來將是誰?先報姓名。”楊業笑曰:“無端逆賊,妄生邊釁。今日救死且不暇,尚敢問吾大名哉?”耶律沙顧謂軍中曰:“誰先出馬,挫宋師一陣?”言未罷,騎將劉黑達應聲而出,縱馬舞刀,直取楊業。
楊業正待親戰,五郎楊延德一騎飛出,掄斧抵住交鋒。兩下呐喊,二將鏖戰。剛剛戰到第七個回合,延德賣個破綻,轉馬繞陣而走。黑達要建首功,驟馬追來,馬尾相接。延德綽起利斧,回馬當麵一劈,將黑達連頭帶盔,劈落馬下而死。番將耶律勝縱騎提刀,要來報仇。楊延昭挺槍迎戰,兩馬相交,殺做一團。延昭奮槍一刺,耶律勝翻鞍落馬,血濺塵埃。正是:陣上番官拚性命,征場宋將顯威風。
楊業見二子得勝,驅動後軍,衝入北陣。耶律沙舞刀力戰,不能抵敵,跑馬望中軍逃走。楊業一騎,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番兵大亂,死者無數。劉廷翰開了西門,引兵抄出,耶律斜軫拔寨走奔瓦橋關。廷翰與楊業合兵一處,殺得番兵屍首相疊,血蕩成河,得其輜重衣甲極多。
楊業大獲全勝,駐師遂城之南,與諸將議曰:“遼將走據瓦橋關。我當乘此銳氣,剿滅番兵。”劉廷翰曰:“耶律休哥乃智勇之將,今既遠遁,元帥暫且息兵遂城,見機而進。”楊業曰:“兵貴神速,使敵人沒有準備,此取勝之道也。公等勿慮,隻管進兵。”諸將得令,直殺奔瓦橋關,揚旗鼓噪,列陣於黑水東南,兵勢甚盛。
此時耶律休哥等,聽知宋師長驅而來,與耶律斜軫議曰:“楊家父子,真勁敵,殺我等如斬瓜切菜,無人敢擋。今來攻圍瓦橋關,隻可據守,不可與戰。待彼糧食將盡,而後戰之,可雪前恥矣。”斜軫然其言,下令諸將,協力堅守關口,按甲不出。宋師乘勢攻擊,關上矢石交下,人不能近,惟遠遠包圍而已。一連攻打十數日,不能成功。
楊業親引數十騎,出關審視地形。隻見靠左一帶,盡是草岡,乃遼將屯糧之所。右邊通黑水,番兵皆據岸而營。楊業看了一遭,入軍中召劉廷翰議曰:“賊兵堅守不出,其意將待我糧盡,而為攻襲之計。乘今北風夜作,寒冬天氣,關左草木焦枯,若用火攻之計,可破此關也。”廷翰曰:“令公之論,與小將暗合,惟慮耶律休哥看破。”業曰:“吾自有辦法伏之。”即令軍人捉一鄉老來問之曰:“瓦橋關左側,有小路可入否?”鄉老曰:“隻有一條樵路,人馬不堪行。隻因遼兵用木石塞斷其處,難以通過。”令公聽罷,以酒食賜鄉老而去。
楊業喚延德謂曰:“汝引步軍五千,卸去戎裝,秘密偷出樵路,各帶火具,候在交兵之際,即便舉起。”延德領計去了。又喚延昭入曰:“汝帶馬軍五千,乘黃昏直渡黑水,敵賊必出兵半渡來襲,便複登岸而走,吾自有兵應接。”延昭亦領計而去。楊業複謂劉廷翰曰:“公與崔彥進率所部,待吾兒退走,沿岸接戰,敵兵若見關後火起,必先慌亂,可獲全勝。”廷翰慨然而行。楊業分遣已定,自引中軍在高處了望。
卻說耶律斜軫見宋兵攻關不下,自與諸將談論飲酒,遣人緝探宋師動靜。回報:宋師將渡黑水,暗襲燕城。斜軫笑曰:“人言楊業善用兵,徒有虛名耳。”因遣耶律高領精兵五千,拒岸而守,乘敵半度逆擊之,可破其眾。耶律高領兵去了。又遣耶律沙、韓暹領兵一萬,襲宋營壘。分撥已定,自與休哥等整兵接應。
將近黃昏,楊延昭引兵直趨黑水,眾人各攜土囊,從下流而渡。未過一半,耶律高即率精兵乘勢殺來,延昭軍馬複奔回南岸。遼將已渡過水,與延昭交鋒,延昭且戰且走。俄而信炮響亮,兩岸箭弩如雨。劉廷翰等斬堅而入,正迎著耶律高交鋒。耶律沙與韓暹二騎衝突宋營,喊聲如雷,奮勇而進。
楊延德步兵已偷過樵徑,聽得前麵金鼓不絕,知是交兵,令部下點起火具,燒糧倉。正值夜風驟起,火勢迸發,一時滿天紅焰。番兵守糧者,各自奔潰。耶律高見關後火起,急殺回原路,被廷翰趕近前,斬落水中。待耶律沙已知中計,複引兵來救,楊延昭、劉廷翰等合兵進擊,殺得遼兵大敗,各拋戈棄甲逃生。楊延德引兵從關後攻出。耶律休哥保斜軫殺奔薊州,宋師遂乘機襲了瓦橋關。
天猶未明,煙焰正熾,殺死番兵無數。次日平明,諸將各上其功。楊業曰:“可乘此破竹之勢,進兵圍燕城。”廷翰曰:“令公威名大振,遼將已皆膽喪。然今糧餉不繼,未可深入敵境。”令公然其言,遂駐師於瓦橋關。
卻說耶律斜軫又敗一陣,心中憤怒萬分,與眾將整兵欲來決一死戰。休哥進曰:“勝敗乃兵家常事,元帥不必深恥。可奏知主上,得助兵來應,然後宋師可破也。”斜軫從其言,即差人來奏蕭後。蕭後聞奏屢敗,乃大驚曰:“宋師是誰用兵,能如此勝敵?”來軍奏曰:“河東山後令公楊業也。”蕭後曰:“久聞此老號‘楊無敵’,果名不虛傳矣。”即遣大將耶律奚底,率兵五萬救之。奚底得旨,即日兵出幽州,直奔燕城而去。
第十四回犒將士趙普辭官
宴群臣宋琪賦詩
卻說哨馬報入楊業軍中,業與眾將議曰:“既遼兵複出,且緩與戰。待我報捷朝廷,糧餉充足,須平定燕幽,然後班師。”廷翰等然其議。業即遣團練使蔡嶽歸奏太宗。太宗聞知連勝遼兵,且大軍直進燕幽,心中大悅,因問遼之消息如何。嶽曰:“遼將不勝其辱,今複增兵來戰。楊主將屯紮瓦橋關。近因糧食不足,未敢進兵,特遣臣赴闕奏知。”大宗與群臣商議,欲新征大遼。樞密使張齊賢上疏奏曰:
聖人舉事,動出萬全。百戰百勝,不如不戰而勝。若重之謹之,戎狄不足吞,燕薊不足取。自古疆場之難,非盡由戎狄,亦多因邊吏擾而致之。若緣邊諸塞,撫禦得人,但使峻壘深溝,蓄力養銳,自逸以處,寧我致人!所謂擇卒不如擇將,任力不及任人。如是則邊鄙寧,而河北之民獲休息矣。臣又聞:“家六合者,以天下為心。”豈止爭尺寸之土,乘戎狄之勢而已!是故聖人先本而後末,安內以攘外,是知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堯舜之道無他,廣推恩於天下之民爾。推恩者何?在安而利之。民既安利,則戎狄斂衽而至矣。
太宗將疏以示趙普、田錫、王禹偁數臣。趙普奏曰:“齊賢所陳,當今之急務也。乞陛下召還楊業之兵,敕帥將嚴設邊備,則幽燕不能為中原之患矣。”太宗允議,即日下詔遣使,召還伐遼之師。
卻說楊業在關中得聖旨來到,與諸將議曰:“聖上既有班師之命,可將將士分作前後而行,以防北兵追襲。”延德進曰:“機會難得也。大人連勝遼敵,再過十數日,直搗幽薊,取其地輿以歸,上報聖上知遇厚恩,豈不美哉?”業曰:“吾亦有此意,怎奈君命既下,若不還軍,反有違抗之罪,縱建微功,亦不足償也。”延德乃不敢言。次日,令劉廷翰等固守遂城,自率所部離了瓦橋關,徑望汴京而回。靜軒詠史詩曰:
功在垂成詔即行,堪嗟機會竟難憑。
陳家穀口忠勤念,千古令人恨不平。
楊業既至京都,朝見太宗。太宗深加撫慰,賜賚甚厚。因令設宴犒賞征遼將士,君臣盡歡而散。
次日,趙普辭罷丞相之職。帝曰:“朕與卿自布衣知遇,且朝廷賴卿扶持,何以辭職為哉?”普曰:“臣已老邁,不能處理國家大事,乞陛下憐臣枯朽之體,允解政事,則生死而肉骨矣。”太宗見懇切之甚,遂允其請,罷普為武勝軍節度使。普拜受命,即日辭行。帝於長春殿賜宴為普餞行。酒至半酣,帝於席上謂普曰:“此行隻遂卿之誌,遇有急事商議,望卿召之即來,勿負朕望。”普離席領命。帝深有眷戀之意,親作詩以送之曰:
忠勤王室展宏謨,政事朝堂賴秉扶。
解職暫酬卿所誌,休教一念遠皇都。
普奉詩而泣曰:“陛下賜臣詩,當刻之於石上,與臣朽骨同葬泉下。”太宗聞其言,亦為之動容。趙普至中書省辭僚屬宋琪等,因道主上之恩,不勝感慕。琪曰:“主上以公極知之愛,而有眷戀之情。此去不久,當複召也。”普取出禦詩涕泣曰:“此生餘年,無以上報,惟願來世,得效犬馬之勞。”琪慰撫甚至,送之而出。普徑赴武勝而去。
翌日,太宗設朝,群臣拜見。帝謂宰相曰:“普有功於國家,朕之舊友。今見他齒發衰謝,不忍勞累於他,擇善地與之,因賜詩以道其意。普感激泣下,朕亦為之墮淚。”宋琪對曰:“昨日普至中書省,與臣道及陛下之恩,且言來生願效犬馬之勞。今複聞陛下宣渝:君臣始終,可謂兩全。”帝然之。以宋琪、李昉知平章事,李穆、呂蒙正、李至參知政事,張齊賢、王沔同僉署樞密院事,寇準為樞密直學士。琪等拜受命而退。
是歲改元為雍熙元年。冬十月,太宗想起華山隱士陳摶。摶,亳州真源人,嚐舉唐長興中進士不第,遂不複官祿,以遊山玩水為樂。因服氣、辟穀,日飲水數杯而已。曆二十餘年,乃隱華山靈台觀。每寢處,多百餘日不起,故俗人有“大睡三千,小睡八百”之謠傳。先是摶乘驢過天津橋,聞太祖克汴,乃大笑墮驢,曰:“天下自此太平矣。”太宗遣使,召之赴京。
陳摶得詔,隨使朝見。太宗待之甚厚,謂宰臣曰:“摶獨善其身,不求功名利祿,所謂方外之士也。”乃遣中使送摶至中書省。宋琪等迎接殷勤,坐中從容問曰:“先生學得玄默修養之道,亦可以教人乎?”摶笑曰:“小道山野之人,於世無用,亦不知神仙煉丹之事,吐納養生之理,非有方術可傳。即使摶能白日升天,亦何益於世?今主上龍顏秀異,思絕天人,通達古今,深究治亂,真有道仁聖之主也。正是君臣協心同德,興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煉,無出於此。”琪深服其言。
次日奏對,以陳摶所言上陳,太宗詔賜號“希夷先生”,親書“華山石室”四字贈之,放還華山。摶再拜受命,即日辭帝而出,自回華山。
時雍熙二年春二月,太宗以邊境寧靜,與臣民同享太平之盛,因下詔賜京師百姓飲酒三日。其詔曰:
王者賜飲推恩,與眾共樂,所以表升平之盛事,契億兆之歡心。累朝以來,此事久廢,蓋逢多故,莫舉舊章。今四海會同,萬民康泰;嚴煙始畢,慶澤均行。宜令士庶,共慶休明,可賜飲三日。
詔旨既下,京都士民,無不歡躍。至期,太宗親自與群臣登丹鳳樓,觀士民樂飲。自樓前至朱雀門,設音樂,作山車、旱船往來;禦苑至開封諸縣及諸軍,樂人排列於通路。音樂齊奏,觀者滿城,富貴無比。後人有詩斷曰:
烽火煙消鎮節安,君臣作樂夜深闌。
幽遼未下中原患,忘卻當年保治難。
次日,太宗宴群臣於後苑,召宰相近臣賜酒賞花,謂之曰:“春風暄和,萬物暢茂,四方無事,朕以天下之樂為樂,宜令侍宴諸臣賦詩賞花。”玉音既下,一人進曰:“小臣不才,願承命賦詩。”乃平章事宋琪也。即展花箋,援筆立書七言八句以進。其詩曰:
聖主飛龍俗美淳,乾坤總是一般春。
四方風澤被休教,萬國歸來慕至仁。
浩浩舜恩邦盡戴,巍巍湯惠士皆親。
微臣有愧無能補,鼓舞升平沐化新。
太宗覽詩大悅,命取玉杯賜酒。李昉繼進一首曰:
侍班上聖擬旒疏,融煦昭然德意孚。
飽暖四方鹹底定,供輸百姓自無虞。
仰風琛貢來蠻貊,披澤謳歌沸道途。
際遇太平何以報?鳳麟為瑞有珍符。
參知政事呂蒙正亦進一律曰:
恩敷喜動萬方民,禦極龍飛際聖人。
聖治及將休運啟,嘉祥日送好音頻。
均沾有域皆懷德,一視無邦不遂臣。
盛世願賡儒館頌,德音榮對玉墀春。
帝覽罷三詩,乃曰:“宋平章之詩,詞語優遊,太平氣象也。李昉之詩,清秀可愛。呂蒙正之詩,品格清高,忠勤度量。皆可為法,然視宋平章氣魄絕倫,自與二人不同。”因令中官,將三人之詩,刻於賞花亭下,以記君臣共樂之勝,中官承命而出。太宗又曰:“國家雖值暫安,而武事不可怠荒。遼薊未平,朕日夕為憂。當今在席武臣及諸王,各務走馬射箭,以試武藝。”宋琪曰:“陛下所慮甚遠,誠社稷之福也。”帝即命軍校於後苑隙地,立起箭垛,離百步為界。武官分為兩隊:諸王穿紅,將帥穿綠。詔旨既下,各帶雕弓長箭,跨鞍立馬聽候。帝傳令曰:“射中紅心者,賞與駿馬、錦袍;射不中者,降出藩鎮調用。”
道聲未罷,紅袍隊裏走出一人,驟馬持弓而出,眾視之,乃秦王廷美也。廷美勒緊坐騎,挽弓架箭,指定紅心發矢,正中其心,看者無不稱奇。廷美射中紅心,竟跳下馬,於太宗禦前請命。太宗喜曰:“吾侄技擅穿楊,真可禦武。”遂賜袍、馬,廷美謝恩而退。忽穿綠袍中一將,湧身而出曰:“小將願試一箭。”視之,乃是大將曹彬。曹彬縱馬開弓,拈弦架箭,一矢正透紅心,觀者無不歎羨。曹彬亦下馬,拜伏於禦前。太宗深加撫慰,賜馬、袍而退。是日君臣盡歡而散。
秦王等既出後苑,暮過楚王元佐門首。元佐,帝長子,年少聰慧,貌似帝,帝鍾愛之。後發狂疾,時以新瘥不預。聞樂聲透於堂中,問左右曰:“是誰夜過府門,而樂音透徹?”左右曰:“今日聖上宴諸王、武臣於後苑,皆試射為樂。適秦王射勝,賞賚馬、袍而出,經過門首,送從之樂音也。”元佐怒曰:“他人皆侍上宴賞,我獨不在,是棄我也。”因發憤飲酒,至夜深,放火焚其宮室,城中大驚。官軍一時赴救不滅,可惜一座雕梁畫棟,繡閣瓊樓,盡成灰燼。次日,太宗知其由,下詔廢元佐為庶人,遷於均州安置。旨令已下,元佐慚愧不及,帶從人徑赴均州。
第十五回曹彬部兵征大遼
懷德戰死岐溝關
卻說耶律休哥等,以宋師既退,欲報遂城之恥,未得機會。每遣人入汴京緝訪,回報宋朝日以賞玩為樂,君臣酣飲之事。休哥聞此消息,入奏蕭後曰:“臣以出師未得其利,致敗衄之罪,臣該萬死。且臣職在戎伍,近聞宋朝君臣縱逸欲之樂,不修國政。今臣欲領兵直搗汴京,定其疆界,庶報前日之恥。”後聞奏,乃曰:“卿連年出師不利而還,宋之天下,未可即圖,須徐議進取。”耶律沙奏曰:“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也。正當乘其無備,一舉可以成功。”蕭後見眾人意向如此堅決,乃下旨:以耶律休哥為監軍,耶律沙為先鋒,其他將士,各依調遣。休哥得旨,即日辭蕭後,率精兵十萬,由朔、雲等州征進。
消息傳入汴京,太宗聞知怒曰:“醜羯奴恣生邊釁,朕當親征之。”因下詔示知。宋琪等奏曰:“遼眾犯邊,帥臣雲集,何勞陛下親征,以損大宋之威乎?隻須遣大將禦之足矣。”帝意未決。張齊賢亦力陳:“若使車駕再動,則百姓勞苦,乞陛下念之。”帝允奏,乃以曹彬為幽州道行營前馬步軍水陸都部署,以招討使潘仁美、呼延讚、高懷德副之,率兵十五萬,征討大遼。曹彬等得命,分遣諸將,克日入辭太宗。太宗謂曰:“潘仁美可先趨雲、朔,卿等以十萬人馬聲言取幽州,且宜持重緩行,不得貪利。彼聞大兵至,必悉眾以救範陽,不暇援山後矣。”彬等受命而退。大軍離汴京。潘仁美、楊業、高懷德率兵三萬,由寰州征進。曹彬、呼延讚由新城進發。正值暮春天氣,但見:路上殘花隨馬足,原中飛絮點春衫。
且說曹彬領大隊人馬,來到新城五十裏下寨。守新城遼將賀斯,聽得宋兵來到,即引騎出城迎敵。兩陣對圓,曹彬盔甲整齊,精神抖擻,立於門旗之下,謂遼將曰:“吾主仁明英武,統一天下,為何不速降,以圖富貴?”賀斯怒曰:“汝無故兵入吾境,贏得手中刀,即便投降。”彬顧謂諸將曰:“誰去擒此賊?”一將應聲而出,乃呼延讚,挺槍躍馬,直取賀斯,賀斯縱騎舞刀來迎,兩下呐喊不止。二將戰上三十餘合,賀斯力怯,撥馬便走。呼延讚奮勇追上前去,兜背一槍,將賀斯刺落馬下,遼兵遂潰。曹彬驅動後軍,乘勢取了新城。
次日,兵進飛狐嶺。守將呂行德,知宋兵已到,與招安使大鵬翼等計議曰:“宋軍勢大,難以迎敵,不如解甲投降,庶免軍士之苦。”鵬翼等曰:“宋兵遠來,必然疲乏,正好破之,如何便想投降?”遂帥所部軍馬迎敵,遠見宋兵漫川塞野而進。鵬翼令軍士穩住陣腳,當先出馬,大罵宋軍:“貪心無厭,深入吾境,必殺汝片甲不回。”宋陣中呼延讚挺槍出戰,大鵬翼掄斧來迎。兩馬相交,戰上五十餘合,讚乃佯輸,走入陣中,鵬翼驟馬趕來。讚冷眼窺其漸近,大喝一聲,鵬翼措手不及,被讚捉於馬上。宋師湧進,賊兵降者無數。曹彬將鵬翼斬於城下示眾。
呂行德見鵬翼被斬,即舉關迎降。宋師又拿下了飛狐嶺,長驅進於靈邱。守靈邱遼將胡達,引兵迎戰。宋將呼延讚躍馬厲聲出曰:“來將速下馬投降,免受誅戮。不然,定斬不留。”達怒曰:“猖狂匹夫!擒汝以獻吾主。”即掄刀直衝宋陣,呼延讚舉槍交還。二將戰上一百回合,不分勝負。讚思:“此賊勇力過人,須以智取。”即勒回馬繞陣而走。胡達拍馬追之,轉過陣前,讚按下長槍,掣出金鞭。敵將追騎剛到,呼延讚睜睛舉鞭,劈腦砸下,胡達一命嗚呼,死於鞭下。曹彬驅軍掩擊,賊兵大敗,遂襲了靈邱,得其降卒五千,牛馬輜重無算。曹彬謂讚曰:“近來之戰,將軍功績居多,吾固不及也。”讚曰:“皆出元帥之妙算,小將何功之有?”彬佩服其度量。因遣人報捷於太宗。
太宗驚曰:“彼安得進兵如此之速耶?”乃遣使詣靈邱,令彬等候仁美之眾,一同進兵,庶能克敵。曹彬得旨,正在沉吟之間,忽報:“潘詔討大軍已出雄州,特來與元帥相會。”彬大喜,即遣騎軍迎候。翌日,仁美來到靈邱,入見曹彬,道知已克寰、朔等州,降其刺史趙彥章、節度副使趙希賢等十數人。彬曰:“此皆出於招討致勝之功。今主上有旨,候汝齊發,我等當整兵前進。”仁美然其言,即日領軍,望涿州而行。
卻說耶律休哥等,兵屯雲州。聽得宋師已進涿州,下令眾軍亟進,於涿州城南下寨,與宋營隻隔五裏之地。休哥召耶律沙入謂曰:“宋師深入吾地,勢必跋涉。汝引馬軍二萬,屯於城南,堅壁而守。待其力竭,出勁兵襲之。”耶律沙依令去了。休哥又謂華勝曰:“汝以步兵一萬,屯靈邱險地,沒伏於林中,以絕宋之糧道。”華勝亦領計而行。
休哥分遣已定,夜則令輕騎入宋營掠其單弱,晝則以精銳張其聲勢。此時,曹彬督諸將於城下搦戰,遼兵按營不出。宋師望見遼師精銳,不敢輕進,夜間不勝其擾。一連駐了十數日,軍中糧餉不繼。遣人打探,回報曰:“近日糧草屢被遼兵所掠,不能前進。”曹彬大驚,與仁美等議曰:“吾眾深入敵境,糧餉不繼,倘被遼帥得知,出兵來襲,將自取滅亡也。不如撤圍退雄州,以待運餉充足,再議進取。”仁美然其言,即下令將軍馬退入雄州,遣人入汴京奏知,以援饋餉。
太宗聞奏,大驚曰:“豈有大敵當前,反退軍以援芻糧?失策之甚也。”急遣使至曹彬等,令其引兵沿白溝河而進。使者得命,徑詣雄州見彬,傳示敕命。彬等聞命,與諸將商議進兵。潘仁美曰:“賊勢方銳,且地理不熟,莫若據雄州待之,為上計也。”高懷德進曰:“若逗留不行,使敵人知吾糧盡,乘虛來襲,反為失計;不如先聲而進,或可得誌。”彬見眾論紛紛,不得已,乃下令:軍士各裹糧帶食而進。
將近涿州,耶律休哥聽得宋師驟至,令人道知耶律沙等,乘虛出兵。又遣耶律呐領兵一萬,埋伏巢林待敵。休哥分遣已定,自與耶律奚底引勁卒,出岐溝關迎戰。
將近日午,宋師行了一日一夜,且正是三伏天氣,人馬饑渴,恰遇耶律休哥軍馬一齊擺開,威勢甚壯,宋師頗有懼怯。南將高懷德首先出馬,大罵:“遼賊速降,饒你一死。”耶律奚底激怒,縱騎舞斧,直取懷德,懷德舉槍來戰。兩馬相交,戰將五合,奚底撥馬便走,懷德引騎追之。此時,曹彬催動中軍急速而進,耶律休哥接住交鋒,且戰且走。宋師已入關口,忽巢林一聲炮響,耶律呐伏兵齊起,將宋師衝作兩截。曹彬大驚,跑馬便回。番兵萬弩競發,彬所坐馬已中流矢而倒。
正在危急之際,呼延讚一騎衝到,急叫曰:“主將可隨吾殺出。”讚在前,彬在後,拚死殺出重圍。時耶律沙之兵,抄入潘仁美陣後,將仁美圍在核心,高懷亮力戰不退。讚保彬走回本陣,見南方殺氣連天,謂彬曰:“必是宋師遭圍,吾往救之。”即勒馬而去。正遇仁美頭盔盡落,徒走而來。讚殺散追兵,保仁美而回。懷亮與耶律沙大戰,後麵無接應軍馬,被耶律沙趕到關口,一刀斬之。等到高懷德衝圍來救,耶律休哥揮動遼兵追殺。懷德血染袍鎧,從騎喪折殆盡。耶律呐領兵又到,箭如飛蝗。懷德臂中巨弩,拔矢灑血複戰,手斬番兵數十。懷德見勢危迫,料不能退,乃思曰:“吾為宋朝大將,莫被敵兵所辱。”遂馬上自刎而亡。可憐高懷德兄弟二人,竟死於難。靜軒讀史至此,有詩曰:
血戰當年報主忠,斬堅入陣幾千重。
英雄功績今何在?回首沉吟夕照中。
高氏兄弟陣亡之後,耶律休哥等合兵一處,乘勢追趕。又值暑雨暴下,宋師無法前進。呼延讚保著曹彬、潘仁美等,走到馬河,聞後軍報道:“高懷德兄弟二人,俱戰死陣中。”彬等不勝哀傷。忽聽戰炮連天,耶律休哥追兵殺來。曹彬不敢停留,連夜渡河而走。遼兵已追及,殺死及溺河中者,不計其數。休哥等以為宋師已渡河去,乃收軍還營。
次日,河中浮屍蔽滿,水亦為之不流。岐溝關下,丟棄盔甲輜重,積如丘山。曹彬等退保新城,計點將士,折去六萬餘人。遣人入汴上表請罪,太宗聞奏,大驚曰:“此是寡人慮事不周之過矣!”即下詔遣使,召曹彬班師。使臣領旨,到新城宣知。曹彬等得旨,以副將米信守新城,自與大隊回汴京,朝見太宗,伏於階下。太宗慰之曰:“不知地勢,遭賊兵所算。卿等今後當以此為戒。”彬謝恩而退。帝下詔,令呼延讚屯守定州,田重進屯守靈邱,以防遼兵再入,讚等領命而去。曹彬自以出師無功,心中悶悶不悅,因上表力辭兵權。太宗允奏,乃下詔降為房州刺史。又追念高懷德之功,官其二子高麟、高鳳為代州團練使之職。曹彬既受命,即日赴房州而去。從此閉門讀書,不與人事相接。
卻說耶律休哥大勝宋師,遣人奏捷於蕭後,且請欲舉兵南下。蕭後得報大悅,因遣使詣涿州謂曰:“須等到秋高馬肥,然後進兵。”休哥等得旨,乃按兵不動。邊報傳入京師,已知遼兵留鎮雲州,將為再寇之計。太宗得報,與群臣商議拒禦之策。八王進曰:“遼兵勢頗猖獗。陛下隻須敕邊將修理戰具,隨機剿捕,使敵人疲於奔命,邊患自息矣。”太宗然之,即下詔傳諭近邊帥臣。
一日,太宗坐朝元殿,與侍臣議曰:“先帝在日,於五台山許一香願未酬,臨崩之際,囑朕親往還之。今值國事少息,將備法駕一行,卿等當為朕料理。”玉音既下,寇準出奏曰:“先帝雖有此命,然事當分輕重緩急。近來與遼兵戰鬥連年,士馬不寧。且五台山實乃遼之限界,耶律休哥擁重兵於雲、朔等州,倘陛下車駕一動,敵人窺知,乘勢來阻我眾,那時誰為陛下計哉?寧可遲緩數年,候邊境安息之時,還之未齊,此時決不可行也。”太宗半晌未應。潘仁美奏曰:“臣舉一人,保陛下前往,萬無一失。”太宗問所舉是誰?仁美曰:“代州刺史楊業長子楊淵平,此人文武雙全,敵人畏懼。若護車駕而行,猶如泰山之安。”太宗大悅,遂下詔:以楊淵平為護駕大將軍,帶禁軍二萬,前往五台山。淵平得旨,準備戎伍伺候。不日,太宗車駕離汴京,三軍迤邐望太原進發。時值初秋天氣,但見:落葉蕭蕭風乍冷,雁聲悲切客情孤。
第十六回太宗駕幸五台山
淵平戰死幽州城
卻說太宗為了還願,率眾既離汴京,直奔五台山而去,不日即到。寺僧智聰長老,率眾迎接於龍津驛。車駕來到寺門外,引班官迎太宗進入方丈中龍椅坐定,文武列於兩邊。帝因下命,著儀司官齎過香禮與寺僧,於供佛案前擺列齊備,群臣隨帝詣佛殿中,寺僧敲動鍾鼓。太宗躬下拜禱曰:“朕今此來,一者為先帝之願,特來還願;二者為生民臻太平之福,仰仗洪慈;三者乃願皇圖鞏固,四海靖寧。”帝祝罷,主典僧宣讀誥文畢。是夕,太宗宿齋於元和宮。
次日眾臣奏曰:“陛下香願既酬,車駕當即還京,恐有細作不便。”太宗曰:“朕深居宮禁,難得來此,與卿等暫留一日而行。”眾臣再不敢奏。太宗遂令寺僧引路,邀侍臣步出寺外,觀望景致。果見一座好山:前控幽州,後接太原,端然限界。中聳出一奇峰,層巒疊翠,萬峰在目。有詩為證:
擁翠拖藍疊秀奇,巍然勢下別華夷。
分明指處尖峰頂,縹緲雲霞接漢齊。
太宗看個不夠,因指前不遠問曰:“野草叢生,卻是何處?”潘仁美奏曰:“此幽州也,古來建都之地,最是好光景。”太宗曰:“朕當與文武諸臣,前去遊玩一回。”八王急奏曰:“幽州乃遼主蕭後所居之地,陛下若往,是自投陷阱也。速宜整車駕還京,免遭恥辱。”太宗曰:“昔日唐太宗平定遼東,未嚐不親臨戰陣。今朕有千軍萬馬在此,豈懼蕭後哉!汝眾臣但隨朕去無慮。”八王再不敢諫。
太宗車駕離五台山,前至邠陽城地麵。忽見旌旗蔽日,塵霧遮天。哨報:前有番兵攔路。太宗問:“誰可去探視?”一人應聲而出,身長七尺,威風凜凜,乃保駕將軍楊淵平也,奏曰:“臣前去擒取阻兵。”太宗允奏,淵平率馬軍殺奔前來。番陣旗門開處,隻見一員遼將,生得麵如黑鐵,眼若流星,使一柄大杆刀,跨一匹赤鬃馬,乃耶律奇。耶律奇高叫:“宋人好好退去,饒汝一死。不然,自取擒戮矣。”淵平怒曰:“蠢爾番蠻,尚不縮頭遠避,敢來阻駕尋死耶?”即挺槍躍馬,直取番將,番將舞馬來迎。兩下呐喊震天,二將戰做一團。耶律奇力怯,撥馬便走。宋兵乘勢趕入,番兵大亂,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淵平追出五裏,回見太宗,奏知殺敗番兵之事。太宗大悅,車駕遂進邠陽駐紮。
耶律奇收殘軍入幽州,奏知蕭後:“今有宋帝車駕,駐在邠陽,臣被殺敗而回。”蕭後大驚,因問帝駕何以來此?近臣奏道:“前日在五台山還願,便來遊玩。”後曰:“前時眾臣尚要興師去伐宋地,今有此機會,何不出兵擒之?”言未畢,天慶王耶律尚奏曰:“臣願領兵前往,擒取宋帝以獻。”後曰:“更得一人助卿為好。”馬韃令公韓延壽進曰:“臣願同往。”後大悅,即與騎軍一萬前去。耶律尚即日領軍出幽州,前抵邠陽城下,將城圍得水泄不通。太宗車駕困在邠陽,深自悔恨,不聽八王之言,因令楊淵平出兵退之。淵平奏曰:“遼眾初至,其勢甚銳,若即與之交鋒,必不能勝。須停數日,一戰可退。”太宗允奏。
天慶王耶律尚親督番兵,於城下緊攻,喊聲雷動,城中震駭。太宗登敵樓觀望,隻見四下番兵,烏屯雲集,連營數裏攻擊。謂侍臣曰:“番兵眾甚,如何脫離此處?”潘仁美奏曰:“陛下勿憂。今有楊業,屯堅兵於代州與幽州連境地方。得此人前往諭救,必能退敵。”太宗問曰:“誰可往代州諭救於楊業?”淵平應聲而出曰:“臣當前往。”太宗即付與敕旨。淵平密藏,披掛上馬,開東門殺出。正遇番將劉弼攔住,淵平更不打話,奮勇一槍,劉弼翻鞍落馬。淵平乘勢殺出重圍,徑投代州,來見父親。將敕旨進上,道知:“聖上被圍邠陽,四麵皆是番兵,父親當盡引代州之眾,前去救駕。”令公得旨,遂發兵起程。父子八人,離了代州,望邠陽而來。
哨馬報入番營,告知天慶王。天慶王集諸將議曰:“楊業乃勁敵也,此來救駕,父子必將死戰。我眾人誰敢抵擋?不如將軍馬撤退,放他入城,然後複兵圍之,不消一月,將他君臣盡困死於城中。”眾然其計。乃下令將軍馬撤圍,退離五裏之地。
哨騎報入楊業軍中,楊業聞此消息,乃曰:“番人不戰而退,必有謀矣。我眾人且入城見駕,再設法脫離此地。”淵平道:“父親所見極明。”即整軍馬入城中,朝見太宗。太宗大喜曰:“不是卿來赴援,敵人安肯退去?朕聞卿名為遼人所畏,果不虛傳矣。”業奏曰:“番人夷狄之性,意不可測,此去必將複兵來困。望陛下即整車駕,臣父子保駕,拚死殺出。”太宗曰:“朕明日準定回駕。”話聲未絕,忽報:“番兵長驅直入,仍舊圍了城郭。”太宗驚曰:“不出卿之所料。”業奏曰:“番兵眾盛,車駕難以輕出。待臣審視敵人聲勢,然後定計破之。”太宗曰:“卿當盡心籌度。”業承命而退。
次日,楊業率眾子登敵樓觀望,見番兵八麵分屯齊備,軍馬雄偉。令公歎曰:“若此堅兵,吾父子雖能殺得出去,如何能保眾文臣無傷?縱使諸葛複生,亦不能施其計矣。”淵平曰:“終不能束手待斃耶?”令公曰:“計策雖有,隻是難得盡忠之人耳。”淵平笑曰:“大人往日常言,要以死報宋君。今吾父子自到宋朝之後,主上設極富貴之第宅相待,思無以報德;今聖上有難,若有計可施,不肖情願舍死報君。”令公喜曰:“汝若肯成吾計,可保君臣無虞。我明日奏知主上,即便主行。”淵平全無難色,凜凜然下了敵樓。
翌日,令公朝見太宗,奏曰:“臣昨觀敵兵,甚是利銳。陛下若要脫此災厄,除非效法漢朝紀信救高祖離滎陽之計:詐獻降書與番人,在西門迎受。臣保車駕與侍官,從東門而出,則可保矣。”太宗曰:“此計雖妙,誰肯學紀信所為乎?”令公曰:“臣長子淵平願承此計。乞陛下急作降表,遣人報知番營。若更遲緩,恐事有漏泄不便。”太宗聽罷,惻然曰:“朕以汝父子侍寡人,未沾大恩,今日何忍損卿之至親以救孤?非仁者之所為也。”淵平進曰:“事已急促,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雖留臣之父子,亦無益於事。今若救得陛下出此重圍,留萬代之名,是臣子當行之事,又何惜焉?”
淵平說話未畢,守城軍來報:“南門漸崩,番人將攀牆而上。”淵平曰:“陛下快脫下禦袍,臣父與六郎延昭、七郎延嗣保車駕出東門。小臣與弟二郎延定、三郎延輝、四郎延朗、五郎延德出西門詐降。不然,君臣難保。”太宗不得已,卸下禦袍,與龍車、法駕之具,盡付淵平。並遣人齎降書前去番營,番將天慶王接得宋帝降文,與眾人商議。韓延壽曰:“宋人遭困出降,此事必實。然不過與其講和放回,寧有加害之理?亦請回書,與使者複命。”
次日,宋軍於城西插起降旗。番眾遂遠離一望之地,等待宋君出城。太宗急同文武,率輕騎出東門,望汴京而去。淵平裝扮成太宗模樣端坐車上,黃旗數麵,前遮後擁,隱隱而出。番將天慶王率眾將,戎伍齊備,於城西旗下高叫:“既宋朝天子情願納降,請出車駕相見,決無傷害之意。”淵平在車中聽得,令左右揭起羅幔,見番王坐於馬上,旁若無人。怒曰:“不誅此賊奴,何以雪吾恥也!”即拈弓搭箭,對準番王項下射去。一聲響處,天慶王應弦而倒。正是:一時主將成何事?頃刻番臣箭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