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呼全傳(1 / 3)

說呼全傳

第一回呼家將遊春戲獵

龐黑虎思美喪命

話說北宋朝有一員大將複姓呼延,名得模,字必顯,世居山後,曆為漢臣。因劉王失政,逐賢用佞,輕聽宇文均,把呼氏全家誅絕。幸祖母馬氏懷妊,逃回馬家莊上,遂生下呼延讚。年甫弱冠,典墳通曉,韜略且精。正楊業老將軍奉旨征遼,呼延讚誌欲報仇,遂投宋主,與楊老將軍領兵征討。孰知遼兵不耐戰守,一旦遂傾,眾夷威服,是以凱歌奏聖。恩蒙宋主加封呼延讚忠孝王之職,賜造王府,又賜金鞭一柄,敕令呼延讚值殿巡察,如有文武,不勞王政,就金鞭打死。承蒙聖上十分器重,奈何不久遂斃。又蒙聖恩,命必顯襲父職,夫人楊氏,所生兩個孩兒,長兒守勇,年登十六;次兒守信,剛滿十四。兄弟倆不但熟讀孔孟,且喜考究孫、吳兵書,更習了百步穿楊的神箭。看這兩個孩兒的武藝,呼延必顯倒也晚景無憂。

一天,守勇兄弟一齊來到廳前,你道他兩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紫金冠,兩旁插雉尾,身穿銀甲白如雪,腰間掛了寶劍,佩了弓箭,腳登粉底烏靴,手持長槍,英氣風發。

見到父親,道:“父王在上,孩兒們拜稟。今因天氣晴和,欲往郊外春遊射獵,特來稟知父王。”呼延得模見兩個兒子,威威武武一般裝束,心中十分歡喜,曰:“我兒既去春遊射獵,須帶二十名家將同去,不可生事。”守勇道:“多謝父王關照。”

守勇、守信別了千歲,同了家將,一齊上馬,來到鄉村,果然桃紅柳綠,水秀山清。行來已是山莊,令家將一齊追趕,射的飛禽,擒的走獸,各逞武藝。詩雲:

蹀躞巴寶馬,陪驄碧野雞。

忽聞仙樂動,賜酒玉遍提。

話說右丞相龐集,字宰翁,隻生一子,名喚黑虎,年已三九,因丞相過於鍾愛,任耽酒色。幸有多花女兒,年方十六,卻是生得國色天姿,品貌不凡,故爾尚未許配。這教:

姣容不易輕相許,須選東床絕世才。

一天,龐黑虎在郊外遊春,見了東莊趙大郎的妹子,生得十分美貌,果然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我府中娶的妻妾,哪個比得上她。”黑虎想了一計,叫齊一班家丁:“你們同我到東莊搶親,回來各賞十錠銀子。”家丁一齊跟了黑虎搶親去了。卻是:

金屋鴛衾展,銀河鵲駕填。

吹簫集鳳羽,空作鳳求鸞。

且說東莊趙大郎的妹子趙氏三姐,名喚鳳奴,年方十六,雖是鄉村女子,稍知大義,故爾爹媽將其擇婿,要選才貌相當的丈夫。沒想爹媽並歿,其兄嫂亦不肯輕諾,是以尚未適人。今因天氣晴和,又乃上巳,鳳奴同嫂嫂也往郊外遊春。哪曉撞著了什麼龐公子,做出許多醜態,鳳奴同嫂嫂就回到家裏。那小龐又央人來說,娶其做妾,被嫂嫂搶白了一場,做媒的自討沒趣而回。嫂嫂進來對鳳奴說道:“姑娘啊,不好了!昨日看見的那個尖臉賊要娶你做妾,我已回了他們。如今聽說帶了百十個家人,在莊上要搶姑娘,這怎生是好?你哥哥被這班家人捉住,打得七死八活,在地上滾哩。”三姐聽了,哭得死去活來。哪曉龐黑虎已領了一夥家人蜂擁進房,搶了三姐就走。趙大郎夫妻趕將出來,被龐家的豪奴一搪,大郎跌悶在地,妻子大聲喊救。鄰舍趕來,聽說龐家搶了三姐,道:“我們何苦在老虎頭上拍蒼蠅,不識利害?我們還是回去,免些是非的好。”大郎聽說,越發叫喊。

恰好呼家兄弟打獵回來,在此經過。隻見他倆槍挑了雞兔,肩背了獾鹿,喜孜孜走來。世子聽他悲聲淒慘,勒馬回道:“為何啼哭?”大郎道:“小人有個妹子,叫鳳奴趙三姐,今被龐丞相的兒子搶了去。”世子道:“有這等事?難道沒有王法的麼?你們且莫哭,他從哪一條路去的?你來領俺前去,包管搶還你的妹子便了。”大郎道:“多謝將軍!”即邁開大步前行,世子緊緊跟著大郎而去。

過了幾個山坡,環繞幾座村莊,不覺已是小安山了,略略轉個小灣過來,遠遠卻有一簇人馬,好似哭聲影影。大郎道:“二位將軍請看,那前麵影影綽綽的,隻怕是了。”那世子勒馬遠望,竟拍馬加鞭,一直飛趕前來,大喝一聲道:“呔!龐黑虎,你這狗強盜,太沒王法了!這樣太平盛世,膽敢搶人家女子為妾,你就該死哩!俺呼爺爺最肯救人,不肯害命,快快把三姐還他!”

黑虎道:“你這乳臭未幹的孩子,敢來阻擋?誰人不知俺龐公子今日娶妾,還不快快走開讓俺過去!”世子道:“狗強盜,你不曉得俺呼守勇、呼守信的厲害哩。俺父王在朝秉政,誰不敬服。你家老子既做丞相,為何不教訓你這畜生。敢來搶掠民女,俺今教訓你這畜生,快把三姐送還了他們就罷,如敢不依,管教你的狗命不保!”

黑虎聽了大怒,即喝令家丁:“把這個小忘八拴了!”家丁走來,毛手毛腳,思量拖拖拽拽。兩位世子見之,急將馬鞭亂抽亂打這些家丁,打得抱頭鼠竄,個個逃走。世子縱下馬來,一把扭住了黑虎,拳打腳踢,打得他亂叫亂喊:“啊唷唷,饒了我罷,實在受不了!看我爹爹麵上,放了我罷。”世子道:“你這狗東西,不說老龐也罷,提起了他,還要打你幾下,因老龐不會教訓,有你這個不肖子弟,橫行不法。”黑虎道:“啊呀,小千歲,我如今再不敢了,放我去罷。”呼家世子突然想起臨出門時,父王再三吩咐,教兄弟兩個不可生事闖禍。守勇道:“兄弟,且放手,叫他將三姐交還趙大郎夫妻領回,就放了黑虎去罷。”這教:

鼇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再不來。

那大郎夫婦,領了三姐,一齊叩謝道:“承蒙小千歲相救,還求保送一程。”世子一想,若不保送,恐他在路上繼續搶劫,遂道:“既如此,我們送你回去便了。”大郎道:“多謝小千歲。”那守勇兄弟,同家將一齊上馬,保送三姐回莊,然後回府去了。

那黑虎家丁看世子上馬去了,才走出來,扶起黑虎。黑虎道:“啊呀,不好了,我身子難動,不能騎馬,隻好你們馱我回去了。啊唷,好痛啊!咳,小呼,我同你什麼冤家,又不是你的妹子,要你出尖打得我這般疼痛。回去告訴了爹爹,少不得啟奏朝廷,把你姓呼的砍為肉泥,好出我胸中的怨氣!”黑虎一路嘮嘮叨叨,說個不住。

家丁馱了黑虎,正到廳前,恰好丞相出來,見了黑虎,倒吃一驚,說道:“兒啊,你出門好好的,為何回來如此?”黑虎道:“啊呀,爹爹!不要說起,孩兒東郊遊玩,哪曉遇上呼家兩個兒子,和許多家丁,在東莊搶劫人財,奪人子女,村民人人痛恨,個個切齒。孩兒見了呼家勸說了幾句,哪曉呼家不聽也罷,反被他令一班惡奴趕來,不由分說,一把扭住了孩兒就打,說道:‘大宋皇帝,還是呼家讓他做的。’又道孩兒是奸臣之子,是以孩兒與他爭了一場,被他打得這等厲害。”

龐丞相聽了黑虎的話,看他被打得這般光景,就喚家丁喝罵:“你們這班奴才,小主爺被人扭打,不即解勸?”家丁道:“太師息怒,容小人們稟告,昨日公子遊春,見了東莊趙大郎的妹子鳳奴三姐,生得標致,要娶她做妾,想是趙家不肯。今日公子叫小人們同去,到了東莊,看見了三姐,教小人們馱了她來。小人們聽得公子吩咐,隻得背了三姐就走。不道行到半路,三姐的兄嫂同呼家兩位世子趕來,要還他的三姐,因公子不肯還他,兩邊就扭將起來,小人們連連相勸,也被他打在裏邊。直等他們去了,小人們才馱公子回來。小人無罪。”龐丞相喝退家人。

第二回龐丞相忍氣吞聲

宋仁宗囑托尋美

曲填新恨譜,寥寂伴燈昏。

玉碎憐衾冷,依依夢迫魂。

話說龐丞相聽了家丁這般說來,心想:“原是公子不守規矩,但呼延必顯不該放這兩個畜生打得我孩兒這般厲害。倘有差遲,我老龐也不肯就罷,別人怕你功臣,偏偏我不怕你!”遂道:“丫環過來,好好扶了公子進去。張文你去請太醫,速速調理。”張文道:“曉得。”這教:

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

呼延守勇兄弟,送了三姐回到東莊,大郎夫妻同了妹子鳳奴叩頭謝道:“今日若不是二位將軍相救,一家三命不保。小人無以相報,欲將舍妹奉為將軍侍妾。”守勇道:“既承相許,待俺娶了正室,再聘令妹便了。”呼家兄弟就作別大郎夫婦,離了東莊。不覺紅日西沉,才到府中,見了爹媽,把遊春射獵的話說了一番,便回到書房裏邊。這是:

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培柳柳成蔭。

且說龐黑虎,自從那日被呼家兩世子打壞馱了回來,不覺懨懨沉沉,病愈加重,醫藥罔效。那搶親的時節,不想今日受此苦楚,隻道紅鸞照命,誰知白虎臨宮。黑虎在床自歎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沒想說了這話,就兩足一挺,兩眼一睜,竟死去了。

一班妻妾哭得悲楚異常,家丁碌亂匆忙。龐丞相同夫人小姐,聽說黑虎死了,大家唬得一身冷汗,趕到房裏,放聲大哭。尤其多花小姐哭得有腔有板,說道:“爹爹,你為何不立即出個主意,現在哥哥被呼家打死了,理應要他抵命!為什麼爹爹不上本章?”丞相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為父的豈不知殺人償命的道理?但是你哥哥為了搶人家女子,被人打死,我若上本奏了,那呼延必顯定然也是一奏。那時朝廷就要究出個搶親的由來,為父的,先認個治家不正,那誑君之罪,怎麼逃脫?故此不便啟奏。這小呼打死了我的孩兒,難道罷了不成?少不得慢慢地複仇。自古道:一報還一報,毫厘誰肯饒?閑話少說,且把孩兒殮了再說。”

太師一聲吩咐,家人碌碌匆忙,黑虎的一班妻妾,都是悲悲切切,惟是他妹子多花,更哭得淒淒愴愴,聲韻悠然,說道:“小妹定要與哥哥報仇。”這教:

有仇不報非君子,兄長含冤我與申。

且說真宗皇帝駕崩,遺詔皇後權宜處理軍國大事。詔第六太子名禎(仁宗)即皇帝位,改元天聖,詔頒天下,大赦錢糧,釋放獄囚,冊封曹後為正宮皇後,張氏為東宮貴妃,劉氏為西宮貴妃,各賜了儀仗。嬪娥太監,各各加賞,文臣加級,武士加封。不道仁宗皇帝,在宮常自憂思,每於行幸之次,未得稱心,思忖道:“朕想陳琳,是寡人的心腹,召他進來商議,必要采訪國色,以快朕意。”這教:

有緣千裏能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

仁宗想了一回,即召陳琳進宮,將覓美女之事,諭了陳琳。陳琳領旨出朝,打點行束,擇日起身。先到蘇揚一帶探訪。

右丞相龐集,在朝聞說皇上密差了陳太監到蘇揚一帶采訪美女的消息,心中想道:“皇上已有六院三宮,豈無國色。我想如今既是朝廷選妃,若將我女畫個圖兒進呈,隻怕倒有十之八九。倘若朝廷選中,龐家的富貴可不小哩,那呼家的仇,就好報了!咳,可惜老夫已經位列三台,不便將女兒進獻,若是進了畫圖,將來僚友麵前如何說法?他們譏誚起來,就不好站在朝堂上了,這個機會,隻好放棄罷。”轉念一想:“不妨,且去同小女兒商議,看她有何見識?”

丞相來到裏邊,見了女兒,說道:“女兒呀,為父的今日聽得僚友說,朝廷差了陳琳到蘇揚地方覓訪美女。我想我兒的容貌,若畫了進去,隻怕皇上見了,不怕選不上。若選上我兒就是貴妃,為父的就是國丈,豈非大富大貴?但是僚友必會恥笑於我,隻好說說而已了。若是錯過這個機緣,豈不可惜?將來黑虎的冤仇,就申雪無時了。目下朝廷選妃,倒算個機遇,故此為父的一聞此信,心中就想到女兒的品貌,不弱於王嬙,不下於貂蟬,那些五音六律,南北九宮,簫管絲弦,無一不精。若然進了,何愁不中?隻是老夫是丞相,不好意思,隻道我以女媚君,豈不被僚友恥笑?”

小姐道:“爹爹既然有此機會,孩兒敢不依遵從命?孩兒隻要報得哥哥的冤仇,無不聽從!”丞相道:“好,難得我女兒有此孝義!但恐日後被人恥笑。”小姐道:“這倒不妨,隻要爹爹請陳琳到來與他餞行,席中就談及其事,將女兒的畫圖取來與他看了,若是可以進得,他就不肯還圖了。倘然中選,必有欽差來聘,日後哪個敢評?”丞相道:“果然女兒妙計,不次陳平。”如此且去備貼,請了陳琳到府細談。卻是:

翠微深院選嫦娥,玉殿迢嶢呈畫圖。

一柬老人來月下,數年威福滿山河。

陳琳領旨,前往蘇揚一帶訪尋美女,已奏明日起身,但都說江南人物風流,不知能否選到絕色的美女。這教君命召,不俟駕而行。閑話休題,且到了蘇揚再作理會。忽見小內侍進來說道:“老公公,外麵有龐丞相差來的家人,說請陳公公去餞行。名帖在此。”陳太監接過名帖一看,說道:“好奇怪。這老龐在朝,極自誇大,見了咱們全不放在眼裏的,如何今日與咱餞行?想是他如今曉得皇上與咱心腹,故此他也來奉承。老龐,你真個勢利。”卻是:

雪中送炭人間少,錦上添花世間多。

卻是世情看冷淡,果然人麵有高低。

陳琳手拿名帖道:“既然老龐請咱餞行,隻當去擾孫子的。真是早上不作官,晚間不作揖。孩子,你去對他家丁說,承太師相請,少頃就來。”小內侍回複了家丁。隻見陳琳頭戴一頂搶龍的帽,身穿一品的蟒袍,腰圍一條金鑲白玉絛,足上穿的烏靴粉底,手掄一柄馬尾的拂塵。陳琳穿了公服,踱出廳來,坐上五花馬,帶幾個小內侍,來到相府,通報裏邊。

龐丞相接了進廳,相見了一番,分賓主坐下。陳琳道:“承老太師召見,敢不赴宴?”太師道:“豈敢。老夫聞公公奉旨出京,特備水酒一杯,屈駕光臨,聊伸一餞。”陳琳道:“又勞太師費心。”

二人登席,兩旁站立了一班女樂,筵前歌唱了一番,個個回避進去。丞相道:“陳公公,目下欽差先從哪一處尋訪?不知要怎樣美貌合得聖意?”陳琳道:“老太師有所不知,不過溫厚崇禮,自然福大。”龐丞相道:“妙啊!隻要福大,必合聖意。陳公公講得極妙,若取溫厚載福,老公公何必舍近圖遠?”陳琳道:“倒要請教太師,難道洛陽就有?”丞相道:“怎麼沒有?老夫現有畫圖在此。”

陳琳接來一看,便道:“老太師,這是誰家的女子?”丞相道:“這叫不遠千裏而來,可能進得?”陳琳道:“莫非就在府上?”丞相道:“然也。”陳琳道:“這位女子與老太師什麼稱呼?”丞相道:“這位女子,不瞞陳公公說,卻是小女多花。”陳琳道:“原來是小姐啊,咱倒失敬了。請教丞相,令愛今年貴庚多少?”丞相道:“才交十六歲。”陳琳道:“今日虧得丞相說起,見了畫圖,好去進呈,定得上選。不然豈不耽誤了小姐?如今不訪,明日待咱賚了畫圖進去,包管老太師是國丈,小姐是貴人。”丞相道:“全仗公公仁力。”

陳琳取了畫圖,別了丞相回府,專等仁宗升殿。陳琳奏道:“蒙萬歲差遣訪美女,昨值龐集餞送奴婢,談及美人,他將女兒多花的真容進出,奴婢冒幹齎進,恭呈禦覽。”仁宗接過畫圖,展玩良久,不覺龍顏大悅。陳琳看見仁宗嘻嘻展玩,俯伏又奏:“目下正值春風浩蕩,龐園牡丹盛開,丞相必定請駕賞玩,教他令小姐一齊見駕,那時聖上龍目細觀,然後聖裁。”仁宗道:“準依卿奏。”

陳琳出朝,即傳旨龐集說:“聖上圖已收進,必得丞相請駕遊園,同了小姐接駕,立刻就聘,豈不好麼?”丞相道:“多謝公公費心,既如此,老夫今日端正了請本,明早上達。”陳琳別去。

太師來見小姐,把前番的說話道了一遍,來到書房,端正請本。吩咐家人將園內打掃潔淨,以便恭迎聖駕。家丁聽得太師吩咐,各自分頭料理。丞相入朝啟奏,請駕賞花。仁宗道:“卿既奏請,朕於明日臨幸便了。”丞相拜謝回府。

第三回龐丞相請駕遊園

多花女花園獻媚

天顏咫尺降洪波,名姓仍煩當寧呼。

從此身心須日檢,君親難負策駘駑。

仁宗降旨,明日臨幸,太師領旨出朝,回到相府,擺了香案,專等來朝接駕。

不覺已是天明,仁宗即傳旨擺駕,滿朝文武,個個隨班伺候。隻見鳳旆龍旗,旌幢符節,金瓜月斧,一對對羅列前導。又見那禦林軍,都拿了豹尾長槍,前前後後,簇擁了龍車。龐丞相跪伏府門,接了聖駕到廳,謝過了恩。仁宗道:“眾卿回避。”太監陳琳傳旨少頃候駕,隨班文武領旨回避。

太監同了龐丞相隨仁宗出院,駕幸牡丹廳坐下賞花,陳琳、龐集賜坐錦墩。仁宗道:“今日朕幸賞花,可惜少仙音。”太師奏道:“臣女多花,卻有所教的女樂,因未奏明,不敢見駕。”仁宗道:“且召來。”太師領旨,多花裝做天仙,侍婢扮了仙姬,見了聖上。那些侍婢吹彈歌舞了一會,多花吹起鳳簫,奏一曲彩鳳和鳴,仁宗聽了大喜。多花又吟詩一首:

名花卻是長侯門,靦腆芳辰朝自尊。

一曲鳳簫和奏裏,幸教少女荷君恩。

仁宗道:“美人音容俱妙,六律精通。”即召陳琳賜他金龍寶帶一條為聘,龐家父女,一齊謝了皇恩,卻是紅日西沉了。仁宗傳旨,起駕回宮。

丞相同多花小姐不勝欣喜,來到夫人房裏,將仁宗天子聘女的事,細細說了一遍。仁宗天子回宮,想右丞相龐集的女兒,果然百般風月,萬種姣羞,真是:

月殿嫦娥離皓窟,九天玉女下蓬萊。

仁宗道:“今日見這女子,可稱國色,是以朕解金帶為聘,且召國子監祭酒陶先翰,同了太監陳琳,將黃金百笏,彩緞千端,著二卿齎送前去。即命龐卿將女兒送至宮中。”

陶先翰等領了聖旨,來到相府。丞相接了聖旨,款留天使,來至裏邊,吩咐挑選婢女二十四名,都要穿五彩宮衣,各執宮燈兜扇,一隊隊站到廳前。小姐出廳,拜別了爹娘嫂嫂,又到黑虎的靈前,告別了一番,侍婢扶了小姐,上了鳳車,隻聽笙歌嘹嚦,迭奏仙音,送出了相府,行來已是五鳳樓前了。

太監陳琳即往宮門啟奏:“龐集已將小姐送至午門候旨。”仁宗道:“既如此,送入正宮見駕。”陳琳領旨,引了香車,來到正宮。多花見了萬歲,又見了正宮曹後,仁宗又命嬪娥,引送偏宮。曹後看了多花,心中暗想:“唉,這龐多花,人品卻好,隻恐心地乖張,況龐集是奸而且佞,他的女兒,絕非賢淑。今我皇上若器重於他,隻怕難免父女弄權,江山就有些不太平了。”曹後看了多花,就添憂國之思。仁宗得了多花,方稱宮幃之樂,仁宗挽了多花進了偏宮,把她細看,卻與進的畫圖一般。一宵晚景不題。

到了金雞三唱,仁宗升殿,即降旨冊封多花為貴妃,封龐集為國丈,賜了半朝鑾儀,立了下馬牌。龐丞相謝恩出班,滿朝文武稱賀不題。這教:

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宮殿月輪高。

平陽歌舞新承寵,簾外春寒賜錦袍。

且說呼得模叨蒙聖恩,襲封了忠孝王之職,府第改造了永平殿,皇命世守此職,卻也威風,更且妻賢子孝,真是忠孝兩全,今見仁宗封妃,心想:“聖上不念先王之重寄,隻知美色風流,自從納了龐多花,封為貴妃,龐集封了國丈,將來他家父女必然就有狼狽為奸的事。倘若做出來了,如何是好。怎奈本藩職非諫宮,不便諫諍。目下朝堂裏,除了一個包文正,還有何人清直過他?無奈包公今又告病在家,朝政江山,何人秉理?故俺旦夕憂悶,將來上朝,俺也不免仍遵先王尊命,依舊帶了紫金鞭入朝的了。倘有權佞不法,俺也不能饒他過去的了。”

千歲正在焦思,忽夫人楊氏來到書房,見了千歲道:“相公為何愁眉不展?”千歲道:“咳,夫人,我隻為聖上戀色荒政,輕用權佞,隻恐江山有失,是以旦夕憂心,愁懷百結。”夫人道:“相公,意見偏執,卻是為何?”千歲道:“夫人,自古道,食君之祿,分君之憂。今聖上不以天下為重,人臣安得不加憂也。”夫人道:“相公之思為上。古雲:得寬懷處且寬懷,且把閑愁去撇開。百年三萬六千日,日日尋歡有幾回?”

千歲道:“夫人你是女流,豈知朝綱大節。若是做了人君,豈可一日不憂國,一刻不憂民?將祖宗的基業,竟置罔聞,是以放心不下。”夫人道:“相公,你豈不知桑田滄海,滄海桑田,若祖宗積德,子孫能保之,譬如人家的氣運將終,出了不肖子孫,不能守成,如勸戒他,教化他,反生厭惡。況龐家是文官,他們父女作奸,我們是開國功臣,又非諫官,何苦結下這個仇怨?”千歲道:“咳,夫人,朝綱事宜你哪裏知道,請進去罷。”夫人道:“相公,妾身今日出堂,非為別事,因太華山香願至今來完,故於睡臥之間,常覺夢魂顛倒,神氣不清,欲令次兒守信,代妾前往太華山,完此香願,故與相公商議,不知意下如何?”千歲道:“夫人,既令守信前去,且喚他出來吩咐一番。”

書童請了世子來到廳前,道:“爹爹、母親,不知喚孩兒有什麼事?”千歲道:“今日喚兒到廳,因你娘親有太華山香願未完,令兒前去。守勇孩兒,你隻消相送守信一程便了。”千歲正在吩咐,忽家將道:“啟上千歲,車馬都在外麵伺候。”千歲道:“既如此,挑了二十名家將同世子前去,路上須要仔細。”家將領了鈞旨,大家收拾起身。守信到廳,拜別爹娘。夫人道:“我兒完了太華山香願,即往太行山而去,看望外祖母楊老令婆,並問候母舅、舅母安好。”守信一一應諾。

守信兄弟別了父母,齊到廳前上馬。二十名家將,隨了世子,一路匆匆,不覺已到十裏亭。守信下馬,與哥哥作別。守勇道:“兄弟,我有一句說話交代,你須謹記:凡事小心。可記得我們遊春打獵回來,過東莊的時候,聽說搶親,我們不曾問得明白,竟就追趕,打傷了龐黑虎,搶還了趙三姐,沒想黑虎回去身死,龐丞相豈有不恨?怎奈我爹爹是個開國功臣,又且秉政朝綱,故龐集不敢聲響。但現今的龐集,計將女兒獻進,已封貴妃,隻怕日後加害,不可不防備於他。兄弟你完了香願,到太行山老令婆家去,務必熟習武藝,交結些英雄好漢,以後也好幫扶。”守信道:“哥哥之言極是,但爹爹母親在府,亦須防備龐家的暗害,總是我之父母,惟賴哥哥留意。”守勇道:“這個不消賢弟叮嚀。”守信別了哥哥上馬,守勇勒馬回京。這教:

送君千裏終須別,西出陽關無故人。

且說龐貴妃的心裏,恍恍惚惚,一無定準,時刻想害呼家,怎奈呼得模是本朝開國功臣,已封王位,先帝又賜了金鞭,聖上十分優渥,如何搖動得他?不如啟奏聖上,隻說要往東嶽完願,若是準了這奏,然後乞借皇後的儀仗一用,倘然遇著了呼得模,他必然就要嘔氣,那時就好乘機而入,毀掉了鑾儀,抓破了花容,回到宮裏,見了萬歲就哭奏起來,隻說呼得模仗了先帝的威力,目無綱紀。料想聖上一定嗔怒,然後教我爹爹再奏一本,不要說他一個功臣,就是十個功臣,也不怕他不死。這叫容情不舉手,舉手不容情。

龐妃正在尋思,忽聞仁宗駕幸宮來。龐妃接了聖上,擺下宴席。仁宗道“龐卿為何不歡欣?”龐妃奏道:“臣妾昔年許下東嶽聖帝的宿願,因臣父龐集送了臣妾到宮,至今未酬。昨晚臣妾睡去,宛然跪在東嶽殿下,隻見六曹官典判司,查臣延壽案內宿願未酬,限五日完繳,醒來卻是一夢。今日自覺神思困倦,臣正奏請聖裁,臣欲親往嶽廟還願。”仁宗道:“既是龐妃還願,待朕降旨詣行便了。”龐妃謝恩,又奏道:“臣妾仰受聖眷,已沐無疆之德,臣妾龐多花再叩天恩,伏乞我皇允臣,懇借曹後娘娘的鑾輿,賜臣一光,那些臣民不敢褻慢,就是臣妾的祖宗父母均沐洪福,這是臣妾邀請皇上格外之恩。”仁宗微微笑道:“後妃各有定製,綱紀國典,豈能轉移?廷臣見聞啟奏,朕難遮飾。”龐妃又奏道:“臣如果蒙寵暫移,何敢上瀆?”仁宗因過愛龐妃,勉依奏準。

第四回龐貴妃欺僭正宮

呼得模遭奸設計

琥珀尊開月映簾,調弦理曲指纖纖。

含羞美態留君住,更奏新聲刮骨鹽。

且說仁宗天子自從寵幸了龐妃。龐妃就生出許多計來,打算要害呼家。誰道仁宗被龐妃哄準,仁宗即命太監陳琳,與正宮娘娘借鑾儀一用。陳琳遵旨來到正宮,見了曹後道:“啟上娘娘,今日奉萬歲差,奴婢與娘娘借鑾儀一用。”曹後聽奏,沉吟半晌,若是不允則違了聖旨。娘娘道:“罷了,且允他便了,如龐妃僭用,終有廷臣諫議。”

陳琳複了聖旨,龐妃謝了恩,已是十分欣喜。仁宗與龐妃談談說說,不覺東方漸漸微明,卻是:

恩愛歡娛嫌夜短,果然寂寞恨更長。

龐妃專等天明,就梳洗妝扮,好似仙姑降世。仁宗見了,龍顏大悅,即傳旨擺駕,點三千鐵甲,護衛娘娘進香,陳琳伺候。龐妃謝恩,上輦出了東華門外。沿途百姓疑是曹後娘娘駕到,都擺下香花燈燭,各各跪迎。

卻值呼得模巡城到此,遠遠看見繡旗招展,宮娥擁住了鳳輦,呼得模躲避不及,隻得俯伏道旁,口稱:“老臣呼得模奉旨巡城,不知娘娘龍駕來到。有失回避,望娘娘恕罪。”龐妃明知呼得模跪迎,故意不睬。得模跪久,因未奉懿旨,隻得重又奏道:“臣該萬死,望娘娘寬恕。”龐妃假裝大怒,就命太監:“打這老賊!”那些將校齊來動手。得模冤不敢言。

等過了輦,呼得模立起身來,道:“如今娘娘也變壞了!”正在自歎,忽見太監陳琳飛馬趕來,呼爺道:“陳公公,今日娘娘往哪裏去?”陳琳道:“老將軍,方才過的是龐貴妃,借了娘娘的儀仗,往東嶽廟進香!”呼爺道:“有這等事?反了,反了!君臣的體統,國家的綱紀,豈可這樣的麼?”陳琳道:“老將軍,如今隻好看破些罷。”遂上馬道:“老將軍,咱先得罪了。”話猶未了,已是拍馬揚鞭去也。呼爺道:“若是聖上耽於酒色,不免被這賤人弄出事來,如何處置?但朝中亂了法度,將來天下人民如何懲罰?俺想先帝所賜的金鞭上邊寫得明明白白:‘如有文武不法,代朕施行。’此鞭卻是先帝遺命,近日怕是要用得著它,好正國法。”

呼得模執了金鞭,飛馬上前,大喊一聲道:“龐妃,你休太猖狂,膽敢僭用鑾儀,妄自尊大,可曉得後妃亦有統製,豈可混用?俺今恕你無知,快快換了便罷,不然,俺的金鞭不肯饒哩!”龐妃道:“呼將軍,你差矣。先王賜你的金鞭,教你打奸除佞,並非教你欺君辱妃的!左右,與我打這呼老賊!”那些將校不得不遵,隻得上前,扯扯拽拽。誰知呼爺是百萬軍中戰過的大將,誰能抵擋?呼爺將鞭柄打來,這些鐵騎已是東奔西躲。龐妃見了,亦嚇得身子抖個不住,心中好不著急,叫道:“呼老將軍請息怒,凡事看聖上金麵,放我回宮換正便是。”呼爺想:“得饒人處且饒人,何苦結這沒用的冤家。”遂道:“既如此,快去換了便罷。”太監陳琳,素知呼爺性子急暴,故爾飛馬趕來相勸:“老爺將軍息怒。”呼爺道:“既承陳公公解勸,讓她換正便罷。”陳琳道:“多承老將軍抬舉,咱送龐妃回去換正便了。”呼爺上馬前去。

龐妃心中細想道,好了已中了我的計也。即召內監:“傳令軍校,將儀仗鳳輦快快與我打掉!”太監道:“娘娘,這是為何?”龐妃道:“不用問,我自有道理。”陳琳不能勸阻,隻得吩咐軍校把鑾儀打壞。龐妃自把花容抓破,急急回宮去了。陳琳道:“娘娘,這誆君之罪,如何……況呼老將軍滿朝都怕。他是個忠勇,故先王賜他金鞭,糾察文武。如今娘娘卻僭用了正宮的儀仗,原是不該。”龐妃不聽。陳琳道:“娘娘若奏了萬歲,抑或聖上震怒,必然加罪。而呼家回奏起來,反為不美。若娘娘冤枉了他,豈不就有是非,風波從此而生,勸娘娘三思。古人雲:伴君如伴虎,刻刻要當心。況且各處的外夷,都是呼將軍威鎮,倘難為了他,隻恐變生不一。還望娘娘體察,不可執之一見,須存保國之心,後來史官也好與娘娘稱頌千古。”誰知龐妃執意不聽,太監陳琳,隻得隨了龐妃。

回到宮門,陳琳擊鼓三下,裏邊走出兩個小太監,問道:“誰人在此擊鼓?”陳琳道:“咱隨貴妃娘娘在此。”那小太監聽說龐娘娘回宮,即往裏邊奏道:“啟上萬歲,龐娘娘在宮門候旨。”仁宗道:“請娘娘進宮。”龐妃來到內宮,見了聖上,一泡珠淚。仁宗道:“龐卿為何如此?”龐妃道:“臣妾幸爾奉旨進香,恩榮已極。不料出京未及三裏,撞著了巡城千歲呼得模,不知為何,見了臣妾就罵,將萬歲比作紂王,臣妾就是妲己。罵猶未了,還扭住臣妾就打,將鑾儀毀盡,罰令臣妾步行。那時,臣妾再三哀求,沒想呼千歲又是一把揪來,將鳳冠龍袍扯破。可憐臣妾無處可躲,隻得躲在破輦裏逃回。得見天顏,臣妾瞑目矣。”

仁宗道:“龐卿休怒,寡人代卿出氣便了。”龐妃又奏道:“臣妾被他如此淩辱,全不念君臣之麵,看來必有歹意。望我皇龍腹細詳。”仁宗聽奏,詳察衷情道:“龐卿爾自思之,至於儀仗,後妃原有分別,借用確是違製。卿緣朕之所愛,勉強行之,固失體統,毋怪呼得模禁阻。況得模且開國功臣,在朝確無差錯,故先帝賜他金鞭,糾察文武,如有奸佞,不遵宣化,任其代帝施行,故爾封他忠孝王,造了宮殿,命他子孫世襲守職,是以定都之後,朝野肅清,可稱棟梁柱石,確是忠孝兩全,朕亦深信,卿何奏他有歹意?今呼得模冒犯了貴妃。待朕慢慢地訓飭他。”龐妃道:“聖上設宮治天下,豈教他辱君毆妃的麼?若不早為治之,隻怕宋朝的天下,已在他掌握中矣。願我皇思之。”詩雲:

水中有月原無月,鏡裏無花卻有花。

此秘前賢俱未睹,低頭我獨拜龍華。

仁宗天子聽了龐妃反複所奏,心裏亦有疑惑:膽敢毆妃辱君,諒非忠孝之心,就是先帝賜他的金鞭,不過寵愛忠良而已。為人臣者,豈可如此!果若不早為亟治,反患莫考。即傳密旨一道,令龐丞相領兵殲滅。

丞相領旨,即傳令三軍,點了三千鐵騎,齊集教場候令。到了三更時分,忽聽一聲炮響,丞相吩咐起營。隻見一隊隊旌旗閃閃,刀劍層層,果然是兵隨將轉,馬聽鑼聲,但聽耳邊隱隱,好似哭聲一般。你道什麼緣故?這是呼家的陰靈,所以陰風慘慘,細雨淒淒,已知子孫受屈。正是:

冤報冤兮恩報恩,前生冤債記分明。

若得主公重再世,誰能解釋度群生。

且說仁宗對龐妃道:“朕已差丞相領兵滅呼去了,愛卿可以雪恨也。”貴妃道:“臣妾屢沐帝恩,粉身難報。”仁宗道:“朕與卿不必說報。”龐妃心中暗想一回道:“好了,如今不怕呼家逃上天去了。”這教:

略施妙計勝陳平,數語龍情頓發嗔。

今日提兵殲呼賊,管教忠孝頓時傾。

卻說呼得模自從陳琳勸回,坐在西書房思想,恰好夫人到來,見了千歲說道:“相公為何怒容滿麵,在此呆想什麼?”千歲道:“夫人不要說起。俺今日巡城,見紛紛儀仗,道是娘娘經過,一時回避不及,隻得跪迎道旁,誰知被她辱罵一場。陳琳走來,俺即動問其情,方知龐妃僭用正宮的鑾儀,膽敢放肆潑罵。俺氣她不過,欲把金鞭打這潑賤。陳琳再三勸阻,俺就趁勢放她回宮去了。”正是:

莫以今時寵,不思舊時恩。

看花滿眼淚,誰識假南宮。

卻說楊夫人聽了千歲這番話,說道:“相公,妾聞龐多花是聖上極寵的貴妃,所以由她僭用正宮娘娘的儀仗,廷臣都不敢作聲,你今管什麼是非?”這教:

各人自掃庭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千歲聽了夫人這些言語,就嗬嗬大笑道:“夫人,宋朝的天下,哪個不曉得是俺父王呼延讚同楊業老將軍創立起來的,怕他什麼?”

第五回龐丞相父女弄權

呼家將一門受戮

功蓋三分國,名高八陣圖。

一朝身負屈,千古遺恨多。

卻說呼千歲說了這番話,夫人道:“相公,妾想連日夢兆甚是不祥,每見火球下掉,把我家的宮殿燒毀,妾心所以逐日憂悶。今知相公與龐妃爭鬧,妾愈恐懼。相公極早啟奏才是。”千歲道:“夫人差矣。夢中之事,何以取信?”千歲正與夫人講論,忽見家將李元稟道:“外麵陳琳要見千歲。”呼爺道:“請他進來。”

李元走到外邊,說道:“千歲有請。”陳琳搶上廳來,見了千歲。分賓主坐下,呼爺道:“公公乘夜降臨,有何見教?”陳琳道:“方才千歲同貴妃爭了這一場,哪曉龐妃回宮哭奏。聖上大怒,今差國丈領兵到此,必然凶多吉少。咱與千歲交好,所以冒險而來通報。”千歲聽說大驚,陳琳叮嚀而去。古人雲: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君君自迷。

呼必顯急忙到書房裏,喊道:“不好了!”夫人道:“相公卻是為何?”呼爺道:“方才陳琳到來,說道龐妃回宮狡奏,聖上大怒,今差國丈龐集領兵到來,隻怕凶多吉少。如何是好?”夫人聽說,嚇得目瞪口呆,魂消膽喪,醒來大哭道:“相公既與龐妃爭過幾句,原勸相公奏聞聖上才是,如今反被龐妃慫怒天威,受此屈也。”千歲道:“古雲: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死,不得不亡。俺呼家將曆受國恩,襲叨帝蔭,今聖上一時遷怒,惟聽命耳。幸次兒守信太華山他鄉未回,快令大兒追往前去,待他會見了守信,一同逃往他鄉,俺呼氏方有接續。”夫人道:“既如此,快喚大兒出來,與他講明這話。”

道言未了,守勇已到書房。見千歲同夫人這般光景,守勇道:“爹娘為何如此?”夫人道:“兒啊,你爹爹與龐妃嘔氣,被他狡奏,聖上已差國丈領兵到來,諒必凶多。故此喚我兒出來,把這個緣由與兒說明。你速去尋了兄弟,且往別處躲避,日後好與爹娘伸雪。”守勇聽說,一泡眼淚,說道:“蒙爹娘恁般吩咐,孩兒怎忍分離?”千歲道:“我兒讀的《孝經》,可是教你違逆父母之命的麼?”夫人道:“兒啊,你聽爹娘囑咐,快尋兄弟去罷。”守勇隻是啼哭,依依不舍。

忽聽外邊河翻海沸,火炮震天,家將報道:“啟上千歲,外麵許多官兵圍住在那裏了。”千歲聽報,閉目凝思想道:“記得父王在日說,楊六郎破天門陣的時節,有個道人姓鍾,曾與俺父王說,後世子孫有難時,可把這錦囊開看。我想今乃天大奇殃,何不取來一看。呼爺取出錦囊觀看,裏麵寫得明明白白,說道:“呼家將難脫龐妃害,兩世子快從地穴行,到後來夫南妻往北,得恩詔除奸複大功。”千歲看畢,將錦囊交付守勇,催他速從地穴裏去。守勇想道,事到如今,不得不依。正是:

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

守勇別了爹媽,從地穴裏去,卻見裏麵隱隱有火光相照而行,直走去了。千歲又吩咐男女家人:“你們也從地穴裏去罷。”家人仆婦齊道:“小的們蒙千歲恩養,情願死生同在一處,不甘棄主貪生。”忽一小僮哭將出來,跪告千歲也要從穴中逃命。哪曉這地穴自世子去後,裏邊火光就沒有了。這教:

天書遠詔征遼將,暗度呼家續舊弦。

且說龐丞相專等天色將明,即傳令開刀。三軍奉了將令,急忙升炮起營,領兵殺進。可憐呼家將,一門三百餘人,頃刻間都成了無頭之鬼。丞相吩咐兵士,把首級拿來點驗,細細查看,單單不見呼家兩個兒子的頭顱。丞相滿腹狐疑,隻得硬了頭皮複旨,奏道:“臣龐集奉旨領兵抄滅呼家將,共殺男女三百零三口,獨呼守勇、呼守信的首級未見,他兄弟兩個必然逃了,臣思斬草不除根,逢春依舊發。若不追除,倘若日後他結黨成群,擾國殃民,臣本不言,因呼家兩個兒子的武藝,比他祖父更勇且強。”仁宗道:“卿奏甚是。著再點鐵騎五千,追趕便了。”丞相領旨出朝,仍往教場點兵。正是:

旄頭夜落捷書飛,來奏金門著紫衣。

白馬將軍頻破敵,黃龍戍卒幾時歸。

龐妃見仁宗進宮,急忙俯伏謝聖,奏稱:“臣要叨荷皇上天恩,允臣滅呼雪恨,捐軀難報。蒙據臣父龐集所奏,呼守勇、呼守信知風逃去,臣父又邀格外之恩,仍賜領兵出追。但呼氏不惜天恩,膽敢狂悖,應將呼家屍首倒置,使奸者畏法遷善,則朝無奸佞之臣,家無悖逆之子,朝野肅清,皇上可謂堯舜之君矣。”這教:

美女嬌音豈是良,傾城傾國敗夫郎。

唯將媚語迷君意,隻恐他年難主張。

仁宗聽奏,十分歡喜,遂命工部起造獄墳,工部杜衍同侍郎王德用領旨出朝,往呼家廢址,改建獄墳,鋪在四麵。杜衍、王德用正欲上本報竣,恰龐妃令內監吳琮、任文忠等與杜衍、王德用道:“咱奉貴妃娘娘命令,墳傍立一大石碑,上刻‘奉旨抄斬呼家將之獄墳’。”哪曉呼必顯夫妻身雖受屈,倒葬了一塊福地,卻有個名兒,雙龍捧珠。這教:

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

善惡到頭終有報,昭彰天理有循環。

且說呼守勇自從地穴裏逃出,通宵達旦而行,心中甚是恍惚,不知爹媽被龐賊害得如何了。“咳,天哪,俺呼守勇不知何日與父母報此大仇。閑話休題,且去尋了兄弟再說。”不覺紅日西沉,天色將晚,卻見有座神廟。思忖道:“待俺少歇片時再走。”呼守勇來到裏邊,抬頭一看,原來是玄天上帝。守勇跪拜道:“神聖啊神聖,弟子呼守勇,因龐集父女為非作歹,殃害俺爹媽,又蒙爹媽令俺從地穴裏避走,尋了兄弟呼守信,一同躲避他方,日後好與父母報仇伸冤。倘弟子日後得遂此願,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守勇禱畢,沉吟了一回,道:“為何在此耽擱?且趕路罷。”

行走之間,忽聽人聲逼近,回頭一望,頓覺膽戰心驚。隻見煙塵滾滾,劍戟層層,蜂擁追來,自語道:“想必是龐家的人馬追來了。如今躲到哪裏去?前麵黑隱隱的,想是一個莊子,待我避過那一陣兵馬再說。”守勇就繞過了灣,見一扇小門大開,溜進一看,原來一座花園,且喜裏麵無人。守勇將園門推開,直往裏邊,假山石畔上刻著三個大字“桃源洞”,裏邊恰也潔淨,暫且躲在洞中。正是:

屋潛更遭連夜雨,行船又遇打頭風。

且說有個王汝南的,不願做官,怕有風波之險,故爾退歸林下,守了田園,遨遊山水,每日與高士博弈飲酒,彈琴長嘯,河南地方號“王百萬”。他想,做官哪有這等快活。但安人史氏與我同庚,今年五十二歲,隻生一女,名喚金蓮,已是十八歲了。因安人愛如掌上明珠,所以尚未許人,這也不在話下。方才聽說,呼家將被龐妃謀害,已經抄滅了。我想當時那呼延讚、楊業,同我先父王貴,大破遼蠻,死於天門陣內,蒙皇上聖恩,都追封了公侯爵秩,欽賜了府第。哪曉呼家將今遭此奇冤,倒是我退守林泉的好。卻是:

文章牛馬塵中走,事業蚍蜉洞內棲。

無能豈敢邀天祿,瀟灑林泉學地仙。

且說王汝南的女兒王金蓮王氏小姐,終日焦思,想到:爹爹為宋朝開國功臣王將軍之子,未知何故不去襲職,反戀林泉之趣。且我母親亦不相勸,全不念及兒女。昨夜夢見一條青龍,張牙舞爪盤在床間,看了倒吃一驚,忽雲端裏有一位仙姬,見我道:“仙姑請了,你園中假山洞內這位青龍星,與仙姑有五十年姻緣之分,你當速速收他,不可錯過。”那時,我正要動問其詳,這仙姬已駕雲頭去了。這教:

蝴蝶夢中家萬裏,杜鵑枝上月三更。

那金蓮小姐,終日想這怪夢,若果真是青龍星降凡,麵貌必然豐美,但不知我自己,可是上界的仙姑降生。金蓮正在思想,恰好翠桃使女走來,說道:“小姐,為何愁眉不展?”金蓮道:“因昨晚得一怪夢,不解其詳,我故憂悶。”翠桃道:“小姐,夢中之事,想他做什麼。如今園內百花盛開,何不到園中散散心,比什麼都好。”二人來到花園。

第六回王金蓮奇緣巧遇

包文正力救呼郎

嫋嫋城邊柳,青青陌上桑。

提籠忘采葉,昨夜夢漁陽。

話說金蓮在繡房呆想夢中奇事,恰是使女翠桃來說後園百花齊放。金蓮喚了翠桃,同出繡房來到園內。金蓮道:“翠桃你看,果然千紅萬紫百萼齊輝,又聽黃鶯弄舌,紫燕呢喃,黃蜂飛舞,玉蝶穿簾。堤上梨花似雪,池邊柳絮如銀。一陣陣香風遠送,笑盈盈主婢同行。”翠桃道:“小姐,這是萬花樓了,我們進去坐坐再走。”金蓮上樓一望,果然園景不讓蓬萊,隻看太湖石獨立玲瓏,紫峰岩怪石千重。金蓮遠遠望去,忽見桃源洞邊紅光焰焰,即喚翠桃往桃源洞去看來。

翠桃奉小姐之命,來到桃源洞口一看,低聲說道:“裏邊睡的書生,是哪裏來的?我且不去管他。”遂喊一聲:“捉賊!”守勇聽喊,大驚說道:“姐姐,我不是賊。”翠桃道:“你既不是賊,在此做什麼?”守勇道:“姐姐,難生實不相瞞,隻因連日路途辛苦,且有官兵追趕,難生見尊府園門未關,所以躲避尊園。”翠桃道:“你說後麵有官兵追捉,避入我園,明明是強盜了!待我通報員外,叫官兵來捉你。”守勇道:“姐姐,難生不是強盜。因爹爹呼必顯奉旨巡城,哪曉龐妃僭了正宮的儀仗,俺爹爹不許龐妃僭用,誰想龐妃回宮哭奏,聖上怒令妃父龐集,領兵抄滅俺呼家將。那時,俺爹娘叫難生走避,尋訪兄弟,以圖複仇,這些話難生句句實情,還望姐姐憐救。”正是:

負罪將軍在此逃,野田芳草綠迢迢。

高台愛妾魂消盡,憑仗丘遲為一招。

那翠桃聽說,見他品格不凡。道:“據你說,呼千歲是令尊,你就是呼千歲的世子了。既如此,同我去見小姐,看你的造化。”守勇道:“還望姐姐相救。”

翠桃上樓,見了小姐,道:“桃源洞邊並沒有什麼紅光,卻是一個少年睡在桃源洞裏,我就叫喊捉賊,他說不是賊,因官兵追趕,暫避我家園內的。”守勇聽翠桃稟明小姐,就稱:“難生呼守勇叩見,求小姐相救!”金蓮聽他說難生呼守勇,就看他一眼,心中暗想:“莫非此人就是仙姬與我所說的青龍星麼?如果是他,也不枉一生姻眷。”金蓮正在思想自己終身,守勇一旁懇懇求救。正在此時,忽聽得炮驚天地,翠桃道:“小姐,不好了,外麵想必是官兵來也。”金蓮道:“不妨,你且快叫呼家少年換了衣服,讓他在女工伴裏等著,待我與員外講明,好來救也。”

翠桃領了守勇,改妝上樓,女伴們見了,問道:“翠姐,這是哪家的小姐?”翠桃道:“這是員外的親戚,到此學刺繡的。”這教:

道卻橫波字,人前莫漫羞。

隻因兵馬到,喬妝扮女流。

且說金蓮來到書房,見了員外,說道:“爹爹萬福。”員外道:“女兒出來為何?”金蓮道:“爹爹,女兒昨夜得了一夢,甚奇:見一條青龍對我旋繞,忽然又有一位仙姬,說我們園內有青龍星避難,教我相救於他。今早女兒同翠桃進園,見桃源洞邊紅光射天,令翠桃看來,說洞內睡一少年,問他,說是呼家之子呼守勇,因官兵追捉,他就躲入我園。如今又聞炮聲大震,官兵圍在我們莊上。兒恐搜查出來不便,已令翠桃教他改妝,躲在繡樓,隻說是學刺繡的。”員外道:“如果是呼千歲的令郎,老夫也該相救。若官兵要來搜捉,不妨說是前村李員外家的小姐,在此學刺繡便了。”員外正說,果聽炮不絕聲,馬嘶人鬧,心裏也覺有些膽怯。正是:

同時一脈舊英雄,輔宋平遼立大功。

先帝念臣加社稷,一朝塗滅逐孤鴻。

卻說龐丞相領兵追捉,遠遠看見呼守勇模樣,不料轉過灣來一望,已無影跡,想必這賊決然躲在此處,即令三軍紮下營伍,把王家莊團團包圍了,這叫甕中捉鱉,怕他逃上天去?丞相看見一座牌坊,上寫“禦賜功臣府”,說道:“莫非是王貴老將軍的府居?難得他這公子,朝廷襲蔭他爵祿,那公子王汝南卻不願出仕,性愛林泉之趣,自己守了田園,頗有員外之稱。如今他之莊子,卻也不小,方才那個呼賊,想必躲在他家。”丞相即吩咐三軍,且把王家莊前後守好,方才進門搜捉。三軍奉令圍守,丞相帶領一千精壯將士,一直趕進王家,齊說搜捉呼家兄弟。

員外府中個個嚇得目瞪口呆,急急忙忙趕進裏邊報說。員外道:“你們不必驚慌,待我去問龐集。”員外出廳,問道:“老太師,今日提兵到舍,想是朝廷有旨來的。”丞相道:“員外,今日到府,也算得奉旨的了。”員外道:“太師差矣,既不奉旨,何敢領兵騷擾我家?誰不曉得我先父王老將軍,係宋朝的功臣,襲蔭子孫的府居。我是辭職歸田的員外,你敢無事生非,乘機劫掠麼?古雲: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豈可率兵到此喧擾?”丞相聽說大怒,一把扯了員外,說道:“你好大膽,竟敢將反賊呼守勇、呼守信窩藏在家?你的身家性命都難保了,還敢強辯!”遂怒喝道:“眾軍士,快到裏邊搜捉反賊!”丞相一把攙了員外,說道:“你們先從大門搜起,一直搜到裏麵。”嚇得繡樓上的女子,個個顫抖不止。金蓮、翠桃嚇得魂飛魄散,那假裝的小姐猶如泥塑一般。

員外硬了頭皮,上了繡樓,說道:“這班女子是繡工的。”丞相細細看著西邊的女子,相貌像男的,卻是疑惑,故意喝他一聲道:“員外,你何必遮瞞,自討苦吃。那西邊喬妝的明明是呼守勇,你還要瞞我做什麼。快快交出來,好放你一條生路!”員外道:“丞相,你道那西邊的女子,他就是前村李員外家的小姐,在我家學繡的,包文正是他的母舅。老太師,請看準了再說,不要錯認了。”丞相聽說,沉吟半晌,說道:“這個女子,實有蹊蹺。”員外心想:“好了,如今老龐有些軟了。”正是:

逢人且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

若然吐露真機奧,禍起蕭牆命豈傾。

且說龍圖閣學士包拯自歎道:“我想告病的時節,蒙聖上十分寵愛,命我病痊速行就職。想我包文正上感天地生成之德,下叨人君加我天祿,如此洪恩,教我怎生答報,隻好盡忠孝,代天宣化,輔政惠民,仰答天地好生之心。”文正正思念天恩,忽家人報說:“呼家將被龐妃毒害,奉旨誅滅全家了。聞得呼家兩位世子逃在王員外家裏。如今龐太師領了兵馬,在員外府中,搜捉呼家兩位世子。”包公聞聽大怒道:“老龐啊老龐,你忒煞橫行了!我如今病已好了些,不日就要入朝辦事,待我再與你理論。閑話休題,且到王家,看老龐到底要幹什麼?”

包公出門上了雕鞍,來到王員外家裏,見龐丞相手指喬妝的女子,說是個男子。王員外道:“丞相,可曾認得明白,到底是真是假?”丞相聽王員外這般說法,心中好不狐疑,若說是真的男人,這便治他的死罪,倘然果然是李員外家的女兒,豈非又惹出事來。這教進退兩難,如何定局?且唬他一唬再說。丞相道:“員外,你說這喬妝的是包文正甥女,李員外的小姐,實難瞞老夫也,軍士們,把這喬妝的衣服剝掉!”金蓮、翠桃聽說,嚇得麵如土色,守勇亦膽戰心驚。員外急得大喝一聲:“奸賊,你擅敢在此放肆,既要脫衣搜身,也該請了李員外同包文正到來,再脫未遲。”

說話未了,恰好包公進廳。員外道:“包大人,你今日來得正好,不想丞相將令甥小姐錯認是呼家世子喬妝的,說要脫下他衣裙哩。”包公聽了,急忙上樓道:“龐太師費心了。”丞相道:“包大人,這是皇上密旨,不得不遵。”包公哈哈大笑道:“好個不得不遵,但是皇上差你捉的是呼家兒子,並未教你脫下李小姐的衣服。你仗了龐妃的勢頭,欺我老包的甥女,他好端端的在王員外家學繡,你卻狠巴巴硬要脫衣搜身,明明在王家尋釁,欺唬這班女子。如今唬我老包不著,與你去麵君,看聖上如何處置?”丞相道:“包大人,諸凡要你教我,何必如此深責。今冒犯了員外小姐,亦可說明,總要請大人息怒。既然員外府中沒有姓呼的,我們到別處追趕就是了。”

三軍立刻起營。丞相又取出黃金百兩,送與小姐壓驚。包公道:“這倒不用。”丞相道:“包大人,這是老夫的微意,不必推卻。”包公哈哈大笑,說道:“老太師,你好像《三國誌》上的周瑜了。”丞相道:“此話怎講?”包公道:“你難道忘了,這教周郎妙計巧安排,賠了夫人又折兵!”丞相道:“包大人,休得取笑。”包公道:“既然如此,舍甥倒要領你的情了。”龐集領兵離開了王府。

第七回包文正硬退龐奸

呼守勇病倒王園

梁園秋竹古時煙,城外風悲欲暮天。

萬乘旌旗何處在?平台賓客有誰憐?

且說包文正在繡樓退了龐兵,來到裏邊,說道:“員外,誰是呼守勇?”員外道:“方才這大腳的就是。”包公哈哈笑道:“怪不得老龐講要脫衣搜身,老夫還道老龐欺人太甚,與他硬爭,哪曉果有其事。幸虧老龐倒軟了,不然老夫倒要吃他的虧哩。”員外道:“老龐說要脫衣搜身,其時我的魂魄都唬掉了,虧得說了你的大名。卻是你又來了,真正巧極!”

員外道:“家仆,你去請呼公子來。”守勇到來,員外就叫他拜謝了包公,說道:“這就是救你性命的龍圖大人。”守勇拜了包公,掉下淚來。包公看見守勇淚出,說道:“賢侄,你把受害的根由細說一遍。”守勇道:“恩人聽稟:俺父王巡城在道,忽見鑾輿隊仗紛紛而至。父王以為是正宮娘娘經過,哪曉是龐妃僭用鑾輿。彼時父王羞辱了她。不想龐妃誑奏,聖上輕信,就差龐集統兵到來,抄滅了我家三百餘口。小侄因尊爹媽命從地穴裏逃出,往太華山追尋胞弟守信一同避難。誰知才走得兩日,隻聽炮聲震耳,呐喊連天,想是追兵到來。小侄急欲逃災,見一小門半掩,急忙挨身走進,躲入假山洞裏。到了天明,恰好小姐進園,見小侄則喊捉賊,小侄隻得實情哀告。蒙小姐垂恩教我改妝,允入繡樓。誰想,霎時間龐兵擁入門來搜捉,指稱搜身。那時,小侄已魂飛天外,幸員外同包大人退去龐賊的人馬,小侄得以再生。若非二位恩人相救,小侄已做了刀頭鬼哩。”

包公道:“賢侄,你今大難不死,日後必得厚祿。我想令祖呼延讚同楊業、王貴老將軍都是同朝的開國功臣,豈料呼家遭此滅門大禍!真正苦惱苦惱。如今賢侄要往哪裏去呢?”守勇道:“不瞞二位恩人說,目下小侄猶如喪家之犬,隻好到處為家了。”包公聽說,道:“員外,我想呼家賢侄連受驚惶,且在府內消停幾天如何?”員外道:“弟亦深有此意,我們且到園內去講。”

三人行至萬花樓,分賓主坐下,大家談談說說,守勇忍不住掉下淚來。包公道:“賢侄不必悲傷,老夫病愈不久就要複官,那時再與賢侄伸冤雪恨便了。”守勇道:“多謝大人。”包公辭別員外而去。員外命小仆人將花廳收拾好,服侍呼公子安歇。正是:

心中百結萬千愁,恨煞妖嬈怨怎休!

終宵睡卻難成夢,切切思思複大仇。

且說呼守勇住在王員外園內,忽然身子困倦起來,書童報知員外,員外進園問候,公子道:“多蒙員外大恩,今生恐不能圖報的了。”員外道:“公子,你不過冒了些風寒,須耐性調養,切勿憂悶,且把愁腸放下,在舍下稍停些時日,少不得文正複官之後,將來自有安排。況我年將花甲,隻有一女,名喚金蓮,今年十六未姻。老漢思量覓一佳婿,還仗賢侄代老漢參酌哩。身子自宜保重,凡事寬心為主。”員外講罷,出園去了。公子將養了數日,精神漸好。卻是:

才力應難跨數公,隻今誰是出群雄?

或看翠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

卻說王氏金蓮,想著夢中青龍盤旋,那日同翠桃進園,見桃園洞口紅光照射,令翠桃往看,見是呼家公子睡在裏邊,自想:“公子決然大器,他的年紀與奴仿佛,不知爹娘心上如何?”金蓮正在想著,恰好翠桃進房道:“小姐,你從前夢的青龍盤住了你,哪曉恰有呼公子相遇,我想這是小姐與公子的緣分,隻怕老爺和夫人也明白的了,所以留他住在園裏。但是近日公子有病。”金蓮道:“翠桃,公子有病,老爺可曉得麼?”翠桃道:“老爺方才在園內看了公子,方曉得公子有病。老爺說公子的病,因思親受唬所至,隻要寬心調養不妨。但他父母皆亡,老爺又無子嗣,若是把小姐的終身托付於他,真正是天生一對,不枉夢裏的征兆,青龍盤住了小姐,如公子得了這個喜信,他的病包管就好。”這教:

良緣自有三生約,好把心猿意馬收。

且聽南嶺鶯弄舌,鳥啼花落不知愁。

金蓮被翠桃說了這幾句,不覺滿麵通紅,說道:“翠桃,你今天說話欠通。古雲男女有別,豈可到園私許,作此醜態,遺千古之羞?”翠桃道:“小姐,你羞今日之相許,為何救初見之呼郎?有往日之搭救,才有今日訂百歲之姻盟。”金蓮道:“翠桃,你這般說,他把我輕看起來怎處?”翠桃道:“既如此,小姐作劄一函,待我送去,看公子如何?”金蓮道:“這倒使得。”小姐作劄內雲:

聞雙親慘死,家室頓傾,幸親命兄逃,尚有龐兵追捉。日前在園相遇,兄以直陳,忽聽火炮聲頻,軍兵震耳,隻得委曲改妝,充入繡樓為侶。若非文正之能,險遭洗剝之厄。不料兵退禍消,兄又尊體欠安,謬叨兄妹,卿申啟候,會晤有期。

翠桃接了書信,急忙送至花園,忽聽公子正在那裏自言自語地說道:“那日若非仙子降,今朝豈有解辰星。昨日蒙員外到園問我的病,又是一番言語。我想承他們父女如此厚恩,教我如何答報?倘能配偶,也不枉小姐相救之情了。”

翠桃聽了一會,走到裏邊,叫道:“公子,我家小姐有書在此。”守勇接來細看,道:“咳,小姐教我怎能消受?”守勇旋又說道:“姐姐,我不能動筆,煩姐姐代言。”

翠桃回來對小姐道:“公子不及回書,教我多多致謝。”小姐道:“救我怎的。但不知公子近日病體若何?”翠桃含笑道:“公子看了小姐的書,覺得病已經好了些。”這是:

一紙真符除萬病,半輪明月滿乾坤。

且說呼守勇自從逃避到園,不覺一月有餘,病體已愈,精神如舊,心想:“乘此天氣晴明,不如把這金槍試舞一下也好。”隨即將衣服脫下,單穿了鵝黃緊身褂,拴一條片金暖肚,手裏提了金槍,使得金光閃爍,猶如電掣雷轟。使了半晌,說道:“好厲害,病得這幾天就弄它不動了,果真拳不離手,待我歇息片時再舞。”

且說員外想起呼守勇的病,連日未曾進園看他,不知好否。心想:“呼侄品貌雖好,怎奈他顛沛太狠,若是納他為婿,卻也相當。今日閑暇無事,且到園內盤他一盤,再作理會。員外步進園來,隻見一條青龍在空場上百般飛舞,員外一見,口稱奇怪:青龍發現,乃人間大瑞,莫非老漢有添丁之慶?員外近前細看,明明是青龍飛舞,誰知是呼家賢侄在此耍槍。果然將門之子,與眾不同,看他拿這柄鐵杆槍,猶如取了一根杉木棍,輕輕鬆鬆不用氣力的一般。我家小姐常常說要學槍,須得習學這神槍,方有用處。我想皇上為何輕聽龐妃的獻媚,把一個輔助江山的大功臣,一旦傾亡。這教:

孤猿更叫秋風裏,不是愁人亦斷腸。

呼守勇使金槍正使得高興,抬頭一看,卻是員外在此看舞槍。守勇道:“放肆了。”員外道:“公子你病後元氣未足,舞槍恐勞筋骨。”守勇道:“小侄卻是不知。”員外道:“你既不知,老夫與你講明了罷。”守勇道:“如此,請教。”員外道:“公子,對於這一柄槍,老夫曾立過誓,若有使他者,隻要人才出眾,槍法精熟,願將小姐匹配。今日老夫看你槍法精熟,人才又好,豈敢悔誓。況老夫膝下無兒,全賴公子,我暮年勿憂也。”守勇道:“大人,小人災難疊至,且無一椽寸土,枉負虛名,豈敢耽誤千金?況且現漂湖海,未卜何時有定。蒙大人恩命,小侄斷不敢遵!”員外道:“公子,這是老夫的心事,你今不必固執。”守勇道:“大人,目下小侄的性命,猶如水上浮萍隨浪去,漂流湖海任西東。”守勇雖然口裏這般講,其實心窩裏確是十分欣幸。

第八回王員外巧選東床

牛夫人勸嫂聯姻

本來銀漢是紅牆,隔得廬家白玉堂。

誰與王昌報消息,盡知三十六鴛鴦。

王員外道:“公子,你今不必過慮,待老夫擇吉,就可花燭。”守勇道:“蒙大人如此深恩,教小侄怎麼消受得了?”員外道:“說哪裏話。自古雲:姻緣本是前生定,莫作尋常世事看。”

員外出了花園,來到內宅,對安人道:“老夫今日與女兒辦了一件大事,真正天從人願。”安人道:“你如此快活?可是有媒人來與小姐說親?”員外道:“說親有什麼快活?”安人道:“既不是說親是什麼?”員外道:“是做親哩。”安人道:“怎麼說,世間哪有不聘而婚的道理?”員外道:“隻要女婿好,論聘做什麼?”安人道:“員外你好糊塗,怎麼把女兒的婚姻,看得輕如鴻毛。到底許了哪一家呢?”員外道:“許的後山呼氏。”安人道:“可是呼家將麼?”員外道:“然也。”安人道:“既是後山呼氏,哪個為媒的?”員外道:“老夫親自作媒,所以即日就要完婚。”安人道:“豈有丈人作媒,不聘成婚的道理?虧你還是功臣之子、員外之稱,全然不識時務,把女兒的終身輕喏非人。我今日與你拚了罷!”安人一把拽著員外胡須就打。

員外急得屁滾尿流,說道:“安人不必動氣,放了手好好地講。今日我到園裏,見一條青龍在那裏飛舞,近前一看,原來是呼公子在耍槍。我想,此子必成大器,故將女兒許他為室。因他父親與龐妃作對,以致全家抄滅,單逃了守勇出來,卻又遭龐兵追捉,恰好我家園門未關,躲進了園。誰知龐集又來搜尋,說要搜身。我騙他說是包龍圖的外甥女兒。看那龐集有些疑惑,恰恰包文正到來,說了幾句,龐集才退了兵馬。包文正教我留他在園安息幾天,我想這守勇人品不凡,故將小姐許他。若是平常之人,老夫焉肯把女兒與他。”安人道:“你這糊塗鬼,倒說是幹淨。待我喚女兒出來,與你再講。翠桃,你去請了小姐來。”

翠桃奉主母之命,來到繡房,道:“小姐,你快去解勸,老爺為了小姐,今被安人大罵哩。”金蓮聽說爹媽為她反目,匆匆來到外廂,見了員外、安人,道:“爹爹,母親,呼喚孩兒做什麼?”員外道:“女兒,你娘道我把你許了呼家,嫌他窮途無聘,所以與我嘔氣。”安人道:“女兒,我為你的終身,傷親怪友,未曾應允,如今被這老糊塗將你許了什麼呼守勇,你道氣也不氣?”小姐道:“母親罷了,總是女兒命薄,既是爹爹作主許了,如今說也無益,勸母親不必動氣,若兒命好,爹爹也不許配那飄來飄去的窮鬼了。”安人道:“呸!你父女倆都是沒心計的。我如今隻在家修行,不管俗家的事罷了。”這叫:

抱雞雞不鬥,氣殺抱雞人。

哪曉員外的妹子牛夫人恰好回來,見了員外,說道:“哥哥,為何嫂嫂侄女都不出來?”員外道:“妹子,我正要與你商量。你嫂嫂說我把小姐許了呼家,因他未曾聘得,道他是窮鬼,正在與我嘔氣,幸虧女兒明白,說:‘窮通富貴皆前定,豈知由命不由人’。”牛夫人道:“侄女卻賢惠,待我去勸嫂嫂。”

牛夫人來到裏邊,道:“嫂嫂在哪裏?”安人道:“姑媽請坐,我正要告訴姑媽,你哥哥忒煞糊塗,瞞了我把女兒許了一個窮鬼,既無家室,亦無媒妁,就要與他完婚。可有這個道理麼?”牛夫人道:“嫂嫂,我方才來,哥哥已細細說過,我已埋怨他一番了。我想,既把侄女許了呼家,不能挽回,如今我為媒妁,相勸嫂嫂不必添怒,婚姻大事,須要吉利為主。家兄一時糊塗,總看小姑薄麵。”安人道:“姑媽,我今不管閑事的了。”牛夫人道:“嫂嫂,你錯了!凡事三思。”安人道:“姑媽,你哥哥可恥,金蓮更可恥,他說由命不由人。”牛夫人道:“嫂嫂,那女孩兒家,更不知道理,何必計較她。嫂嫂與我哥哥爭論,也不過為兒女,她既講由命不由人,也就明白了,姻緣本是前定,果然由命不由人。小侄女以後決難怨及父母的了。嫂嫂何不歡天喜地,動什麼氣?”安人道:“既蒙姑媽勸說,如今由他擇日完婚,諒女兒亦難怨我作娘的了。”牛夫人道:“嫂嫂,就是為父的,他也不怨的了。不然,那‘由命不由人’這句話從何說起呢?”安人道:“姑媽說話,越發賢明,真正妙極了。”

那姑嫂二人正談到情理之際,恰員外選了吉日回來,與安人道:“我與你總為女兒,豈肯配與平庸?”安人道:“你雖說得好,我終不能放心。”牛夫人道:“嫂嫂,這呼家與我們是世代通家,同朝共政的大功臣,對親恰是不錯,不過他父母遭了龐妃的害,我們目下對親,並非因他們世耀聯姻,不過守勇可以光宗耀祖耳。”員外道:“安人,可見得我不錯,她姑媽也曉得這個道理的。”安人笑嘻嘻道:“若然不是姑媽勸說講情,我把你這老糊塗的胡子,逐根拔光的。如今姑媽在此勸解,造化了你。”員外道:“多謝妹子幫忙,承安人海涵。”牛夫人道:“但不知哥哥擇了何日?”員外道:“選的本月十六,黃道吉辰。”牛夫人道:“既是通家世誼,何不先請來一見。”

員外聽說,欣喜萬分,請了守勇到廳。員外道:“賢婿過來,先叩謝了姑母。”牛夫人將守勇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想:“果然品貌不凡,人才俊雅,日後必然大用,果然我哥哥眼力不差。”牛夫人道:“公子,過來拜見你嶽父、嶽母。”員外扶住守勇,安人看那公子,果真人物俊俏,不似等閑之輩,說道:“公子少禮。”員外笑嘻嘻道:“賢婿請書房裏去罷。”守勇即回了書房。

員外就吩咐家人收拾打掃,前後都要掛彩張燈,十六黃道吉日,小姐婚配良辰,一應樂工掌禮,齊集侍候。那些家人奉了員外吩咐,大家料理停當。

到了成親之日,包公也來賀喜,親朋好友,紛紛稱賀,樂人賓相,吹唱匆忙,員外心中好不歡喜。正是:

洞房花燭今宵會,百歲良緣從此諧。

且說守勇見了小姐、翠桃,重又施禮稱謝,說道:“卑人若無小姐垂慈、翠桃神力,焉能今日蘭房得有乘龍之慶?此恩此德,教我如何答報?”小姐道:“公子這段姻緣,非今世事也。因先有一兆,夢一條青龍,盤住我房。醒來不能解說。恰翠桃勸我進園散悶,不道桃源洞邊,看有紅光通天,翠桃看了來說,桃源洞內有人睡哩,想欲喊捉,被我阻住。因見公子不凡,說是逃難到園,卻聽炮聲震動天地,人馬沸騰,諒事急迫,故把公子委屈,改妝成女子,方可藏入繡樓。不料,龐賊指定要洗剝公子,那時我同翠桃嚇得膽戰心驚,我家爹爹亦是土神一般。幸喜包文正來到,說得硬掙,龐集隻是疑惑,就不敢洗剝,將人馬退去。若非包公到舍,誰人解得此圍?你我如今聚首,乃是上蒼所賜。”

守勇道:“小姐,但為卑人蒙令尊、令堂這般抬舉,又得小姐匹配於我,教卑人如何消受得起?”金蓮道:“公子,夫婦乃人倫之大節,原是五百年前結就的,若然不是前生注定,焉有預兆。我且不喜遊園,偏偏那日進園得見公子,心中若有所得,豈非宿世之緣,得遂百年之樂?”守勇道:“情理雖然如此,但是委屈了小姐。”金蓮道:“已成夫婦,屈的也直了。”談談說說,不覺天色已明。

守勇梳洗完了,來到外邊,拜見了員外、安人,回到內房,見了小姐。守勇想起了父母,禁不住傷心淚下流。小姐道:“公子為何垂淚?”守勇道:“我想起爹媽好不心痛。我在此歡樂,親人冤死九泉,苦之不勝。人子之心,孰不思養育之恩?富貴貧賤雖殊,親恩從無二理。但我的爹娘死非數終,被龐妃狡奏,遭仁宗朦準,把我家三百餘口,一旦盡遭塗炭,慘毒至此,千古未有!教人怎不痛心。”

金蓮道:“公子,你且忍耐些,今公公婆婆已遭荼毒之苦,天下共知。將來包文正到京,他就不肯縱奸為惡,隻怕有一番議論哩。我們且尋著了叔叔,慢慢地商量該如何辦理之處,先立了章本就好計議,難道龐家殺了我們三百餘人就罷了不成?古人雲:殺父之仇,不可不報,何況殺了一家?”守勇道:“但不知我兄弟幾時才能相會,報得大仇哩!”小姐道:“公子不必心煩,灰了英雄之誌,沉了父母之冤,自古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總立定了大誌,神道亦即輔助,況今為父母伸冤,上天保佑無疑。”古雲:黃河尚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時?那守勇聽了小姐一番話,心中方見明白。

第九回欽天監觀占星象

龐貴妃計觸龍情

巧笑知堪敵幾萬,傾城最在著戎衣。

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回。

且說龐丞相自從提兵之後,四處追捉,仍找不到呼家兄弟的蹤跡。回朝誑奏:“呼家兄弟善於妖法,軍兵不能前進,伏乞皇上敕召法師,馳赴軍前蕩滌邪氛,以便追獲。並敕各省撫按,嚴督郡邑文武官吏巡員將弁,一體協力查獲,即以官升吏賞。如不嚴行查獲,察出一並究參。如此則易於破獲,以免隱跡潛蹤之患。”仁宗覽奏,即降旨禮部王曾:“著人繪畫了呼家兄弟的圖形顏貌,頒布中外文武,一體追獲。如敢徇情故縱,照律應加三等治罪。欽此。”

那仁宗回宮想了一會,道:“呼延讚乃我朝的功臣,皇祖極寵愛他的,是以襲封呼得模為忠孝王,並賜了金龍鞭,命他在朝秉政。不料朕躬臨禦,覓了龐丞相的女兒到宮,封了她為貴妃。朕一時未曾想到,被龐妃借用了正宮的鑾輿,被呼得模議諫了一場。哪曉龐妃奏說得模欺君罔上,朕即令丞相龐集領兵抄滅呼家。不料得模之子呼守勇、呼守信遁去無蹤,龐妃必欲追獲,杜絕其源。朕誤聽其言,複命龐集統兵追趕。今龐集稱呼家妖法厲害,軍兵莫敵。但是呼家諒非奸佞,何以龐集疏奏至此,其中定有嫌隙。”

仁宗正在思前想後,恰好龐妃進見,奏道:“臣妾受皇上格外之恩,已敕臣父龐集領兵追捉呼家,誰曉他妖法多端,不得不奏聞陛下。臣妾想,呼家將如此難捉,莫非罡煞臨凡,致多怪術,必請法師鎮治,然後進兵有效,再令欽天監夜觀星象,把遷位宮次講明,方得追趕不虛,若不早為製伏,遲則生變,到了那個時候,隻怕鞭長莫及了。”仁宗道:“龐卿所奏甚是,朕想呼家將乃皇祖開國的功臣,故襲封他子孫世守,朕因操守不堅,一時惶愧,把一個赤心忠良的呼家將一旦盡殊,今被廷臣議論,朕心常自憂思。今卿這奏,朕亦難為,卿且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那龐妃執意要仁宗降旨,仁宗隻得降旨欽天監。

話說欽天監監正孫太,奉旨上台,要將周天過宮凶吉次序逐一查看,那青龍離宮三度,白虎遷垣數仞,查此二星,恰恰應的呼家兩子,幸喜將星尚伏,幹戈不致衝旺。那監正下台,俯伏金階,奏道:“臣孫太奉旨觀星,查得青龍白虎二星,雖屬離宮退位,幸將星伏下,台垣輔弼正在離宮退位,須皇上亟宣禳保,以安眾象。”

仁宗聽奏,沉吟良久。回到正宮,曹後接了駕,擺下禦宴,問道:“聖上今日進宮,為何不快活?”仁宗道:“娘娘有所不知,朕因誤聽於龐妃,把一個皇祖的大功臣冤殺了,既已輕聽誤殺,又令加兵追捉,去今四月,昨日龐集奏雲,呼家妖法厲害,奏請法師馳趕除妖,以便追捉呼家兄弟。今日龐妃奏亦相似。旋據欽天監孫太奏複,青龍、白虎二星離垣,請朕祈禳歸宮,以安輔弼。朕思呼家兩個兒子,上應二星,如今隻好不動不變,也不聽龐家添兵去追,慢慢地不理這事算了。”

曹後道:“古雲:聖上乃上帝委治人間,須代天宣化。今我主慈祥教化,四海人稱堯舜,但我主過於寵愛龐家,反被龐家父女弄壞,豈不可惜,況且呼家將原有功於我朝,其忠良之念,決不肯變。龐家既有這般奏法,還宜省察,試看呼家果否,然後用事,使廷臣畏懼,庶朝野肅清。今我主聽了龐家的奏章,不審是非,就把呼家來滅,未免廷臣有道我主不分善惡、輕聽佞臣之言,冤殺忠良。因我主太過仁慈了,故奸佞敢於侮君。”仁宗道:“娘娘,已往之事,不必講他。如今夜深了,睡罷。”卻是:

五更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到了五更時分,隻見月淡星稀,仁宗升殿,卻好朝堂無事,退殿進宮,正遇西宮的劉妃娘娘往正宮請安,仁宗就進了西宮,道:“愛卿為何美容比前日清瘦了些?”劉妃道:“臣妾近日覺得身慵意懶,想是精神稍減。”仁宗道:“劉卿,這教: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幹。”

仁宗來到西宮,劉妃接了聖駕,奏稱:“臣妾不知駕到,有失恭迎,望我皇恕罪。”仁宗道:“劉卿何罪之有?”劉妃道:“臣妾接駕不恭已違儀典,若不奏請赦除,慮恐廷臣議論。”仁宗道:“朕不責卿,廷臣豈知?”劉妃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仁宗聽了沉吟不響,道:“準赦卿罪便了。”劉妃謝恩,又奏道:“臣妾聞皇上又差兵追趕呼家,這件事怎麼樣了?”仁宗道:“那滅呼之事,並非朕意。因呼家氣數已絕,有此龐家的參奏。”劉妃道:“二鼓了。”仁宗卸下龍袍,挽住劉妃的手同入寢宮。哪曉睡至三更時分,劉妃做成一夢,見一朵五色彩雲,上邊立一位白須的老人,手裏拿一隻仙桃,向劉妃一笑,把手一招,拿這隻桃子,送與劉妃吃下,劉妃醒來一想,卻是南柯一夢。這教:

蝴蝶夢中家萬裏,杜鵑枝上月三更。

話分兩頭,單表一支。且說龐妃思想,為何皇上許久不進宮來,那呼家的事,不知欽天監如何查了?不免令小太監到欽天監去問個明白。那小太監到了欽天監細細地一問,進宮回複龐妃,說道:“欽天監查看西龍星伏在西方,白虎星已遷兌宮,但查此二星應在呼家兩子,不去驚動為妙。”龐妃聽說一呆,想道:“呼家原是天上星宿,故此這般厲害。呼家的兒子是青龍、白虎兩星降凡,教我怎辦才好?偏偏這許久皇上又不進宮,行止難定。正是:

南宮冷落生孤另,北院空名強自眠。

龐妃怨想未已,恰好天子來宮,見了龐妃道:“愛卿為何美容無喜?”龐妃道:“臣妾因皇上久未進宮,逐日思念,故爾精神稍減。且慮呼家未絕,反複莫考。況呼家的兒子又應青龍、白虎二星,務選精兵急追,方免後患。若不剪除,貽禍不小,臣妾旦夕加憂。”仁宗道:“龐卿既為國加憂,朕豈可逆天行事?”

龐妃呆了半晌,想出一計,道:“臣妾別無他慮,因呼家打死了臣妾的胞兄,絕了龐家的祭祀,說也心寒,庶民有罪,嚴律非輕,況今臣妾在宮,臣父在朝,兄冤不伸,倒是一場話柄。蒙皇上如此恩隆,兄冤稍息,但臣父年老,還求皇上眷顧,臣等父女,粉身難報。臣今拜謝天恩。”仁宗道:“龐卿何故謝恩?”龐妃道:“古人雲:‘為人欲盡忠和孝,臣報君恩子報親。’臣蒙皇上節次提兵,亦謂臣之兄死不明所由也。聖恩如此,臣以死報。”龐妃言畢,就除了鳳冠紅袍,正辭駕出宮。仁宗一把挽住龐妃,說道:“龐卿為何動怒?”龐妃道:“臣惟捐生報主,並未有怒。”仁宗道:“卿既不怒,何以輕生?”即命宮娥與娘娘穿戴好了。

宮娥與龐娘娘穿了宮袍,戴了鳳冠,依舊回宮,見了仁宗,即俯伏謝恩,奏道:“臣妾又蒙皇上賜我再生。”仁宗道:“古人雲:在生一日,勝死千年。況卿國色天姿,且又富貴過人,朕勸娘娘大放襟懷,切勿固執。”龐妃聽了,暗笑不止,心裏想道:“被我這番做作,一個皇帝也就沒法了。若是我哥哥不死,在朝也做了官,就好商量劃策,內外有了人,還怕哪一個?就是做他的皇帝,也不值什麼。可惜我家沒有人,爹爹年老,哥哥早殤,想他做什麼?不如聳動一番,待皇上添些兵馬,竭力追捉,不怕不獲到軍前梟示。”

龐妃想了一會,主意定了,見了仁宗,把添兵追捉呼家這話,細細地奏了一番。仁宗聽了龐妃這般泣奏,細想良久,道:“卿奏理當,朕即降旨,仍令丞相挑選雄兵三萬,賜了上方寶劍。此去如朕親行。”龐集領旨謝恩,飛檄宣召李飛熊為前部總兵,周國用為後部都指揮,吳虎、王俊、楊升經、阮泰、雷上卿為左右兩翼,朱勝、林弼、郝大元、江孚仁、榮兆先、唐坤為四哨,邵弘奎、徐甫光、富弼、王體仁為參讚,各將奉令,營伍兵器收拾停當待行。

到了明日,又奉令點兵,那三營五哨的將官兵弁,齊集到點。這龐太師坐在帳中,好不威風,一聲號令,非同小可。頃刻間,眾將披掛,號炮三聲,一齊拔寨,果然兵隨將轉,擊鼓鳴金。這正是:

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第十回龐丞相乘機進剿

包文正奉旨入覲

威風凜冽似秋霜,將勇兵強氣宇昂。

旌旗招展眩人目,寶劍光騰映夕陽。

話說龐太師領兵追趕呼家兄弟,不覺離長安已經不遠,隻看見地廣人稀,一片荒涼,心想:“且在此安營下寨,然後進兵,怕他能逃到哪裏去?”太師一聲吩咐,這五營四哨的兵將,各各聽令安營,卻是:

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

閑話休題。且說包文正告病回家,不覺已是一年,眼下身體康泰,閑居瀟灑,勝似陸地神仙。一日,包公正在自歎,不想聖上差了杜衍,特召包公進京。包公接旨已畢,見了杜衍,說道:“弟自告病歸裏,叨庇得痊,原思身不列朝,作一山林野老,以娛此生。誰想又蒙聖恩特召,並勞杜兄遠涉。”杜衍道:“包大人,皇上眷顧,因班中少了輔弼,特召大人佐理國政。”包公道:“杜年兄,弟久離仕班,恐失規儀,況目下皇上,聞說要龐妃、龐集主政,隻怕我輩出來不合時宜。請年兄寬坐片時,待弟寫一個謝恩本章,懇年兄代奏。”杜衍道:“包大人,豈不聞《四書》上兩句,說道:‘君命召,不俟駕而行。’況且王諫議,呂通政輩與我一同酌議,必得大人列班,還可整頓規議。”包公道:“既然諸公倚重小弟,敢不共事。如此,就起身罷。”

包、杜兩人即日起程,不覺已到京都。次日五更時分,殿上靜鞭三響,皇帝禦座,隻見: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包公俯伏金階,奏道:“臣包拯啟奏陛下:臣因病請歸故土,幸叨皇上福庇,今獲無恙,臣正來京謝聖,值杜衍奉命敕召,臣不勝依切。”仁宗道:“朕臨朝治政之際,廷臣總未能如卿之明敏,故命杜衍敕召卿來,入閣辦事,兼司九卿監察,惟卿職守,毋負朕恩。欽哉,故敕。”包公謝恩退出,王曾、杜衍、朱良左、呂廣一齊見了包公,同至公廨,把朝堂品節規儀,細細酌議了一番,然各各散去。卻是:

君王勤政名空在,承露恩綸世已無。

唯有紫苔偏稱意,年年因雨上金輔。

包公同各官話別,心中耿耿不舒,自想道:“龐集如今又領兵往西追捉世子去了,但不知呼家侄兒是否在員外家裏,切不要別了員外尋兄弟,撞著了龐家的追兵,那便壞了。難道呼老將軍的神魂,竟然不保佑兩個兒子?待老夫一款一款的查實了,慢慢地奏聞。古雲: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況龐集他也惡貫滿盈的了,父女兩個串通一氣,陷害忠良,奸惡已極。上天豈不加怒亟誅?我想,冤殺枉死之人數不勝數,以致滯魄沉魂,塞滿陰都,其原因皆陽世問官,不能明察,或倚勢冤枉人。須知陽世無屈殺之人,地獄無含冤之鬼。但既為人臣,毋負天之好生,不論臣庶,正直則能為聖為神。我官居輔弼,位列台垣,治事應代天宣化,教育冥頑,罪罰須省刑窮詰,民不呼冤於道路,斷無枉死於陰都,一生如此,則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死後可見天地神明了。”

包公正在追思,忽有家將到來,說道:“王員外有事。請包大人一會。”包公聽了員外的事,當即啟奏:“乞暫假十日。”仁宗見本,批:“準假十日。”

包公飛馬趕去,到了王員外門首,家人急忙通報,員外同呼公子迎接包公,來到書房裏邊,員外道:“賢婿先來叩謝了恩人。”包公聽員外叫呼公子“賢婿”,道:“難得員外盛情,把小姐許配了呼家大侄,恰是門當戶對。眼下呼家賢侄不過難中貧窘,承員外不棄,結了締盟。”隨後又對呼公子道:“賢侄,你先拜謝了令嶽。”大家謙遜,隻得一齊跪拜,起來,分賓主坐下。

包公道:“老夫因欽召赴京,不得奉辭,故呼賢侄聘娶貴千金,卻是老夫不知,失禮了。”員外道:“包大人,我們都是通家世好,不敢費心。”守勇道:“大人之恩,銘感五內。但差尊使到京,不知可有回音否?”包公道:“不要說起,都道你先人生前受了屈殺,死後更慘,那屍骸又倒葬在獄丘墳內,外邊立了一座大石碑,碑上刻的‘呼家將之獄墳’,四麵差人看守。”守勇聽得包公這般說了,不覺淚如雨下。

包公同員外相勸了一番,守勇聽了,歎一口氣,說道:“我日後能來祭掃,不要說一座石碑,就有十座,也要推倒他哩!”守勇正在嘮嘮叨叨,忽聽包公的家將來說:“如今龐家又領了三萬人馬,分路追捉,隻怕即日有兵馬到王家莊哩。”包公道:“員外,你和翁婿商量,不可耽誤。”包公說了,就別員外回府。正是:

屋漏更遭連日雨,行船又遇打頭風。

員外道:“賢婿,事不宜遲,快快與小姐商議。”守勇見了小姐,把這番言語告訴了她。金蓮聽了,心裏猶如刀割一般,說道:“公子,這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總是我王金蓮害了公子。”守勇滿含眼淚道:“恩妻,皆卑人累及小姐。”金蓮道:“古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成了夫婦,哪講什麼你我。但今公子別去,教我怎能放心。況懷妊三月,男女未卜。”守勇道:“恩妻,卑人去後,倘然生了個男的,取名延慶,待他年長,好教他到新唐國來,便知卑人下落。”守勇說完這話,就別了員外。

小姐含淚道:“公子,但不知新唐在何處?”守勇道:“小姐放心,倘若孩兒想到新唐尋我,則父子相會有日了。當初我曾祖呼延均,因劉王失敗,聽信了宇文筠,把我曾祖冤殺,曾祖母遂生我祖呼延讚。那金頭馬氏道我祖必是大器,將如花小姐許配我祖。恰好大宋皇帝征伐劉王,欽召我外祖楊業老將軍提兵征討。我祖想起父遭宇文筠殺害,此仇未雪,正在想及,哪曉楊老將軍已奏聞宋主,我祖乘機投營效力,進兵與劉王大戰。且喜皇天保佑,一戰成功,宋太祖就封他為藩,子孫襲職,就是新唐的馬千歲。今卑人往彼,把受屈未伸的事告之,好借些人馬到來。翠桃姐,卑人將小姐交托與你,早晚解勸她。若是生了男兒,你同小姐耐心撫育,等他長大了,令他到西番新唐國來,訪尋卑人下落。你的終身,請同小姐商議,切不可為了卑人,反誤了你自己。”

翠桃道:“公子說哪裏話,我與小姐願共生死。公子此去尋弟報仇,自有團圓之日,何出此言?”守勇眼淚汪汪,看了小姐,翠桃一眼,含著眼淚,作別出房,又別了員外、安人。此時,小姐、翠桃一齊哭出廳來,守勇硬著頭皮說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且暫飛。皇天若不垂青眼,屈殺忠良父子離。”員外、安人也是涕淚如流,說道:“賢婿慢走,還有話說哩。”守勇聽得員外、安人叫喊,回身一望,喊道:“大人不必遠送,小婿拜別了。”守勇向空四拜,轉身逃奔他鄉而去。這教:

花落長川草色青,暮山重疊雨冥冥。

逢春便覺飄蓬苦,今日分飛一涕零。

守勇剛去不久,龐家的兵將已經圍住了莊子,放起轟天大炮,眾軍呐喊搖旗。龐丞相同了一班兵將來到王家大廳上。員外毫無懼色,聽從搜尋。兵將扭住王家的小童,細細盤問根由。小童怕極,隻得招出:“呼守勇剛剛逃去了。”丞相道:“綁他起來。”唬得小童魂不附體,說道:“將軍,你給我鬆了綁,招就是了。”丞相道:“快些招了,饒你性命!”小童道:“將軍,這呼守勇說,尋了他的兄弟,要到什麼新唐國去。”丞相道:“他到底幾時去的?”小童道:“昨日向西去的。”丞相即傳令,從西路去追,把小童放了。正是:

鼇魚脫下金鉤釣,擺尾搖頭再不來。

且說呼守勇別了員外,來到牛府,拜見姑媽,說道:“侄婿呼守勇,多蒙姑媽規勸完婚,不料成親半載,令侄女已孕三月,哪曉龐奸又領大兵追捉,要來圍困王家莊搜我。侄婿聽包公說了,就別了恩妻,又托翠桃勸解,倘產了男兒,取名延慶。倘能長大成人,也好教他到新唐國來尋我。”牛夫人道:“侄婿放心前去,凡事都在老身。”守勇道:“既承姑媽照察,侄婿守勇就此拜別。”

此時牛府家人飛報進廳,說道:“夫人,不好了,外麵許多兵馬殺來,說到我家來捉呼家兄弟。我想夫人的侄婿姓呼,不如快快放他躲過才好。哪曉得今日有此大禍,這教青天裏打霹靂。”牛夫人道:“不必著慌,侄婿你拿了我的生鐵棍子防身,從後門出去,隻要隨機應變,就可脫身。”

第十一回牛夫人怒打龐奸

趙鳳奴山前大戰

雪淨胡天牧馬還,月光羌笛戍樓蘭。

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

話說呼守勇提了牛夫人的鐵棍,出了後門,把這棍子一直飛舞過來。龐家那些兵將摸不著頭腦,眼睜睜讓他過去。守勇想道:“好了,如今要大步的走哩。”那龐丞相喝令兵士:“你們隨我一同衝到裏邊,務要仔細捉拿,不可放他過去。”將士跟著丞相衝進牛府。

牛夫人大罵出來。丞相道:“牛夫人,不必著惱,自古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因呼守勇躲在你家,所以驚動貴府。”牛夫人道:“老龐,隻怕你是強盜,今日領了許多嘍羅,趕到我家搶劫麼?”丞相道:“老夫乃朝廷欽命,領兵查拿反賊呼守勇。你不把反賊交出,反說老夫是強盜,好個不怕死的潑婦!”哪曉牛夫人伸過手來,在老龐麵孔上打了一個大巴掌。丞相道:“牛氏休得無禮!老夫是當朝丞相,你這潑婦膽敢打我?”牛夫人道:“老身教訓你這奸賊!”丞相道:“眾將官快快搜捉那反賊呼守勇兄弟,出來見我。”誰知牛夫人趕上前來,一把揪住了丞相的胡須,舉手就打。龐丞相出於無奈,隻得叫道:“牛老夫人,請息怒,有話好好說。”那兵將欲來解勸,又恐牛夫人不分皂白,一起打在裏邊。況她是誥命夫人,不好還手,倘若搜不出呼家兄弟,豈不是又要吃她的虧哩,於是個個不敢向前。

龐丞相被牛夫人扭住,罵道:“你這奸賊,好端端的為何打到我府上來?”丞相道:“夫人,你錯怪了,老夫是奉旨追拿反賊,聞說呼家兄弟在此,老夫故來請教。”牛夫人道:“莫非皇上差你來抄搶我家的麼?”丞相道:“總是老夫錯了,請放手罷。”牛夫人才趁勢放了。其餘官將齊聲道:“老太師且發令起營,不必在此耽擱了。”

丞相正要上馬,哪曉又被牛夫人拉住,丞相急得目瞪口呆,想事到其間,不得不如此。隻好陪下笑臉,說道:“牛老夫人,不必見怪,老夫賠禮了。”牛夫人道:“你是奉旨到我家來拿反賊的欽差,為什麼倒來賠我的不是?也罷,依你說是奉旨來的,我看皇上金麵,放你去罷。”丞相聽說,十分歡喜,立刻上馬,吩咐三軍,速往西路追去,隻要拿住了反賊,定即加功請賞。如敢不力協追,自有軍法。三軍奉令,星夜起行。正教:

日落轅門角鼓鳴,千群麵縛出藩城。

洗兵魚海雲迎陣,秣馬龍堆月照營。

且說呼守勇得了牛夫人這條鐵棍,日夜兼程飛奔而逃,不覺已紅日西沉。遠遠望去,隻見隱隱一座高山,尋思道:“我且趕上去,尋個廟宇,且歇息片時再走。”哪曉走近山坡,忽聽一聲炮響,守勇心裏好不害怕,他想:難道龐家的伏兵在此?天啊,如今教我從哪一條路走?

守勇正想著,哪曉來了兩員女將,後麵跟著許多嘍羅,上前攔住道:“漢子,你往哪裏走?快放下買路錢來!”守勇道:“你們錯了,我是逃災避難的窮人,劫我做什麼?”女將道:“好大膽?”提起刀來不由分說就砍,守勇急將鐵棍架住。三人大戰,勝敗未分。

女將重又道:“來將何名?”守勇道:“俺乃忠孝王呼得模之子,呼延讚之孫呼守勇是也!俺爹爹因遭龐妃狡奏,冤殺俺一家三百餘口,龐家怕俺複仇,被他父女刁蒙,皇上卻十分昏慵,差了妃父龐集,四處領兵追捉,俺無奈奔逃,在此經過。”女將聽畢,急忙跪下,道:“妾等不知恩人駕到,望乞恕罪。”守勇道:“請教將軍高姓。”女子道:“恩人呀,妾等就是趙家莊上趙大郎的妻與妹。”道猶未了,忽聽遠處炮聲不絕,人馬聲喧。趙大嫂同鳳奴奔上山去,四麵一望,隻見西南上旌旗招展,說道:“想是龐家的追兵來了,我們且令軍士送了公子上山,待我們殺退了追兵,然後同公子去見大王。”守勇遂在山上安息。

且說龐丞相領兵追至高山,忽聽山坳裏響起炮聲,山坡上吹號鳴金,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丞相甚是驚怕,不防旁邊衝出一班嘍羅,擋住了去路,大喝一聲:“毛賊休走,快拿買路錢來!”丞相大怒道:“這班不怕死的強徒,膽敢攔住我大軍的去路。”趙大嫂飛刀砍來,丞相即令與戰,吩咐:“務必取這女人的首級來見我。”誰知龐兵殺不過這兩員女將,趙大嫂趁龐兵畏懼,乘勢衝殺過來,直殺得他北鬥歸南,龐家已是兵殘將寡。這教:

何處吹笳薄暮天,寒垣高鳥沒狼煙。

愁人一聽頭堪白,蘇武爭禁十九年。

趙大嫂、鳳奴兩員女將得勝收兵上山去了。龐丞相垂頭喪氣,隻得收了殘兵,再行追趕,正是: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且說趙家莊的趙虎臣趙大郎,原是田間野老,溪畔閑人,娶妻孫氏,尚未生育,妹子鳳奴,被龐丞相之子黑虎搶去,幸虧呼世子相救,兄妹得以團聚,故把妹子送與世子為妾。哪曉龐黑虎被呼家兄弟打了幾下,不多幾日黑虎就死了。誰道是黑虎的妹子封了貴妃,那父女兩個商量起來,把一個功臣之子呼得模抄斬一家三百餘人,因不見他兩個兒子,故又起兵追捉。趙大郎恐怕龐奸害及,挈家而走。不道冒雨衝風已經半月,正在心焦,恰遇了一個救星,姓梁名玉,山西人氏,善用一十八般武器,大郎和妻妹一同拜他為師。那梁玉看他三人武藝精奇,教他們守了這座山,自己下山去了。三人即守住了山寨,查點嘍兵,立法嚴明,那些軍士們人人稱善,個個頌揚。

方才巡軍報大郎說,夫人同鳳奴與一個小英雄戰了半響,後邊又有人馬追來,三人協同,殺得追兵望風而去。那道:

果然將相本無種,卻是男兒當自強。

那頭目進見道:“稟上大王,方才小將奉令巡山,夫人與鳳奴把一個英雄交小將帶上山來,稟見大王。”趙大郎道:“那小英雄叫什麼名字?”頭目道:“他說是呼家將的子孫,因遭龐妃作對,殺了一家三百餘人,尚在起兵追捉他兄弟兩個。又說,他的兄弟叫呼守信,至今尚未會麵。那呼守勇是單身逃難經過此處,恰好遇著夫人和鳳奴,令小將引見,如今這呼守勇候在營門口,請大王下令。”

趙大郎聽了這話,立刻吩咐開門,軍士都要披掛,隊伍排列整齊。令四員頭目跪道相迎,口稱:“高山大王趙虎臣,特遣小將們接呼將軍到營相會。”

守勇且喜且疑,喜的是雖然為寇,且係稱孤道寡,也是凜凜威風,但不知可是俺父王昔年有恩於彼,如是殷勤接待。若非舊識,為什麼這般光景?守勇正滿肚疑想,耳邊忽聽笙歌嘹亮,頭目道:“將軍,俺大王在此迎候。”守勇抬頭一看,隻見他:

頭戴九龍達登,左右插的雉雞毛,橫搭一條狐狸尾,身穿一件大紅圓領,周圍繡了滾龍,腰間圍的白玉宮絛,足登粉底烏靴。

趙大郎踱出營來,見了守勇,說道:“恩人為何到此?”連忙攙了守勇,一齊進了營寨,相見了一番,分賓主坐下,各將舊日之事細述一遍。大郎道:“那年救舍妹的時候,覺得尊軀還懦弱些哩,如今恩人真正年富力強了。”守勇道:“俺有何技能,承大王如此謬讚。”

正在敘談,頭目稟道:“夫人同鳳奴來了。”守勇聽說,就立起身來回避。大郎道:“恩人,房下同舍妹出來叩謝大恩,何必回避?”守勇道:“俺有何恩德,安敢稱謝?”大嫂、鳳奴一齊出來相見。守勇道:“方才追兵趕來,如何退得他去?”大嫂道:“龐集親自領兵追來,被我姑嫂兩個與龐家血戰山坡,殺得他兵殘將損,大敗而逃。”守勇道:“俺今日若不相遇二位,那龐兵將來時,叫俺如何抵敵?幸承二位神力,救了這個大難。”大郎道:“我們都是至親骨肉,理應排難解紛,何必講這些套話。況舍妹前年已許過大恩人的了。”守勇道:“俺現在難中,死生未卜,且自漂泊山河,行止莫考,豈可耽誤令妹的終身?”大郎道:“這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婚姻大事,不要耍的。一家夫婦,哪有不同患難的麼?古人雲‘夫唱婦隨’,即此也。”正教:

高梧葉盡鳥巢空,洛水潺潺夕照中。

寂寂天橋車馬絕,寒鴉飛入上陽宮。

趙大郎道:“妹子,你同嫂嫂進去梳洗罷,待我吩咐頭目收拾起來。”趙大嫂同了鳳奴來到裏邊,頭目進營收拾整理而去。

第十二回趙大郎為妹完婚

龐丞相高山大敗

玉樓半天起笙歌,風送宮嬪笑語和。

月殿影開聞夜漏,水精簾卷近秋河。

且說那高山大王趙大郎自歎道:“俺昔年若沒有呼世子救我舍妹,俺一家兒性命就難保哩。哪曉得呼家世子打了龐黑虎,恰巧他的妹子,皇上又封為貴妃,故爾引出許多事來,把一個功臣府化為烏有,殺了呼家三百多人。俺想起來,那呼家之變,明明是由我們而起的。若龐黑虎不搶我的妹子,我夫妻兩個也不會求告人救了,即使呼家在趙家莊經過,斷然不會去打龐家,就沒有這些災難了。哪曉呼世子被龐兵追到這裏來,恰恰又遇俺的妻妹巡山,所以先令頭目上山通報,俺一見了他,就說將妹子與他完姻,再作道理,但不知梳妝可完?”

大郎正自言自語之時,隻見一班使女簇擁了鳳奴出來。大郎見了妹子,說道:“賢妹,愚兄將你配與呼世子成親,這是義不容辭的事。若非世子救你回來,我們一家性命早已被龐家害死哩。”鳳奴道:“小妹亦知大節。”大郎道:“難得賢妹才智不差,呼世子這般義氣,俺當捐軀相助。”鳳奴道:“這個自然。”大郎又令頭目喚齊樂工儐相,營門上掛彩張燈,讓世子與鳳奴完姻,明日領賞。那一班軍士,都在營門侍候。樂工儐相,齊集內營。吹打了一番,大郎吩咐樂工儐相到前營請了呼將軍來,與小姐結親。

那樂工奉令往請,儐相念了詩賦,三請新人,來到裏營,喝請鳳奴與呼將軍參拜,行過夫婦禮,兩位新人拜謝了哥哥嫂嫂,一班軍士齊集在營門道喜,女使仆從一齊叩見。到了日落西山,點齊了宮燈,送那新人進去。真是:

洞房花燭蟾宮喜,月殿嫦娥下九重。

到了來朝,大郎夫婦重又相見了兩位新人,各述了一番衷曲。大郎夫婦再三勸解,那守勇時刻想著爹娘死的如此之慘,怎忍心受這般快樂,人子之心豈得放下?鳳奴道:“公子,你且放心,我家哥哥嫂嫂已經說明,幫我呼家殺龐賊報仇。妾勸公子,留心兵將要緊。我們且到外邊與哥哥嫂嫂商議,必有奇謀。”不道談談講講,又是黃昏月上,別了兄嫂回房。

鳳奴道:“公子,昔年與你一別,不知後事如何,請說與妾聽。”守勇道:“鳳奴,我說與你聽:俺那年打了小龐,奪你回莊,哪知黑虎不多幾日死了。誰想他的妹子,皇上封了貴妃,不道她僭用正宮娘娘的儀仗,往嶽廟進香,偏我爹爹巡城,看見了他,不許僭用。哪曉龐妃假公濟私的一奏,仁宗也不問是非,把我呼家三百三人,一旦死於非命。那龐奸又查點首級,少了我兄弟兩個,遂又奏了仁宗提兵追趕。這教:奸逞權衡厭忠孝,昏庸朝政失綱維。哪曉白天黑夜逃來,一日,聽得後麵炮聲不止,回頭一望,卻是兵馬來了,那時急殺我也,幸見有扇小門半掩,我且挨進了門,卻是王員外的一座花園,且喜無人,我就到假山洞裏躲下。哪曉身子疲倦,且打個盹,待龐兵去了,我好再走。誰想竟睡了一夜。來日,她主婢兩人到園,看見我睡在她園裏,那侍女翠桃看見我就叫喊起來。幸虧小姐喝住,於是查究我的來由,剛說了幾句,就聽炮響不止,唬得我膽戰心慌。虧得小姐教我改妝成女子,叫翠桃送我上了繡樓,說是李員外家來學繡的。不料老賊領了兵將,到王員外家各處搜尋,來到繡樓,指定卑人,說要搜身,那是真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全虧王員外請了包文正來,退了龐賊。又蒙包王二公,姑念我是功臣之子,留住花園,早晚與員外相敘。正是:道古談今皆學問,悟參世務即經綸。那王員外道我不凡,將金蓮小姐配我,在他府中歡娛,已是半載。那日,包公密差人來,說老龐請添了三萬人馬,分作東南西北四路追捉哩。我聽來人說了這話,若是逗留不去,未免漏了消息,反害了員外,於心怎安?是以囑托翠桃一番,小姐懷妊三月,要精心侍候,日後若生了個男的,取名延慶,將來也好到西番來尋我。用這樣的話語,又去叮囑了小姐一番,就辭別員外起身。不想走了許多日子,才到這裏。若不是你姑嫂在此,俺怎得相見令兄,龐兵如何敗走。但是承兄嫂恩德非淺,退了龐家的追兵,又讓我和你完婚,教俺怎麼消受得起?”

鳳奴道:“說哪裏話。自古道:‘以德報德,天下皆然。’況我公公婆婆身死非命,公子受苦含冤,皆由妾引起,我一家敢不捐軀圖報,與這個龐賊決個雌雄?”守勇道:“既如此,我們且睡,明日再與大舅細談。”正是:

琵琶先抹綠腰頭,小管丁寧側調愁。

半夜美人雙起唱,一聲聲出鳳凰樓。

話說龐集請了那三萬人馬,分了四路追趕,哪曉一路而來,又是兩月,到此高山,不想反遇了一哨人馬,擋在山坡,討取買路錢。龐集口出狂言,妄想就此現成軍馬剿滅山寨。誰知倒被這兩個潑婦殺得大敗,人馬已傷其半。參謀道:“丞相,我們暫且收兵,退到後麵那大王廟,紮下營盤,再作道理。”那龐家的人馬已殺得力倦精疲,到了大王廟紮下營寨,那些兵將,個個垂頭喪氣,銳氣全無。這教:

歲歲金河複玉關,朝朝策馬與刀環。

三春白雪歸青塚,萬裏黃河繞黑山。

龐太師無計可施,一時捉拿不到呼家二子。不知不覺過了十幾年。

一天,龐集朦朧睡去,忽然見呼家將的兵馬一直殺進京來,放起連珠炮,震得地動山搖,神鬼皆驚,旗上大書“呼必顯孫女、孫兒呼梅仙、呼碧桃、呼瑞珠、呼彩鸞、呼延慶、呼延龍、呼延豹”。忽內中一員小將閃來,指定了龐集罵道:“奸賊招箭!”話猶未了,隻聽“嗖”的一聲,射中了龐集的左額。龐集大喊一聲:“啊呀!不好了!”醒來卻是南柯一夢。龐集想,呼守勇、呼守信日後必來報仇,若不去追他,猶恐放虎歸山,雖是提兵追捉,總是畫餅充饑,捕風捉影。於是,下令速速回京,請旨添兵助戰。那中軍齎了奏章,到京上達。這教:

軍前告急非通小,直達丹宸下九重。

仁宗據龐集奏稱:“逆賊呼守勇等,恐其盤踞山林,集眾猖狂,必得請兵追剿,以除惡逆。”仁宗降旨,命眾卿議奏,哪曉滿朝文武並未議複。仁宗想道:“這樣看起來,忠良都是假的,朕再降旨前去,若不速議具奏,一律按法治罪。自古到今,哪個不曉得,食君之祿,分君之憂,豈不伴食不理?”

仁宗正在大怒,恰好皇叔出班啟奏道:“臣康親王啟奏陛下:那逆賊呼家將已奉旨殲滅,尚有兩子逃去,未盡剪除。我皇欽命貴妃之父龐集,提兵追捉,經久未獲。臣想,我皇祖太宗開創宏基的時節,原虧了楊業、呼延讚、王貴輔治我朝的天下,他三人南征北討,東蕩西除,夷狄聽了他們的名字,人人恐懼,個個佩服,無一不欽敬他們,就是太宗,也知他們赤膽忠心,有功於宋,故太宗都封為藩爵,令他子孫襲職。臣思太宗這般恩寵,他諒不敢悖。今龐集具奏,可謂大逆。臣等怎敢妄議?據臣愚見,我皇頒詔招撫,仍敕呼守勇守職,他如果赤心為國,則將功贖罪。倘不能克盡厥職,立即捉拿問斬,何必提兵遠追?臣今冒昧幹瀆,統望聖裁。”仁宗聽奏,心裏甚是猶豫,道:“朕聽王叔的話,極是情理。龐集的奏,也是為國。這便如何是好?且傳旨前去,仍著龐卿速速領兵追捉。”卻是:

遙知社稷山河水,全在廷臣戰守功。

仁宗一腔心事回進宮來,龐妃見之,奏道:“萬歲今日為何聖容加怒?”仁宗道:“朕今升殿,王叔奏說呼家的事,朕心深有不忍。”龐妃聽說“不忍”兩字,心中好不害怕,說道:“高山的女寇,定是楊家十二寡婦,她們同呼家是親戚,隻怕逆賊呼守勇必躲避他家,但臣妾之父龐集,年老不堪報效,父臣不諳戎機,要求皇上格外赦免,敕召進宮一議,便知分曉。”仁宗道:“卿言甚是。”即敕召龐集進京候旨。這教:

一封丹詔離金闕,馬頭行處即長城。

龐集接了聖旨,星馳上馬回京。召進宮來,見了貴妃,說道:“娘娘,可曉皇上召我到京,卻為何事?”龐妃道:“爹爹,召請到宮,不過是女孩兒的意思。要請教呼家到底有何蹤跡?”丞相道:“娘娘不要說起。我起兵一路追趕,到了高山,哪曉兩個女寇有許多嘍羅,擋住了去路,要我拿出買路錢。那五營四哨的官將,與之戰,沒想到人馬被他殺傷了一半,隻得將殘兵移駐大王廟。此後多年,連連有本章送達聖上,不知聖鑒如何?”貴妃道:“爹爹,皇上看了本,交臣議奏,哪曉被八王叔說了一番,皇上竟有不忍的心腸,被女兒也是一奏,如今平允了些。我說爹爹年老,且文臣不諳兵政,求皇上赦免罪過,召請爹爹到宮商議。”丞相道:“娘娘,我向來自無主見,如今弄得這等光景,還有什麼計策?”貴妃道:“女兒有一計,叔父龐天德現掛印總兵,他有四個兒子,極甚驍勇。何不啟奏了皇上,召他同往軍前出戰。我們嗣他一個,皇上封蔭了他。”丞相道:“果然妙計。女兒賽過陳平。”正教:

弟兄竭力山成玉,父子同心土變金。

且說仁宗恰好進宮,龐妃父女跪拜了聖駕,就把敕召掛印總兵龐天德父子同往軍前效力的詔啟奏了一遍。仁宗大喜道:“既是龐天德有四個兒子,應將他長子賜卿為嗣便了。”龐集拜謝而去。

第十三回龐總兵欽召進京

趙大郎演習兵法

衡陽一紙鷓鴣飛,奉召金門著賜衣。

掛印將軍能破敵,海東名鎮在西岐。

話說龐太師聽了仁宗旨意,就寫一封家書,差四個伶俐家將,教他到掛印總兵海東公府中投遞。家將來到公府門首,隻見一個中軍官問道:“什麼人,在此窺探?”家將道:“啟爺,俺奉太師爺差來投書的。”中軍道:“取出來看。”家將把書呈上,中軍接了一看道:“家將,你且在此等候。”

中軍來到裏邊,道:“啟上公爺,京中太師爺差了家將到來,有家書在此。”海東公接過來,拆開一看,道:“好奇怪,幾十年來毫無音訊,近年老夫封了公爵,哥哥倒想起兄弟了。”卻是:

窮來休要尋親眷,富在深山有遠親。

龐天德道:“昔年我在兵部做監軍守備的時候,求他幾次到兵部裏說個人情,免些差徭。他說,宰相同兵部沒有交往的,怎麼去托他?況派差升調,關乎國政,諒難徇私。我聽他這般說法,以後就不求他了。近年他曉得我征服了邊夷,現在鎮守遼蠻,他就差了家將來投家書了,我且不必講他的勢利,再把來書細看一遍再定。”上寫著:

愚自少壯時與賢弟握別,倏爾光陰屢易,歲月頻更。欣吾弟恩榮蓋世,功冠古今,爵尊掛印總兵之職,位列台垣之重寄,以為我氏增光第,無不樂也。茲奉大宋仁宗皇宗留心治事,談及我弟的英雄四位老侄的技勇。忽奉恩綸,命愚火速修候,召我弟同四位賢侄齊赴京見駕,不得遲延。因有緊急重情,事關非細,為此特遣家將,齎來欽命的家書,兼程飛奔,望賢弟得閱來書,星馳就道入覲,穩叨天祿盈倉矣。

龐天德把家書看了一遍,忽然哈哈大笑:“且喜我生四個兒子,卻也個個精強,大兒龍虎,使一根梨花槍,次兒牛虎,用一把開山斧,三兒毛虎,專用一對銅鞭,生得圓睛突出,賽過銅鈴,麵赤發紅,猶如火部神將。惟四兒飛虎,生得麵如傅粉,唇若丹砂,宛如瑤宮仙子,用一柄方天畫戟。想我老夫的公爵,也虧這四個兒子幫助起來的。就是我龐家的祖宗墳墓,那風水也不算醜了。閑語休題,且喚那家將進見。”

中軍來到外邊,說道:“公爺著你進見。”家將聽喚,隨中軍來到裏邊,叩頭道:“相爺差家將叩見公爺,請同四位公子一齊進京議事。”公爺道:“你們且到外邊,消停兩日再講。”家將來到外廂,公爺到了裏邊,見了夫人,李氏道:“公爺今日有何喜事,這般快活!”公爺道:“夫人,說也奇怪,我哥哥在京做了二十多年丞相,從來沒有書信寄我。如今曉得老夫封了海東公,更且四個兒子正在血氣方剛,都是技精力勝,我哥哥今日差了家將,下一封書來。”夫人道:“不知書中說的什麼?”公爺道:“書信說是朝廷的欽命,令我父子一同到京,想是要我父子幫他。”夫人道:“論理該嗣一個兒子給他,但是大伯聖上雖寵,同僚不睦。因害了呼家一門,尚在捉他兒子,倒被呼家的兒子殺得七零八落,所以大伯想到了兄弟侄兒進京去商議,不過要你幫他。”公爺道:“夫人差矣,任使他無情,不可我無義。老夫應同孩兒到京。或者得了前程。倘然進兵抓獲了呼家,就可名揚四海,威震天下。就是大丈夫從此建功立業,為之棟梁。如今你大伯差人來請,總不過手足至情,有此關切,進退老夫自有成見。家人過來,請公子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