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將演義(2 / 3)

淵平既射死番王,閃出駕外,厲聲叫曰:“吾乃楊令公之子淵平是也!有勇者來戰。”番兵大驚。此時激怒了韓延壽,下令番兵齊起,捉此匹夫!即挺槍躍馬,直殺過宋陣。淵平鞍馬末備,迎敵不及,被延壽一槍刺落車下。延定正待來救,耶律奇拍馬而出,二將交鋒。延定雖勇,怎奈部下先潰,被番兵爭前湧進,斬斷馬足,掀翻落地,被千軍踐蹂而死。延輝見勢不好,衝出重圍而走。走出不到一裏,蘆葦草內長鉤套索,一齊並起,先把延輝坐馬絆倒。延輝身離雕鞍,已遭番兵所屠。延朗知兄被傷,慌忙殺出。背後韓延壽、耶律奇精兵皆至,四下包圍。延朗左衝右突不成,遂被北眾所獲,部下騎軍戰死殆盡。

第十七回宋太宗議征北番

柴太郡奏保楊業

卻說楊延德衝出重圍,後麵喊聲不絕,回望番兵,乘虛趕來。延德轉過林邊,自思:“當日在五台山,智聰禪師獨遺小匣與我,吩咐遇難則開。今日正是危難之際何不打開視之?”即由懷中取出打開一看,乃剃刀一把,度牒半紙,延德會其意。遂將闊斧去柄,納於懷中,卸下戰袍、頭盔,掛於樹上,截短頭發,輕身走往五台山去了。

卻說番軍東衝西擊,殺至黃昏,始知宋君從東門而去,已離二百裏路程矣。韓延壽等懊悔不及,乃收軍還幽州,奏知蕭後:“宋帝用詐降之計,遁出東門,隻殺宋將三員,生擒一將,我軍大獲全勝而回。”蕭後大喜曰:“既勝得楊家將帥,宋人已自喪膽矣,再議征取未遲。”因令解過捉將問曰:“汝係宋朝主將,現居何職?”延朗挺身不屈,厲聲應曰:“誤遭汝所擒,今日惟有一死,何必多問?”蕭後怒曰:“希罕殺汝一人耶?”令軍校押出斬之。延朗全無懼色,顧曰:“大丈夫誰怕死?要殺便殺,何須發怒?”言罷慨然就誅。

蕭後見其言語激厲,人物豐雅,心中甚是不忍,謂蕭天佐曰:“吾欲饒此人,將瓊娥公主招為駙馬,卿意以為何如?”天佐曰:“招降乃盛德之事,有何不可?”後曰:“隻恐其不從耳。”天佐曰:“若以誠意待之,無有不允。”後乃令天佐諭旨。天佐傳旨,告知延朗。延朗沉思半晌,自忖道:“吾本被俘,縱就死,亦無益於事。不如應承之,留在他國,找機會,徐圖報仇,豈不是更好?”乃曰:“既娘娘赦我不死,幸矣!何敢當匹配哉?”天佐曰:“吾主見公一表人材,故有此意,何故辭焉?”直以延朗肯允奏知。後遂令解其縛,問取姓名。延朗暗忖:“楊氏乃遼人所忌。”即隱名冒奏曰:“臣姓木,名易,現居代州教練使之職。”後大喜,令擇吉日,備衣冠,讓瓊娥往與木易成親。

卻說太宗既回汴京,文武朝賀畢。太宗宣楊業於便殿,慰勞之曰:“朕脫此難,皆卿父子之功也。然不知淵平等消息如何?”業奏曰:“臣長子性剛不屈,必遭其擒。”言未畢,近臣奏入:“淵平因射番帥天慶王,全軍皆沒。”太宗聞奏,驚歎曰:“使良將陷於死地,寡人之過也!”因而下淚。楊業曰:“臣曾有誓:當以死報陛下。今數子雖喪於兵革,皆天命也,陛下不必深憂。”太宗撫諭再三,乃遣楊業退出。

次日設朝,與文武議報楊業父子之功。潘仁美奏曰:“邊境多事,楊業父子忠勤之將,陛下宜授帥臣之任,以顯其才。”太宗允奏,即封業為雄州防禦使。業將辭行,帝出殿麵諭之曰:“卿此行,但為朕專備邊事。有召則至,無旨不宜輕離。”業頓首受命而出。到無佞府,吩咐八娘、九妹,好生看待令婆,自與六郎、七郎,父子三人,前赴雄州。

話分兩頭。卻說耶律休哥等,聽知宋兵大敗於邠陽,屢遣人奏知蕭後,宜乘時進兵,以圖中原。蕭後因與群臣商議征伐之策。右相蕭撻懶奏曰:“臣雖不才,願率兵進取。”蕭後曰:“卿此去,先征討取金明池、飲馬井、中原旬三處,與我屯軍。若成暫且回兵,不成則舉兵有理矣。”撻懶領旨,即日與大將韓延壽、耶律斜軫領兵二萬,從瓜州南下,但見:旌旗閃閃乾坤暗,戈戟層層白日昏。人馬到胡燕原下寨。

消息傳入汴京,侍臣奏知,太宗怒曰:“遼兵屢次犯邊,朕當禦駕親征,以雪邠陽之恥。”寇準奏曰:“陛下車駕才回,豈宜輒出?隻須遣將禦之,足退其眾也。”太宗曰:“誰可代朕行者?”準曰:“太師潘仁美,熟知邊情,可當此任。”太宗允奏,即下旨,授仁美為招討使之職,領兵前禦番兵。仁美得旨,回至府中不悅。其子潘章問曰:“大人今日何故不悅?”仁美曰:“主上有防禦番兵之命,聖旨又不敢辭。即去亦無妨,隻是沒有先鋒,因此遲疑不決。”章曰:“先鋒在眼前,大人何不舉之?”仁美曰:“汝道是誰?”章曰:“雄州楊業父子,可充先鋒。”仁美悅曰:“汝若不言,我幾乎忘矣。”次日清早,仁美入朝,啟奏太宗曰:“此行缺少先鋒,必須召回雄州楊業父子,則可破番兵矣。”太宗允奏,因遣使臣,徑詣雄州,來見楊業,宣讀詔曰:

朕以國運艱難,乃忠臣義士,立功之秋。近日邊報:北番大舉入寇,軍民驚擾。詔命潘仁美為行營招討使防禦之。惟爾楊業,遼人所仰,是宜充行。朕命到日,作急赴闕,計議征進,不得稽延從事。故茲詔示。

楊業得旨,即日率兵起程,入汴京朝見太宗。太宗賜賚甚厚,乃封為行營都統先鋒之職。

業受命而出,回府中見令婆,正值令婆與太郡柴夫人在堂中閑遣,令公相見畢。令婆曰:“老將軍因何回朝?”業曰:“北番犯邊,主上有詔來取,任老將為先鋒之職,克日征進。特來見夫人一麵。”令婆曰:“誰為主帥?”令公曰:“潘仁美也。”令婆愀然不悅曰:“此人昔日在河東,被公羞辱,常欲加害於公父子,幸主上神明,彼不能施其謀耳。今號令在其掌握,況長子等五人,已各凋零,隻有公父子三人在。此去難保無相害之意,令公何不察焉?”業曰:“此事吾所素知,然主上之命,豈敢有違?”太郡曰:“媳明日親為俱奏,求一朝臣保令公而行,彼則不敢生謀矣。”令婆曰:“我與太郡同往。”令公大悅,因俱酒食相敘。

次日,楊令婆與太郡夫人赴朝。近臣先為奏知,太宗降階迎接。何以君王如此尊敬令婆?因她手上拿著一根龍頭拐杖,上掛一小牌,禦書八個字:“雖無鑾駕,如朕親行。”是太祖皇帝遺敕所賜,以此敬重之也。太宗接上殿前,命侍官賜二人繡椅坐定,問曰:“朕未有命,令婆與郡夫人趨朝,欲建何議?”太郡先起奏曰:“聞陛下命公防禦番兵。主帥潘仁美,素與楊令公不睦,此行恐非其利。須念其父子忠勤於國,陛下當善待之。”太宗曰:“此王事耳,他人則不可行,太郡有何良策?”太郡曰:“陛下若必欲其行,須於廷臣中,舉有名望者保之同往,則無慮矣。”太宗曰:“此議甚高。”遂下詔,令文武舉擇誰可保楊業出征者。

詔命才下,八王進曰:“臣舉一人,可保同往。”帝問是誰。八王曰:“行營都總管呼延讚,此人忠義一心,可為保官。”帝大悅曰:“卿此舉甚稱其職。”即日下命,著呼延讚保楊業一同出師。令婆與太郡辭帝而出。是日朝罷,楊業聞讚為保官,不勝之喜,複往雄州,調發所部軍馬征進。

第十八回呼延讚大戰遼兵

李陵碑楊業盡忠

且說潘仁美大軍已離汴京,迤邐望瓜州進發。來到黃龍隘下寨,分立二大營:呼延讚屯守東壁,自屯守西壁。仁美乃與牙將劉君其、賀國舅、秦昭慶、米教練四人議曰:“我深恨楊業父子,懷恨莫伸。此一回欲盡陷之,不想有保官呼延讚在,又難於施計矣。”米教練進曰:“太師勿憂。小將有一計,先去了呼延讚,然後除楊家父子,有何難哉?”仁美曰:“公有何妙策教我?”米教練曰:“對壘即是番兵屯營之所,彼聽我軍來到,必出索戰。太師即下令:先鋒未到,當著保官出陣。讚雖雄勇,怎奈年紀老邁,不能久戰。待他交鋒之際,按兵不救,必被番兵所擒耳。”仁美曰:“此計極妙!準定明日行之。”

果然番兵聽得宋師來到,率所部圍合而來,人馬雄壯,聲勢甚盛。哨馬報入仁美營中,仁美遣人請呼延讚入軍中商議曰:“番兵長驅索戰,先鋒軍馬未到,公有何計退之?”讚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承主命征進,當盡忠所事,與番兵決戰,更何待哉!”仁美曰:“公先上陣,我率軍後應。”

讚慨然先行。披掛完畢,率所部揚旗鼓噪而出,正遇番將蕭撻懶出馬。讚厲聲罵曰:“番兵速退,免受屠戮。不然,將汝等全部消滅矣。”撻懶怒曰:“老邁之將,養死且不暇,敢來爭鋒耶?”即舞刀躍馬,直取呼延讚。呼延讚舉槍迎戰,兩馬相交,二人戰上八十餘合,番將力怯,撥回馬便走,讚驟騎追之,四下番兵散而複聚。讚回頭,不見後軍接應,恐入深地,乃勒回馬,走入林中。急一彪軍馬截出,乃耶律斜軫,叫曰:“宋將下馬受縛,免遭誅戮。”讚被激怒,奮刺斜軫殺出,番兵眾盛,衝不出重圍。讚部下折傷大半,欲從僻路而走,騎校曰:“小路恐有埋伏,不如走大路為好。”讚乃殺奔大路。蕭撻懶複兵趕來,致使讚前後受敵。

正在危急之間,忽正東旌旗卷起,鼓聲震天,一彪軍當先殺出。來將乃楊業也,策馬提刀大叫:“番將休走!”撻懶部將賀雲龍,縱馬迎敵。戰不數合,楊業手起刀落,斬雲龍於馬下,番兵頓時大潰。楊業父子,衝入中軍,救出呼延讚。楊延昭挺身力戰,獨擋其後,保護讚回至營中,卸下盔甲。讚曰:“今日若非將軍來救,幾致喪命。”業曰:“小將來遲,致總管驚恐,望乞恕罪。”讚乃令業屯於本營。

次日,人報太師:“楊先鋒軍馬正從東麵殺來,救了總管呼延讚回營。”仁美聞之,更加憤恨無及。劉君其曰:“楊業違令來遲,太師若以軍法從事,殺之亦有道理矣。”道未罷,楊業進中軍參見。仁美問曰:“軍情之事,汝何得違期而至?”業曰:“主上令末將回雄州調集軍馬,於十三日起程。”仁美怒曰:“番兵寇邊至緊,汝為先鋒,稽延不進,尚以主命來推。”喝令左右,拿下處斬。軍校頓時將楊業綁縛於轅門。業厲聲叫曰:“我死不足惜!大敵當前而戮良將,非為國家之計也。”

道聲未罷,時從人已報知東營呼延讚,讚跑馬來到,喝開軍校,將綁縛解了。領入帳中,見仁美曰:“汝居招討之職,昨日交兵,坐觀成敗,不發一騎相應,若非楊將軍奮勇力戰,幾致敗事。今日何得擅自誅之?老將臨行,主上親賜金簡一把與我,專保楊家父子回京。不然,休怪吾翻臉不認人也。”仁美滿麵通紅,不敢說話。讚邀楊業出帳中,憤怒而去。

仁美自覺羞慚,半晌無語。米教練進曰:“太師勿憂,小將另施一計,去了呼延讚,則楊業死在旦夕矣。”仁美曰:“公又有何計?”米教練曰:“即日軍中缺少糧草,可令呼延讚前去催運。待他離了邊境,業再犯令,誰能保哉?”仁美然其計,即發帖書,著令呼延總管,前往運糧。差人持帖文到東營,見讚道知。

讚得此消息,心中悶悶不悅。楊業進曰:“軍糧實乃重事,非總管去不可,他人不能當此任也。”讚曰:“我非不肯前行,隻有一事不放心,潘仁美狼子野心,常有害君之意,恐我去後,以非理虐將軍,準能保耶?”楊業曰:“小將觀番兵亦是勁敵,須待總管到來,然後出戰。招討縱要害我,彼亦無計可施。”讚曰:“此去不知幾時糧到,君父子堅守東營,待我複來,再議出兵。”楊業應諾。讚即日領輕騎五千,回汴京催糧去了。後人詠史詩曰:

忠勤王事領征師,何事英雄不遇時?

邊境未寧良將滅,令人覽此重傷悲。

西營潘仁美探知呼延讚已回汴京,不勝之喜,因與眾將商議出戰。米教練進曰:“招討可發戰書於番人,約日交戰,約好定計。”仁美即遣騎將,齎戰書去見番將蕭撻懶。蕭撻懶得書怒曰:“明日準定交鋒。”批回來書,召眾將議曰:“潘仁美不足懼。楊業父子,驍勇莫敵,近聞與主將不睦,正宜乘其隙而圖之。離此不遠,有一陳家穀,山勢高險。得一人領眾埋伏兩旁,誘敵人進於穀中,團團圍之,必可擒矣。”耶律斜軫應聲而出曰:“小將願往。”撻懶曰:“君若去,必能辦成。”斜軫即引騎軍七千餘人前行。撻懶又喚過耶律奚底曰:“汝引馬軍一萬,明日出陣。楊家父子深知戰法,須緩緩佯輸,引入伏中。號炮一響,截出力戰。”奚底領計去了。撻懶分遣已定,著騎軍前詣宋營緝探動靜。

潘仁美已得回書,與劉君其議曰:“明日誰當初陣?”君其曰:“楊先鋒出戰,招討率兵應之。”仁美召業入帳中問曰:“番將索戰,先鋒不宜造次。倘有疏虞,墮君之銳氣也。”楊業稟曰:“明日是十惡大敗日,出軍不利,且呼延總管催糧未到,番兵勢正銳。須待機而進,則可成功矣。”仁美怒曰:“敵兵臨寨,何所抵對?倘總管一月不到,尚待一月耶?今若推延不出,我當申奏聖上,看汝能逃罪否?”業知事不濟,乃曰:“番將此來,奇變莫測。他處平坦之地,不必提防。此去陳家穀,山勢險峻,恐有埋伏。招討當發兵於此截戰,末將率所部當中而入,庶或克敵。不然,全軍難保也。”仁美曰:“汝先行,吾自有兵接應。”

楊業既退,賀懷浦進曰:“既楊先鋒要如此行,招討可遣將於陳家穀相應,庶不誤事。”仁美曰:“正無機會,今乘此不發兵應之,看他如何設施?”懷浦曰:“招討此是惟報私仇,不以朝廷為重矣。”仁美不聽,起入帳中去了。懷浦歎曰:“豎子幾誤國事,吾安忍坐視不救?”遂率所部,來見楊業曰:“公此行,得非利乎?”業曰:“吾非怕死,蓋時有不利,徒傷士卒而功不立。今招討責業以怕死,當為諸公先行。”懷浦曰:“潘招討之兵,難以指望。小將願與將軍同行,庶得相援。”業曰:“當與公左右翼而出。”商議已定。

次日黎明,楊業率二子與賀懷浦,列陣於狼牙村。遙見番兵漫山塞野而來,鼓聲大震。耶律奚底橫大斧,立馬於陣前,厲聲曰:“宋將速降,免動幹戈。不然,屠汝等一個不留矣。”楊業激怒,罵曰:“背逆蠢蠻,死到臨頭,猶敢來拒天兵耶?”言罷舞刀躍馬,直取奚底,奚底綽斧迎戰,兩下呐喊。二人戰上數合,奚底撥馬便走,業驟馬追之。楊延昭、賀懷浦催動後軍,乘勢殺入,番兵各棄戈而遁。奚底見楊業趕來,且戰且走。楊業率軍至平曠之地,料無伏兵,盡力追擊。

將近陳家穀口,蕭撻懶於山坡上放起號炮。耶律斜軫伏兵四起,番兵四下包圍而來。楊業以為穀口有宋兵來應,回望不見一騎,大驚,複馬殺回,已被斜軫截住穀口。番眾萬弩齊發,箭如雨下,宋軍死者不計其數。等延昭、延嗣二騎拚死衝入,矢石密下,不能得進。耶律奚底回兵抄出東壁,正遇賀懷浦。二騎相交,戰不兩合,賀懷浦被奚底一斧劈於馬下,部眾盡被番兵所殺。延昭謂延嗣曰:“汝速殺出重圍,前往潘招討處求取救兵。吾殺入穀口,保著爹爹。”延嗣奮勇衝出重圍而去。

且說延昭望見穀中殺氣衝天,知是南軍被圍,怒聲如雷,直殺進穀口。正遇番將陳天壽,交馬戰才一合,將天壽刺落馬下。殺散圍兵,進入穀中。楊業轉戰出東壁,遇見延昭來,乃急叫曰:“番兵眾甚,汝宜急走,不可吾父子同遭其擒。”延昭泣曰:“兒殺開一條血路,救爹爹出去。”即舉槍橫掃,衝開重圍。蕭撻懶從旁攻入,將楊業兵斷為兩處。延昭回望其父未出,欲複殺入,怎奈部下從軍死盡,隻得奔往南路,以待救兵。

時楊業與番兵鏖戰不已,身上血映征袍。因登高而望,見四下皆是勁敵,乃長歎曰:“本欲立尺寸功以報國,不期竟至於此!吾之存亡未知,若使被番人所擒,有何臉麵求生焉。”視部下,尚有百餘人。業謂曰:“汝等各有父母妻子,與我俱死無益。可速沿山走回,以報天子。”眾泣曰:“將軍為王事而戰,吾輩安忍生還?”遂擁業走出胡原,見一石碑,上刻“李陵碑”三字。業自思曰:“漢李陵不忠於國,安用此為哉?”顧謂眾軍曰:“吾不能保汝等,此處是我報主之所,眾人當自為之。”言罷,拋了金盔,連叫數聲:“皇天!皇天!實鑒此心。”遂觸碑而死。可惜太原豪傑,今朝一命胡塵。靜軒有詩歎曰:

矢盡兵亡戰力摧,陳家穀口馬難回。

李陵碑下成大節,千古行人為感悲。

楊業既撞李陵碑而死,番兵喊聲殺到。業眾力戰不屈,盡皆陷沒。番將近前梟了首級。日將黃昏,蕭撻懶乃收軍還營。

第十九回瓜州營七郎遭射

胡原穀六使遇救

卻說楊延嗣回瓜州行營,見潘仁美泣曰:“吾父被番兵困於陳家穀,望招討急發焦救之。不然,生死決矣!”仁美曰:“汝父子素稱無敵,今始交兵,便來取救耶?軍馬本有要備,我營難以發遣。”延嗣大驚曰:“吾父子為國家計,招討何以坐觀其敗乎?”仁美令左右推出帳外。延嗣立地罵曰:“無端匹夫!我若得生還,與汝老賊勢不兩立!”仁美大怒曰:“乳臭豎子!仇恨莫報。今生殺伐之權在我手中,爾徑來尋死耶?”乃令左右縛於高處射之。軍校得令,將延嗣係於舟檣之上。眾軍齊齊發矢,無一箭能著。仁美驚曰:“真乃奇異!何眾人所射,皆不能中?”延嗣聽得,自思難免,乃曰:“大丈夫臨死,有何懼哉?隻慮父兄存亡未卜。”因教射者:“可將吾目蔽障,射方能中。”眾軍依言,遂放下,割其眉肉,以蔽其眼,然後射之。可憐楊七郎萬箭穿身,體無完膚,見者無不哀傷。後人有詩歎曰:

萬馬軍前建大功,斬堅入陣見英雄。

如何未遂平生誌,反致亡軀亂箭中?

潘仁美既射死楊七郎,令將其屍拋於黃河去了。忽報:“番兵困住楊業於陳家穀,楊業已死。今梟其首級,殺奔西營來了。”仁美大驚曰:“番兵眾盛難敵,若不急退,必遭所擒。”即下令拔營起程。劉君其等嚇得心膽墜地,連夜走回汴京而去。番兵乘勢追殺一陣,宋兵死者大半,丟棄輜重、盔甲,不計其數。蕭撻懶既獲全勝,乃屯止蔚州,遣人報捷於蕭後。

卻說楊延昭部下陳林、柴敢,因交兵混亂,逃匿於蘆林中,直待番兵退去,二人乃沿岸而出。忽見上流頭浮下一屍,將近岸邊,二人細視之,泣曰:“此是楊七郎小主官,因何遭亂箭所射?”泣聲未止,忽見岸側一騎,急跑來到。陳、柴正待躲避,坐騎已近前,乃楊延昭也。因見陳、柴二人,問曰:“汝等緣何在此?”陳林曰:“戰敗避於此處,正欲尋訪本官消息。不想見河中浮一屍來,卻是七郎君,滿身是箭,體無完膚,不知被誰所害?”

六郎下馬,見是七郎,乃仰天號泣曰:“吾父子為國盡忠,何以遭此劫數?此必是問仁美取救兵,言語相激,致被老賊所害。”因令陳、柴撈起屍首,就於岸上埋訖。陳林曰:“本官今日要往何處?”延昭曰:“汝二人可找別處安身。吾密向小路,探聽我父消息。若還困在穀中,須馬上入汴京求救;倘有不測,此仇亦當報也。”陳、柴從其言,三人灑淚而別。

楊延昭單騎入穀中,至半途,遇見二樵夫,問曰:“此是何地名?”樵夫曰:“轉過穀之東壁,乃幽州沙漠之地,前去便是胡原。”延昭聽罷,輕騎來到其處。隻見死屍重疊,皆宋軍部兵,嗟呀良久。走近李陵碑邊,見一將官橫倒於地,留下腰絛一條,延昭細視之,乃是其父所係之物也,因抱屍而哭曰:“皇天不保佑吾父子,致使兵革裹屍,何以如此不幸哉?”乃掩淚,將所佩劍掘開沙土埋之,上留斷戈為記。複勒馬出原口,已被番將張黑嗒攔住,高叫曰:“來將何不下馬投降?以免一死。”延昭大怒,挺槍直取番將。二人交鋒,戰上數合,四下番兵圍繞而來,延昭雖勇,終寡不敵眾。

正在危急之間,忽山後一將殺來,手起一斧,劈黑嗒於馬下。殺散番兵,下馬來見延昭,乃五郎延德也,兄弟相抱大哭。延德曰:“此處賊敵所在,可隨我入山中商議。”遂邀六郎到五台山,進方丈中坐定。延昭曰:“自與哥哥幽州散失,一向生死未知,今日如何在此相遇?”延德曰:“當日爹爹保鑾駕出東門,我同眾兄弟與番兵鏖戰,勢已危迫。自為脫身之計,削發投入五台山為僧。日前望見陳家穀殺氣衝天,人道遼宋交鋒。自覺心動,因下山觀視,不想恰遇吾弟在急難中。”延昭泣訴七郎與父之事,延德不勝悲悼,乃曰:“至親之仇,不可不報。”延昭曰:“小弟當於禦前雪明父、弟之冤。”是夕,在寺中過了一宵。次早辭延德,直奔汴京而行。

消息傳入汴京,太宗聽知楊業戰沒,宋師大敗,急召文武議曰:“楊業父子,忠勤於國。今聞其死於王事,朕甚悼焉。”八王進曰:“近有呼延讚回京備辦糧草,對臣言:主帥潘仁美,與楊業不睦。臣便慮其敗事,今果然矣。陛下當究仁美喪師之由,與後人知所懲戒。”太宗然其奏,因下詔群臣,專究其事。

仁美聞此消息,坐臥不安,與劉君其議曰:“今朝廷要追究吾敗軍之故。人傳楊六郎將赴京陳訴其事。倘主上知此情,呼延讚力為之證,我等全族難保矣。”君其曰:“事不宜遲,若待舉發,百口無以分訴。乘今六郎未到,可密遣人於黃河渡候之,謀事於外,所謂斬草除根,免得後患無窮。”仁美從其言,即遣心腹軍人,密往黃河渡等候去了。

卻說楊延昭自離五台山,望大路進發。到一山林,忽聽數聲鼓響,走出二十餘人,攔住去路,叫曰:“若要經過,留下買路錢。”延昭抬頭視之,見為首二人,問曰:“來者莫非陳林、柴敢乎?”陳、柴聽得,急忙近前拜曰:“原來是本官也。”遂邀六郎入寨中,道知:“自別本官後,奪得此處安身。不想在此相遇。”延昭將父死情由道知,因言要赴京,於禦前告明主帥不發救兵之由。陳林曰:“喜得本官道出其事。今有潘招討正防本官告狀,特差數十健軍,於黃河渡等待本官,以斬草除根。此間另有一處可赴汴京,當著人送本官從小路而去,方保無虞。”延昭聽罷,乃曰:“事非偶然,此賊害吾一家,今又來謀我耶。”遂在寨內過了一宵。次日,陳林令手下密送六郎從雄州而去。

話分兩頭。卻說幽州蕭後得蕭撻懶捷報,決意要圖中原。有內宮王欽者,本朔州人,自幼入宮服侍蕭後。為人機巧便佞,番人重之。欽乃密奏曰:“中原一統之地,謀臣勇將,不可勝數。區區一戰之功,安能便取天下哉?臣有一計,不消一年,使中原竟歸陛下,宋人縮首無計矣。”後曰:“卿有何妙計?”王欽曰:“臣裝作南方之人,投為進身之計。若得成事,必知彼處動靜,兵數強弱,國之利害,密遣人報知陛下。然後,乘其虛困,舉兵南下,可收萬全之功,何患江山不屬陛下哉?”後聞欽奏,大悅曰:“若果成事,當以中原重鎮封汝。”次日,蕭後與君臣計議,左相蕭天佑奏曰:“王欽此計可行,乞陛下允之。”後因下令即行。王欽準備齊整,來辭蕭後。蕭後看見笑曰:“卿裝作南人,真無異矣。然此去須宜機密。”王欽曰:“臣自有方略。”即日辭後出燕京,徑望雄州而來。

且說楊延昭望雄州進發,時值五月天氣,酷暑炎熱。延昭來到綠蕪亭,歇下行杖,正靠欄杆而坐。片時,遙見一人來到,此人頭戴黑紗巾,身穿綠羅衣,係一條雙鞭黃絲絛,著一雙八比青麻鞋,恰似儒家裝束。將近亭中,延昭迎而揖曰:“先生從何而來?”其人答曰:“小可朔州人氏,姓王名欽,字招吉。幼讀古今,居於此地。今將往中原,求取進身,不想遇見閣下。動問高姓大名?”延昭不隱,道知本末,且言胸中冤屈之事。招吉聽罷,憤然曰:“既君父子如此忠義,被人謀害,何不於禦前訴雪其冤,而乃徒自傷悲耶?”延昭曰:“小可正赴京訴明,隻是無人會做禦狀,以此遲疑未決。”招吉曰:“此非難事,既足下有此冤枉,小生當罄其所學,為君作之。”延昭下拜曰:“君若肯幫忙,真乃萬千之幸也。”即邀招吉到館驛中,備酒醴相待。

席上,延昭訴他平日之事。招吉嗟呀不已,乃問曰:“君所陳訴,當以誰為罪首?”延昭曰:“招討潘仁美同部下劉君其、米教練等,主謀害我父子,是以數人皆難放過。”招吉然其言,乃謄出狀稿,遞與延昭視之。果是情辭激切,婉轉悲悼。延昭視罷,喜曰:“此足以雪我冤矣。”酒闌,招吉辭延昭而去。延昭曰:“當與足下於汴京相會。”招吉應諾。二人既別,延昭將狀詞寫正明白,徑赴京都。不想緝探人已將此消息報與潘仁美,仁美大驚,乃召劉君其等商議。君其曰:“先發者製人,後發者製於人。不如先進一道表章,奏知楊業父子,邀功貪戰,幾敗國事,今延昭又越伍逃走。聖上聞奏,必先誅之。”仁美曰:“此計甚妙。”即日具表奏知朝廷去了。

當日楊延昭來到京師,正值七王元侃行駕出朝。延昭取出禦狀,攔駕稱冤陳告。左右捉住,正待綁縛,七王喝聲:“不得無禮,且允其告。”侍從即接其狀詞。七王令帶入府中,延昭隨車駕入壽王府,伏於階下。七王將口詞審過一遍,再將禦狀細細視之,內中詞語懇切,刀筆鋒利。歎曰:“作此詞者,真乃治世之才。”因問:“此狀出誰之手?”延昭不敢隱瞞,將王欽來由道知。七王喜曰:“孤正要得如此之人,既他來求進身,當取用之。”又問:“此人今在何處?”延昭曰:“寓居汴京東角門龍津驛中。”七王聽罷,乃曰:“汝之冤枉,實是國家重事,此處難以解決。可於闕門外擊登聞鼓,與聖上知之,則可為理矣。當速去,勿被奸人所覺。”延昭接過禦狀,拜辭七王,徑趨闕門外來。七王自遣人於驛中尋取王欽。

第二十回六使汴京告禦狀

王欽定計圖八王

隻說楊延昭來到闕邊,擊動登聞鼓,聲言欲麵聖上陳告。被守軍捉送提獄官。提獄官審問明白,將狀奏請太宗。太宗以狀展於禦案之上,視曰:

訴冤枉人楊延昭,為毒謀深害、陷沒全軍、欺君誤國事:臣父楊業,生自太原,筮仕河東。深受先帝之垂青,繼承皇上之招徠,臣父子心矢忠貞,情甘效死。近因契丹犯邊,兵寇瓜州,以潘仁美整防禦之師,蒙敕臣父當衝鋒之職。此正九重宵旰之時,邊臣盡瘁之日也。不想潘仁美向懷私怨,包藏禍心。用計遣回保官,致書暗挑敵戰。逼孤軍而臨絕險,假皇命以利詞鋒。狼牙村兵交馬鬥,主帥則宴坐高談,不發一卒相援。陳家穀矢盡力窮,番將則烏屯雲集,遂致全軍皆陷。臣父楊業,捐軀命於李陵碑下,雖臣節之當然。臣弟延嗣,遭亂箭於西壁營中,何私仇之必報!喪師辱國,由其自壞長城。飾罪蒙奸,思維閉塞言路。破巢不留完卵,遣健卒徑阻黃河。剪草不教蔓延,逞巧言章呈魏闕。可憐臣父子八人,忠勤為國,欲圖報於陛下。先見陷於帥臣。臣飄流獨自,孤苦無依,擊廷鼓以訴冤,乞天恩而明審。若使臣之父兄有靈,致陛下開日月之明,拘證奸人,斷省深冤,使九泉者得以暝目,臣即死於九泉地下,無所憾矣。

太宗看罷狀情,不勝憤激。忽樞密院呈上潘仁美表章,稱道楊業父子邀功失機之由。太宗得奏,沉吟半晌曰:“潘仁美以楊業有邀功之罪,楊延昭以仁美有陷害之情,各執一詞,孰是孰非?”南台禦史黃玉奏曰:“閫外之事,任在帥臣。若使號令不行,何以辦事?於今楊業父子,違令邀功,以致全軍皆陷,其罪本有。今被番人所屠,而誣告主帥,是欺君也。死者則止,當以楊延昭押出朝門,明正其罪斬之。”蓋黃玉本潘仁美內兄,故力救之。時八王急出奏曰:“楊業父子,有功於朝,先帝尚以不次之位待之。今被奸人所陷,陛下寧不為之雪其情哉?此事臣知久矣。乞拘潘仁美於法司衙門,責成有職官與延昭對理,審問明白,取自上裁。”太宗依奏,即敕參知政事傅鼎臣,審問潘仁美一案。

鼎臣領旨,遂開衙府,拘到潘仁美、劉君其、秦昭慶、米教練一幹人至階下。鼎臣問曰:“潘招討往日同僚相待,今乃君命也,難以容情。果違法律,明招其由,勿使動用刑法無益。”仁美曰:“小可承君命,防禦遼兵。彼父子自失戰機,致被陷沒,反來誣陷我等。若朝廷不察其詳,屈坐帥臣,則後人何敢任此職哉?乞大人明鑒,為申上知。”鼎臣半晌無言,令左右將一幹人拘於獄中,退入後堂。

忽家人入報:“潘府黃夫人遣使女來,說有機密事要見大人。”鼎臣令喚入後堂。使女跪在階下曰:“夫人以太師發問於參政台下,沒甚孝順,薄奉黃金一百兩,玉帶一條。望大人善覷方便,再得重謝。”鼎臣本是好利之徒,見著此物,不勝歡喜,令左右收起,謂使女曰:“汝歸拜上夫人,不須掛念,參政自有分曉。”使女拜辭而出。

八王素知鼎臣好財,恐潘家有人通疏關節,乃密遣手下在府門緝探,手下見使女進府,急報八王。八王隨即來到,恰在府門外捉住使女。提著金簡,入後堂來,鼎臣見著,嚇得麵如土色,連忙下階迎接。八王厲聲曰:“汝為朝廷顯官,何得私受潘府賄賂,要害楊家?”鼎臣曰:“小官並無此情,殿下何以出此言?”八王乃令從人將潘府使女,搜身階下拷訊。使女抵賴不過,隻得實招。八王怒曰:“傅參政尚能強辯乎?”鼎臣啞口無言,自脫去冠帶,伏於階下請罪。

八王令備馬,隨即入見太宗,奏知其事。太宗驚曰:“若非卿有先見之明,險被奸臣賣弄。”因問:“鼎臣當擬何罪?”八王曰:“私受賄賂,其情尚未行,當得枉法之罪,該擬削職為民。”太宗允奏,即下旨,罷鼎臣官職,發歸鄉裏去了。八王又奏:“西台禦史李濟,為人忠誠,辦事公正,可審此案。”帝允奏,敕命李濟承問施行。

李濟領旨,開禦史台,端坐於堂上,左右軍尉威風凜凜,排下刑具之類,見者無不駭然。正是:生死殿前難抵諱,血冤台上不容情。片時,獄官解過仁美、延昭等到階下,審問一遍。仁美力推:“楊業自家戰死,與我等無幹。”李濟怒曰:“汝為主帥,敗衄而回,反以彼自家戰死抵諱。楊七郎有何罪,汝用亂箭射之?且傅參政因汝送了前程。今日好好招承,免動刑具。不然,休怪下官酷虐也。”仁美低頭不應。

李濟喝令軍校,將劉君其、秦昭慶、米教練一幹人犯,推於甬道,極刑拷打。三人受苦不過,隻得將陷害楊業並射死七郎情由,逐一供出。吏司呈上,李濟審案錄奏。仍將犯人監禁,候旨發落。

次日,李濟以仁美招由,奏知太宗。太宗視畢,大怒曰:“朕以仁美先帝功臣,屢恕容之。今如此侮法,不正其罪,何以激勵邊將?”因問八王:“當何以處治?”八王奏曰:“潘仁美該處斬罪,陛下以後妃之故,減二等,削職為民。劉君其、秦昭慶、米教練等,得通謀之罪,亦該處死,減一等,調邊遠充軍。楊延昭有失軍機,發問配所。其餘人犯,隨旨發落。”太宗允奏下敕,著李濟照原擬遣。李濟領命,於府中將文案複視,罷黜仁美為民外,劉君其發配淄州軍,秦昭慶發配來州軍,米教練發配密州軍,楊延昭發配鄭州。擬議已定,將劉君其等決杖訖,依期起行。後人詠史詩曰:

黨惡害人何所益?試看今日配君其。

皇天有眼應無誤,隻在斯須與報遲。

次日,李濟以發遣仁美一起,奏知於上。上謂侍臣曰:“以前楊業父子,屢立奇功,不期死於王事,朕甚怏怏,欲將恩典旌之,卿等以為何如?”直學士寇準奏曰:“陛下念及功臣,以慰其後,為社稷計也,有何不可?且楊業父子,忠勤為國,人臣所難。今隻有延昭一人在世,正當厚恤之,使邊將知所觀感。”太宗然其議,因遣使臣於鄭州召回延昭去了。

忽近臣奏知:武勝軍節度使趙普卒。太宗聞奏震悼,謂君臣曰:“趙普能斷大事,盡忠國家,真社稷臣也。”寇準曰:“誠如陛下所言,臣等多不及也。”按趙普素性深沉,剛毅果斷,雖多忌克,而能以天下事為己任。故其當揆,惟義是從,偃武修文,慎罰薄斂,以立弘功於後世,其功大矣。少習吏事,寡學術。太祖勸以讀書,遂手不釋卷,每歸私第,闔門啟篋,取書誦之數日。及次日臨政,處事如流。既卒,家人發篋取書視之,則《論語》二十篇也。嚐謂帝曰:“臣有《論語》一部,臣用半部輔佐太祖定天下,用另半部輔佐陛下致太平。”普相兩朝,未嚐為子弟求恩澤。卒年七十一歲。後諡文獻公,封韓王。

是時宋太宗在位既久,未立東宮。馮拯等上疏,乞早定太子。帝怒,貶馮於嶺南。自此宮廷之事無人敢言。七王知此消息,密與心腹王欽議曰:“君父春秋已邁,未肯立皇太子。廷臣諫者,遂遭貶黜。莫非因八王之故,欲以天下還之耶?若果有此意,則我沒希望矣。”欽曰:“殿下所言,正合我意。主上以遺言為重,必將天下還八王無疑。若不設謀,後悔莫及矣。”七王曰:“君有何策教我?”欽曰:“除非謀死八殿下,則大事定矣。”七王曰:“八殿下君父至愛,如何謀得?”欽曰:“臣有一計,不知殿下肯依否?”七王曰:“汝試言之。”欽曰:“可召精巧匠人入內府來,打造鴛鴦酒壺一把,能貯兩樣之酒。當春暖委節,百花盛開,特請八王於後苑賞玩。令庖人進食,侍官斟酒。先藏毒酒於外,後放醇酒於中。八王飲之,不消半盅即死於非命矣,有何難哉?”

七王聽王欽所言,大喜曰:“此計極妙。然事不宜遲,即須行之。”乃遣軍尉往城西召胡銀匠進府中,打造鴛鴦壺。不出數日,其工完矣,銀匠將壺獻與七王。七王視之,果是精巧,人不能測。謂王欽曰:“器物已造完備,當在何時行之?”欽曰:“殿下先將匠人誅之,以滅其口。”七王然之,因賞以醇酒,銀匠登時醉倒,七王令左右丟入後苑井中去訖。王欽曰:“殿下當發書於八王府中邀請,明日輒行此事。”七王乃遣內官齎書,徑詣八王府中進上其書曰:

弟元侃以春光明媚,花柳芳妍,適朝廷優暇之際,與兄連日間闊。乞車駕於後苑賞玩片時,庶慰伊弟之懷,以酬春光之盛。

八王得書,著內官複命:明日準來赴約。內官拜辭,歸見七王,道知八殿下許允赴約之故。七王得報,吩咐庖人廚宰,準備筵宴齊整,等待八王赴宴。

次日,八王駕到,七王親出府門迎接。進於堂中坐定,各訴相愛之情。茶罷三盅,二王入後苑來,隻聽得樂工歌女,絲竹品奏。八王與七王分賓主對席而坐。七王笑曰:“兄弟之愛,喜樂相同。難得如此春光,今特與兄少盡一日之歡,以慰生平之念。”八王曰:“多蒙雅召,安敢推辭!怎奈數日因寒暄失調,身體頗覺不舒。然而兄弟之情,隻得赴命,酒實不敢飲。”七王曰:“縱兄不暢飲,且開懷飲數杯。”片時,庖人先進品味。七王令侍官斟酒。侍官提過鴛鴦壺,先斟一金盅,進於八王麵前。其酒才入金盅,毒氣衝逼,八王身子未痊,聞此酒氣,掩鼻不迭。忽筵中一陣狂風,吹倒金盅,將酒倒翻瀉地,赤光迸觸。侍從臉露懼色。八王離席,分付準備車駕,辭七王徑回府去了。七王以計不成,懊悔無及。王欽曰:“殿下勿憂,八王不知就裏,諒亦無怪,俟再圖之。”七王悶悶不悅。

第二十一回宋名臣辭官解印

蕭太後議圖中原

卻說太宗嚐以後事征求於趙普。普曰:“先帝既誤,陛下豈容再誤?金匱之盟,未可全遵。”太宗遂有立太子之意。至是,偶染重病不起,召寇準、八王等入囑後事。帝曰:“先帝以天下付朕,掌理二十二年矣。今當以此位還於八王,庶不違皇太後之命。”八王奏曰:“陛下皇子長成,人心所向,誰敢有異議?惟陛下善保龍體。臣決不願為君,須與七王為正。”太宗良久問寇準曰:“卿且言孰可付於江山者?”準對曰:“陛下為天下百姓擇君,謀及婦人中宮,不可也;謀及近臣宰輔,亦不可也。惟陛下擇所以付天下望者而立之。”太宗乃曰:“既八王不肯為君,當以元侃主社稷。”準拜賀曰:“知子莫若父。聖慮既以為可,願即決定。”太宗又謂八王曰:“朕此病難好,望卿善輔汝弟。先帝常言:‘當代代有讒臣,以亂國政。’今賜汝鐵券頭免死牌十二道,若遇奸臣當國,則專製之。且楊業有子延昭,此人必能定亂,須重用之,勿棄也。”八王拜受訖。俄而帝崩,壽五十九歲,時改元至道三年三月日也。後人詠史詩曰:

混一中原誌亦勤,堪稱美政化維新。

蒼天若假當年壽,竟使黎民望太平。

太宗篤前人之烈,成未集之勳:混一中原,並包四海,中外寧謐,偃武修文,禮樂文章,煥然可述。時既晏駕於萬壽殿,眾文武乃立七王元侃即位於福寧殿,是為真宗皇帝。群臣朝賀畢。尊母李氏為皇太後。命中官奉太宗靈柩於偃陵。封王欽為東廳柩密使,謝金吾為樞密副使,進八王爵為誠意王,其餘文武,升職有差。

次日,參知政事宋琪奏曰:“臣蒙先帝之恩,在位已久,無益朝廷,乞陛下允臣解甲歸田,不勝感激。”真宗曰:“朕初即位,正賴卿等相扶,如何便舍朕而去?”琪曰:“朝廷清貴無數,區區微臣,何足念哉?”帝見其意真切,遂準奏,宋琪辭帝而歸。越數日,呂蒙正、張齊賢等,封章迭至,各稱有病辭官解職,帝俱允之。自此朝廷重事,專委樞密使王欽所理。

一日,八王趨朝而出,忽一人攔住車駕,喊冤告狀。八王問曰:“告狀者是誰?”其人哭曰:“小人胡銀匠之子。日前父親被新王召入府中打造鴛鴦壺,欲以謀害殿下。吾父數日不出,被王樞密恐外人知覺,謀死於府中。小人有冤無處訴,隻得求殿下作主。”八王聽罷怒曰:“日前斟酒之際,吾亦猜至幾分。當時惟見王欽在旁調度此事,不想起此毒意也。”乃令左右接過狀紙,取黃金十兩與告狀人而去。

八王複命回車駕入朝,正遇著王欽與帝在便殿議事。八王直前奏曰:“臣於午門接得一紙冤狀,告稱王樞密私謀胡銀匠。臣已準理,特來奏知陛下。”真宗聽罷,大驚,乃曰:“王欽常在朕身旁,哪得此事?王兄勿聽奸人之言。”八王笑曰:“謀殺胡銀匠,本為臣之故也。臣以忠心待陛下,陛下何用疑心,聽信讒言,要害自家骨肉?若非太祖皇帝有靈,社稷何如?臣若有意為君,不到今日矣。”王欽忙進前奏曰:“八大王以勢壓臣,故來於此說詞。豈有謀殺人命,往日不告,而待陛下已登大位,敢向午門誹謗天子耶?”帝未答。八王聽後大怒,抽出金簡,望王欽劈麵打去。王欽躲避不及,正中鼻間,血流滿麵而走,八王一直趕去。真宗忙下金階勸解曰:“萬事看朕之麵,饒他一次。”八王乃住步,指王欽罵曰:“汝若再為惡,吾即誅之,今姑且饒汝一死!”言罷,憤怒而退。王欽乃伏於帝前請死,真宗曰:“八王乃先君之愛臣,朕且讓之,何況於汝。今後凡事但宜避之。”王欽頓首辭去。

王欽歸至樞密府中,越想越恨八王,欲思報複之計。乃修下密書一封,遣心腹人,趁夜送入幽州見蕭後,奏道:“宋朝太宗晏駕,新王即位,朝中無甚良將。若發遣人馬入寇,則中原可圖。”蕭後得奏,與群臣商議。蕭天佑奏曰:“耶律休哥屯兵雲州,屢請舉兵伐宋。既宋朝遇喪,正宜乘其不備,一舉可以成功。”

道聲未罷,卷簾將軍土金秀出班奏曰:“宋君善能用人,邊庭帥臣,皆是雄虎之將。王欽所言,未見得實。若即舉兵南下,難定輸贏。臣有一計,能使宋朝獻納山後九州之地,與陛下掌管,不勞興軍眾也。”後曰:“卿有何計?”金秀曰:“陛下今可遣人齎書一道,與宋朝通知:臣與麻哩招吉、麻哩慶吉領五千騎,於河東界,約與宋人比試。臣之箭法天下無比,招吉善槍,慶吉善刀。若宋朝知此消息,定選一武藝出眾者,來與臣等比試。果是臣之對手,則遲數年征伐;如比臣等不過,則知宋朝無人,那時陛下禦駕親征,直抵汴京,宋之江山不難奪矣。”蕭後聞奏大悅,即遣使臣齎書,徑赴汴京,進上真宗。書曰:

幽州君後蕭,書奉大宋皇帝陛下:茲者孤聞貴朝有喪事,未及吊慰,負罪負罪!近因通好之議,自古為美。往年兵革不息,民遭荼毒,孤甚憫焉。今特遣駕下小臣二員,於晉陽分界,與宋之君臣會獵一番;且講息兵之由,早定封疆,庶免邊釁日生,軍士震駭。千載之遇,惟國君留意焉。

真宗得書,與群臣商議。寇準奏曰:“觀蕭後來書,詞倨氣傲,多是邀陛下觀兵之意。逆料北之來將,不過試刀箭而已。堂堂天朝,豈無敵手哉?須下聖旨,選有文武雙全者,與之會獵。”真宗曰:“先輩良將,已皆老邁。惟楊業父子,也隻有楊郡馬在,先帝曾遣使於鄭州調回,至今未見消息。其他帥臣恐不能勝來將也。”準又奏曰:“陛下當再遣使於鄭州征之。”帝允奏,仍遣中官齎敕旨,徑詣鄭州尋訪,不知下落。鄭州太守因言:“先帝曾赦取回朝去了。”

中官回朝複命,奏知真宗,真宗憂悶多日。八王奏曰:“臣往無佞府察探動靜如何?”帝曰:“此係緊關大事,兄宜用心體探。”八王即日出朝,來到無佞府,見令婆與太郡夫人,訪問楊郡馬消息。令婆曰:“六郎犯罪,發配鄭州,再不見回來。殿下今日尋討,老妾的確不知也。”八王曰:“新主在位,既有赦文召回,當令投赦入朝,而與國家出力,何必匿隱?”太郡曰:“尚容改日,待令人於鄭州跟尋,來見殿下也。”八王會其意,遂辭卻令婆,回朝奏知:“實不知郡馬下落。”

真宗聞奏,正憂慮間,邊臣急奏:“遼兵於晉陽屠劫軍民,甚為深患,乞陛下早議定奪。”真宗問曰:“文武中誰能擔當此任?”寇準奏曰:“禁軍教練使賈能,文武足備,可勝任此職。”帝允奏下敕,以賈能充親軍使,帶領騎兵一萬,同寇準赴晉陽會獵。賈能即辭帝離汴京,望河東而進發。

是時,無佞府密遣人緝探,得官軍起程消息,來報楊令婆。令婆與六郎議曰:“賈教練非遼將之對手。國家新立,我兒隻得赴難。”六郎曰:“母親不說,兒亦有意久矣。但須得一人相助尤妙。”道未罷,八娘、九妹進曰:“我二人陪哥哥同往。”六郎曰:“汝等女流之輩,如何去得?”八娘曰:“姊妹裝作從軍而行,人所不覺。”六郎依其言,即日辭令婆,帶二妹赴晉陽。

卻說遼將土金秀,於河東地界立起一大營,朝夕劫掠邊民,縱樂飲酒,忽報宋兵將到。金秀聽得,即與麻哩招吉等議曰:“我量宋人無楊家父子,則他將不足懼矣。若遇比試之際,當要用心,以慰吾主之望。”招吉曰:“使平生之所學,務要大勝宋人而歸。”金秀下令已定。

次日,於平川曠野,立起紅心牌,將所部之軍,分布齊整。遙望見正南旌旗閃爍,殺氣衝天,宋兵已到。兩陣對圓,對麵遼將土金秀,全身披掛,立於門旗之下,上首麻哩招吉,下首麻哩慶吉,三匹馬齊齊擺開。宋陣中寇準先出,賈能戎裝,立於陣後。寇準曰:“汝幽州自為君後,華夷有限,何故屢次犯境,擾我生民?”土金秀答曰:“吾主以宋帝新立,欲與晉陽會獵,將議息兵之盟,宋君如何不自來耶?”寇準厲聲曰:“今新天子即位,皇風披振,無不仰服,特與文武論治尚且不暇,哪有空閑與汝等會獵乎?”土金秀語寨。

第二十二回楊家將晉陽鬥武

楊郡馬領鎮三關

卻說左翼麻哩招吉,挺槍躍馬,跑出陣前叫曰:“宋將有勇者出馬比試,勿要多言。”道未罷,寇準背後一將應聲而出,乃大將賈能,舞槍縱騎,繞出陣來,喝聲:“吾與汝比試。”兩下各按住營寨,金鼓齊鳴。麻哩招吉與賈能,在戰場中鬥上十數合,不分勝敗。招吉槍法精熟,賈能終是懼怯。遼將用誘敵之計,佯輸走入本陣。賈能拍馬追之,未及轅門,被招吉回馬一槍,刺落地下。番兵大振,宋兵盡皆失色。招吉欲衝宋陣,宋陣中走出一女將,乃八娘也。跳上青驄,出與招吉交鋒。鬥不數合,八娘拋起紅絛,將招吉絆於馬下,宋軍趁勢一齊向前捉住。寇準大喜,便問:“女將是誰?”八娘下馬答曰:“妾乃楊令公長女八娘也。”準曰:“將門之女,亦勁敵矣!”因令記功官錄其名字。

土金秀見折去招吉,大怒,正待出馬,麻哩慶吉一騎跑出,向前曰:“殺兄之仇,如何不報?”掄刀要來比試。宋陣中牙將趙彥,亦舞刀還戰。二人戰上數合,趙彥力怯,撥回馬便走,麻哩慶吉直逼入中軍。宋陣中走出一少年女將,乃九妹也。舞刀躍馬,抵住追將。二人鬥上二十餘合,九妹揮起杆刀,大喝一聲,劈慶吉於馬下。正是:徒恃英雄來鬥武,不期鮮血染紅塵。九妹既斬了慶吉,下馬來見寇準,道知名字。準曰:“楊家尚有汝等在,實朝廷之福也。”仍令記錄其功。

番將土金秀躍馬出曰:“誰敢再來比箭?”宋騎將楊文虎出曰:“我來與汝較射。”土金秀先拈弓搭箭走馬,指定紅心射去,三箭皆中,眾人喝采。文虎亦走馬,連放三矢,隻有一矢中紅心。金秀曰:“汝輸我二矢,當以捉將還我。”文虎曰:“箭法雖輸與汝,敢來鬥武乎?”金秀怒曰:“待斬此匹夫,以與慶吉報仇。”即綽方天戟,便來交戰,文虎舞斧迎之。兩馬相交,未及數合,文虎左臂被戟所傷,負痛跑馬而走。土金秀怒聲如雷趕來。

宋軍中惱了楊六郎,綽槍上馬,迎住番將交鋒。土金秀力不能敵,回馬叫曰:“宋將且緩鬥武,先與汝比箭。”六郎按住槍笑曰:“汝之箭法有什麼高超,敢在軍前誇大口耶?”因令左右取過硬弓,於馬上一連發三矢,箭箭射透紅心,觀者無不稱讚。六郎曰:“汝莫想再射,試看能開得此弓否?”從軍將弓遞與土金秀開之。金秀接弓在手,睜目咬牙,盡力扳扯,不動半毫。乃驚曰:“能開如此硬弓,真神人也。”宋軍一連勝卻番將,威聲甚盛。遼兵垂頭喪氣,隻待要走。寇準出陣前揚言曰:“今捉得鬥將,且還於汝。歸見蕭後,休得妄生邊患,天兵一至,屠汝輩一個不留矣。”因令解麻哩招吉回北營。土金秀羞慚得無地自容,領軍徑回大遼去了。後人有詩為證:

氣勢南來恃勇雄,一時失計鬥酣中。

軍前自有楊家在,為輔皇朝建大功。

隻說寇準召楊郡馬入軍中,甚加慰勞曰:“今日若非將軍等助陣,險被番人所辱。可隨我入朝,見帝麵奏,以封公職。”郡馬拜謝。準即日下令,拔營回汴京,入見真宗,奏知:“已得楊家兄妹等鬥勝番兵而回,誠賴陛下之洪福也。”真宗聞奏大悅,下詔宣楊延昭上殿,麵諭之曰:“卿父子忠勤國家,先帝稱羨不已。今尚有汝在,足保邊境無慮也。”延昭叩首請罪。真宗問準:“當封延昭何職?”準曰:“高州缺一員節度使,陛下可封此職。”帝允奏,頒旨封楊延昭為高州節度使。

六郎得旨,辭曰:“臣父子有敗兵之罪,蒙陛下赦臣不死,恩亦厚矣,安敢受官爵哉?”帝曰:“先帝在日,尚要旌表汝父子。今又有退番將之功,當受實賞,何必辭焉?”郡馬力辭曰:“既陛下賜臣之官,情願受佳山寨巡檢之職,節度使誠不敢當。”真宗曰:“卿居節度,則可與同列齊名。巡檢卑陋之官,卿何願為此職?”延昭奏曰:“臣為巡檢有二便:一者,聞彼處有幾員好將,臣欲招而用之;二者,佳山乃三關衝要之地,與幽州隔界,欲往把守,使番人不敢南下。故願居此職也。”真宗聞罷大悅曰:“卿真忠義臣也。”即允其請。著東廳王樞密發軍兵與郡馬,赴佳山寨鎮守。郡馬謝恩而退。

王樞密承旨,到府中撥應軍兵三千,盡是老弱不堪戰陣之人,付與郡馬。郡馬怒曰:“聖上以佳山寨近番兵地界,著我鎮守,如何盡撥此無用軍人隨行?”時軍中有嶽勝,齊州人,武舉出身。生得麵如傅粉,唇若塗朱。使一柄大刀,有萬夫不擋之勇,軍中號為“花刀嶽勝”。因見六郎道眾士卒老弱,乃出軍前叫曰:“將軍是將門出身,欺天下無敵。今日敢來比試麼?”六郎曰:“我先與汝鬥武,然後賽刀。”言罷,綽槍躍馬,出轅門搦戰。

嶽勝披掛齊整,提刀縱騎來鬥。兩下呐喊,二人戰上七十餘合,不分勝敗。六郎歎曰:“此人刀法純熟,勇力過人,真烈丈夫也。”嶽勝愈鬥愈勇。六郎佯敗,跑出賽場。嶽勝曰:“待擒此匹夫,以抑其誇。”即驟馬追之。不想六郎所乘,走得匆忙,馬失前蹄,將六郎掀翻在地。嶽勝揮起鋼刀,連盔劈下。忽一聲響處,六郎頭上現出個白額虎,金睛火尾,突來相交。嶽勝驚懼半晌,即跳下馬,扶起六郎曰:“小將肉眼不識神人,望本官恕罪。”六郎曰:“君可同吾赴佳山寨,共建功勳。”嶽勝曰:“小將情願以所部伏事本官。”

六郎得了嶽勝,不勝之喜,回無佞府辭令婆、太郡而行。令婆問曰:“汝父為代州刺史,汝為佳山巡檢,豈不有辱先人乎?”六郎曰:“吾非好為此小官,今值國家多事之秋,佳山寨實近番之地界,今兒子此處立功,足可以顯能也,何必居重要之職哉?”令婆然其言,即備酒給六郎送行。

次日,六郎率眾望佳山進發。時值二月光景,路上風和日暖,百花競開。但見:軍旗開處行人喜,芳草叢中去馬嘶。六郎眾人一路挺進,不日來到佳山寨,原有官軍俱來迎接。眾人入帳中,稱賀已畢。六郎下令曰:“今朝廷以遼兵屢寇邊界,此處實為幽州咽喉,汝眾人各宜整飭戎伍,謹守烽堠,勿使敵人窺伺。用命者,則有重賞;退縮者,以軍法從事。”眾人領命而退。

一日,嶽勝因出寨閑行,遙見對麵一座高山,樹木蒼陰,林巒疊翠。乃問土人曰:“前麵那一座峻嶺,是何所在?”土人答曰:“將軍休問那山,說起來嚇破你膽。”嶽勝曰:“莫非有猛獸乎?”土人曰:“比猛獸還狠百倍哩。”因指曰:“走過轉彎,山後有胡材澗。倚山有個可樂洞,洞有寨主,姓孟名良,鄧州人氏,使一柄大鉞斧,無人敢敵。聚集數百人,專門打官劫舍。哪個敢正視其山?”

嶽勝聽罷,歸見本官,道知其事。六郎曰:“吾久聞此處有勇士孟良,若得此人歸順,誠壯此寨威風。”嶽勝曰:“小將輕騎前往,哨探一回,再定擒捉之計。”六郎依其言,即遣嶽勝前往可樂洞。正值孟良部下劉超、張蓋與眾嘍羅,各將金銀緞匹,在洞中賭賽。嶽勝拴住馬,佩短刀入洞中,大喝一聲。劉、張驚疑官軍來到,各四散奔走。嶽勝近前,一連砍死十數嘍羅,屍橫倒地,流血驚人。嶽勝曰:“不如留下姓名,報與他知,好來尋我。”即蘸血大書於壁上曰:“寨前列槍刀,洞口布旗幟;殺了你家人,便是楊六使。”嶽勝題罷,徑上馬回佳山寨去了。

卻說孟良歸至洞中,見殺死十數人,大驚,問手下:“是誰到此?”眾嘍羅對曰:“適有一少年將軍,單騎來到寨中。眾人疑是官軍,不敢與爭,被其乘虛殺死十數人。臨去,留血字於壁,大王看之便知端的。”孟良看壁上所題,乃曰:“吾聞楊家有名之將,來日與他對陣,定報此仇。”

卻說嶽勝回見六郎,道知殺死孟良部下,並血書題壁之事。六郎曰:“孟良若知,必來廝鬧。汝等須防備之。”道聲未罷,忽報:“孟良於寨外討戰。”六郎即與嶽勝部眾二千,出寨迎敵。遙見孟良生得眉濃大眼,人物雄壯,果是一員猛將。六郎馬上謂之曰:“君有堂堂之貌,何不納降於我,同把番界,立功朝廷,圖名目於後世,豈不勝於為寇哉?”孟良怒曰:“汝父子八人,棄河東而歸中原,今皆作無頭之鬼。我在此處,與汝無冤,何故殺我部下,而來相擾耶?若勝得手中利斧,則降於汝。不然,捉歸洞中,取汝心肝烹酒,為眾人報仇也。”

六郎聽孟良之言,大怒曰:“無端匹夫,厚人太甚!”即挺槍徑取孟良,孟良舞斧交還。二人力戰四十餘合,不分勝負。六郎佯輸,繞平原而走。孟良激怒,拍馬追之。嶽勝當中衝出,又戰數合。六郎見嶽勝敵住孟良,按住槍,拈弓架箭,射中其馬,將孟良掀跌於地。眾軍一齊向前捉住,押赴寨中,來見六郎。六郎曰:“汝已被吾擒,肯降伏否?”孟良曰:“汝暗箭傷我坐騎,誤遭汝擒,如何伏耶?”六郎笑曰:“汝既不伏,吾放汝去何如?”孟良曰:“汝若放吾回去,必再整頓部下,與汝決勝負。若能擒吾,方肯伏也。”六郎曰:“隻今便放汝去,縱能走遍天南海北,亦能擒之。”隨即給孟良鬆綁,令人送出寨外而去。

第二十三回三擒三放降孟良

六使單騎收焦讚

六郎放了孟良,嶽勝曰:“孟良賊之魁首,今幸成擒,本官何以放去?”六郎曰:“吾與此人連鬥數十合,見之武藝不弱,心甚愛之。且當今英雄難得,吾欲他心服,收為部將,非徒捉之而已。汝等試看,孟良不久又被我所擒也。”嶽勝曰:“彼今此去,必再整眾來戰,本官用何計捉之?”六郎曰:“孟良勇力雖有,終是寡謀。離此佳山之南五裏,皆峻岩峭壁,無路可行。汝引騎軍二千,於此埋伏。敵人若進其中,然後絕其回路,吾自有辦法捉之。”嶽勝引兵去了。六郎又喚過健軍五人,吩咐曰:“汝等先往山穀,裝作樵夫。待敵人問路之時,汝等便如此如此回答。”軍人各領計而行。

六郎分遣已定。人報:孟良引眾於寨前索戰。六郎即披掛上馬,出寨高叫曰:“汝等用心交鋒,若再被擒,便無輕放之理。”孟良曰:“此來定報昨日之辱。”言罷,舞斧縱騎,直奔六郎。六郎舉槍迎之。二人戰上數合,六郎撥回馬,望山路而走。孟良怒曰:“汝複能以箭射我乎?”徑驟馬追之。六郎且戰且走,誘孟良趕至山穀,故作慌忙之狀,頭盔墮落,因棄馬沿山逃奔。孟良性如火烈,亦下馬綽斧趕去。轉過山坳,卻不見了六郎。良驚曰:“又中其計矣。”連忙殺出。

忽聽岩後一聲鼓響,嶽勝伏兵將穀口緊緊把住。孟良見有伏兵,迤邐投西,入山穀,依小徑而走。見山嶺有四五個樵夫,良問曰:“此處還有路通得哪裏?”樵夫道:“岩上卻有一條小路通胡材澗。”良曰:“汝眾救得我,願以金珠相謝。”樵夫曰:“本欲相救,但恐將軍不從。”良曰:“隻圖有生路,如何不從?”樵夫將麻繩一條垂下,曰:“將軍把此繩係於腰間,我等齊力吊將上來,將軍便可以脫矣。”良心中自忖曰:“事急且相隨,權從其言,未為不可。”便雙手接過繩頭,攔腰緊係。眾人用力扯至半岩,將繩纏縛大藤,使孟良不上不下,吊在半空不動。良叫曰:“何故隻在半空,不再往上扯?”樵夫曰:“將軍少待,且待吾邀眾人來。”孟良聽罷,憂疑不定。片時,六郎引嶽勝等到岩上,謂孟良曰:“此番在天上捉汝,還不伏乎?”良曰:“汝詭計算我,非戰敗之罪。要殺便殺,決不心服。除非和你大戰一場,陣上擒得我時,方才心服歸降。”六郎曰:“且放汝去,必要地下捉汝,毋得再悔。”即令軍人,依前放下孟良去了。

六郎與嶽勝等歸至寨中,商議曰:“孟良被吾連擒二次,彼今不敢再戰,必來劫寨。此回捉之,看他還有何辭?”嶽勝曰:“本官神機妙算,非他人所能及,隻恐其不來也。”六郎曰:“準定今夜至矣。”因令眾人於帳前掘下地坑,坑深五六尺,上用浮木鋪定。著軍士遠遠埋伏,隻留八九人藏於帳前,候敵人中計,即出擒之。眾人依令而行,整頓齊備。

是夕,六郎獨坐於帳中,秉燭觀書。將近二更,孟良果領軍士悄悄來到佳山寨,遣人緝探,回報寨中軍人各安歇去了。孟良喜曰:“今番報其仇矣。”徑到寨邊,著手下停於營外,自輕騎殺入帳中,見六郎隱幾而臥,更無一人。孟良手提巨斧,奮力向前,喝聲:“六郎休走!”舉斧未落,忽一聲響處,孟良連人帶馬,陷入土坑中。帳前健軍一齊搶出,用搭鉤擒住。孟良帶來部下二千餘人,被軍士圍裹將來,不曾走得一個。眾人押過孟良,六郎謂之曰:“量君見識,不出我神機。放汝回去,再去招集人馬來戰。”因令左右放之。孟良曰:“我雖為賊,頗知禮義,隻緣頑性未除,蔽卻本來羞恥。將軍神人也,我安敢不伏哉?吾心甘情願以事本官,無他念也。”六郎大喜曰:“君若肯歸順於吾,日後終得好名聲矣。”

次日天明,孟良稟過六郎,回本寨召集劉超、張蓋、管伯、關鈞、王琪、孟得、林鐵槍、宋鐵棒、丘珍、丘謙、陳雄、謝勇、姚鐵旗、董鐵鼓、郎千、郎萬共一十六員頭目,都來歸順。六郎於寨中擺設犒軍筵席,與嶽勝等歡飲。酒至半酣,孟良曰:“離此六十裏,有一芭蕉山,地勢險惡。內聚強人,專門劫掠放火,官軍無奈他何。為首乃鴉州三元縣人氏,姓焦名讚,生得麵如赤土,眼若銅鈴,四肢青筋突起,遍身肌肉,塊壘無數,使一柄渾鐵錘,萬夫莫近。若得此人來降順,尤為吾軍生色。”六郎聽罷,欣然起曰:“吾當親齎空頭官誥,招來為將。”孟良曰:“此人至頑,本官不可輕往,須領眾人而去。”六郎曰:“吾以誠信待人,何以兵為哉?”是日酒散,已交三鼓。

次早,六郎令嶽勝等守寨,自引騎軍三人,單馬來到芭蕉山。將近山隘,隘口坐著一人,形貌古怪,似樵夫裝束。六郎問曰:“此處是芭蕉山否?”其人起身答曰:“汝是何人,單馬來此?”六郎曰:“小可姓楊,名延昭,楊令公第六子也,近授佳山寨巡檢。聞此處有焦讚,勇力無雙,我特來相招為將。”其人曰:“君要尋焦讚,吾素相識。君可隨我來,引汝見之。”六郎喜不自勝,即同其人進入山中,但見石壁巍峨,樹林叢雜。將近洞邊,其人曰:“汝且停待於此,我先入通報。”六郎允諾。

其人進洞中,一會,走出數十嘍羅,將六郎捆縛了,捉入洞中。六郎見上麵坐著一人,正是方才引路者。那人笑曰:“我焦讚未嚐請汝,汝自來尋死,複有何詞?”六郎臉不變色,厲聲應曰:“大丈夫視死如歸,憑汝如何處置。”焦讚曰:“吾吃了多少好漢心肝,罕見汝一個乎?”即令手下吊起,親自下手開剝。正待舉刀,忽六郎頭頂上冒出一道黑氣,氣中現出白額虎來,咆哮搖尾。焦讚大驚曰:“原來此人乃神將也。”即便叫手下放下吊索,親解其縛,納頭便拜曰:“小可不識神人,吾願歸順。”六郎曰:“君若肯歸於我,不失官職,勝於為寇矣。”乃取過空名官誥,付與焦讚。焦讚大悅,令手下都來拜見,吩咐備設筵席相待。六郎正待飲時,忽聞洞外喊聲大震,金鼓不絕,人報入寨中。六郎出洞視之,乃嶽勝、孟良等人。眾人見著六郎,乃各下馬相見,因說從騎回報,本官被賊人所捉,特來救取。六郎道知收伏焦讚之事。眾人皆悅,入洞中依次序而坐,盡歡暢飲。次日,六郎率眾人離芭蕉山,焚其巢洞,徑回本寨而來。後人以六郎連降三員勇將,有詩讚曰:

天下英雄角逐秋,一時豪傑總歸投。

三關兵馬中原盛,威震番庭誌氣酬。

卻說楊六郎招伏三員大將,遣人申報皇上,欲求定封,以安其下。真宗得奏,與群臣商議。寇準奏曰:“延昭既招伏群寇,陛下當允其請。”帝準奏,乃遣使齎敕,加封延昭為鎮撫三關都指揮正使,嶽勝、孟良、焦讚以下一十八員並授指揮副使。詔旨既下,使臣領命,徑詣佳山寨傳宣,六使與眾人拜受命訖。款待朝使已回,遣人往勝山寨招取陳林、柴敢來到。自此壯勇並集,兵馬強盛,於關上扯起楊家金字旗號。從此番人畏服,邊患少息。

時值八月中秋佳節,六使在寨中與眾將賞月飲酒。怎見得中秋好景?有前人念奴嬌詞為證:

憑高眺遠,見長空萬裏,雲無留跡。桂魄飛來光射處,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瓊樓,乘鸞來去,人在清涼國。江山如畫,望中煙樹曆曆。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中,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風,翩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裏,一聲吹斷橫笛。

是夜,酒至半酣,六使於席上謂嶽勝等曰:“吾父子八人,自歸大宋以後,與北番世仇。我父令公,因瓜州之戰,喪身於胡原穀,當時暫埋骸骨於李陵碑下。每欲遣人取回,葬於先塋,少盡人子之道。怎奈無心腹之人,代我前去,心常怏怏,不知何日得伸此誌也。”嶽勝曰:“本官此意,誠乃大孝至情。怎奈番兵阻道,四下皆賊敵,難以亟取。須遲緩數年,則可計較。”六郎因潸然淚下,遂撤席而散。

時孟良因聽本官席上所言,自思曰:“我蒙三次不殺之恩,今日要人幫忙,所在無一人敢承其誌者。不如乘今夜悄悄偷出營寨,密往胡原穀,取得骸骨而歸,以報本官待我之恩。”孟良準備已定,不讓眾人知道,徑望胡原穀而去。次日天明,寨中不見了孟良,眾人報知六使。六使大驚曰:“昨日席上飲酒,今日卻緣何不見?”嶽勝等曰:“孟良終脫不了賊性,莫非逆奔他處,不讓本官知道?”六使曰:“我觀孟良,其性雖粗,誌如金石。既降於我,寧肯私奔他適乎?”眾人狐疑未定,六使亦悶悶不樂。

第二十四回孟良智盜驌驦馬

嶽勝大戰蕭天佑

孟良密出佳山扮作樵人,來到胡原穀,尋覓令公骸骨,全無下落。忽遇一老番卒經過,孟良作番語問曰:“此處原有楊令公骸骨,今緣何遺失無存?”番人答曰:“一月之前,幽州蕭娘娘已令人掘取,遷葬於紅羊洞去了。”孟良聽罷,思忖曰:“專來幹此而立功,若不得骸骨,亦難以回去,不如徑入幽州,再想辦法。”遂假扮番人,望幽州而行。

數日之間,孟良將近其境,遇見一漁父來到。孟良問曰:“汝要入城否?”漁父曰:“趕明日獻魚,如何不入城?”孟良曰:“獻什麼魚?”漁父曰:“每年八月二十四日,乃蕭娘娘壽誕,例當進獻鮮魚奉賀。今朝是二十三日,明日清早要入城。”孟良聽罷,暗喜曰:“中我計矣。”乃曰:“我乃番帥喂馬者,亦要入城,當與公同往。”漁父在前,行不數步,孟良抽出利刃,將漁父一刀殺死,撇了屍首,剝下漁人衣服、牙牌穿帶著,提魚在手,徑入城中。守門番軍見孟良稱說賀壽者,搜檢牙牌是實,徑放他進城。

次早,蕭後娘娘設朝,眾文武稱賀畢。閽門太使奏曰:“今有黃河漁父進上鮮魚,未敢擅入。”蕭後下旨,召入金階下。孟良獻上其魚。後曰:“此魚比往年小,鱗又不新鮮,如何敢進於我?”孟良奏曰:“臣每年進者雖大,皆非美味。此魚極是難得,近日於河中網取,養之池內數日,蓋因天氣乍熱,其色不鮮。然滋味實與凡品不同,請萬歲試嚐之,便見端的。”後喜而笑曰:“言之有理。汝且退,須待過卻聖節,各員役一同賞賜,然後回家。”孟良喜不自勝,拜辭而出。蕭後令有司官排下筵宴,賞賜在廷文武。是日,宮中大吹大擂,絲竹和鳴,君臣盡歡而飲。前人曾有西江月詞為證:

斷送一生惟酒,摒除萬事無過。遠山橫黛蘸秋波,不飲防人笑我。花病等閑瘦弱,春愁沒處遮攔。杯行到手莫留殘,不道月斜人散。

群臣夜靜乃散。次日,眾臣趨朝謝宴畢。忽近臣奏知:“今有西涼國進貢中朝驌驦良馬一匹,路經幽州地界,被守官奪得送來。”蕭後命牽進其馬,視之,果是匹好駿騎:碧眼青鬃,毛卷紅紋,四蹄立處,高有六尺。後曰:“此馬果是難得。”下命有司,精心喂養,以備出入,有司承命牽出。

孟良聞此消息,密往廄中視之,稱讚不已。自思:“先偷取骸骨,然後想法盜此馬。”徑抽身來到紅羊洞中,曠野所在,見一土墩,旁有小碣,上寫了“令公塚”。孟良待至天黑,掘開塚墩,下有石匣安貯。孟良解了包袱,開匣取骨,包藏停當,忙走出洞中。卻被番人捉住,搜檢包裹,問曰:“汝是何人,敢來做此勾當呀?必是宋朝細作。此骸骨,汝從何處發掘而來?”孟良泣曰:“小人不是細作,乃漁父矮張也。日前獻魚上朝慶壽,蒙太後敕旨,留我父子賜宴。吾父因見皇封禦酒,多吃了幾杯,不料醉死。路途遙遠,隻得將屍首焚化,帶取骸骨歸葬。豈有細作,敢來此處尋死?”言罷哭之甚哀。番軍信其言,遂放之,令其速走。孟良得脫,急歸至驛中,將骸骨藏好。

次日,孟良帶些毒藥,複來馬廄邊,見番人正值煮豆喂養。孟良扮作番人一般,近槽邊乘番人不意撒下毒藥,徑回去了。其馬中了毒藥,即時不食。喂養軍人報知司官,司官急奏蕭後知道。後曰:“此馬不食,莫非汝等調養失宜之故?”司官奏曰:“貴相良駿,本難調護,既不食,必有病。乞陛下聖旨,召募有能醫治者,重賞以爵,或得識其性者,用之保護,可萬全矣。”蕭後允奏,即出下榜文,召募善能醫馬之人。旨令既出,孟良聽此消息,思曰:“此計若成,帶得此馬獻君,誠此來之大功也。”徑來揭取榜文。守軍捉見蕭後。蕭後問曰:“汝能醫治駿馬耶?”孟良曰:“臣即前日進魚之人,亦曉醫馬。不消一二日,管保醫好此馬。”後曰:“汝若醫得平複如初,當封汝重職。”孟良拜命離去。

有司引良到廄裏看視馬病。孟良既到,假裝細看,乃曰:“此馬中毒已深,當急治其標,然後治其本。”有司然其言。原來孟良所放藥末,隻是一味麻藥。若教中了,即不能開口,便似有病。直至將麻藥洗去,撒下香豆,那馬立地吃盡。過了一宵,平複如初。司官奏知蕭後:“其馬已平複無恙。”蕭後大悅,即宣進孟良,謂曰:“醫好良馬,卿之功也。燕州缺一員總管,就封卿此職。”孟良謝恩。自思:“我本為此馬之故,費卻幾多心力。總管非我所願。”即生一計,奏曰:“蒙陛下深恩,賜臣官職。緣此馬大病初愈,血脈未固,若不隨宜調之,恐又再發,更難調治。當與臣帶往州所,馳騁幾日,方保無再發之虞。”太後曰:“卿言極有理。”因令將此馬與孟良帶往燕州而行。

孟良得旨,叩首辭出,就往驛中取過骸骨,跨馬跑出幽州,星夜逃回佳山寨而去。有詩為證:

驌驦良驥帶將來,壯士奇謀亦勇哉!

本為忠勤能報主,臨行又帶令公骸。

邏騎報入幽州,蕭後知之大驚曰:“卻被奸人所算矣。”即遣蕭天佑率輕騎五千追之。蕭天佑得旨,部騎出幽州,如風送行雲趕來。

卻說孟良已離幽州二百裏路程,離三關不遠。回顧後麵,塵土遮天,旌旗蔽日,知是番人追趕,急走至關口。早有哨軍認得孟良,連忙報入寨中知道。六使聞此消息,急令嶽勝、焦讚等出兵接應。嶽勝領軍前來,恰遇孟良走得汗流夾背而來,叫曰:“後頭番兵追緊,汝宜仔細。”嶽勝曰:“汝先上關,我自抵住敵兵。”孟良徑跑馬入寨中去了。嶽勝擺開隊伍。霎時,番帥蕭天佑挺槍躍馬而來,厲聲大罵曰:“賊人盜我大遼驌驦良驥,好好獻還,饒你殘生。不然,踏上關來,讓汝等寸草不留。”嶽勝怒曰:“番蠻敢來相撩耶?”即舞刀躍馬,直取番將,蕭天佑舉槍還戰,二人鬥上四十回合。焦讚喊聲如雷,率輕騎從旁攻之。番將前後受敵,體力不支,撥馬走回,焦讚乘勢掩之。北兵大敗,自相蹂踏,死者不計其數。

嶽勝等直追至澶州界上,乃收軍回營,來見六使,道知殺敗番兵之事。六使既見孟良,又聞殺贏番兵,大喜,問孟良因何私往幽州?孟良將其本末詳細道知。六使拜謝孟良曰:“既蒙大德,取還吾考令公之骸,即當與吾母令婆知道,然後安葬先塋;並將此馬獻與主上請功。”分遣已定,差人牽著驌驦,徑詣汴京,進見真宗。真宗得此良馬,大悅,謂群臣曰:“延昭才守三關,近得捷音,收伏良將三員,今又奪得良馬來獻,其功不小,朕當重賞之。”八王奏曰:“楊郡馬忠勤為國,陛下賞之當然。”帝徑遣使臣,齎緞匹羊酒,前詣佳山寨,賞賜郡馬及眾將。

忽近臣奏知:“番兵寇打澶州,為邊庭患,乞聖上定奪。”真宗問曰:“番兵犯界,當令誰領兵退之?”八王曰:“澶州近三關地方,若敕郡馬退敵,管教成功。”帝允奏,乃下敕,著楊六郎抵禦北兵。使臣領旨,徑詣佳山寨宣讀。六使將所賜緞匹羊酒,盡散發給部下。召諸將議曰:“今番兵屯於澶州,近為邊患,聖上敕我等禦之。汝眾人當用力向前,不宜造次。”孟良進曰:“此患是小人惹來,我當率兵迎敵。”六使曰:“蕭天佑乃北番名將,汝引兵先行,吾率眾接應。”孟良領兵去了。又喚過嶽勝謂曰:“汝引馬軍一千出關,俟戰酣力乏,可衝陣擊之。”嶽勝引眾而行。楊六使分遣已定,自領馬軍二千,隨後救應。

飛騎報入番帥軍中,蕭天佑與耶律第議曰:“太後令旨,著我領兵來追賊人,今已走入關中,訪得乃是劇賊孟良所為也,今要來與我對陣。汝眾人各宜用力,取得馬複回,主上必有重賞。”耶律第曰:“主帥不須掛念,憑我眾人之力,必能成功而回。”天佑下令已定。

次日天明,於平川曠野,排開陣勢。宋兵搖旗鼓噪而來,孟良全身披掛,綽斧立於陣前,高叫曰:“番賊不即退去,必來喪其命矣。”蕭天佑怒罵:“偷馬之賊!尚敢來鬥耶?”即舉槍直奔孟良。孟良舞斧迎之,兩下呐喊,二人戰上三十餘合,不分勝負。番將耶律第提刀縱騎,衝出助戰。忽山後一聲鼓響,嶽勝一軍殺出。蕭天佑力敵孟良,嶽勝戰住耶律第,四將鏖戰。天佑勒馬佯走,孟良不舍,驟馬追之,掄巨斧望天佑劈麵砍來。蕭天佑金光燦起,斧不能傷。孟良大驚,跑馬走回。番將複馬殺來,宋兵披靡,四散逃走。嶽勝部下先潰,拋了敵將,與孟良徑奔關下。天佑見前麵殺氣衝天,知有伏兵,乃收軍還營。

孟良回至寨中,見六使,道知蕭天佑之事。六使曰:“世上有此怪事?吾明日親上陣,便知端的。”著令陳林、柴敢守寨,嶽勝率劉超、張蓋先戰,孟良、焦讚領王琪、孟得等分左右翼而出。眾將得令,各整備交鋒。

卻說蕭天佑在軍中召部下同議曰:“孟良、嶽勝,英雄之將;且部下皆八寨強徒,都能爭鬥。若不以智勝之,徒戰無益也。離此三十裏,有雙龍穀,兩邊山勢險峻,隻有一條小路可通雁嶺,嶺下便是幽州之域。先得一人引步軍埋伏於此,誘敵人進入,即出圍之,不消半月,皆餓死於穀中矣。”耶律第應聲曰:“小將願此一往。”天佑曰:“汝去最好。”即付與步軍二千,耶律第去了。又召過黃威顯曰:“汝率騎軍一千,於雁嶺下多張旗幟。候敵人進入穀中,壘斷其路。”威顯亦領計去了。

第二十五回五台山孟良借兵

三關寨五郎觀象

卻說蕭天佑分遣已定。人報宋將揚聲搦戰。天佑披掛上馬,率番兵列下陣勢。對麵嶽勝先出,舞刀大叫:“番將速退,免傷和氣。不然,自取滅亡耳。”蕭天佑大怒,挺槍直奔嶽勝,嶽勝掄刀迎戰。未及數合,孟良、焦讚左右衝出,接住番兵交鋒。蕭天佑力戰數將,佯輸而走。六使從旁追及,挺槍刺之,金火迸起,果然槍不能入。六使且驚且疑。

嶽勝、孟良等催兵而進,被天佑誘到穀口。六使見山勢峻惡,停住馬曰:“眾人且慢追趕,恐敵人有埋伏。”良曰:“此處我素慣熟,裏頭乃絕地,隻有一條小路可通雁嶺。番將不知路徑,走入穀中,正好乘勢擒之,如何不進?”六使然其言,率眾趕入穀中,卻不見番將人馬。六使驚曰:“敵人已有計謀,若不急退,定遭其困。”道未罷,穀口金鼓齊鳴,喊聲大振,耶律第伏兵齊出,將南兵盡皆困於穀中。孟良、嶽勝等拚死來戰,怎奈山上矢石交下,宋兵傷者無數。直待尋得雁嶺殺出,已被番兵壘斷路徑。山後旌旗亂滾,哪個敢近前!

六使與眾人困在穀中,無計可施。焦讚曰:“小將願領兵衝開穀口,救著本官出去。”六使曰:“番兵甚眾,如何抵擋得住?倘傷士卒而無益,不如停待幾時,乘勢或可走脫。”嶽勝曰:“寨中不知我等被困,倘若外無救援,內絕糧食,番兵乘疲殺入,豈不坐而待斃!不如趁今人馬尚強,依焦讚之言可也。”六使曰:“救援之處本有,怎奈無人通報。此去五台山不遠,若得一人前去,報與吾兄楊五郎得知,內外夾攻,則可脫此厄矣。”孟良曰:“本官與眾人忍耐一時,待我扮作番軍,偷出山穀,前往五台山求取救兵。”六使曰:“汝去須要謹慎。見了吾兄,求他馬上前來。”

孟良遂解下盔甲,扮作番人,辭六郎。乘夜偷出雁嶺,恰遇巡營番兵,被孟良一刀斬之,取其鐵鈴,滿營喊去,口內番語不休雲:“牢把寨,牢把寨,莫教走了楊都大。”又雲:“牢把險,牢把險,莫教走了楊巡檢。”時番營並無猜疑,任從孟良來往。巡至三更,走離嶺外,大踏步望五台山而行。

不消一日,孟良來到山門之下,見一侍者,問曰:“汝師父在寺中否?”侍者曰:“君從何處而來?”孟良曰:“吾受楊六使將軍差遣,特來見楊禪師,有急事報知。”侍者聞是楊家,即引孟良進入方丈中,稟知師父,出來相見畢。五郎問曰:“汝來寺中,有何公幹?”答曰:“小人姓孟名良,近歸楊巡檢,鎮守三關。蓋為北番犯邊,本官與其交戰,不期中了敵人之計,被困於雙龍穀中,外無救應,糧草將盡,特遣小人來求師父,出力相助。”五郎笑曰:“我乃出家之人,豈可複臨陣相殺乎?且戎伍久荒,武藝俱廢,縱去亦無益矣。君可往汴京,求救於聖上,庶不誤事。”孟良曰:“此去京師,路途遙遠,知他幾時出兵?望師父念手足之情,親勞一行,以救眾命,便是活佛再生,萬勿推辭。”五郎沉吟半晌,乃曰:“去則容易,怎奈我戰馬已死,少一匹駿騎,難以前行。”良曰:“師父若肯相救,小可即往寨中取得馬來。”五郎曰:“吾所乘之騎,最難中意。除非八大王之千裏風、萬裏雲二馬,若得其一,則可前行。”孟良曰:“此亦沒奈何,小人隻得星夜入汴京,向八王借馬與汝。”五郎曰:“若有此馬,當勝番兵矣。”

孟良即辭五郎,徑往汴京而來。不日到京,進八王府中拜見,道知要借馬之由。八王曰:“別事皆可,惟此二馬,吾看之瘦弱,豈肯借人臨陣哉?不必再說,決難允許。”孟良悶悶不樂而退,赴無佞府,來見楊令婆,道知六郎被困。令婆灑涕曰:“吾夫君率諸子歸於朝中,今隻有六郎一人,能承父誌,怎奈今又為番兵所困,倘若有不測,使我倚靠於誰?”九妹進曰:“母親不必深憂,既哥哥有難,兒當同孟良前去救應。”令婆曰:“汝去最好。邊庭之事,須宜謹慎。”九妹領諾。孟良曰:“請小姐先出汴京,於二十裏之外等候。小人今夜往八王府中,偷得其馬,即來相約。”九妹依其言,先自整備,辭母親去了。

隻說孟良複來八王府後花園,驀地越入。將近黃昏,向禦書樓邊放起火來。一時間,煙焰衝天,滿處通紅,軍校急報入府中。八王大驚,即令人赴救。孟良乘其慌亂,閃入馬廄,偷得千裏風一匹,從後園門,徑跑出城。等眾人救滅火勢,中軍傳說:有一壯士,乘千裏風走出東門而去。八王怒曰:“必是孟良用此計偷馬也。”即令牽過萬裏雲,揮鞭趕來,天色已黑。時孟良偷馬出得汴京城,正心中暗暗自喜,誰知八王所乘,如騰雲駕霧,頃刻間追至。孟良正行間,聽得後麵如風過之聲。八王罵道:“逆賊速留下馬還我,饒汝性命。”孟良大驚曰:“彼來何速耶?”即心生一計:將千裏風推落泥澤中,自躲入鬆林裏了望。

八王追趕近前,見馬陷在泥澤中,笑曰:“此賊莫奈何,生支節推落澤中。且待從軍來到,救起而去。”遂跳下所乘,近前視之。孟良在星光之下看見,即跨上萬裏雲,叫聲:“八大王休怪,吾借此馬,退番兵便送還矣。”言罷,揮鞭勒轡而去。八王悔恨不及。正在懊惱間,後頭隨軍已到,八王道知被孟良詭計誑去萬裏雲。隨軍曰:“殿下勿憂,待其救出楊郡馬,必當送還。”八王隻得令人救起千裏風,複回汴京。

天將黎明,孟良恰與九妹相會,說知盜得萬裏雲而來。九妹喜曰:“既得此馬,汝往五台山求五哥下山救援,我先去三關俟候。”孟良領諾,徑來五台山見五禪師,告知:“馬已借到,又與令妹同來救援。”五郎曰:“看汝為主,誌亦勤勞,當得下山相救。”即點起頭陀五六百人,扯起楊家旗號,離了五台山,到三關與九妹等相見。九妹曰:“六哥被困日久,乘今便殺入救之。”五郎曰:“番兵眾盛,待遣人緝探消息,然後出兵。”眾人然其言,遂按甲而待。

消息傳入蕭天佑軍中,天佑召諸將議曰:“楊五郎救兵來到,此人雄勇莫敵。吾有一計,可使救援自退,宋兵盡死於穀中矣。”耶律第曰:“元帥有何妙策?”天佑曰:“今軍中捉得一邊民,麵貌極似六郎。將其殺之,以頭懸於高杆,隻說六郎昨日被番兵所擒,部下誅戮殆盡。彼若見之,必信而退矣。”耶律第曰:“此計甚高。”蕭天佑即將其人誅之,斬其頭,令番兵懸出陣前,傳說六郎被殺,今以首級號令。

哨軍報入關中,五郎聞此消息,大驚曰:“吾弟遭困,為番兵乘虛所殺,此理有之。”即令九妹出關下認之。九妹連忙披掛,來關下視之。先令軍人前往通知番帥:“若果是楊家首級,即便退兵。”軍人於陣前傳說。蕭天佑得知,令部下獻出轅門與視。九妹看時,見麵貌頗似六郎,遂號泣不止,遙指番兵大罵曰:“殺兄之仇,定要報複!”乃回馬入關中,報知五郎。五郎歎曰:“本為來救吾弟,誰想已遭擒戮,真乃楊門之不幸也。”惟有孟良不信,乃曰:“五將軍,此事可疑。當日小人離雙龍穀之時,本官部下尚有許多人馬,既被其殺,豈無一人走漏者乎?此事未可輕信。”五郎亦疑信不決。

是夜,秋風微動,月明如晝。五郎披衣出帳外,觀望星鬥,見將星明朗,正照於雙龍穀中。自思:“六郎必然尚在。”次日謂九妹等曰:“我夜觀星象,知汝兄無恙。今得一人通知消息才好。”孟良曰:“小可複入穀中,體探動靜。”五郎曰:“得汝去極好。”孟良徑辭而行。九妹曰:“孟良既去,小妹亦往附近訪問其事。”五郎曰:“汝去須要小心,勿被敵人猜破。”九妹曰:“吾自有方略。”即辭卻五郎,扮作打獵小軍行至天馬山,路徑叢雜,進入林中,卻見番兵無數來到。九妹急忙轉到後麵,見一小茅庵。九妹抽身入庵中,恰遇庵主,迎問之曰:“汝是何人?獨自來此深山做什麼?”九妹答曰:“實不相瞞。小可是楊家女流,蓋為哥哥六郎被番兵所困,今來訪問虛實。走錯路徑,遇番人追逼,特請庵主相救。”庵主曰:“此是番邦境界,汝緣何敢進?速卸去弓箭,取道服穿著。”

一時間,番兵趕到庵中,捉住九妹。庵主曰:“是我弟子,在此出家,汝等何以捉之?”番兵曰:“既是出家,緣何帶有弓箭?”庵主笑曰:“汝本不知,我居此山,不時有猛獸傷人,適才弟子出外打獵而回,帶有弓箭何足為怪。”番兵遂放了手。因曰:“汝既能射,必有勇力,若鬥得過我眾人,則放汝。不然,定要捉去,見我娘娘也。”庵主曰:“汝等如何出此言?”番兵曰:“近因南朝孟良過界,偷去驌驦禦馬,今下令各處巡視,恐防南人入界。我等疑他是細作,故要比試也。”九妹曰:“師父且待我與他比試。”言罷,即出草坪中比鬥,番兵無一人能近之者。番兵鬥他不過,各自回營去了。庵主曰:“且待幾日,我令人探問令兄消息,行之未遲。”九妹依允,就留於庵中。

第二十六回九妹女誤陷幽州

楊延德大破番兵

卻說巡視番兵回幽州見張華丞相,道知:“天馬山庵中有一壯士修行,端的弓馬嫻熟,武藝超群,我等十數人不能近之。”張華聽罷大喜曰:“既有此人,當遣人領誥敕前往,召他來見。”番官領命,齎誥敕複往庵中見庵主,道知其事。庵主與九妹商議曰:“幽州張丞相有誥命來召,汝肯去否?”九妹曰:“既來相召,安敢相辭?”庵主愕然,邀九妹往庵後謂之曰:“君乃女流,若被識破機關,命亦難保,如何答應前行?”九妹曰:“蒙庵主相待,足見庵主好心。此去自有方便,內有用事,救得哥哥,亦機會難得也。”庵主曰:“亦宜謹慎而行。”

九妹拜辭庵主,與番官徑赴幽州。進張丞相府,參見畢。張華問曰:“壯士何處人氏?須先通姓名,而後錄用。”九妹答曰:“小可祖籍太原人氏,姓胡名元。幼年曾習武舉,屢科不第,因棄家居庵修行。昨承鈞旨相召,隻得赴命。”張華聽其言詞清利,人物出眾,不勝之喜。乃令人整頓淨房一所,與其安置。待九妹辭出,張華退入後堂與夫人商議,要將月英小姐招胡元為婿,夫人允許。

次日,張華命番官通知胡元。九妹曰:“此事大好,蒙丞相見愛。但今宋兵在境,幹戈未息,憑小可生平所學,建立微功,然後允之。”番官回報張丞相。張華曰:“且看他武藝如何?”即整朝服入奏蕭後曰:“臣召募得一壯士,英雄俊偉,要與陛下立功。乞宣授其職,以退宋軍。”蕭後允奏,下命封胡元為幽州團練使,付兵五千,前助蕭天佑。九妹得旨,拜命訖,領兵辭張丞相,徑到澶州來,與蕭天佑兵合一處,屯紮西營。正遇楊五郎催軍索戰。九妹披掛上馬,跑出陣前大叫:“宋將速退,免受其戮。”五郎認得,大驚曰:“賢妹如何在彼引軍相爭?”九妹打暗號曰:“五哥詐敗,我自有計較。”五郎會其意,舞斧便戰,鬥不數合,佯敗而走。九妹追出數裏乃回。

哨馬報入蕭天佑軍中:“新收將大勝宋軍一陣。”天佑大悅,即遣人請入帳中,商議破宋之策。營裏番兵有認得九妹者,密謂天佑曰:“此人前日在宋陣中看六郎首級,元帥須要提防。”天佑大驚,遂令番兵拿下胡元。九妹不知其由,乃曰:“吾有殺退宋軍之功,元帥何故拿我?”天佑曰:“汝本南朝楊家之將,敢欺我耶?”不由分說,將九妹捉入囚車,遣軍校解回幽州見蕭後,具奏其情。後得奏,乃宣張丞相問之。張華奏曰:“臣亦未知真實。乞發下牢中,待擒得楊家將來,一同斬首。”太後允奏,命將胡元監於獄中。正是:本為自家親骨肉,誰知先自受悲辛。

消息傳入三關,楊五郎聞知其妹有難,亟與眾人商議曰:“六郎近聞無事。如今九妹被係獄中,當先設法救之。”陳林曰:“將軍有何妙計?”五郎曰:“幽州右控西番,實唇齒之邦。吾詐作西番人馬,前去相助,蕭後必信,從中舉事,可救之矣。”陳林曰:“此計極妙!本官先去,吾亦引軍於中路接應。”五郎分遣已定,扯起西番旗號,領軍來到幽州,遣人通報蕭後。

蕭後下命侍臣,宣西番國統兵主帥入見。楊五郎承命,進於金階,稱呼畢。蕭後曰:“有勞將軍,跋涉風塵不易。”五郎曰:“西番國王以娘娘與南軍交戰,勝負未決,特遣臣領兵相助。”蕭後聽後大喜。即令設宴相待,親舉三蠱,賜賚甚厚。五郎曰:“軍情事緊急,臣明日當出師以破宋人。”太後曰:“遠來疲乏,尚待數日而行。”五郎謝宴而出,在城南紮營。下令軍中:乘番人沒有防備,今夜殺入皇城。眾軍得令,各整備。

此時九妹在獄中,得獄官章奴知其為南人,十分相待,每要放她走脫,未遇其便。九妹因謂章奴曰:“蒙君相待甚厚。我適間占卜六壬課,今日當脫此難,不如與君同奔南朝,當有酬報也。”章奴曰:“我有此心久矣!隻緣無人提攜。若將軍肯帶小官同去,今夜可越獄而出。”九妹整點停當。

將近黃昏時分,城南數聲炮響,楊五郎引七百頭陀,殺入城中,如入無人之境,後麵馬軍一湧攻入,四下鼎沸。近臣報入宮中:西番國軍馬反了。蕭後大驚,亟令緊閉城門。當下楊五郎先殺入獄中,恰遇楊九妹從獄中殺出。番兵各自逃生,哪個敢來爭鋒?南朝人馬蹂踏而進,殺死番兵不計其數。

五郎與九妹左衝右突,大鬧了幽州城,放火燒著南門,複軍殺奔澶州。蕭天佑不知軍從何來,部下大亂。耶律第一騎先出,正遇五郎。兩馬相交,戰不兩合,被五郎一斧劈落馬下。陳林、柴敢接應夾攻,天佑不敢戀戰,棄營逃走。楊五郎驟騎追之,蕭天佑回馬力戰。二人鬥上二十餘合,五郎揮起利斧,當麵劈下,忽見金光燦起,不能傷之。五郎曰:“師父曾說番邦蕭天佑,銅身鐵骨,刀斧不能入,留下降龍咒一篇,囑咐交鋒則誦之。待我念動此咒,看是如何?”

五郎念動降龍咒,忽狂風大作,飛砂走石,半空中降下金甲神人,手執降魔杵大叫:“逆妖好好回去,饒汝萬刀之誅。”蕭天佑滾落下馬。五郎再複一斧,忽聲響處,火光滿地,不見了蕭天佑。一時間,天地清朗,月色如晝。五郎殺入番營,提兵抄入雙龍穀。孟良聽得外麵金鼓不絕,引眾人當先殺出,正遇番將黃威顯,一斧砍之。楊六郎等乘勢突出,與五郎軍馬合為一處,殺得番兵四分五落,屍首堆積,奪其牛馬無數。正值四更時分,五郎收軍還佳山寨安下。

次日天明,眾人相見。六使曰:“若非五哥出力救援,幾被番人困殺矣。”五郎曰:“九妹反為北番所囚,不施此計策,險些亦難保也。”六郎嗟呀不已。九妹曰:“多得獄官章奴與我殺出獄中,卻被亂兵所傷。深感此人,難報其恩。”五郎因問被囚之故。九妹將庵中相救,及往番邦之由,一一道知。五郎曰:“深山幽穀,亦有此好人。可令人送緞匹往庵中答謝。”此時六郎於寨中,廣設筵席,犒賞諸將。酒至半酣,五郎曰:“賢妹依前回去奉侍母親。我亦領眾回五台山。六弟用心守此三關,繼吾父之誌。”九妹領諾,酒罷即辭行。六郎親送兄妹離寨數裏之外而回。

不說九妹與五和尚自回,且說六使回至寨中,遣人送萬裏雲還八王。八王笑曰:“前日我不借馬,非是吝惜,實為試孟良之能耳。今既得此捷勝,馬亦無恙,真國家之福也。楊六將軍可下令軍中,整飭戎伍,緊守三關,招募英雄,為進取之計。”

卻說宋真宗聞捷報:“楊郡馬大勝番兵。”與八王議曰:“六使新建奇功,當何以報之?”八王曰:“陛下須賜以犒軍之禮,候再立功,方升官職。”帝允奏,即遣使臣,齎花紅緞匹,前詣佳山寨,犒勞六使部下諸將。

是日朝散,王欽歸至府中,自思曰:“楊家有此英雄,如何能遂吾誌?”一時無計,遂請謝金吾來商議。差人去不多時,邀得謝副使到府中,分賓主坐定。茶罷,謝副使起曰:“不知樞密見招,有何教誨?”王欽答曰:“下官蒙主上顧寵,八殿下屢懷不平。前日下官因公務路過無佞府,至滴水天波樓前,不曾下得馬,被楊家大辱一番。待奏聖上知之,八殿下又來與吾作對。沒奈他何,思量不如辭官歸鄉,杜門不出,省得受此煩惱也。”謝金吾笑曰:“王大人何以自墮其誌,竟至如此?今朝中先朝舊相,已皆凋謝,隻有我數人而已。雖八殿下權勢尊隆,然不理政事。楊家父子,並作無頭之鬼,一門唯寡婦耳。先帝在日,重其恩典,建立無佞府、天波樓,以引誘之。當今主上,寧以此當事耶?下官試往過之,若彼省改則止,不然即令手下拆之。”王欽暗喜曰:“中我計矣。”複以言激之曰:“謝副使休要爭閑鬥氣,若拆其樓,楊令婆必來相鬧,聖上為他作主,我等反受辱矣。”金吾曰:“且看下官為之。聖上若問,吾自有計策答奏。”王欽佯意然之,因留酣飲。日晚,金吾辭去,王欽直送出府門而別。

第二十七回王欽計傾無佞府

金吾拆毀天波樓

卻說到了次日,謝金吾擺列隊伍,經無佞府門首而過。近天波樓邊,令手下敲動金鼓,喝道連聲。謝金吾端坐馬上,昂首過卻樓前。正值楊令婆與柴夫人在廳上閑坐,聞府外樂聲響亮,令人出府探視。回報:“謝副使徑乘馬喝道而過。”令婆怒曰:“滿朝官宰,讓得我楊家。謝金吾何等人,特來欺淩?”即令備車馬,趨朝來奏於帝。令婆以龍杖而入,真宗降階而迎,列坐,因問曰:“朕未有宣命,夫人至朝,將奏何事?”令婆起答曰:“妾先夫蒙先帝厚恩,曾賜無佞府、天波樓等第宅,使臣妾諸子榮耀無比。宰官經過者,俱下馬回避,非是敬老妾,而是重君命也。今者謝金吾,動用鼓樂,不下馬而過,分明輕慢陛下,欺侮老妾。”

真宗聞奏,即宣謝金吾入,責之曰:“昔先帝遺旨,汝何獨違?今夫人劾汝輕侮朝廷,該當何罪?”謝金吾奏曰:“臣非敢有慢國法,容奏其故。前日陛下以敕命旌賞楊六使,臣領敕經過天波樓,亦下馬而過,時授君命反受恥辱。臣等以為相礙,正欲會同文武具奏,未敢擅進。且天波樓離無佞府僅一望之地,實當南北要道,遇聖節朝賀之日,由此而過,深為不便。乞陛下毀拆其樓,使朝廷知所尊重,千載盛事也。”金吾奏罷,真宗默然。王欽迎風旨進奏曰:“謝金吾所陳,極當於理。且無佞府與天波樓隔越,拆之誠便於事。”真宗曰:“卿等且退,待朕再與文武商議。”令婆悶悶不樂而出。私下,王欽又力奏其事。真宗允旨下敕,就著謝金吾監眾拆毀之。旨敕既下,王、謝不勝之喜。

消息傳入楊府中,令婆與郡夫人議曰:“不想謝金吾劾奏皇上,要拆天波樓。王欽亦互同此主意。今聖上允其奏,此賊必來毀拆。若不阻止,深貽夫君羞也。”郡主曰:“待見八殿下商議,再奏聖上,或能挽回天意。”令婆曰:“事不宜遲,太郡當即往。”柴氏徑辭令婆,到八王府中,相見畢。柴氏曰:“主上聽信謝金吾罔奏,要拆毀天波樓。且此樓創始,乃先帝之令。望殿下念其父子忠勤於國,複奏止息其事,則楊家必深報德矣。”八王曰:“聖旨既下,難以即奏。且此樓不便於天使,主上有意去之。如今之計,謝金吾好利人也,汝歸商議,多用金寶,買賄與他,寬容數日,遇有機會,我當奏於主上。”

柴太郡領命辭歸,見令婆,道知買囑之事。令婆曰:“若得此樓不拆,安惜金寶為哉?隻恐謝金吾不肯接受。”太郡曰:“可令心腹付之,無有不接。”令婆然之。即整備黃金四十兩,玉帶一條,遣人往謝府送去。果然金吾見楊府所送禮物,便自心動,乃傲慢曰:“彼恃朝廷隻有他一家而已,今日亦識謝某乎?”知心人劉憲進曰:“既楊家服輸,孝敬於樞密,正做個人情,緩緩拆之。待聖上改變主意,若留得不拆,則令婆正有孝敬在後,豈不兩全其美?”金吾曰:“汝言有理。”遂受下禮物,遣人於楊府回複。

令婆聞知,私喜曰:“若金吾肯息此事,聖上必不深究。”乃遣人於八王府中,緝探複奏消息。不想謝金吾所受賄賂,已被王欽知道,乃力奏真宗,亟待此事。真宗得奏,複敕謝金吾趕快回報。金吾領旨,不得已,督率人夫,將天波樓上層拆去,尚留中層未拆。八王遣人報知令婆:“聖意難回,可星夜往三關與六使商議,或有辦法。”令婆得報,憂悶不已。八娘進曰:“母親勿憂。且依殿下所言,令六哥回來商量。不然,涓涓之勢弗遏,恐日後無佞府亦難保也。”令婆曰:“汝言雖是,誰去報知?”九妹曰:“女兒曾識三關路徑,願走一遭。”令婆曰:“汝速去速回。”

九妹裝點齊備,辭別母親,望三關而來。時值五月天氣,途中暄熱,九妹趁早而行。不消一日,到三關寨見六郎,道:“謝金吾奏主上拆毀天波樓,母親著兄星夜回去商量。”六使驚曰:“朝中文武不諫,八殿下亦坐視不管耶?”九妹曰:“八殿下力諫不允。是他著人來說,要與哥哥商議。”六使憂憤不止。密令九妹入後寨曰:“我鎮守此處關隘,責任重大,朝廷又無詔命,倘被知覺,則有擅離之罪。進退兩難,如何處置?”九妹曰:“母親立待,哥哥隻得私離數日,待事定之後,仍複回寨。”六使乃叫過嶽勝吩咐曰:“母親有大事與吾商量,著吾妹來召,隻得私下三關數日,事定後即便返回。汝與孟良等,謹慎邊境,遵守號令。待焦讚問我所在,隻說往眉山打獵未回,不可漏此風聲與知。”嶽勝領諾而出。是夜,六使辭嶽勝、孟良等,悄悄離佳山寨,望汴京而來。有詩為證:

單馬宵征恨不平,君王何以重奸臣?

誰知禍起蕭牆內?詐死埋名不忍聞。

二騎行了半夜,將近烏鴉林,忽一人跳出林外,攔住去路叫曰:“本官吩咐,不與焦讚知之,我已聽得多時。”六使大驚曰:“汝不守關寨而私來此做什麼。”焦讚笑曰:“本官亦私離三關,如何反說我來?小可聞得東京最好光景,平生未睹,今日特要跟本官同走一遭。”六郎曰:“汝真惱殺我矣。此來正怕人知,汝心性又急,若到京城,必生出禍患,那時誰任其咎?立即歸寨,我回來重賞於汝。”焦讚曰:“若不允我去,先到汴京,揚說本官私離三關。”九妹曰:“隻他一人,哥哥便帶他同去,叮嚀勿使生事便了。”

六郎依九妹之言,帶焦讚一同來到無佞府中,入見令婆,拜禮畢。令婆見六使,汪然淚下曰:“汝父子八人,投入中朝,於今凋零,隻有汝在。先帝敬我楊府,建第宅相待。今被謝金吾欺虐,奏毀天波樓。若不早想法阻止,日後無佞府莫得安矣。”六使曰:“母親勿憂,待不肖密進八殿下府中商議,我父子有救駕之功,主上且能相忘?”令婆乃令柴太郡等相見。太郡曰:“八王若肯主張此事,決有好消息。”六使然其言。因安頓焦讚在偏房居住,著府中軍校防守,勿令出去生事。

時焦讚初到,亦且過得。一連數日,便坐臥不住,與軍校議曰:“我隨本官到此,正待看汴京風景。令著人監守於我,還不如不來,猶得散誕。汝等若肯帶我到城中遊玩,多買酒食相謝。”軍校曰:“去亦無妨,隻恐你麵生,被人識破,那時連累著本官也。”讚曰:“自有方略,決不讓人識破。”軍校乃背了六使,開後門,與焦讚出得無佞府,大踏步望汴京而來。果然好一座城郭,有西江月詞為證:

堪羨京師形勝,朱門十萬人家。汴京自古最繁華,弦管高歌月夜。市列珠璣錦繡,風流人物豪奢。菁蔥雲樹繞堤沙,真是堪描堪畫。

焦讚轉過仁和門,但見車馬往來,人煙輳集,不覺失口曰:“若非本官挾帶,安得見此光景?”軍校驚曰:“汝好大膽!此處乃京城地麵,緝訪軍家無數,鬧出禍來,誰人來救?”焦讚笑曰:“便道一聲何妨?”言罷,行到歌管巷,見酒館中擺列齊整。讚曰:“相與進裏麵,沽飲三杯而去。軍校曰:“此間不是我等飲酒處。往城東,望高樓飲玩。”此時日色將晚,軍校催促回去。讚曰:“難得來一趟,隻在城中尋店安下,明日回去未遲。”從人見他性急,隻得依從。

近一更時分,焦讚尚未安歇,乘月下,與軍校閑走。偶經過謝金吾門首,聽得府中樂聲嘹亮,歌音不歇。焦讚問曰:“此是哪個家中?風送歌音,如此清亮。”軍校笑曰:“快走,休問此處。我本官正因其人要拆毀滴水天波樓,才下三關。此處正是當朝寵臣謝副使府中,想必正在歡飲,樂人未散,故有此樂音也。”焦讚初未知謝金吾家,則全然無事,聽說是本官對頭,便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謂軍校曰:“汝二人隻在外麵等候,我入府中察訪消息便來。”軍校嚇得渾身酥麻,叫苦曰:“汝生出事節,我等定遭連累。可急轉店中,明日清早回去,本官亦不覺。不然,我等先走去報知。”焦讚怒曰:“任汝二人去,吾定要進府察看。”徑別了軍校,閃進謝府後門而去。二軍慌忙各自逃奔。

第二十八回焦讚怒殺謝金吾

八王智救楊郡馬

卻說焦讚抹過東牆,見不甚高,遂攀援而登,踴身跳於後花園內,悄地進廚下。家人俱各在堂上伏侍謝金吾,隻有一個小使女在灶前燒火。焦讚於皮靴中取出利刀,先將使女殺了。提著死人頭,走向堂上。隻見謝金吾當席而飲,樂工歌童列於庭側,焦讚徑將人頭對準金吾臉麵擲去。謝金吾吃了一驚,滿麵是血,即喊:“有賊!眾人何在?”焦讚踏進前罵曰:“弄權奸佞!今日認得焦讚麼?”言罷,一刀從金吾項下而過,謝金吾頭已落地。眾人看見,四散逃走。焦讚殺得性起,幹脆一不傲,二不休,搶入房中,不分老幼,盡皆屠戮。可憐謝金吾一家,並遭焦讚所害。後人有詩為證:

起意陷人終自陷,且青今日謝金吾。

誰憐恃富當朝相?老幼全家被所屠。

將近三更,焦讚取筵中美味恣食一餐。臨行自思曰:“謝金吾一家,被我殺死。他是朝廷顯官,若知此事,豈不連累地方?不如留下數字,使人知是我殺,庶不禍及他人也。”即蘸鮮血,大書二行於門曰:“天上有六丁六甲,地下有金神七煞。若問殺者是誰?來尋焦七焦八。”題罷,複越牆,打從後牆門而出。待尋二軍校,不知走往何處,因在城坳邊躲過一夜。次日清早,悄悄逃歸楊府去了。

卻說巡更捕卒,夜來聞說謝副使府中被劫,亟報王欽。欽即進耐府視之,隻見殺死一家老幼一十三口,屍橫散地,血染庭階。檢驗官錄得門上寫的殺人凶身字樣呈奏。時驚動汴京軍民,真宗得奏大驚,下令著王欽緝察此事。王欽奏曰:“臣緝問殺死謝金吾一家者,乃楊六郎新招將焦讚。”真宗曰:“楊六使鎮守三關,何得有部將入城殺人?”王欽曰:“前日六使私下三關,帶得焦讚同來,有違國法。乞陛下提處其罪。”真宗允奏,敕禁軍捕捉楊六郎與凶身焦讚。旨令既下,禁軍四十人領命而行。

楊六使在府中,與令婆計議天波樓之事。忽報:“昨夜焦讚越牆入府,殺死謝金吾老幼一家,共計一十三口,今聖上差禁軍來捉。”六使大驚曰:“狂奴當敗吾事!”道未罷,禁軍一齊搶進,捉住楊六使。時焦讚在外聽得,手執利刀,一直殺入。禁軍見其猛惡,無人敢近前。六使喝聲曰:“汝生出如此大禍,尚敢來拒捕朝廷乎?好好自縛,同去請罪。”焦讚曰:“我平生殺了多少人,希罕一十三個!我與本官回佳山寨去,看他拿我奈何。”六使越怒曰:“若不依吾言,今日先斬汝頭去獻聖上。”焦讚乃放下利刀,唯唯而退。禁軍正待來捉,六使曰:“不要動手,見天子自有分辯。”六使乃隨禁軍朝見真宗。

真宗問曰:“朕無聖旨召卿,何得私下三關?又帶部將殺死謝副使一家,該當何罪?”六使奏曰:“臣該萬死!乞陛下寬一時之戮,容陳訴之。臣父子有幸,蒙皇上厚恩,雖九泉亦思相報。近因主命有拆毀天波樓之詔,臣母憂慮成疾,隻得下關省視即回。部將焦讚凶頑之徒,不知何時進城。今殺死謝金吾一家,豈是臣主使哉?乞聖明體究,如果是的,當就槁街之誅,以正朝廷法令也。”真宗聞奏,半晌未答。王欽進奏曰:“殺人者是焦讚無疑,當日本家侍從及樂工親眼目睹,且臨去又留下筆跡。乞陛下將六郎、焦讚押赴市曹處斬,庶警後人。”真宗遲疑不決。八王力奏曰:“楊六使罪責本有,其情可原,果然部將殺人,念彼有鎮三關功績,從輕發落。”真宗允奏,敕法司衙門擬定楊六使等罪來奏。

散朝,王欽密遣人於法司官處,囑咐發配六使等於遠惡地方居住。時掌刑官名黃玉,最與王欽相好,依其言語,以六使私下三關之罪,發配在汝州做工,遞年進造官酒二百埕,三年功滿則回。焦讚以把邊之績,寬其死罪,發配鄧州充軍,即日起行。黃玉擬議已定,申奏真宗。真宗依擬下敕,並命收殮謝金吾等屍首以葬。近臣領旨宣示而去。

楊六使聞此消息,不勝悲悼,來辭母親令婆與柴太郡。令婆曰:“此我家之不幸也,使老身倚靠何人?”六使曰:“母親勿憂,多則二三年,便可回來,母子複相見矣。且兒犯罪發配,八殿下必周全天波樓一事。今焦讚殺了謝金吾,亦為朝廷去除一惡。若不是八殿下力奏,險些性命難保。”道未罷,焦讚入見六使曰:“聞朝廷將本官配汝州軍,正要邀本官回三關寨。我亦不要往鄧州發配,我不曉得充什麼軍。”六使曰:“聖旨既下,汝隻得到其地方,候遇有赦,仍轉三關。若再違法令,重上加重矣。”

不多時,王欽差解軍四十人,來催楊六使、焦讚等即行。六使先打發焦讚與解軍先行,自辭令婆、太郡。八娘、九妹直送至十裏長亭而別。時焦讚在路旁等候六使來到,乃曰:“我此去,不日走歸寨中,報與嶽勝哥哥等知道,便來救本官也。”六使曰:“休得胡說!我罪不至死,汝亦忍耐一年半載,便得相逢。”焦讚大笑而別,自與解軍投鄧州而去。

六使隨從一起上路,望汝州進發。正值夏末秋初,涼風透骨。正是:孤雁聲中愁莫訴,殘蟬樹裏恨難禁。不日來到汝州,公人將批文投至府中,見太守張濟。張濟看罷來文,先發回公人,邀六使入後堂問之曰:“聞將軍把守三關,番人畏服,因何又犯發配之罪?”六使答曰:“一言難盡!”遂將部下焦讚殺死謝金吾之由,道其本末。張濟嗟呀不已,乃曰:“將軍權且忍耐。此去城西,有萬安驛,衝要所在,可以監造官酒,及時而進。多則一年半載,仍複歸朝廷矣。”六使稱謝,辭太守,自去做工。

卻說王欽探知楊六使已到配所,請黃玉來府中,商議謀害之計。黃玉曰:“此事不難。今聖上以酤稅為重,六使監造此職,關係最大。樞使上一道本,劾其有私賣之罪,主上必處之以死刑矣。”王欽大喜曰:“此計甚妙!”即具酒醴,與黃玉對席酣飲,二人盡歡而散。

次日,王欽果趨朝上本,劾奏六使:“無視國法,到汝州未經一月,將酒酤禁令放弛,私鬻錢價,將為逃反之計。乞陛下早正其罪,免生後患。”真宗聞奏,大怒曰:“彼令部下殺死謝金吾一家,朕念先人有功,姑免其死。今又在配所私賣朝廷之物,難以寬容。”即敕團練正使呼延讚,齎旨到汝州,取六郎首級而回。旨令即下,群臣愕然。八王力奏曰:“楊六使忠誠之臣,豈有此事?陛下勿聽一時之言而誅英雄也。”帝曰:“卿屢為六使作保。前日屠朕愛臣謝金吾一家,亦該處死否?”八王語塞而出。一日朝散,寇準曰:“幸得領敕命者係呼延讚,可令其見汝州太守計較:以罪人貌似六郎者,梟其首級來獻納,令放六使逃走。日後國家有難之際,又好保舉也。”八王然其言,乃與呼延讚道知。讚曰:“此事老夫自有主張。”

呼延讚即日辭眾齎旨,徑赴汝州,見太守張濟,細說斬六使之由。張濟驚曰:“彼到汝州未久,焉有此事?主上何故徒要輕損豪傑?”讚曰:“此是奸臣王欽劾奏其情,聖上遂激怒之,八王力保不允。今廷臣商議,要求太守如此如此即可。”濟喜曰:“正與下官之意暗合。值今北番強盛,若無此人邊境怎安?”因令去請六使來,說以朝廷之意。六使曰:“小人本無此事,既聖旨問我以死,隻得承命,與朝廷回報。”濟曰:“君勿憂,正在商議,要如此脫君之厄。”六使曰:“若得太守幫忙,當圖死報!”張濟曰:“管保郡馬無事。”

張濟即令獄官伍榮來商議。榮曰:“牢中有蔡權,問實死罪,情真罪當,年久當斬。此人麵貌與楊將軍無異,可將此人斬首以獻,主上必允信也。”濟令取出蔡權審視,果然相像。吩咐伍榮,多討酒饌賞之。醉於獄中,伍榮密來梟了首級,提見張太守。太守曰:“事不宜遲。”便交呼延讚齎著首級,星夜赴汴京去了。張太守喚過六使,教其扮作客商人,逃往遠處避難。六使拜謝出府,換著輕便衣服,悄離汝州,徑回無佞府去矣。

卻說呼延讚單騎回轉汴京,正值真宗設朝,進上六使首級。帝親下看驗,隻道是實。群臣見者,無不嗟呀。八王恐將首級號令,被人參破,乃進曰:“既延昭伏罪被誅,乞將此首級發於無佞府,與其家人埋葬,亦見陛下不忘功臣之意。”帝允奏,因發下首級,著禁軍領去,禁軍得命,徑來楊府。令婆未知前因,隻道是實,舉家悲哀,遵旨將首級埋葬。

第二十九回宋君臣魏州看景

王全節銅台交兵

六使被斬消息傳入佳山寨,嶽勝、孟良等聞知,號啕大哭,聲震原野。孟良曰:“既本官不幸,我眾人難以再守,不如散去,各尋生路。”嶽勝曰:“汝言正合我意。劉超、張蓋,於山下創立本官廟宇,兩邊塑十八員指揮使,遞年祭祀。”分遣已定,將寨中所積,人各均分,拆毀三關寨。是日,眾人四散而去。陳林、柴敢率所部,依前往勝山寨居住。嶽勝邀孟良等,反上太行山,稱草頭天子,部將仍封為丞相等職,打官劫舍。此時焦讚在鄧州,聽知六使遭戮,亦越獄逃走。

話分兩頭。卻說王欽見六使已死,不勝之喜。自思曰:“朝廷無了此人,我誌得遂矣。”乃修下密書一封,遣心腹人漏夜送往北番,來見蕭後。蕭後拆書視之,其書曰:

臣自辭陛下赴南朝,又是數年。每懷報答君後之恩,無由得遂。今臣頗知南朝強弱,所可慮者,惟楊六使而已,今臣略施小計,梟其首級以獻,臣目所睹。可乘南朝無備,整點六師,大興征伐,邊防必望風瓦解。若待京城震駭,臣內中自生支節,複有書來奏知。望陛下與二三文武商議,勿失此機會焉。

蕭後得書大悅,因以示文武。蕭天佐奏曰:“王欽來書,道得詳細,乞陛下早定伐宋之計。以圖中原也。”後然其奏。忽一人進曰:“陛下此舉雖善,隻是難以取勝。”眾視之,乃大將軍師蓋也。後謂曰:“孤欲舉兵伐宋,卿何以見得難勝?”師蓋曰:“楊家雖亡,中原一統之盛,邊帥擁重兵者不下數十萬,若徑提兵深入,未能即勝。當用計策誑之,令宋兵首尾不能救應,中原唾手可取也。”後曰:“願聽卿之妙計。”

師蓋曰:“魏府銅台,乃晉帝陵寢之所,近來戍兵凋落,武備不修。陛下可遣人整飭園林,開鑿玉池,多植奇果名花。詐稱天降祥瑞,池水成醇,樹葉藏漿。以此特異之事,揚於中原。再使人令王欽就中哄惑,引誘其君,來此玩景。然後出勁兵,緊緊困之。陛下親率精兵,有何難哉?”蕭後聞之大喜。先發密書,入汴京與王欽知道。再遣能幹之人,前去銅台修築陵寢。一麵下令蕭天佐等整點軍馬以待。

不出一月,消息傳入汴京,近臣奏知:“魏府天降奇瑞,池水成醇酒,葉裏貯瓊漿。附近邊民,各移就共飲。”真宗聞奏,問於眾臣曰:“魏府沃野之地,有此奇事?卿等當究虛實。”一時文武群臣皆上表稱賀。惟寇準等懷疑此事,乃奏曰:“魏府晉朝陵寢之所,既有此瑞,何獨一境應之?陛下不可深信。”帝未應。王欽討好奏曰:“若此異事天下皆然,又何為瑞矣。今特魏府有之,正是太平符運,千載難逢。陛下當整六師親視之,一者巡撫邊民,二者使番人不敢南下。”真宗乃悅曰:“卿乃忠言也。”即下詔巡幸魏府。

八王知之,諫曰:“魏境地接遼界,近來帥臣調遣,城郭荒野。值今戎馬在郊之日,陛下車駕一動,北番乘虛而入,那時誰保京城?萬望以社稷為重,勿輕信虛誕之事也。”真宗曰:“朕命柴駙馬、寇萊公領禁軍守京,必保無事。”八王見諫不從,怏怏而出。次早,敕旨已降,以呼延讚為保駕大將軍,光州節度使王全節、鄭州節度使李明為前後扈從。讚等得命,準備起程。

越數日,真宗車駕發離汴京,八王以下文武,皆隨駕而行。但見:紅塵起處兵軍盛,白日昏時羽纛多。真宗車駕不日間來到魏府境界。時冬十一月,朔風競起,北方冰寒地凍。車駕進入府中駐紮。

次日,真宗與群臣登晉之陵寢看景,果見林中樹葉包藏有物,玉池中泉水紅潤。帝命取而嚐之,其味似酒,其淡若醴。軍校摘下樹葉,揭內視之,俱是時造粟漿。八王奏曰:“陛下以祥瑞之故而勞動車駕,使邊民供給,不堪其苦。今觀此亦何祥瑞之有耶?此必番人之計,誑君臣來此。若不亟還,定落其圈套。”真宗亦疑,因下命退回汴京。

北番得知宋君臣已到銅台消息,蕭天佐、土金秀等率馬步番兵十萬,將魏府城郭團團圍了。飛騎報至駕前,真宗大驚曰:“不依卿等所諫,致被圍困,將何以為計?”八王曰:“番人預定此策,長驅而來,其勢正銳。陛下可敕諸將,嚴守各門。一麵遣人,星夜往汴京取救兵,待援兵一至,內外夾攻,則可退敵矣。”真宗依奏,即命呼延讚等分門把守。時宋軍於敵樓上望見番兵鳥聚雲集,聲勢甚盛,眾皆有懼色。呼延讚按劍而言曰:“凡兩國相敵,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我觀番兵雖眾,利在急戰。明日與其交鋒,當盡力而戰,必能以勝之。”眾軍得令。

次日,讚請旨,與光州節度使王全節,分前後出戰。旗鼓開處,兩陣對圓。番將土金秀跑馬先出,指宋將謂曰:“汝等已中吾計,何不納降,以免一死?”呼延讚怒曰:“臊狗奴速退,尚可留殘生。若使邀阻禦駕,直待兵指幽州,寸草不留。”金秀大怒,躍馬舞刀,直取宋將,呼延讚舉槍交鋒。兩將鏖戰四十餘合,番將力怯,撥馬而走。呼延讚催動後軍掩殺,番將見讚趕來,拈弓架箭,一矢恰中乘馬,呼延讚被掀翻在地。王全節正待救之,番兵圍裹將來,將讚活捉而去。

全節不敢戀戰,跑馬殺入城中。蕭天佐從旁攻之,宋兵大敗,死者不計其數。全節入見真宗,奏知:“番兵眾盛,已捉去大將呼延讚,臣戰敗而回。”真宗聞之,憂憤不已。八王曰:“事既急矣!陛下可再遣人於沿邊帥臣求救。”帝允奏,手詔遣使臣而去。

卻說番將捉得呼延讚,用檻車囚下,待遣人解赴幽州。蕭天佐與土金秀、耶律慶分門攻擊,宋軍震駭。八王曰:“番人所懼,惟有楊家。陛下可效漢高祖白登故事,以軍中勇壯者,裝扮成六使及部下一十八員指揮使,城上扯起楊家救援旗號,使他們在城上來往馳騁,番人見之,必引兵退去。我軍乘勢殺出,可脫此難矣。”帝允奏,下令軍中,並依三關將帥裝束。

次日天明,城上扯起楊家救駕旗號,番人見著旗號,報入軍中。土金秀驚曰:“楊六使已死,如何又來救駕?”即率所部來看。隻見城上旌旗飄飄,金鼓齊鳴,炮響震天。假裝嶽勝、孟良、焦讚等,於城上走馬。番兵望見,哪知虛實,齊叫:“快走!不然就沒命矣。”蕭天佐聞之,拆營而去。

王全節與李明開城追擊,番兵奔如潮湧,自相踐踏,死者無數,宋軍直追至數裏而回。王欽大怒曰:“北番人真乃乳子!恁的怕著楊家。”亟密遣人報與番帥得知。蕭天佐聞之,歎曰:“假的如是懼怯,若是真的,不戰而敗也。”複率眾圍繞而來,攻打越緊。城中見番兵又至,報知真宗。真宗曰:“此機已被看破,還有何策可退?”八王曰:“朝廷音訊不通,哪個敢敵北兵!如今沒有楊家,臣等亦難為計也。”真宗曰:“悔之不及!朕將率眾將親戰番兵,潰圍而也。”八王曰:“北兵眾盛,陛下徒損威風,必不能出。隻得緊守此城,以待救兵。”

番兵一連圍困二十餘日,城中甚是危急。真宗親自登城,見北騎於城周圍繞,水泄不通。八王曰:“陛下要脫此難,除得楊六使來,殄此醜虜,如滾湯潑雪。”帝曰:“哪裏再得此人?”八王又奏曰:“可出赦書,遍行天下尋之,恐有六使也。”真宗不答,退入府中,自思:“八王所奏可疑。”因召侍臣入內問計。侍臣齊奏:“楊六使消息,八王恐知下落,乞陛下發赦書於汝州究之。”帝允奏,問:“誰齎赦一行?”王全節曰:“臣願前往。”帝付與赦文。次日,令李明送出。開了城門,李明先殺出,正遇番將耶律慶,戰敗之。全節乘勢殺出重圍,投汝州而去。李明退入城中堅守。

第三十回八王齎詔求六使

焦讚大鬧陳家莊

卻說王全節齎赦文,星夜投奔汝州,見太守張濟,道知:“主上被困魏府,官軍戰敗。今眾臣保奏,赦了楊六使前罪,著部兵救駕。今某齎赦文到此,望太守立即尋得其人。”張濟曰:“六使犯罪,首級已獻於朝廷,豈複有六使乎?今著下官根究,從哪裏尋討?節使可速回奏,庶不誤事。”全節憂悶不已,乃曰:“若不得此人,則主上之難萬不能脫,下官亦難回奏。”張濟曰:“君父有難,臣子何安?節使務要追究,除非到無佞府,可知消息。我汝州決無此人。”全節無奈,隻得離汝州,徑到無佞府,來見令婆,道知聖上赦討六使救駕之事。令婆曰:“小兒首級埋葬多時矣,哪裏複有?此或眾臣無計可施,固為此言,以安主上之心。節使可即回奏,勿誤軍情。”全節怏怏不樂離開楊府。

次日,全節隻得單騎複來魏州,殺開血路,到東門大叫:“開城!”李明聽得是王全節聲音,即開城殺出,接入城中。全節見真宗,奏知:“汝州並無六使消息。臣又往楊府究問,皆道已死多時。”真宗聞奏,長歎曰:“堂堂天朝,遇朕有難之際,卻無一人敢提兵救援。”又問計於群臣。群臣問曰:“如此兵勢,雖子牙複生,亦無計可施。”真宗納悶不已,寢食俱廢。八王曰:“事急矣!臣隻得親往楊家,取討六使。如果不在,亦召藩鎮來援,惟陛下與眾將堅守此城。”帝曰:“軍情事重,兄不宜造次。”八王領命。帝乃令王全節、李明先殺開重圍,保出八王而去。二人複殺回城中。

卻說八王齎赦文,徑赴無佞府,來見楊令婆,說知主上在危急之中,可著六使出來商議救駕。令婆曰:“前日王節使來召,老妾不與其知。既殿下親到,當令出來相見。”因令手下,於後園地窖中,喚出六使,堂上拜見八王。八王嗟呀良久,乃曰:“若非昔日之計,今日哪討郡馬?”六使謝曰:“多得殿下幫助,無恩以報。”八王曰:“主上被困魏府事勢已急,今有赦書來到,郡馬立即前去救駕。”六使曰:“近聞三關之眾,人各散去,如何能夠即救?須待小可前往寨中,招集眾人,方可議行。”八王曰:“事不宜遲,我進朝中,調撥邊師俟候,待君招集眾將,一同進兵。”六使領諾。八王既去,六使辭卻令婆,前往三關而行。正是:誰教豪傑依然出,直向銅台救駕回。

六使獨自一人上路,行了數日。先往鄧州界訪問焦讚消息,並無下落。行到錦江口,見一夥僧家,唧唧噥噥而過。六使問曰:“汝等要往何處?為何都有不悅之意?”僧人曰:“君豈解其事?此地方有一癲漢,發作時,便要打人,官司沒奈他何。他口中稱,有什麼本官,被朝廷所誅。但逢僧道,便拿去看經誦偈,哪個敢違逆之?昨日來我寺中,著我等去作功果,超度其主,我眾人隻得赴命。”六使聽罷,自思:“此必是焦讚。”乃問曰:“此人今住何地?”僧人曰:“鄧州城西,泗州堂裏便是他的居處。”六使曰:“我同汝等往見之。”僧人引六使到泗州堂,正見焦讚臥在神案上,鼻息如雷。

六使視之不差,近前搖醒。焦讚夢中被驚,睜開一雙怪眼,大聲叫道:“哪個不怕死的,卻來相撩老爺?”六使喝曰:“焦讚不得無禮!本官在此。”焦讚聽罷大驚,徑向前抱住曰:“汝是人耶?鬼耶?焦讚超度本官多矣。”六使笑曰:“豈有白日之鬼來見汝乎?此間不是說話處,可隨我來。”焦讚放手便拜,眾僧人掩笑而散。六使引焦讚出城西橋,道知:“主上遇難,今八殿下領赦文來召救駕,可速往三關,招集眾兄弟同往。”焦讚聽罷,大喜曰:“我道本官被朝廷所害,撇得眾人沒主。今日又得相會,真是快活煞我也。”

次日,六使經過汝州,入府中拜見太守,道知八王領赦來取救駕之事。張濟大喜,亦以王節度來由告知。六使曰:“軍情緊急,我當往三關招集進兵。”張濟然之。六使徑辭張濟出城,與焦讚望三關而行。路上,二人各訴其冤。來到楊家渡,日正當午,遙望水勢茫茫,旁無船隻。六使等待多時,全沒人渡。因令焦讚去尋渡船。

焦讚領諾,行至上流頭,見船夫問曰:“勞汝渡過對岸,多奉渡錢。”船夫曰:“此渡是楊太保掌管收錢,哪個敢私渡?汝要去,可往前麵亭上見之。”焦讚聽罷,徑奔亭中來。正見一夥人在那裏賭賽。焦讚近前曰:“借用渡船過岸,多奉船錢。”眾人忽抬頭,見焦讚生得異樣,皆不答言。焦讚又小心問之,眾人罵曰:“臭狗奴!說什麼過渡、過渡!”焦讚大怒,伸出一對硬拳,打得眾人東奔西跑,正待向前打那太保,太保望後走去。

焦讚回見六使,怒氣未消。六使曰:“汝又去生事來?”焦讚曰:“今番好被那夥氣也!分明有渡,不肯借我,反出惡言相傷。被我怒激起來,打散眾人而去。”六使正沒奈何,忽見強人各執短棍趕來。焦讚曰:“待結果此賊,以除其害。”徑提大樸刀,當中殺來。那夥強人如何抵擋得住。後麵楊太保出,與焦讚連鬥數合,不分勝敗。

六使見二人鬥得不可開交,遂曰:“不要相鬥,願聞壯士姓名。”楊太保抽回利刃,立於地上,焦讚亦住了手。太保曰:“我乃鄧州人氏,姓楊名繼宗,小號太保。且問汝是何人?為何要過此渡而令手下強取?”六使曰:“小可太原楊令公之子六郎也。今主上有難,要往三關招集部下救駕。來到河邊無渡,特借一時,壯士何故不允?”太保聽罷,放下刀,近前拜曰:“久聞大名,未得瞻拜。今日幸見,甚慰平生。”六使扶起。太保即邀六使到莊上,設酒醴相待。乃曰:“將軍不棄,願率所部,同往魏府救駕。”六使喜曰:“太保如肯相從,誠乃美事,有何不可?隻待招集眾人,便來相約。”太保領諾。

是夕,留六使宿於莊上。次日,楊太保撐船渡過六使登岸,與焦讚望三關而行。時四月天氣,途中酷熱,古人有詞為證:

翠葆參差竹徑成,新荷跳雨淚珠傾,曲欄斜轉小池亭。風落簾衣歸燕急,水搖扇影戲魚驚,柳梢斜日弄微晴。

二人行了半日,歇坐於柳蔭之下。焦讚曰:“本官且停待於此,我往前麵,問有酒舍,沽一壺聊止饑渴。”六使允之。焦讚徑往前來,沒處尋酒店。正煩惱間,忽一夥人挑著酒肉而過。焦讚問曰:“汝等所挑酒肉肯賣乎?”一人曰:“此是賽願酒肉,如何肯賣?”焦讚曰:“賽什麼願?”眾人曰:“前麵有楊六使神廟,威靈顯赫,鄉村賴之以安,但有祈許者,無不遂意。今日特往酬謝。”焦讚聽罷,遂大笑。回見六使,道知其事。六使笑曰:“哪有此事?”焦讚曰:“鄉人道離此不遠,當與本官訪視之。”

六使與焦讚行來,果見一座廟宇,建造極是威儀。楊六使步入廟中,見上塑著本身神像,脫然無異。兩旁塑一十八員指揮使。香火十分旺盛。六使指焦讚謂曰:“此像塑得與汝相似也。”焦讚笑著道:“本官更塑得像。我在鄧州發癲打人,原來這裏供養。待先推倒本身,然後去推本官。”言罷,一下拳頭一聲響,將其塑像推落半邊。走上殿去,把六使神像一連推了幾下,卻全然不動。乃用力推之,震聲而崩。賽願者各自奔走。廟祝見之,便把哨鑼亂敲。

一時間,劉超、張蓋帶領三百餘人,來到廟前。六使認得,喝聲曰:“汝眾人做得如此好事來!”劉、張大驚,納頭便拜曰:“眾人都道本官已死,今日緣何到此?”六使說知詐死之事。謂曰:“今要招集汝等,前往魏州救駕。”劉、張喜曰:“既如此,請到寨中商議。”六使令拆毀廟宇,打倒神像。隨眾人到虎山寨坐定,劉、張設酒醴相待。六使曰:“嶽勝居住何處?”劉超曰:“嶽勝與孟良部眾反上太行山,稱草頭天子。”六使歎曰:“吾不在,四境如何得寧?”乃吩咐劉、張等:“整備槍刀盔甲,在此俟候。待我招了嶽、孟,一同征進。”劉、張領諾。

六使仍與焦讚望太行山而來。行了一日,紅日西墜,天色漸昏。六使曰:“此去皆是山路,想無客店,汝往前村尋覓借宿去處。”焦讚領諾,往前不遠,並無人家,直轉過山後,卻是個小鄉村。焦讚靠前入進莊所中,見一員外,在燈光下端坐。焦讚揖曰:“遠行客商到此日晚,敢擾公公寶莊上借宿一宵,當以重謝。”那人答曰:“平時敝莊盡可安歇,今日難以相許,君可往別處投宿。”焦讚曰:“天色已黑,萬望公公方便。”主翁曰:“汝有伴當否?”焦讚曰:“隻有本主在莊外,共兩人而已。”主翁曰:“隻兩人亦無礙,與汝在外房歇息。”

焦讚邀六使相見,主翁視六使一表堂堂,乃問曰:“君從何而來?”六使答曰:“小可從汴京到此,欲往太行山公幹。”主翁曰:“君莫提太行山則罷,若提太行山,老拙心裏難受矣。”六使曰:“有何苦事?望說與小可知之。”主翁曰:“老拙居住此鄉,好名重義。此莊都是陳家一姓,離太行山數裏之程。今山中有二位草頭強人,一名嶽勝,一名孟良,號稱天子,招聚五六萬人,打官劫舍,甚為民害。老拙飄零半世,隻生一女,被孟良瞧見,今夜要來入贅,沒奈何,隻得允從。不然,一鄉之人難保。是此冤枉,無處伸也。”六使笑曰:“老丈勿憂,孟良是小可故人,待他來,我自有法退之。”主翁曰:“若得小女不辱,乃重生父母。”六使辭出外麵俟候。

卻說主翁吩咐家中,安排筵席迎接。將近二更時分,忽聞金鼓之聲,燈火輝煌,人報孟大王來到,陳長者出莊外迎接。孟良進廳上坐定,從人各列於兩邊。長者拜曰:“有失遠迎,望大王赦宥。”孟良曰:“汝今是我嶽丈也,不必施禮。”長者因令家人抬過筵席,並故意令百花娘子來把盞。使女回報:“娘子害羞,不肯出來,”長者曰:“如今即是將軍夫人,害什麼羞,不肯出來耶?”孟良聽得,不勝歡喜。

六使與焦讚隔窗張視,私笑曰:“真是沒王法,憑他橫行鄉村。今日不遇我來,真被他騙去此女。”焦讚曰:“待我出去打折他一隻腳,看他還做得新郎否?”六使曰:“汝先去捉住,我便來矣。”焦讚忍氣多時,聽罷即踏進廳中,一腳將筵席踢倒,兩手將孟良緊緊抱住。孟良不曾防備,動手不得,乃喝聲曰:“手下何在?”嘍羅正待向前,六使厲聲罵曰:“不識廉恥之徒!敢如此無禮耶?”焦讚乃拖孟良出座外,指曰:“汝看此位足準?”孟良燈下認得,連忙拜曰:“本官因何到此?萬望赦罪。”六使曰:“可急備鞍馬,回寨中商議,起兵救駕。”孟良急與眾人,請六使等欲往寨中去矣。

第三十一回呼延讚途中遇救

楊郡馬大破遼兵

卻說楊六使既見孟良,即欲轉回山寨,商議救駕。陳長者進前拜曰:“將軍是誰?願聞姓名。”六使扶起,將其本末道知。長者大喜曰:“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特有緣在此相會。”因令百花娘子出來拜謝。六使看見,果是個好女子:淡妝素抹,體態端莊。雖然難比西施女,卻勝尋常窈窕娘。焦讚見了,瞧孟良笑曰:“孟哥哥,你真沒造化,撞著我們來到。若遲一日,亦得一宵受用矣。”孟良喝曰:“本官在此,休得妄言。”眾人又掩口而笑。百花娘子拜罷六使,進入內室。長者親自把杯,遞與六使,意甚殷勤。是夕,眾人依次而從,盡歡暢飲。天色漸明,楊六使辭長者要行,長者取過白金十兩,以為相謝之資。六使固卻不受,與眾人離了莊所,徑望太行山而來。有詩為證:

愁多不忍醉時別,想極還尋靜處行。

誰遣同衾又分手?不知行路本無情。

六使行到山下,孟良先遣人入寨中通報。嶽勝聞此消息,即引數十騎出半山迎接,恰遇六使,拜於道旁。六使進寨中坐定,眾人齊拜賀畢。嶽勝再拜曰:“隻因本官得罪,致各人四散而去。今日複得相聚,是我眾人之幸也。”六使曰:“前事慢說。今主上被困魏府,情勢甚緊,可立刻準備救駕。”嶽勝曰:“主上不以社稷為重,輕信讒佞,要致本官於死地。今幸皇天開眼,留得本官複在。不如我等居此處,自稱一國之君,圖取快樂,何以救駕為哉?”六使曰:“我等盡忠報國,留美譽於後世。若占此一方為寇,留萬代罵名,隻是強徒而已。”嶽勝不複敢言,因設慶賀筵席。是日,寨中大吹大擂,眾人酣飲而散。

次日,六郎遣人去招劉超、張蓋等來到。隻有陳林、柴敢未到。嶽勝曰:“他二人複歸勝山寨屯集,可著人報知。”六使乃遣劉、張前往。不數日,陳、柴亦率所部來到。時帳下嶽勝、焦讚、孟良、陳林、柴敢、劉超、張蓋、管伯、關鈞、王琪、孟得、林鐵槍、宋鐵棒、丘珍、丘謙、陳雄、謝勇、姚鐵旗、董鐵鼓、郎千、郎萬共二十二員指揮使,部下精壯八萬餘人。六使曰:“此足以勝敵。”遂先令人赴汴京,報知八王,期約進兵。又著人往楊家渡,知會楊太保。六使分遣已定,克日點集部將,旗上大書“楊六使魏府救駕”七字,一聲炮響,大軍離了太行山。但見:槍刀蕩蕩,劍戟層層。時盛夏天氣,南風微起。六使兵馬正行之際,忽報一彪軍到。六使令人探視,卻是楊太保兵至。眾人相見,一同進兵。六使於馬上見軍容可掬,遂口占一絕雲:

複合英豪勢更雄,萬山風色送行驄。

此行專為安邦國,說與番人亟避鋒。

大軍將近澶州界,八王亦領兵四萬來會,入見六使,不勝之喜。六使曰:“茲行非惟救駕,殄滅醜類,平定幽州,在此一舉也。”八王然之,遂駐紮澶州城中。次日,六使召嶽勝謂曰:“主上被圍已久。汝充前鋒亟進,衝殺一陣,使番將先挫銳氣。”嶽勝領命去了。又喚孟良與焦讚曰:“汝二人率劉、張、陳、柴等各領兵二萬,分左右翼,攻入敵之中軍,須用力戰。吾引後軍繼進,必獲全勝。”孟良等亦領兵而去。六使分遣已定,與八王議曰:“臣與殿下,率精兵後應,諸將必能成功矣。”八王曰:“郡馬真乃舉足能定亂也。”六使辭不敢當。

次日,兵行之際,忽正北征塵蔽天,一彪人馬來到,乃番將劉珂也。嶽勝舞刀衝開其陣,番將劉珂不能抵敵,大敗而去。宋軍奪得囚車,送入六使軍中。車內不是別人,乃是保駕將軍呼延讚也。六使連忙打開放出,拜曰:“天保佑與老將軍在此相遇,不然,竟遭俘虜矣。”讚曰:“老將被捉之時,屢欲報知主上,來取足下。怎奈軍情嚴密,弗能達意。若今日不是郡馬相救,幾喪殘生。”六使大喜,引見八王。八王曰:“此天子洪福也,故使將軍遇救。”六使下令諸將,兼程而進。是時,真宗在魏府,與眾臣懸望救援消息,音訊不通。城中糧草已盡,臣下皆宰馬而食。番兵攻圍緊急,勢已危急。

卻說劉珂敗回,見蕭天佐,稱中朝救駕兵到,搶去了呼延讚。蕭天佐大驚,即遣人哨探是哪一路救兵。哨馬回報曰:“旗上大書楊家部號,來得甚是凶猛。”蕭天佐下令各營,俱要整兵迎戰。分遣未定,前隊嶽勝軍馬,漫山塞野而來。

番將耶律慶列陣先戰。嶽勝大罵:“天兵已到,醜賊尚不遠遁,是欲自促其亡乎?”耶律慶怒曰:“宋朝君臣已困死一半,汝來亦就屠戮耳。”嶽勝拍馬舞刀,殺進北陣。耶律慶舉槍迎之。兩馬相交,戰上數合,番兵圍裹將來。孟良、焦讚分左右翼攻入。番將麻哩喇虎舉方天戟繞出助戰,正迎著孟良,兩馬交鋒。陳林、柴敢率勁兵從旁殺進。

此時南北鏖戰,金鼓連天。焦讚戰得性起,提利刃,橫衝北營,如入無人之境,恰遇番將劉珂來到,交馬隻一合,被讚斬落馬下。宋騎競進,刀弩齊發,北兵陣勢挫動。蕭天佐奮勇來戰,楊太保一箭射落馬下。土金秀望見,殺出救之而去。耶律慶料不能勝,刺斜殺出。嶽勝乘力追近前,一刀揮為兩段。麻哩喇虎潰圍逃走,被劉超、張蓋用絆索纏倒其馬,向前捉住。師蓋正待來救,郎千、郎萬殺到,將其生擒於馬上。

孟良直突進東門。敵樓望見城下鏖戰,節度使李明、王全節開門接應夾攻。北兵倒旗棄甲,如風卷落葉而走。宋兵長驅追擊,殺得屍橫山積,血流成渠。蕭天佐與土金秀率殘騎,垂首喪氣,趁夜走回幽州去了。宋兵奪其營寨,掠得牛馬輜重無數。

蓋此戰成功有三個原因:一者,番人攻圍已久,誌意懈怠;二者,不意六郎尚在,兵勢先奪其心;三者,宋兵新來,銳氣正盛,且又攻其不備也。後人有詩讚曰:

宋運興隆啟聖明,英雄效命發長征。

番人棄甲拋戈遁,方顯楊家救駕兵。

時八王單馬先入城中,見真宗稱賀曰:“賴陛下洪福,已取得楊六使救兵來到,殺得番眾殘戈敗衄而去。”真宗曰:“朕脫此難,卿之功也。”令宣進楊六使,拜伏禦前。帝曰:“卿因誤犯前罪,特悉赦之。今有救駕大功,朕決不負汝。”六使頓首奏曰:“機會難得,宜乘陛下車駕在此,威風百倍,臣率所部,直搗幽州,取蕭後地圖以獻,永息邊患。此千載之盛舉,乞準臣奏。”帝曰:“卿言甚善,怎奈車駕久出,壯士疲困,須待回朝議之。”六使退出回營,以所捉番將,盡行梟首號令。

次日,帝以代州節度使楊光美為魏州留守,下令各營,班師回汴。軍士得令,無不歡躍。文武擁護車駕離魏州,望大梁而回。但見:旌旗動處黃龍舞,畫角鳴時白晝聞。大軍一路浩浩蕩蕩,不日即到汴京,車駕進入皇城。翌日設朝,群臣朝賀畢。真宗以扈從文武久困魏州,各賞賚有差。宣六使入殿前,親慰甚厚,因謂之曰:“三關賴卿以安,可統所部,仍鎮其處,使北番不敢南下,是為社稷捍蔽。”六使奏曰:“臣正待再往佳山寨,招募雄勇,以圖伐遼之計,未得聖旨。既陛下允臣立功,即便前行。”真宗大悅,加封六使為三關都巡節度使,旨敕一道,斬伐自由。六使拜受畢。帝於便殿設宴,犒賞救駕將士,君臣盡歡而散。

六使徑來無佞府,拜辭令婆起程。有子楊宗保,年紀一十三歲,欲隨父往三關。六使曰:“那佳山寨乃苦寒地方,汝去無益,不如侍奉令婆,待汝成丁,即來取汝。”宗保乃止。六使辭別府中各人,與嶽勝、孟良等率軍馬望三關進發。有詩為證:

大將征場得勝回,旌旗雲擁後軍催。

須知此去存威望,徑使皇家詔旨來。

三軍一路無詞,不日來到佳山寨。六使入舊營中坐定,眾人參見畢,乃下令修整營柵,築造關隘。分遣嶽勝等為十二團練,各領所部,整點槍刀衣甲聽令。自是三關仍如以前興旺。六使每遣邏騎緝探北番消息,與諸將日議征進之計。

第三十二回蕭太後出榜募兵

王全節兵征大遼

卻說蕭天佐自敗歸之後,蕭後日夕憂慮宋朝來伐。一日與群臣議曰:“近日北兵敗衄,又聽得南朝將為征討之計。今楊家人雄馬壯,倘或部領北征,誰可抵敵?”道未罷,韓延壽奏曰:“諺雲:‘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預備之固。’今火遼宿將老帥,已不堪任。乞陛下效選舉法例,出下榜文,招募各國雄勇,任以帥職,以備宋人來侵,則為長保之計矣。”後允奏,著文臣草招募榜文以進。其文曰:

北番蕭太後為招募英雄,以防國難事:蓋聞兵以將為貴,將以才為能。今值大遼多事之秋,戎馬相尋,幹戈弗息。特出榜文,招募各處豪傑。或有抱謀略於山穀,懷武藝於窮荒,搴旗、斬將、攻關、取城,不拘一技一能,可輔定霸者,鹹集幽州,孤親試其才。果能稱職,即授重權,尊其爵位。故茲榜示。

蕭後看罷榜文,即令張掛城門,招取英雄。正是:欲教勝敵楊家將,除是神仙降世來。

大中祥符四年,蓬萊山鍾、呂二仙,適在三島洞中煉丹、下棋。鍾離問曰:“汝曾憶嶽陽樓賞白牡丹之事乎?”洞賓答曰:“色欲之心,人皆有之。若敝弟子尚且脫胎換骨,亦被迷戀,況凡夫俗子耶。”鍾離曰:“此話有理。”又問:“黃鶴樓酒舍,汝何留戀半載?此豈仙家之所宜乎?”洞賓曰:“弟子存神煉氣,此味不能斷之。”鍾離笑曰:“眾道友說汝‘酒色神仙,猶有餘染’,果不虛也。”洞賓自覺羞愧,尊敬師長,不敢與辯。

忽然南北升起一道殺氣,衝入雲霄,但見:紅光萬丈隨火入,千條殺氣進煙來。洞賓看罷,喚仙童撥開雲霧視之。回報道:“卻是南朝龍祖與北番龍母相鬥,殺氣迸入於此。”鍾離曰:“吾以氣數推之,尚有二年殺逆未除,隻是可憐黎民受其荼毒。”洞賓曰:“毀師父以氣數知之,是龍母戰勝,還是龍祖戰勝?”鍾離曰:“龍母逆妖之類,走下北番,稱霸一國。龍祖應天運而生,以作萬民之主,今遭龍母擾鬧,不久當為龍祖滅也。”洞賓曰:“二龍爭攘,百姓何辜?我仙家以救人為本,師父何不降凡,收龍母以歸升,免得為民之患,豈不美哉?”鍾離曰:“世界紛紛,自有人定。我等隻存修養,莫將閑事惱心。”言罷徑入洞中。

洞賓見鍾離已去,自思:“眾仙笑我酒色為重,師父指道龍祖為能。我今要親降凡間,扶佐龍母,滅卻南朝,又恐師父麵上有礙。近見番界碧蘿山有萬年椿木,今成精怪,不如令他脫身降世,以助龍母。”即著仙童喚椿木精來到。洞賓曰:“吾今付汝三卷六甲兵書。上卷觀視天文,中卷變化藏機,此二卷汝不必學。隻有下卷,人難得認識,內中盡載陰文迷魂妖遁之事,教汝熟視。即今北番蕭太後出下榜文,招募英雄,欲與南朝交兵。汝可脫身降世,將此下卷兵書扶佐北番。待滅卻宋朝之後,我收汝同入仙道。”椿木精拜曰:“小孽下凡,難以施展,兵書恐不能看懂。”洞賓曰:“汝先去揭取榜文,我即親降凡間,代汝用事。”

椿木精即日拜辭仙主,徑轉身化為一道金光,震聲如雷,走下北番,來到幽州城,正見各處壯勇,圍立於關門外看榜。椿木精進前,叫聲:“待我來揭榜。”眾視之,其人生得麵如黑鐵,眼若金珠,身長一丈有餘,兩臂筋肉突起,貌極奇異。守軍見揭了榜文,引進朝門,來見蕭後。蕭後視罷,大驚曰:“世上竟有如此怪貌之人耶?”因問:“壯士何處人氏?”椿木精答曰:“小臣祖居碧蘿山,姓椿名岩。”蕭後曰:“汝有什麼武藝?”岩曰:“兵書戰策,一十八般武藝,無有不通。”蕭後聽後大悅,即與文武議封官職。蕭天佐奏曰:“壯士初進,未見其能,陛下權封以中職即可。候其建立奇功,再議未遲。”後允奏,乃封椿岩為團營都總使。椿岩謝恩而退。

卻說宋真宗以魏府之恥,欲圖報仇雪恨,召集群臣計議。八王奏曰:“陛下以一統之盛,幽州一隅封字,取之不難。怎奈士馬未集,尚待從容討之。”帝未應,忽一人出曰:“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眾視之,乃光州節度使王全節,近前奏曰:“臣有一計,可使北番拱手納降。”帝曰:“卿有何計?”全節曰:“若起中原之兵,急難取勝。乞陛下敕澶州一路、雄州一路、山後一路,此三路乃幽州咽喉,易為糧餉。臣再提一旅之師,共四路並進。北番雖有雄勇之將,何能擋之?”帝依奏,即敕三路出兵,以王全節為南北招討使,李明為副使,領兵五萬前行。全節得旨,克日領兵離汴京,望幽州進發。時初春天氣,風和日暖,但見:路上野花無意采,林中杜鵑動人情。大軍來到九龍穀下寨。

消息傳入幽州,近臣奏知蕭後:“南朝起四路兵馬而來,聲勢甚盛。”太後大驚曰:“不料其來如此神速耶!”因問:“誰可領兵迎敵?”道未罷,椿岩應聲出曰:“陛下勿憂,臣舉一人退宋兵,如摧枯拉朽,取中原猶易如反掌。”太後問曰:“卿舉何人?”岩曰:“臣之師父,姓呂名客,現在宮門外,未敢擅入。若用此人退敵,何愁不克?”

蕭後宣呂客於階下,視之,見其人物清雅,舉止特異。自思:“此人必有奇才。”乃問曰:“卿要來應募,求進身否?”呂客答曰:“臣聞陛下欲與南朝爭衡,特來相助一臂之力,取其天下。”後曰:“卿要多少人馬而行?”呂客曰:“宋人善戰者多,可用陣圖鬥之。依臣所論,幽州軍馬不足調遣,陛下須於五國借兵,可成大事。”後曰:“五國是誰?”呂客曰:“可修書一封,差使臣往遼西鮮卑國,見國王耶律慶,獻送金帛,以結其心,問彼借精兵五萬,彼必無推。又修書齎官誥往森羅國,賞賜國王孟天能,令他發兵五萬相助。再遣一使往黑水國,許以成功之後,割西羌一帶謝之,令助兵五萬,必定悅從。又差一使臣赴西夏國,見國王黃柯環,說知中原利害,借兵五萬。再著親臣往長沙國,見國王蕭霍王,借兵五萬。若得此五國兵來,仗臣平生所學,排下南天門七十二陣,使宋君臣見之心膽碎裂,拱手歸命矣。”蕭後聽罷,大悅曰:“卿真子牙重出,諸葛複生。”即日封呂客為輔國軍師、北都內外兵馬正使。呂客謝恩而退。

太後遣下五處使臣,令齎金寶,徑詣鮮卑等國而行。當下領旨使臣分頭進發,五國國王得賜敕齎,無不悅從。鮮卑國王差黑靼令公馬榮為帥,森羅國王差亢金龍太子為帥,黑水國王差黑太歲為帥,西夏國王差公主黃瓊女為帥,長沙國王差駙馬蘇何慶與公主蕭霸貞為帥,各助精兵五萬,陸續而來。不消數十日,五國軍兵皆集幽州聽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