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光已亮,來到水路,兩名嘍卒一看,有六七位男子,姑娘在先帶路。兩名老嘍卒交頭接耳說道:“為何姑娘帶著那些男子?”說著話姑娘已到水邊,叫道:“水手攏岸!”水手說道:“若是光姑娘一人,當然攏岸,姑娘為何帶著許多男子?老寨主怪罪下來,誰人擔待?”劉雲一聽水手不擺岸,船離岸不過一丈有餘,劉雲冷不防一個箭步,躥上船頭,叫道:“水手快快擺岸!不然即殺爾輩。”水手無法,隻好擺岸,眾人上船,姑娘將姐弟相認之事,對水手言明,水手說道:“事已至此,隻好姑娘給我們作主。”說著話已到後寨子牆,劉鳳蘭說道:“且叫他們眾位在牆外等候片刻,我姐弟且進裏麵,將所有一切先報告老寨主,然後叫他們眾位聽請。”劉雲將意思報告眾人,眾人俱都點頭答應。劉雲與鳳蘭姑娘縱上牆頭,進了內寨,姑娘說道:“這是後寨,向前去再過兩道院就是老爺子住所。”姐弟說著話來到前院,東廂房三間,姑娘說道:“這是老爺子寢房。”姑娘遂掀竹簾而入,慢慢叫道:“老爺子。”老英雄聞聽,咳嗽一聲說道:“是鳳蘭嗎?”原來,老寨主中了毒蒺藜後,自己用刀割下指肚大一塊肉去,雖然不甚重,但是那大年紀,如何受的了金刃之傷?翻來覆去,方才睡了覺。聞聽姑娘來啦,老英雄將姑娘喚入,劉雲也走到門前,姑娘問道:“老爺子傷痕怎樣?”老英雄長歎一口氣說道:“不要緊。好一個劉雲,老夫若將他拿住,千刀萬剮。”姑娘說道:“老爺子您別生氣,那人正是我那苦命的兄弟劉雲。”姑娘方說出劉雲二字,羊羔吃乳跪在床沿下,叫道:“劉雲還不過來與老爺子賠禮?”劉雲聞聽,掀開門簾進到屋中,雙膝跪倒,叫道:“義父,你老人家是我劉氏門中救命的恩人,孩兒不知。”老英雄站起身軀,說道:“劉雲,你不仁,我就不義。”由牆上摘下跨虎籃,明晃晃奔劉雲剁去,隻見劉雲低頭受死,一語全無。跨虎籃看看落到頭上,姑娘一伸手將老英雄胳膊托住,說道:“義父大人看在我死去的父母麵上,給劉家留一條根吧。”老英雄哈哈一笑說道:“姑娘,你不托我胳膊,我也不殺他。他拿藥鏢傷我,我都不殺他,我試一試宦家兒的心腸耳。”老英雄又說道:“孺子誠可教也。十四歲的孩子,能夠引頸待死,不與老夫反對。不知者不作罪,先前不知老夫之為人耳。”語畢,用手一攙劉雲,叫道:“劉公子請起,此處不是講話之所。”姑娘說道:“請義父上坐。”又叫道:“兄弟!你重拜義父大人救咱們的大恩。”劉雲不敢怠慢,趕緊磕了三個頭。南俠老王靈說道:“不用拜了,咱父子且到後寨講話。”爺兒三個來到後寨,老寨主問道:“公子你到連雲山,所為何事?”姑娘說道:“您就叫他劉雲,不必稱他公子了。”劉雲說道:“義父老人家,我哥哥黃三太由杭州碧霞山雙鬆嶺,解國家要犯秦尤,走到蘇州地界,被賊人識破,救去秦尤。那秦尤兩次夜入皇宮內院,盜取聖上的九龍杯,國母的珍珠汗衫。”劉雲遂將秦尤脫逃始末根由,對老英雄說了一遍,並將福雲居之事也告訴了老俠客,直談到本山大寨主刀殺五命采花作案,忠義太歲梁芳受傷等事。說到黃三太眾人,現在牆外等候,老英雄問道:“都是何人之後呢?”劉雲說道:“俱都是明清八義的後人,勝三爺的高徒。”老英雄長歎一聲說道:“我也聽了一麵之詞啦。你趕快請小弟兄進後寨見我。”劉雲答應一聲,轉身來到後寨牆外,說道:“老寨主請眾位兄長。”工夫不大,婆子開了後寨門,將弟兄六位引入。南俠老王靈已迎到門首,眾人一看南俠老王靈,年過古稀,精神百倍,真有出世離塵之概。黃三太等常聽勝爺說:“王靈是大拜兄。”黃三太等不敢怠慢,爬在地下叫道:“老伯父!小侄男等與伯父磕頭。”老俠客哈哈大笑道:“眾位賢侄少禮。且請屋中落座,愚伯尚有話說。”眾小弟兄磕完頭,站起身形,跟隨老俠客進了東廂房。老俠客叫道:“眾位賢侄!我隱姓埋名已二十餘載,合山之人,全都知老夫叫虎頭大王方衝,王靈二字,誰也不曉,都隻為收留義女,泄漏我的真名。我要求眾位一件事,以後見了我那勝三弟,千萬不許提我的真名。我在此山,無事不常下山,隻知耕耘,不曉其他。前幾日有秦尤到來,下帖拜望,皆因為他是明清八義後人,我將他接進後山。秦尤一見我,磕頭便拜,言說勝英要斬草除根,所以綠林道犯的大命案,勝英都按在他的身上。我一聽此言,我很埋怨勝英不仁,我就給了他幾百兩銀子,打點了細軟物件,派老嘍卒雇了一隻大船,送他回太倉州,叫他攜眷遠逃,永遠也不許再露麵了。秦尤這一遠走,永遠也拿不著啦,勝三弟的官司,永遠也完不了啦。你們就將我帶到當官,我打縱放秦尤的官司。救秦尤不死,完勝英的官司。”大夥聞聽一怔,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別打這場官司,先叫我勝三大爺打官司,然後我爹再替我打官司。”黃三太說道:“我恩師豈能讓你老人家赴湯投火?你老人家的事,若被我恩師知道,他老人家還得替你老人家去呢。”蕭銀龍杏子眼一轉,口中叫道:“伯父!秦尤已走,暫且不成問題,也不必解決。先將大寨主張德福拿獲,以免逃逸。”老寨主說:“此話誠然。”蕭銀龍又說道:“我們還有一位朋友,被劉鳳蘭拿住。他是雙錘將秦格良的少爺。”老寨主未等銀龍將話說完,叫道:“婆子傳話!將秦少爺放回。”老嘍卒由聚義廳將秦浩遠縛著二背推來。老英雄親解其縛,劉雲說了底細,秦浩遠磕頭拜見伯父。老英雄一笑,說道:“一輩新人換故人,長江後浪催前浪。盟弟之子都成丁了。”老英雄遂叫眾人在聚義廳四外埋伏,然後一擊雲板。前寨方起床梳洗,聞聽聚義廳上擊雲板,俱都雲集聚義廳。南俠背後背定跨虎籃,到聚義廳咳嗽一聲,坐在金交椅上。張德福帶領眾人俱站立兩邊。張德福開言說道:“老爺子為何這早升廳,有何要事?”南俠說道:“大寨主,人位齊了嗎?”張德福回說:“都齊啦。”老英雄坐上說道:“眾位也有見過我的,還有來二三年沒有見著我的。然而眾位來到小山的時候,我俱都傳山令,我這是莊稼山,不做搶奪的買賣,不許采花殺命。前幾天蘇州府城裏關廂,有刀殺四命拒捕毆差之事,又有劫船搶客之事,傷了客人水手,連保鏢的共合傷人命六七條,有會水性的借水遁逃走。此事你們二十七位寨主,但不知是哪位作的案子?誰的案誰說。你們若是說了,自去打官司,沒有列位的事。誰作的案,若是不說,倘被官人知道連雲山所為,必然前來抄山,那時也是全山盡毀。誰作的案子快說,若不然,我先亮跨虎籃將你們這二十七位斬首,然後我一自盡。”說著話,當啷啷一聲響亮,亮出跨虎籃,二十七家寨主麵麵相覷。老寨主問的很急,大夥無法,隻可說道:“老寨主請息怒,這都是大寨主做的案子,我們未敢助惡。”老寨主說道:“張德福,你與他們二十六位對詞。”張德福聞聽,嚇的顏色更變,閉口無言。老寨主說道:“理屈詞窮,必是你所為無疑了。”賊人心中暗道:“三十六招,走為上策。隻要我一沾水,就算逃啦。”一退步,縱上聚義廳,由前坡到後地坡,方要下房,有一人二指一按繃簧說道:“萬惡之淫賊,哪裏逃走?”出其不意,賊人中了袖箭,翻身落房。起來方要逃走,縱過來一道黑影,喊道:“小子你哪裏走!”過去一腳,又將賊人踢倒。西敞廳下來兩人,南配廳縱下兩人,俱都亮出兵刃,楊香五過去,將賊人捆綁起來。聚義廳群雄俱都愕然。老寨主說道:“眾位寨主不必驚慌,決沒有大家之事。”老寨主又說道:“水旱田每年收下來,除去挑費,大眾均分。今年方才七月,尚未到秋後,水旱田沒有希望了,趕緊將你們自己私蓄收拾好了,各自下山,不準再入歧途。大寨主采花殺命,拒捕毆差,他去打他的官司;秦尤是我縱放的,官司我打,你們各自回家,骨肉團圓去吧。後寨可不許去,倘若違令,仍照山令施行。”大夥俱都說道:“我們廿六人願與老寨主生死相共,不願獨生,因老寨主對待我等恩深義重,豈忍驟然離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老寨主哈哈一笑,說道:“老夫領大眾的情了。但是不是那樣的事,大家趕緊照我的話快辦去吧,千萬身歸正業,勿以身試法。我七十多歲之人,還能活一百年嗎?風燭之年,死不足惜,大夥前程遠大,望好自為之。”老英雄語畢,淚如雨下,眾人也全都落淚。大夥見老寨主言由心發,也隻好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紛紛下山回家去了。老英雄又將自己的曆年積蓄,叫後寨的丫環、婆子、老嘍卒等均分,惟有姑娘的四隻箱子不動。鳳蘭在老寨主身旁,老英雄回頭叫道:“女兒你將鑰匙取出,打開這四隻箱子。”又叫道:“劉公子請過來。這兩隻箱子是在江中打撈令尊的屍體時撈上之物,乃是令先君為官時的儲蓄,父業子受。這兩隻箱子是老夫保鏢及種地所獲之財,給我女兒作為嫁妝。你為胞弟,應與姐姐擇夫定室,可千萬要文武全才,莫負了老父一片苦心。大概令先君家中還有田產,日後你起靈回家另葬。”又道:“劉雲,我教養你姐姐八九年的工夫,今已十八歲了。也不是老父誇口,可稱文武全才。”又叫道:“姑娘,你以後出閣,千萬可記住一言,溫良恭謙讓。”姑娘落淚答應:“謹遵義父之命。”老英雄又說道:“我放秦尤,我打官司;張德福拒捕毆差,采花殺命,他打官司。眾位先將我捆上吧。”大夥聞聽,全都麵麵相覷。黃三太說道:“我等送你老人家到案,我師傅豈能饒我們?”老英雄說道:“爺作爺當,兒作兒當,公事公辦。秦尤遠走高飛,你們眾位怎麼交代?”傻英雄金頭虎說道:“都叫張德福打了這場官司就完啦。”老英雄說道:“張德福自有口分辯,臨到堂,咬出老夫,仍然不免打官司。此乃虧心之事,豈可做去?”金頭虎說道:“老太爺,我有法子,叫他當堂說不出話來。”遂叫道:“楊香五!你將匕首刀拿來。”金頭虎用手將張德福鼻子一頂,用刀將嘴撬開,遞進刀去,刺下半個舌頭,張德福鮮血直流。金頭虎說道:“無論到哪衙門裏頭,他都說不出話來,隻好打啞謎。”老寨主說道:“他會寫字,他會搖頭擺手。此為下愚之計,官司還是我打。”賈明扔掉半個舌頭尖,對老寨主說道:“您看看。”老寨主一看,是一塊舌頭尖,說道:“賈明何必出此一舉招人物議?老夫是非自己打官司不可。”金頭虎說道:“好好好,就叫您打官司去。”金頭虎遂叫道:“香五、李煜、秦爺!你們附耳過來。”金頭虎對這三位如此這般,派他三位去辦,叫道:“老寨主!你非打官司不可?”老寨主說道:“那是誠然。”賈明說:“不打官司也得行啊,我還怕你跑了呢。帶上點東西吧!”一抖飛抓百鏈鎖,老寨主一伸頭,將老英雄鎖住。姑娘一看,心中說道:“原來是假厚道,仍然叫我義父打官司。”金頭虎提著鎖鏈就走,走到頭道山口,賈明將鎖鏈一摘,說道:“您上哪打官司去?您幫劉雲起靈去吧!”姑娘說道:“義父你千萬別固執了,有你一日,我不出門子,我伺候你老人家幾年。”老英雄心中說道:“這更壞啦,我要再活個十年八年的,豈不誤了我女兒青春?”老寨主說道:“你們不叫我打官司,我仍然回去,我還占我的山,嘍卒、寨主知我回山,不等三日就能複如舊觀。”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回不去啦,您向山裏看看吧。”老英雄回頭向山裏一看,烈焰騰空,彌漫遮天,老英雄長歎一聲說道:“我欲打官司,你們都不叫我去。好好,我自有主意。”老英雄說完了話,翻身向山環裏便跑,眾人在後追趕。鳳蘭姑娘在後麵大聲喊道:“義父意欲何為?千萬看在苦命的女兒身上吧!”跑到西山環,老英雄才止住腳步,大夥已經趕到了。老英雄遂對大夥說道:“老夫縱放秦尤,賢侄們不能早日完案。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我一死以了事。”又向姑娘說道:“賢孝的義女,為父與汝永訣了。現在有你的胞弟,可以給你擇夫嫁主,你姐弟還緊記老夫一語,男要忠良,女要貞節。”語畢,老英雄雙手一抱頭顱,跳入萬丈深澗,姑娘方要去拉,已經來不及了,就聽“噗咚”一聲,老英雄王靈死於非命。姑娘放聲大哭,叫道:“義父你好狠心哪,苦死為兒了,你教養女兒八九年之功,女兒立誌虔心孝順你老人家幾年,不想你老人家中途死於非命。義父您在黃泉路上等一等孩兒。”語畢,姑娘直奔山澗就要跳澗。蕭銀龍在旁說道:“劉雲賢弟,還不將汝姐拉住?千萬不要悲哀,老俠客這是恐怕義女不忍義父遠離,故此行此拙見。諸位請想,此山是老俠客自己所開,地理必然熟悉。你們眾位看看,這道山澗雖然深不見底,乃是活水,水聲潺潺,必然通達河海,老俠客會水,借水路遠走,他年父女必有相逢之期。”劉雲將姐一把揪住,問道:“老爺子水性如何?”姑娘說道:“水性甚高。”劉雲說道:“據銀龍六哥所言,老俠客借水遠走,未嚐不對。姐姐請釋悲哀,以後自有相逢之日。”經銀龍這麼一解釋,眾人也俱都明白,大家這才預備船隻,押解著張德福,先夠奔悅來店。
天交晌午,眾人到悅來店,黃三太偕同忠義太歲梁芳,押著張德福解往蘇州府,萬丈分水小白猿幫助劉雲姐弟起靈。張德福到了蘇州府,將刀殺五命搶劫船客之事俱都招認,以筆寫字招認。三太與忠義太歲梁芳二人,將老英雄跳山澗,屍骨無存,報告了蘇州府。蘇州府詳了公文,將張德福送到江蘇院衙,欽差大人過堂,問成死罪,即將張德福斬首於蘇州。行文書各州府縣,捉拿秦尤,捉獲後就地正法。閔德潤自己打了盜燈的官司,被殺於北京,閔德潤雖身首異處,落了個“孝義”二字。小弟兄們將公事交代完畢,俱各回歸鏢局,暫且不提。
返回再表正文,且說勝三爺自雙鬆嶺碧霞山與劉士英結為金蘭之好,劉士英父子回家為業,棄了山寨。勝爺獨自一人回歸直隸莫州,沿路上曉行夜宿,看了些青野景況,走到江蘇地界,躲著鏢局子走,一路上無書。這日勝爺來到直隸莫州。直隸莫州古城村路南是勝三爺的宅院,適逢老家人在門前閑眺呢。老家人說道:“老當家的,您可來啦。你要再不來,過八月節,我與勝奎少爺,就要找你去了。”勝爺長歎一聲,說道:“從此永不出世了。”老家人接過小包裹,進了上房,眾家人都來拜見勝爺,勝爺一看,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勝爺不認識,問家人道:“這是何人?”勝奎答道:“去歲孩兒逛莫州廟,遇此子逢人討錢,孩兒一問他何以幼年流為乞丐,才知道他本是山東人,與父母逃荒來到莫州,他父母俱都病故。孩兒遂問他:‘用你當書童願意不願意呢?’他一聽很歡喜的,他言說:‘願意當書童。’孩兒遂將他收留在家中。”勝爺點頭含笑說道:“吾兒倒有惻隱之心。”勝爺又問道:“此子何名?”勝奎代答道:“此子姓孟名福。”勝爺與孟福道:“我有心派人將你送到山東,再賜給你幾十兩銀子作本錢,做一個小生意,以免流落他鄉,親戚不能團聚。”孟福聞聽,眼含淚答道:“老爺子,孩兒蒙少爺收留,雖是當書童,少爺並不以我當作書童對待。再者說我若有親丁骨肉,我焉能與父母逃荒至此?”勝爺說道:“你若願久居於此,老夫將你收為螟蛉義子,孟福你可願意?”小孩也真機伶,聞聽勝爺一說收為義子,爬在地下就給勝爺磕了一個頭。勝爺哈哈一笑叫道:“老家人!從今後你們俱都以二少爺呼之,你們大家待大少爺與二少爺要一律相看,不許藐視。”男女下人等俱都拜完了勝爺,又拜了二少爺。從此後勝爺在家樂守田園,白天教授二位少爺文學,晚間傳授二位少爺武藝。光陰荏苒,時至新年,勝爺遂與鏢局子修了一書,言說自己少年很受了些風塵之苦,得了五癆七傷之病,如今願在家養病,候痊愈時再回鏢局,望大家都精心生意等語。鏢局子與勝爺來信,遂將秦尤逃走,南俠老王靈之事,報告了勝爺。勝爺在家納享清福,到了春天再與鏢局寫信,便說舊病未愈,新屙又起,但是不礙飲食,似無危險,秋天必回鏢局子。如此搪塞三年之久。這一日,二少爺與大少爺勝奎說道:“咱們三年之久,學文習武,大門不出,今天是莫州廟正日子,咱們倆人到廟上逛逛,你與老爺子告假去。”大少爺勝奎,向來忠厚待人,不肯駁人,遂與天倫告假。勝爺不準,大少爺碰了一個釘子,回到書房與兄弟孟福一說,孟福說道:“好辦,咱們煩一個門子,自然能行。二娘自年輕守寡,如今五十多歲,老爺子最尊敬二娘不過,哥哥你去求二娘,叫他老人家給咱們告假。”列位,勝爺同胞二人,勝爺居長,兄弟早亡,弟婦自幼守寡,眼前並無子女。勝爺收下孟福本來是有心事,因為弟婦守節,膝下無兒,將來為的是叫弟婦挑選,愛要那個,就要那個,兩門就都承繼有人了。書歸正文,勝奎碰了父親一個釘子,孟福再叫與二娘跟前煩門子去,勝奎可就不願去了。孟福說道:“哥哥您不願去,我去,準能辦得到。”語畢,孟福跑到內宅,進了二奶奶屋中,正適二奶奶看書呢。孟福站在一旁唉聲歎氣,二奶奶問道:“福兒為何愁悶?”孟福遂將來意告訴了二奶奶。二奶奶也是年老愛子女,遂到外麵大客廳,與奎、福二人請假,勝爺說道:“二奶奶您有所不知,莫州廟廟場很大,什麼人都有,兩個孩子武學尚未學成,恐其出外招惹是非。既是您給他們告假,明天就放他們一天假。您可告訴他們,可是同我來。”二奶奶又與勝三爺說了幾句家常話,這才同老媽子回歸內院。孟福一聽勝爺允許了逛廟,歡喜之至。第二日,勝爺與奎福爺兒三個清晨起來,梳洗完畢,爺兒三位遂夠奔莫州廟而來。行至莫州鎮,天交吃早飯的時候,爺兒三位遂進了自己的綢店。進了櫃房,掌櫃的與勝爺閑談,二位少爺左右站立。這位掌櫃的是山西人,真會伺候東家,愈說話勝爺愈愛聽。旁邊站著的二位少爺,勝奎倒不怎麼樣,孟福心裏頭可沉不住氣了,心中暗道:“我們好容易煩門子請了一天假逛廟,無故的來到櫃上談開了家常話啦。”小孟福思索至此,遂繞到掌櫃的身後,暗暗伸手照定掌櫃的衣服底襟拉了一下子,然後他就走出了櫃房,掌櫃的會意,隨後也跟他出來啦,問道:“福少爺你有什麼事?”孟福說道:“掌櫃的,你有所不知,我們老爺子三年之久,淨在家中教授我們哥倆文武,足不出戶。今天二奶奶給我們告的假,放一天學,同著老爺子為的是逛廟,你們這一談話,愈說愈多,豈不誤了我們逛廟?”掌櫃的說道:“那可怎麼辦呢?”孟福說道:“有法子,你回去再與我們老爺子談幾句,便叫廚房開飯,然後你給我們求情,叫我們哥倆去逛廟,上外麵吃去,省得站在老爺子背後不方便。你那麼一求情,老爺子必然答應。”老西答道:“好辦好辦,這個我能辦。”老西由外麵回來,又與勝爺談了幾句,便給二位少爺求情,勝爺一想,本是逛廟來的,叫他二人在背後站立,也難以為情,遂叫道:“奎兒,福兒,你哥倆先到廟上遊玩遊玩,隨便在外麵吃飯吧。”勝奎與孟福二人連聲答應,出了勝成興綢店,奔廟場而來。二人這一逛廟,出了一場是非,大鬧莫州廟,勝三爺二次出世。
兄弟二人來到廟前,進了大飯莊。勝奎是本鄉財主,飯店掌櫃認識,叫道:“勝大少爺,你請客嗎?”勝奎說道:“我不請客,我們哥倆前來吃便飯。”掌櫃的說道:“請大少爺要菜吧。”勝奎要了一個紅燒裏脊,一個燴鮮蘑加筍片,一個佛手疙疸炒裏脊絲,一個三鮮肉。工夫不大,跑堂的將菜端上來,燙了兩壺幹酒,哥倆在樓上喝著酒,就聽各桌上有說閑話的:“今年三關廟前立了一個大把勢場,十分熱鬧。還有一個老頭練打鏢槍,槍打紅星,百發百中,刀槍棍棒,武藝出眾。據那練把勢的說,並不是人窮當街賣藝,虎瘦攔路傷人。他們說莫州廟有一個人物,姓勝名英字子川,人稱神鏢將,他們與勝某有隙,前來找勝某來啦,有姓勝的親戚朋友給帶個信,叫他來會會。”又聽有一位山東人說:“練把勢練把勢得啦,敢提找勝三爺?哪個保鏢的不跟勝三爺是友?這不是找栽筋鬥嗎?”桌上紛紛議論,孟福對勝奎道:“哥哥,你聽見沒有?臭練把勢的,敢在莫州廟上指名道姓,要找咱們老爺子,有多麼可惡?”勝奎一笑,說道:“兄弟,別聽那個,這都是練把勢的鋼條子,為的是說大話多賺錢。你看看燴鮮蘑加筍片有多好吃呀,喝酒喝酒,別聽閑話。”盂福聞聽,眉纘一皺,心中暗道:“我義父一跺腳十三省亂顫,我奎哥哥這樣軟弱不堪。”思索至此,心生一計,叫道:“兄長!我肚子疼痛,我要出恭。”勝奎不知孟福是撒慌,遂說道:“飯莊後就是廁所,快去快來。”小孟福答應一聲,手捂著肚子,下了酒樓,直奔三關廟前而來。真是裏三層外三層,人山人海,孟福擠到把勢場子之內,見正北麵有一張八仙桌,兩條板凳,一把椅子,椅子上坐著一位老者,三縷短髯,絳紫色壯帽,藍綢大氅,絳紫短靠,背後背定十二顆鏢槍,襯烈火苗兒,十字絆英雄帶,撚著三縷短髯。旁邊五位年輕的,短衣襟,小打扮,雄赳赳,氣昂昂。兵刃架子上十八般兵刃件件皆全,外有三條大蠟杆子。聽那位老頭說道:“昨天我練了一天鏢槍,姓勝的沒見露麵,你們哪位今天下場子請請?”有一人穿一身青衣服,姓吳名升,麵上白圈癬,大圈套小圈,外號人稱花麵鬼,口中叫道:“師傅!今天我請一請。”語畢,來到場子當中,抱拳說道:“眾位,我們可不是賣藝的,我們由打南七省,萬水千山來到貴寶地,為的是找一位有名的人物。有一位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此人與我師傅有仇,為的是前來報仇。我們在場子裏等他三天,三天之內,他要不來,我們就要上他家裏去找去啦。看熱鬧的眾位朋友,有與姓勝的認識的,或者是街坊鄰居,請費神,給他帶上一信,就提三關廟前有一個把勢場子,是找他的。昨天我們等了一天啦,今天又半天啦,三天之後不來,必到古城村去找。”孟福聞聽,果然練把勢的口出不遜,遂用手分開眾人,甩大氅,縱進把勢場子,口中說道:“你們是哪兒來的野練把勢的?我乃二公子孟福是也。”練把勢的吳升正在得意洋洋,見進來一個十幾歲嬰童,口出不遜,吳升掄拳就打,孟福接架相還,戰到十幾個回合。列位,孟福白天讀書,夜晚練武,哪是吳升的對手?看熱鬧的齊說勝家二少爺年輕,把勢不錯,別看不是練把勢的敵手,武藝總算不錯。此時孟福已經隻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此時勝奎在酒樓上,自己獨酌,工夫很大,不見兄弟孟福回來,心中暗道:“孟福許是找練把勢的去了。”勝奎思索至此,遂由腰中取出一錠銀子,叫道:“跑堂的!這是二兩銀子,除去飯錢,存在帳上。給你們兩吊錢的酒錢。”跑堂的謝了謝大少爺。勝奎下得樓來,直奔三關廟而來。在路上就聽有人談論:“這個莫州廟可熱鬧啦!勝家二少爺現在踢把勢場子呢。”勝奎一聽,心中暗道:“果然是他踢場子去了。”於是勝奎緊行來到三關廟前把勢場子,分開眾人,說道:“眾鄉親費心費心,閃一閃。”眾人有認識的,說道:“勝大少爺來啦,閃開閃開。”勝奎進到場子之內,大聲叫道:“兄弟,還不退下來!為什麼攪鬧人家的場子?”孟福此時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遂退下來說道:“哥哥,也不知道哪來的野練把勢的,口口聲聲要找老爺子。”勝奎並不答理他,叫道:“兄弟你且後退,沒有你的話說。”孟福不敢多言,臉麵通紅,站在一邊。勝奎拱背躬身說道:“練把勢的老師傅,我兄弟年少無知,攪鬧你的把勢場子,耽誤你的工夫,我賠償你的損失。”椅子上的老者遂問道:“你是何人?”勝奎說道:“我姓勝名奎。”老者又問道:“勝英是你什麼人?”勝奎答道:“那是我的家嚴。”老者聞聽說道:“你就是勝英的兒子?今天你出不了場子。”說著話叫道:“吳升打他!打了他,勝英就出頭啦。”大少爺聞聽,不由得大怒說道:“你們是哪裏來的野練把勢的?來到此地擺場子,不去拜望老前輩,倒也罷了,還無故的口出不遜。找勝三爺?姓勝的無事不找事,有事不俱事。”說著遂將大衣脫去,亮開架式。吳升趕奔近前,劈麵就是一拳,勝奎接架相還。二人戰了三四十個回合,勝奎一看,練把勢的武術不弱,遂將勝家獨門的武術施展出來,用了一個勾腳連環腿,上麵用指一點吳升的麵門,下麵燕雲快靴,一勾練把勢的腳後跟,先點本是虛招,底下腳勾下啦,上麵變了一個劈山掌,將練把勢的打倒。看熱鬧的一陣大亂,說道:“還是勝家門上的武術好。”老者見吳升落敗,遂站起身驅,叫道:“勝奎不要逞能,你出不去把勢場子。”老者脫去大衣,過來便與勝奎動手。勝奎武術雖然不弱,可不是老者敵手,二人這一插拳動手,勝奎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此時就聽外麵有人喊道:“有十二位鏢頭來啦!”又聽有人大喊道:“眾位你們看看!奎兄弟在那裏動手呢。”你道此人是誰?乃是神拳無敵小太保王九齡,他是鎮九江屠粲屠大爺得意的門生,叫道:“奎兄弟退下來,我踢他的場子!”語畢,由馬上跳下來,脫去了大衣,由馬鞍上摘翹尖式鋼刀,套挽手揠刀,進了場子。那老者一看,說道:“你們俱是勝英的餘黨,你們去叫勝英去,你們不是老夫敵手。”王九齡聽他出言不遜,叫道:“老匹夫看刀吧!”老者說道:“徒弟們取過大蠟杆子來。”徒弟將蠟杆子取過,老者接杆子在手,王九齡舉刀便剁,二人動起手來。戰到二十餘個回合,大蠟杆將刀繃飛,王九齡向南一跑,老頭的大杆子向王九齡左腿點去,將王九齡繃起四五尺高,摔在塵埃。又過來一位身穿一身青的,手使雙鐧過來動手,戰了五七個回合,一杆子將那使鐧的打倒。不到一個時辰,老者戰敗了六個保鏢的。那六個保鏢的一看,武術好的,俱都落敗,可就不敢上來了。奎少爺一看,眾人全都栽了筋鬥啦,遂拾起王九齡的單刀,與老者再戰,老者的杆子滑拿繃扒揠,劈砸蓋挑紮,淨走勝大少爺的致命處。列位,難道說練把勢的就不怕人命關天嗎?原來,這六個練把勢的都是江洋大盜,就是出了人命,官兵來了,他們也能走得了。
且說奎少爺正在力盡聲嘶之時,十二位鏢頭麵麵相覷,孟福呆呆發怔,就聽西南角上咳嗽一聲,厲聲叫道:“好大膽的孺子勝奎!為何與你二叔動手?秦二弟不要生氣,愚兄勝英來也。”眾人一見勝爺來到,閃開了一條道路,勝爺進場子當中,勝奎縱出圈子外,秦義龍止住了手。列位,勝爺是怎麼來的呢?皆因有緞店學生意的前去逛廟,看見勝奎等踢場子,那年輕人趕緊跑回綢緞店,叫道:“老東家,三關廟前大少爺踢把勢場子,動了刀啦。”勝三爺還沒答言呢,山西人掌櫃的說道:“我的奶奶,這可怎麼了!”勝爺說道:“掌櫃的不要驚慌,您是正式商界人,人曉得我們這宗買賣,我做的這宗買賣,總得帶著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動刀。既是敢與我們父子動手的,必然是鼇裏奪尊之手,軟弱的也不敢。趕緊叫年輕的與我備馬。”複又叫道:“老管家!你速騎馬回家去,給我取刀鏢甩頭,快去快來。”年輕的備馬,老家人回古城村取兵刃暗器,勝爺披上大氅,由年輕的手中接過絲韁,上了坐驥,夠奔三關廟。來到把勢場前一看,人山人海,站在高阜處一看,原來是飛賊秦義龍。老英雄走入場子叫道:“秦二弟不要生氣,看在愚兄麵上,讓過勝奎孺子吧。”勝爺緊跟著又說道:“賢弟,你來到莫州鎮,何必設擺把勢場?請兄弟收拾了吧。你來在莫州,愚兄不是說句大話,有你吃的,有你喝的,你逛完了廟,到在愚兄家中住些日子,臨走有愚兄給你的盤費。”勝爺這一與秦義龍恭而敬之,奏義龍麵上一陣紅,一陣白,將手中大杆遞給徒弟,叫道:“勝三哥!咱哥倆的過節,您大概也不能忘記。沒有別的,咱哥倆過過招吧。”勝爺聞聽一笑,叫道:“秦二弟!愚兄年已過七十的人啦,這三年愚兄在家閑暇無事,耕耘為業,武學的工夫,扔下三年之久,刀槍棍棒久未沾手,不是前三年的勝英了。愚兄焉能是賢弟的敵手?望賢弟讓過愚兄吧,就算愚兄輸了。”秦義龍說道:“勝三哥,你就是有蘇張陸賈之舌,也不能不過招。小弟千山萬水到莫州,專為找您勝三哥來的,輸在你的手下,小弟心服口服,勝三哥你不要動唇齒了。”勝三爺一看秦義龍是非動手不可,勝三爺說道:“好好好,愚兄陪賢弟走上幾趟,但是點到了就算完啦,還請賢弟讓愚兄一個年邁。”語畢,勝三爺脫去大氅,抱拳說道:“賢弟請上招吧。”秦義龍並不客氣,夠上部位,與勝爺插拳動手。要按秦義龍的武學可不弱,但是一跟勝爺動上手,可就有點不行了。二人走了二十餘個回合,秦義龍劈麵一拳,勝爺將他的腕子捋住,叫道:“秦義龍,你去吧!”底下一抬腿,照軟肋梢上一腳,秦義龍倒也聽說,“噗咚”一聲,鬧了一個坐墩。秦義龍滿麵通紅,爬將起來,說道:“勝三哥,拳算我輸啦。我的大杆子有拿手,咱哥倆遞遞兵刃吧。”勝爺說道:“有何不可?”秦義龍叫道:“吳升將大杆子遞過來。”吳升挑了一根分量重的,遞給秦義龍。勝奎也過去挑一根,遞與勝爺。二位接過一顫,兩條杆子,吞吐撤放,猶如兩條怪蟒一般,這一遞上手,兩條杆子蛟龍出水,怪蟒纏身,兩條杆子尖擰在一處。這大杆子纏在一處,誰要撒手,誰算輸啦。勝爺一較勁,叫道:“秦二弟撒手!”秦義龍就覺虎口發酸,不能紮掙,將大杆子鬆手,繃出去有三丈來高。勝爺恐怕秦義龍的杆子碰著看熱鬧之人,急忙用自己的大杆子,又將秦義龍的杆子纏住。看熱鬧的都齊聲喊道:“還是勝爺工夫好!”勝爺說道:“眾位鄉親,這是我盟弟,不是外人,讓我一招。”秦義龍含羞帶愧道:“拳腳與杆子我都輸啦。今天我跟您說一句明亮的吧,前三年我在群英會上,被您打了一鏢槍,我有點窩心,因此我回到家中又練三年鏢槍。今天沒有別的,咱哥倆再過過鏢槍,我若再輸了,我抱頭南下,心服口服。”勝爺說道:“秦二弟你現在能打多遠?”秦義龍說道:“我能打三丈裏外。”勝爺說道:“我仍站在兩丈七八之內,賢弟你若能將我衣服損傷,那就算我輸啦。對於性命上還是更沒有問題,我能立給你字據,你要傷了我的性命,叫勝奎取回死屍,私官兩麵沒有賢弟你的相幹。”語畢,勝爺站在南麵,秦義龍站在北麵,相距兩丈六七尺遠。秦義龍左手引右邊的鏢槍,一仰手不偏不倚,直奔勝爺心口窩打去,鏢槍離勝爺胸前一尺來遠,勝爺一歪身軀,閃開鏢槍;鏢槍方然落地,第二隻右手的鏢槍又到了,正打勝爺咽喉,勝爺縮頂藏頭法,第二隻鏢槍打空。第三隻緊跟著奔勝爺腎囊打來。勝爺閃展騰挪,秦義龍的鏢槍,雙手左一隻右一隻,猶如雨點般打來。第四隻、第五隻,左右井肩穴;第六隻、第七隻,左右腿腋;第八隻左虎眼,第九隻右虎眼;第十隻左腿迎麵骨,第十一隻有腿迎麵骨;第十二隻奔睾丸打來。就看勝三爺上邊的縮頂藏頭法,下邊向上縱,右邊的向左閃,左邊的向右閃,閃展不及,下邊用靴底踹鏢槍,上邊用手打鏢槍,說時遲,那時快,十二隻鏢槍一霎時打完。勝爺站穩身軀,一伸手說道:“秦二弟,我接了你兩隻鏢槍。你屈尊屈尊點吧,你也站在南邊哪。”勝爺說著話,走到北麵上垂手,秦義龍走至南麵。書中代言,十二隻鏢槍,勝爺接了兩隻,地上落了九隻,小孟福在旁邊看出來啦,低聲叫道:“奎哥哥,十二隻鏢槍,老爺子接了兩隻,為何地上尚有九隻呢?”勝奎說道:“你不要多說啦,都是你惹的禍,還七嘴八舌呢?”孟福咋舌不語。此時外麵馬踏鑾鈴響,老家人將勝爺兵刃暗器取來,勝爺說道:“不用我自己的兵刃啦,此處都有。”老家人在一旁站定,勝爺托著兩隻鏢槍叫道:“秦二弟!我打鏢教授徒弟,都有規矩,臨打的時候,先示敵人一個著字。勝家的迎門三不過,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勝爺語畢,仰左手的鏢槍叫道:“秦二弟,著!”秦義龍目不轉睛,一看勝爺的鏢槍出手,他自己心中說道:“還是勝英鏢法好,我又白練了三年。”秦義龍的鏢槍出去,尖子還是擺,勝爺的鏢槍打出來,四平,猶如一條平線的一般直奔秦義龍打來,鏢槍離著秦義龍一二尺遠,秦義龍一閃身軀躲過。秦義龍說道:“你也沒打著我。”勝爺說道:“你看鏢槍落地,不與你的鏢槍落地一樣。”秦義龍回頭一看,鏢槍插在就地,直立不倚。勝爺又叫道:“秦二弟!你再看看右手的鏢槍,胳膊肘不離肋際,就憑手腕的力量,要是用胳膊的力量,贏了你都不算高明。”秦義龍一看勝爺,果然胳膊肘不離肋際,一甩手腕,一隻鏢槍奔腎囊打來,秦義龍見著鏢槍看看來到切近,一縱身軀,躲過了鏢槍。秦義龍說道:“你也沒打著我呀。”勝爺說道:“雖然沒打著你,你看看鏢槍。”秦義龍回頭一看,兩隻鏢槍,東西各立一隻。秦義龍說道:“你的鏢槍打的實在是高,但是沒打著我。”勝爺一伸胳膊,叫道:“秦義龍!你看看,還有一隻。秦二弟,這一隻就打著你啦,你可留神。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說著話,老英雄喊了一聲:“著!”秦義龍一看,鏢槍紅綢子條一抖,秦義龍方要躲閃,鏢槍並未出手。勝爺又叫聲:“著!”秦義龍一愣神,鏢槍猶如閃電一般,出其不意,正中腿部,秦義龍一退,坐在地上。看熱鬧的齊聲喝道:“好鏢呀!好鏢呀!”勝爺對大家道:“眾位別這樣,這是我之盟弟讓我一招。”秦義龍在地上坐著,起下鏢槍,鮮血直流。勝爺叫道:“秦二弟!此處離寒舍不遠,請二弟到寒舍休養幾日。”秦義龍說道:“我不去,您請吧。”勝爺叫道:“眾位鏢頭,勝奎、孟福!秦二爺不賞咱爺們臉,咱爺們走吧。”孟福叫道:“義父!王九齡被秦義龍打得動不了啦,就算完了麼?”勝爺說:“孺子有所不知,你知道你秦二叔是幹什麼的嗎!他就是將王九齡的命廢了,也得咱們自己發送去。不要多說,隨老父到鏢局子吧。”原來,莫州鎮上有勝爺的鏢局子。不表勝爺爺兒十幾位揚長而去,單表秦義龍,自群英會上被勝爺打了一鏢槍,羞愧逃走,回到家中,便叫裁縫給作了八個紗布口袋,裏麵裝上白粉,吊在天棚上麵,離地一二尺高,老賊在當中一站,將家中長工月工都叫來,說道:“你們別做莊稼活啦,你們來八個。用此白紗布口袋打我,誰要打在我身上一下,給一吊錢,我站在當中。”長工、月工一聽,非常歡喜,齊聲說道:“好好好,這個比做莊稼活兒輕鬆的多。”於是老賊站立當中,先過來八個工人,拿起白布袋兒,一齊向老賊身上打,老賊在當中,哪裏躲的開呢?方躲開東邊的,西邊又來啦,工夫不大,將老賊打的成了白人啦。打完了之後,這個說:“老當家的,我打你三百六十五下。”那個說:“當家的,我打你九百七十三下。”老賊哈哈一笑,說道:“計不過來啦,每人給三吊錢吧,明天照常辦事。”半年多的工夫,這八個紗布口袋打不著他啦,可有一宗,老賊賣了一頃多稻田地。紗布口袋打不著之後,又作了八棵木頭鏢槍,叫八個人打他,打著一下,一吊錢。起初打得著他,過了半年多,八個人誰也打不著他啦,老賊可又賣了一頃多稻田地。那位說,他不心疼嗎?列位,他是大飛賊,多作兩水買賣就有啦。老賊就為練鏢槍,在這一年多的工夫,就賣了三頃多稻田地。又預備了二百兩銀子,出外找他五個徒弟去。他這五個徒弟,號叫五鬼,大徒弟叫花麵鬼吳升,二徒弟叫金麵鬼樊林,三徒弟叫矬矮鬼趙靈,四徒弟叫黑麵鬼李霸,五徒弟叫赤麵鬼張龍。在南省將這五個徒弟俱都尋著,爺兒六個前來逛莫州廟,巧遇廟中和尚與各攤販要香錢,秦義龍向花麵鬼吳升說道:“這個花巴你對盤不對盤?”花麵鬼吳升說:“不對盤。你老人家對嗎?”秦義龍說道:“這位花巴是老合。”說著話,秦義龍已走到和尚麵前,和尚一見是秦義龍,叫道:“秦爺!”秦義龍說道:“神湊子裏有托條地方嗎?”和尚說道:“已經都占上啦,隻有禪堂。”秦義龍說道:“豈能在禪堂打攪呢。”和尚說道:“你老人家還是外人嗎?”和尚將秦義龍讓到禪堂,對秦義龍說道:“秦二爺,你前來逛廟來啦?”秦義龍說道:“我不是專為逛廟,我前來找一個人。”和尚說道:“你找哪位?”秦義龍說:“我找神鏢將勝英,他與我前三年有仇。”和尚說道:“秦二爺,要依我勸你,忍了吧。勝爺外有仁善之名,無人不曉。再說他是有事不怕事,無事不找事。”秦義龍說道:“我千山萬水的來啦,專為這件事來的。”和尚一看勸不了他,也就不勸他啦,給他預備齋飯款待他。原來,和尚年輕未出家的時候,給飛賊秦義龍打過下手;他如今出家啦,他也是怕秦義龍,故此勉強招待秦義龍。吃喝已畢,秦義龍在莫州廟上買的刀槍棒棍大杆等。原來莫州廟是一個最大廟場,趕廟作生意的,無一不有,銀樓金店,都去搭棚趕廟。秦義龍在廟上買齊了家夥,遂鋪了場子,口口聲聲要會鬥勝爺。今日勝爺雖然戰敗秦義龍,不忍下其毒手,暗中恩放他,這就叫慈心生禍患,竟受了秦賊之害。秦義龍在廟上鋪好了場子,和尚又勸一回,秦義龍不從。列位,秦義龍廟上鋪下場子,第一日勝爺就知道啦,皆因為有長工月工,逛廟回來就報告勝爺啦。勝爺說道:“你們逛你們的廟,別聽那個,那是把勢的鋼條子,為的是多賺幾個錢。千萬別對旁人提這個事。”勝爺怕二位少爺知道,出了是非,所以勝奎大少爺告假,勝爺不準。然後二奶奶替他哥倆告假,勝爺沒有法子,才應允了他們哥倆。秦義龍在三關廟前鋪一天並沒有什麼事,晚晌回到廟中,和尚勸說:“勝爺朋友甚多,鋪一天找個麵子就完啦。”和尚說了半天,無奈秦義龍是迷人不醒其端,秦義龍說道:“我在廟前鋪三天,勝英若是不來呢,我還上他家裏去找他。”第二日又鋪好了場子,花麵鬼吳升正在下場子賣狂之際,孟福就趕到啦,孟福被吳升戰敗,吳升被大少爺勝奎戰敗,勝奎與秦義龍動手,剛剛不支之際,幸有十二位鏢頭趕到,然後這才接連上勝爺。列位,勝爺此時是趕到啦,將勝奎救下來啦,勝爺就是不到,場子裏頭也有的是勝爺朋友,勝家也栽不了筋鬥。
閑文表過,單說飛賊秦義龍大腿上中了勝爺這一鏢槍,自己將鏢槍起下來,鮮血淋漓,滿麵羞愧,說道:“吳升,你們將兵刃收拾起來。”吳升等將兵刃捆起來,扛在肩頭上縮肩控背,秦義龍一瘸一點,大腿上鮮血直流。和尚一看就知道是挨了打啦,和尚將秦義龍讓在禪堂,叫道:“秦二爺,咱們是老朋友,所以我才苦口相勸,你不以為然,如今受了傷啦,如何是好?”秦義龍說道:“頭掉下來,碗大的疤痕,這算什麼?”和尚說道:“秦二爺,你先上點金傷藥吧。”秦義龍由兜囊中取出金傷藥,自己向大腿敷上。無奈剛敷上藥,就被血水衝下去。和尚給出的法子,敷好了藥用布勒上,布上係上帶子,係在褲帶上。秦義龍將藥敷好,和尚給派人預備了齋飯,小和尚端上禪堂。秦義龍正在氣頭兒上,哪裏吃的下去呢?酒飯未用,便躺在床上昏昏睡去。天到剛黑時,秦義龍的二徒弟金麵鬼樊林,將秦義龍呼醒,口中叫道:“老師!你不要窩心,今夜晚間,我帶著薰香盒子,前去古城村勝宅,我將他一家老少,俱都薰過去,殺他全家滿門,雞犬不留。”和尚聞聽,攔阻說道:“去不的,去不的,勝爺家裏丫環、婆子都有把勢,倘若被人看破,必有危險。”秦義龍說道:“用薰香盒子,不怕他有把勢,愈有把勢,夜間愈不防備,薰香過去猶如死人一般,用刀殺帶氣的死的,哪還有什麼難的麼?”和尚勸說多時,秦義龍仍然不從。金麵鬼樊林紮綁停妥,出離了禪堂,縱身形上房,臨行之時,遂叫道:“老師!弟子必然削幾顆人頭來見大家。”這位樊林說了大話,出離禪堂,夠奔勝宅取人頭去了。和尚也不敢睡覺,靜等樊林回來,以看究竟。和尚等到三更之後,仍不見樊林到來;到了三更半,仍然不見回來,秦義龍放心不下,說道:“你們誰去到古城村看看,莫非樊林有什麼差錯?”花麵鬼吳升說道:“老師,你老人家別不放心,樊林先將人薰過去,然後再殺,總得半夜的工夫。”秦義龍一看吳升這小子有點不敢去,自己遂站起身軀說道:“我自己走一趟。”秦義龍剛才站起身來,就聽山門外有人打門,叫道:“神湊子有托條的老合嗎?我渾天下池子入窯,得的居迷子太亥,旋而風太緊,我不能扯乎。有老合給我遮蓋遮蓋,居迷子我送個你們啦。”此時鴉雀無聲,聽得明明白白。秦義龍叫道:“當家的,你聽見了沒有?不用問,這是有人知道我在這裏,前來給我送盤費來了。”秦義龍說至此處,就聽外麵說道:“老合念緩,我走啦。”秦義龍遂出了禪堂,站在角門裏問道:“外麵哪位?”外麵無人答言,秦義龍夠奔山門,方要開門,見眼前有一物,低頭一看是一個大包裹,伸手一提,份量總有一百來斤。秦義龍一提這個包裹,心中暗道:“朋友,你的心太狠啦,作賊的至多偷六十二斤半合一千兩,你偷人家這麼些個,你背的動嗎?無怪乎跑不了。”心中一旁思索,將包裹提起,扛在肩頭。回到禪堂中,叫道:“老當家的,你看看這位老合真狠,偷人家這些個。”說著話,將包裹放在八仙桌上,伸手打包裹,說道:“當家的,你看看這個包裹扣兒,真是老合的手法,扣兒是愈引愈緊,一揪角兒就開。也不是吹,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真有朋友。”包裹角兒用手一扭,打開了包裹。一看裏麵是一條油布口袋,二尺多長,一尺來粗,袋裹的口兒用藍絨繩係的活扣,一拉就開。老賊拉開口袋嘴,向八仙桌上一倒,“噗咚”一聲,隻見鮮血淋漓,原來是一個大卸八塊的死屍,人頭是歪牙咧嘴,看不出是誰。和尚在旁一看,血中還有一小油布包,和尚伸二指將油布包兒捏出來,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個白綢子條兒,上麵有字,是用鉛條寫的,半真半草,看得很真切,上書:“字奉飛鏢秦義龍知悉:將令徒原物交回,並不短欠。”秦義龍一看,咬牙切齒,憤恨難當,厲聲罵道:“勝英老匹夫!我徒弟既被汝拿住,害死還不行,你還大卸八塊,送回廟中。老兒勝英!你的筋骨,一天不如一天,有朝一日,我若將你拿住,千刀萬剮!”老賊辱罵不休。
列位,秦義龍罵勝爺,勝爺有點委屈,勝爺本是仁人君子,焉能下此人所不忍的這樣毒手?原來金麵鬼樊林去行刺的時候,出離三關廟,夠奔古城村,鹿伏鶴行,來到勝爺門前。勝爺的宅院,飛賊早就踩過道,知道勝爺的宅院方向。賊人縱身形上房,由頭道院進二道院;過了二道院,來到三道院,見有五間大廳,賊人暗想:“這必是勝英的住所。”五間客廳,可是風火簷,風火簷不好上下,賊人由大廳房上縱到天棚頂上。原來勝爺最愛養花,天棚底下是花池子,栽種些奇花異草,哪天棚頂夜間必要拉起來,為是使花得接露水。賊人一伸手,一摸天棚杆子,有四寸來粗,賊人拿了一個大頂,手把天棚杆子,由北向南,打算到犄角順著立杆子下來。賊人順著橫杆拿著大頂,方距離犄角豎杆二尺來遠,就聽得“叭噠”一聲,天棚杆子折啦。天棚杆子這一折,連賊人帶杆子,俱都落於塵埃。天棚的橫杆子這頭早有人給刺的碴口兒。天棚杆子這一響,西廂房屋中可就說了話啦:“哥哥,咱們院裏頭什麼東西響啊?別是有了人啦?”東廂房屋中接聲說:“許是鬧賊啦。”這二人一答話,勝爺在大廳中咳嗽一聲,說道:“奎兒福兒,不要大驚小怪,莫州廟乃是藏龍臥虎之地,也許有了小賊啦。咱們家水深,必然魚旺,你們不許大驚小怪,也不許出屋子,叫他逃走去吧。”賊人此時手扶就地,方要起來,養魚缸後過來一人說道:“躺下吧。”一腳把賊人踢倒。此人本是辦這個事來的,身上帶著繩子呢,將賊人踢倒,拉出繩子來就捆上啦,叫道:“勝三哥!您不用叫侄子們出來啦,這點小事,我替您辦啦。”語畢,扛起來賊人就走。勝爺問道:“是哪一位?”就聽那人扛著人,走著道兒說道:“勝三哥念緩吧。”念緩就是不用說話。此人將賊人扛到東跨院大牆底下,由腰間取出飛抓來,將賊人綁繩抓住,拉著綁繩縱上牆頭,將賊人再提上牆頭,然後又提到牆外。此人又將飛抓取下,扛起賊人來,奔村東而去。村東不遠有叢大鬆林,將賊人拋到樹林之內,由腰間取出一個包裹,裏麵原來是油包裹皮兒。油布口袋取出來鋪在塵埃上,亮出匕首刀,將賊人左胳膊上的繩子挑開,照定胳膊用匕首繞著彎一轉,放下匕首刀,“嘎叭”一聲,將胳膊拉下來。賊人噯呀的怪叫。此人恐怕賊人喊叫驚動居民,用刀先照賊人胸口點了一刀,見賊人一翻白眼,聲息立斷,原來這一刀,紮小子心尖兒放上啦。將賊人扛到樹林的時候,旁邊就放著燈籠呢,原來都是早預備的。一段一段的將賊人卸了,一塊一塊的裝到油布口袋之內。辦完了事,用沙土擦了擦血,用小笤帚將地上的血跡掃幹淨,由腰中取出白綢子條,用鉛條寫上字,上書:“字奉飛鏢秦義龍:將令徒原物交回,並不短少。”又用油布將白綢子條兒包好,裝在口袋之內,將口袋係好,用包裹皮又將口袋一包,將地下諸物俱收拾起來,放在百寶囊中,扛起包裹,夠奔三關廟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三關廟山門外,這才說那幾句黑話。那幾句黑話,就是廟裏住著老合沒有?我可是老合。我偷了人家啦,得的東西太多啦,護院墜下來了,請你將東西收下吧。我弄不走了,你收下作富裕盤費。秦義龍這小子一聽,他還對和尚說他朋友多呢,前來給他送路費呢,卻原來是將他的二徒弟樊林給大卸八塊送回來了。臨到屋中打開一看,也看不出是誰來,一看字柬,才知道自己徒弟被人害啦,如何不怒?破口大罵,愈罵愈有氣兒;愈有氣兒,罵的聲音愈高。正然辱罵,就聽禪堂後窗戶有人說道:“唔呀,秦義龍你這個臭王八羔子,為什麼罵我勝三哥?這個卸人的王八羔子也真是陰險點,原來吾也去啦,吾沒有趕上,你為何罵我勝三哥?不是我勝三哥辦的事。”列位,和尚一看大卸八塊的死屍,就嚇的連四方都認不清,又一聽外麵一聲“唔呀”,和尚嚇得尿就撒在褲子裏頭啦。老賊五個徒弟,死了一個還剩四個,這四個徒弟一聽外麵“唔呀”,全都站起身形,向桌子底下就鑽。飛鏢秦義龍一看真泄氣,四個徒弟都藏起來了,遂罵了一聲:“無用的東西們。”自己由牆上摘下一口樸刀,一瘸一點,出了東禪堂,縱上西禪堂,腳尖著穩陰陽瓦。老賊的意思,打算由東禪堂出來,縱上西禪堂,然後由西禪堂後坡逃走。方縱上西禪堂前坡,向後坡一看,就見露出春秋帽,說道:“老王八羔子,吾在這裏等候多時。”老賊一看,嚇了一哆嗦。老賊現在受了傷啦,就是不受傷都不是來人的敵手。沒有法子,一退步由西禪堂下來,再上東禪堂,方上了前坡,向後一看,露出一頂春秋帽說道:“老王八羔子,吾在這裏等候多時,你往哪裏逃走?還不束手被擒,等待何時?”老賊又由東禪堂上倒步下來,隻可向北跑,方上了月台,打算由月台上往正殿前坡逃走,打算縱過廟脊,就好逃走啦。方縱上前,就見脊後站起一個人來,頭如麥鬥,身體魁梧,一聲呐喊:“小子!你上哪裏逃走?我在這兒哪。”老賊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孟金龍。老賊心中納悶:“金龍不會躥房越脊,他怎麼也上了房脊?”老賊不敢戰金龍,倒步擰腰下來,要奔山門,就聽身後有踢啦踢啦聲音道:“王八羔子,哪裏走?吾跟著你呢。”秦義龍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歐陽大義士。老賊說道:“秦二爺這條老命跟你拚啦!”大義士說道:“不擠你也走不了。”秦義龍抽冷子就是一刀,大義士見刀臨切近,伸手抓刀,一把將刀連背帶刃俱都捋住。老賊當時心中一樂,心說:“這回你五個手指頭可別要啦。”用力一抽刀,無奈用盡平生之力,抽不出刀來,猶如刀鏽在鞘中一樣,老賊恍然大悟,想到歐陽大義士有金鍾罩。方要撒手拋刀,歐陽大義士向懷中一帶,底下一腳,正踹在秦義龍胸前華蓋穴,秦義龍焉能站得住呢?一個倒筋鬥栽倒塵埃,刀被蠻子搶去。老賊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蠻子喊道:“唔呀壞啦,吾就是不會地躺招。”老賊說道:“你倒是有不會的。”說著話滾出去五七尺遠,方要站起身來,蠻子過去一腳,又踢了一個筋鬥,說道:“哎呀,想起一招來。”老賊又滾,滾出去七八尺遠,手按方磚地,方要起來,蠻子過去又是一腳,照舊踢倒,說道:“哎呀,又想起一招來。老賊!告訴你吧,我專會破地躺招,我拿你當球兒踢著玩,踢夠了才捆你呢。”老賊心中暗想:該著栽筋鬥,這也是前世造定,我何必叫他拿我當兒戲呢?於是趴在地下不動了。歐陽大爺過去一腳踏住叫道:“兄弟們來吧,將老賊踩住啦。”二義士由西禪堂下來,說道:“哥哥將他賞給我捆他。”大義士說道:“不要賠本,看看他腰裏有飛抓沒有?沒有飛抓解他的英雄帶;沒有英雄帶,解他褲帶。我兄弟一個瓷公雞,一個翡翠貓,概不賠本。”二義士取出老賊的飛抓,將老賊捆好。此時佛殿上有人說話啦:“二位漢奸叔叔,快將我弄下來吧。我的腿直哆嗦,要不管我,我可要拆房下去啦。”說著話,就聽降魔寶杵哢嚓一聲,廟頂鬧了一個大窟窿。二爺說道:“你別拆廟,混帳王八羔子。我就將你弄下來。”金龍說道:“我這腿直哆嗦,受不了啦。”二爺擰身影上殿,用繩子將金龍係下來,金龍自己解下腰間的繩子,手擎降魔寶杵,奔秦義龍而來,說道:“小子,你再把勢場用秫秸棍撥弄倒了六個保鏢的,我要進去毀你,二位漢奸叔叔不叫我進去,人家都站著看熱鬧,我蹲在就地看熱鬧,蹲的我腿肚子疼。在場子裏我勝三爺不跟你戰,你非戰不可,我三大爺給你留情啦,小子你不知好歹,還打發小賊前去行刺去,我將你毀了吧。”語畢,雙手拿著寶杵,照定秦義龍後心就要下手。歐陽二義士說道:“哥哥看宰活人的呀。”老賊翻臉一看,黃橙橙的降魔寶杵,剛就要落下來,在後背那兒瞥著呢。老賊此時心中暗想:“不想生在太倉州,死在直隸州。吾不當教徒弟前去行刺,這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了。”不表老賊後悔難過,大英雄說道:“老賊,我用杵將你釘在就地方磚裏去。”大英雄說罷,虎腕高仰,一伏腰,降魔寶杵剛要落下,正在此時,就聽山門上咳嗽一聲,說道:“金龍賢侄,且慢下手,老夫來也!”大英雄抬頭一看,勝三爺由山門上飄然而下。
原來,勝三爺在大廳中思索:“院中幫忙者究竟是何人呢?又呼三哥,聽聲音也沒聽出是誰來。”勝爺愈想愈納悶,遂起得身來,紮綁停當,帶上刀鏢甩頭,告訴奎、福二個少爺:“方才來的那個,必是秦賊所主使,但不知何人前來幫忙?我到外麵探探,如家中再有人來,將他驚走了就算完事,不許傷他們性命。可千萬留神謹慎看家,我去一會兒就回來。”勝三爺囑咐完了奎、福二個少爺,勝爺不打門上走,由牆頭上過來,心中暗想:“聽說秦賊住三關廟,我先到三關廟探視探視。”於是用夜行術的工夫,直奔三關廟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三關廟,勝爺縱上了山門,正適孟金龍要杵傷秦義龍,勝爺心中不忍,喝退金龍。金龍一看,原來是勝爺,哪敢不遵?對秦義龍說道:“真是你的福神到啦,叫你又多活幾天。”大英雄這才唯唯而退。此時三爺已下了山門,來到秦賊切近。二位蠻子見是勝三爺到來,不敢怠慢,過去齊聲叫道:“勝三哥一向可好?吾兄弟二人給三哥磕頭!”勝爺說道:“自己弟兄,免禮吧。有勞二位賢弟不憚煩勞,千山萬水來到莫州,為愚兄的事,拿住秦義龍。但是冤仇可解不可結,請二位賢弟看在愚兄的麵上,將秦義龍放了吧。人非木石,秦賢弟此後好自為之。”大蠻子說:“勝三哥,您豈不聞捉虎容易放虎難?他是反複無常的小人,您要放了他,恐怕他恩將仇報。”勝爺說道:“秦義龍豈是那樣之人?先前之事,一概不提,此後但願各釋仇隙。”大蠻子說道:“放虎歸山,必定傷人。”宋朝秦丞相害嶽家父子,嶽家父子俱無口供,秦檜欲將嶽爺釋放,商之於妻,檜妻用手指在炭灰上寫了幾個字:“捉虎容易放虎難。”卒將嶽爺陷害。且說蠻子不敢拂逆勝三爺之意,列位,二位蠻子與誰都玩笑,惟獨對勝爺是恭而敬之,今天心中不願意放秦賊,又不敢駁勝爺,隻好聽勝爺自為。勝爺叫道:“金龍賢侄,你將秦二爺綁繩解開。”大英雄犯了脾氣啦,渾勁性可就上來了,說道:“不管。”站在一旁撅著嘴。勝爺打了一個唉聲,自己親解其縛,遂叫道:“秦二弟,從此以後,還與愚兄為仇作對嗎?”老賊臉麵一陣通紅,說道:“勝三哥,小弟從此永遠不與兄反對,謝過三哥救命之恩。”勝爺哈哈一笑,說道:“兄弟你請吧,你有盤費沒有?若沒有盤費,你說話。”秦義龍說道:“三哥,我有盤費。”語畢,狼狽而逃。勝爺說道:“秦義龍的徒弟何在?”二蠻子說道:“俱在禪堂裏邊呢。”勝爺高聲叫道:“你們大家還不出來,各回家鄉?我既釋放汝師,還能留下汝等嗎?”四個人俱都由桌子底下縱出來,花麵鬼吳升帶著三個師弟謝過了勝三爺,俱都抱頭鼠竄。勝三爺又叫道:“當家的,你還不出來嗎?”此時和尚嚇得驚魂失色,由禪堂中出來。勝爺說道:“當家的,我勝某回家三年之久,常有親朋說你是綠林道出身,我曾夜間到你廟中來過五六次,我一偵察你,果然誦經參禪,改邪歸正,要不然我早就將你趕走啦。大丈夫棍前豈容宵小之人酣睡?到如今你為何又招江洋大盜?賊人到我家中行刺,還有何說?倘若到鄉莊大戶財主家行刺竊取,豈不是甘受其害嗎?你身為佛門弟子,招引江洋大盜,你是認打認罰吧?”說著話忽聞臭味,勝爺說:“哪裏的氣味?怎麼這麼臭呢?”和尚說道:“三爺,我跑肚啦。屋中還有一個大卸八塊的死屍呢。”勝爺說道:“你要認打,咱倆打一場官司。”和尚說道:“那還有出家人的命在嗎?”勝爺說道:“你要認罰,你將屋中八仙桌上的死屍,刨一深坑,將他掩埋,以後你廟中永遠不許收留閑人,也不許你招租住客。你要勤於打掃禪堂,我還有點心意,我每年舍廟中一百兩銀子香資,可有我活一天給一天,我死之後,此款取消。”和尚聞聽,心中喜悅,千恩萬謝:“廟中永遠不留閑雜之人!我將死屍掩埋。”勝爺與和尚說完了話,和尚將山門開放,勝爺叫道:“二位賢弟,金龍賢侄,到古城村愚兄家中去吧。”爺兒四位這才出離三關廟,夠奔古城村。
來到古城村已經日上三竿了,奎、福在家中放心不下,皆同老仆由家中出來,正要夠奔三關廟尋找勝爺,就見勝爺在先,後邊跟定一位大漢,兩個漢奸,勝爺叫道:“奎兒,福兒!這是你歐陽二位叔父,與老父有過命的交情,前三年你歐陽大叔盜燈,二叔請人,蕭金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二位少爺趕緊過來,撩衣跪倒塵埃:“二位叔父,我弟兄二人給二位叔父磕頭。”歐陽大爺,說道:“哎呀,兩個小王八……”說到“八”字,“羔子”兩字還未出口,回頭一看勝爺,自己也樂啦,忙改口說道:“二位賢侄請起免禮。”奎、福二人給歐陽昆仲磕完了頭,勝爺又對奎、福指著金龍,說道:“這是你孟金龍大哥。”奎、福二人道:“金龍大哥,兄弟給您行禮。”語畢,控背躬身,各施一禮。金龍說道:“得啦,小子。”自己說完了,自己也樂啦,又對奎、福二人說道:“二位兄弟,別拿我當人,我是一個大渾小子。”奎、福二人一笑,爺兒六位夠奔莊院走來。蠻子叫道:“勝三哥!這位小孩是誰跟前的?我怎麼不認識呀?”勝爺說道:“愚兄倒疏忽了,還沒對二位賢弟道及,這是前三年愚兄回家,收留的螟蛉義子。”二位蠻子說道:“我們給您道喜。”勝三爺說道:“同喜同喜。”老哥兒三位說著話,來到宅中,進了大門,直接走到大客廳,家人打了淨麵水,沏上茶來,喝著茶說著話。蠻子說道:“吾這三年到鏢局子去了好幾趟,看望老哥去,俱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回。我在信格子裏麵看見老哥哥不少的信件,內中完全是一個信詞,不是老病未愈,就是新病頻來,老哥哥莫非說是不出世了嗎?”勝爺叫道:“二位賢弟,愚兄今年七十有奇了,還出的什麼世呀?回憶當年,隻增愁苦。”蠻子說道:“老哥哥您收下螟蛉義子,莫非是勝家門人稀罕嗎?”勝爺說道:“誠然。”蠻子又說道:“老哥哥晚景之歡,誰能比得了?二位少爺承歡膝下,樂何如之?”勝三爺說道:“二位賢弟抬愛愚兄了。”蠻子又問道:“勝三哥,但不知奎兒可曾定下婚姻?”勝爺道:“賢弟貴人多忘事。在十數年前,明清八義大爺得了一位老姑娘,愚兄與大爺在酒席筵前換杯,定下大爺的令愛。”蠻子說道:“吾倒忘記了。那麼您杜門謝客,難道您就不戀想這些老朋友了?”勝三爺說道:“賢弟,愚兄是好交友之人,焉有不想念之理呢?每日想起來,真是五內如焚。風燭殘年,但不知與這些老少賓朋還能相聚否?”蠻子說道:“您要想望眾老少賓朋,吾兄弟倒有一策,可使老少親朋齊聚古城村,大家盤桓些日。”勝爺說道:“但不知有何良策,可使這一班老朋友齊聚一堂,以敘離懷?”蠻子叫道:“勝三哥!勝奎今年多大歲數啦?”勝爺說道:“今年十八歲了。”歐陽爺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七十多歲的人啦,難道你不惜子女嗎?也該給勝奎完婚啦。乘著給勝奎完婚,咱們熱鬧熱鬧。你用一百份請帖,定期給勝奎完婚,所有這一些老少的賓朋,道路遠的,我都給你下帖請到。”勝爺說道:“賢弟有所不知,愚兄向來對於人情往來,不敢疏忽,就以古城村說,愚兄每逢隨禮,總是三吊五吊的份禮。我若是給奎兒娶媳婦,撒下請帖去,富裕的家固不足論,若貧困之家,接到了我的帖,來隨禮吧,沒有錢;不來隨禮吧,又對不過我,這豈不是教人家為難嗎?”蠻子說道:“窮親戚朋友,你別受他們的禮。”勝爺說道:“窮富我都不受禮,難道隨人情的就空手來嗎?”歐陽爺說道:“你是仁德待人,沒有不給貧窮的朋友打算之時。但是勝奎早晚不是都得娶媳婦嗎?”勝爺因為秦義龍之事,心中不高興,打算過個一年二年的,再給勝奎完婚,故意以此言推辭。歐陽弟兄是非此不可,勝爺不好違背朋友之意,遂說道:“賢弟既不嫌受累,所有一切,全仗二位賢弟了。”歐陽大爺說道:“理所當然,咱們哥兒們,還過得著客氣嗎?你就擇吉日定請帖吧,凡鏢行有交情的給請帖;沒有真交情的一概不請;黑道上朋友,咱們不但不請,他就來了,恕不招待。”二蠻子說道:“擇日子還用三哥嗎?吾會合婚嫁娶。”說著話,取過了曆書,擇定六月二十八日,打發人莫州印了二百份請帖,大爺帶五十份請帖奔南七省,二爺帶五十份奔北六省。蠻子對金龍道:“你在三大爺家住著吧,你如有無禮取鬧及不規矩行為,回來我用點穴法點你這王八羔子。”孟金龍說道:“不鬧不鬧,你放心吧。”
歐陽氏弟兄在勝宅住了兩三天,各帶了請帖分頭去了。至五月下旬,黃三太等便來到古城村了,勝爺一見非常歡悅,叫道:“三太,你們何必來這麼急速呢?”三太說道:“我們接著歐陽大爺的帖,便連夜起程,恐怕事情多,師傅忙不過來。”勝三爺親自安置了黃三太等住所。第二撥邱成與入地昆侖邱三爺趕到;第三撥高恒高俊龍與侯華璧趕到;第四撥九頭獅子盂二俠、蕭三俠、於豐恒、蕭銀龍、於化龍,後麵兩乘馱轎裏麵坐定金鳳、銀鳳二位姑娘,其餘丫環婆子坐著車;第五撥丁紳董丁桂芳;第六撥劍客鎮三山與海底撈月葉伯雲哥倆同到。鎮九江屠大爺帶著姑娘前來就親,跟著同來的有屠大爺的大兒談笑書生屠士遠,並丫環婆子等。至六月上旬,男女親朋來到勝宅的,已有六十多位。賈七爺與金頭虎賈明爺兒倆一同來的,二少爺賈亮留在家中看家。不表親友陸續趕到,再表勝爺忙碌,請了廚房茶房,伺候賓朋,將天棚下養魚缸花盆挪開,調擺桌案,每日招待賓朋。列位,方到六月初間,就來了六十多位男女賓朋,要是沒有錢的,連吃都管不起。神刀將李剛與侄子李永泰也俱都來到啦,大眾終日談古論今。忽然有老家人鏢報:“太倉州的飛鏢秦義龍來到,有名帖一紙,喜單一封。”勝爺接過名帖一看,上寫“秦義龍”三字,喜單上書“喜敬銀二百兩,乞納。”鑽雲太保賈七爺、神刀將李四爺、三太、香五等,眾位俱都過來觀看,賈七爺先發言說道:“勝三哥,這份禮不能收,給他原帖退回,就說莊農人娶媳婦、聘姑娘本是小事。”勝三爺說道:“眾位,秦氏門中與勝家仇深似海。常言說得好,人要有什麼過節,誰要有紅白喜事,一行人情,就算解開啦。今天六月初旬,離喜期還有半個多月呢,我將他迎接進來,敬奉伺候,收下他的這份禮,等完了事,別位親朋我不送盤費,惟獨他,我送給三百銀子盤費。眾賢弟有什麼委屈,都看勝英的情麵。”勝三爺遂叫道:“三太、香五,你們見麵俱以秦二叔呼之,千萬不許慢怠。”三太、香五等敢怒而不敢言。勝三爺親自出來迎接,一見麵,秦義龍對勝爺控背施禮,說道:“小弟慚愧。”勝三爺說道:“秦二弟,先前的事情,一概別提。愚兄有何德能?敢勞賢弟千山萬水前來。”說著話,二人遂攜手而行。黃三太過去叫道:“秦二叔,你將小包裹交給我吧,我給你存在帳房,你何時要什麼物件,臨時我給你取去。”秦義龍聞聽得存小包裹,麵有難色。原來,辦喜事的事情,蕭銀龍與黃三太等早都安插好了,蕭銀龍總理,丁爺的先生,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接送親友,大腦袋的知客,歐陽爺尚未回歸,待回來的時候,二位監廚。蕭銀龍今年已經十七歲了,真是福隨貌像,出挑的猶如潘安宋玉一般,粉蓮色壯帽,粉蓮色大衣,銀灰短靠,足下燕雲快靴。飛鏢秦義龍方一遞進名帖之時,蕭銀龍告訴三太,他無論帶著何物,都叫他交賬房,故此黃三太方一見秦義龍的麵兒,就注意他手中的那個包裹了。黃三太這一要包裹,登時秦義龍麵有難色之意。黃三太一看,可就更多了心啦,向前不容秦義龍允許,由手中取過來了。黃三太一掂,包裹不大,分量很重,黃三太交到帳房,記上號數,暫且不提。勝爺與秦義龍攜手而入,進了大客廳。勝爺說道:“秦二弟,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又叫道:“大師兄,你請過來。”劍客鎮三山心中不悅,無奈勝爺的麵子重,不好意思駁,走上前來。勝三爺用手一指老劍客,笑著叫道:“秦二弟,這是我的大師兄,鎮三山夏侯商元。”又指秦義龍對劍客說道:“大師兄,這位是太倉州飛鏢秦義龍秦二爺。”二人各施一禮,夏侯老劍客問道:“秦二爺今年多大歲數啦?”秦義龍說道:“還小哪,五十三歲啦。”劍客說道:“我比你大三十四歲,我八十七歲。”語畢,雙方一樂。勝爺又將屠大爺請過來,用手點指,給雙方先道了姓名,勝爺說道:“二位以後要多親多近。”屠大爺與秦義龍各施一禮。勝爺又叫道:“孟二爺、蕭三爺請過來,這位是太倉州的秦二爺秦義龍,弟兄們以後要多親近。”彼此各一禮。勝三爺又與李四爺、賈七爺大眾等介紹完畢,又將眾年輕的四十餘位全都叫到麵前來,說道:“這是你們的秦二叔,你們都過來磕頭。”黃三太等不敢違背師命,俱都趴下磕頭,惟有金頭虎賈明與金龍二人,蹲在後麵,用手砸地,假裝磕頭。孟金龍蹲在地下,還是金頭虎賈明勸的,要不然孟金龍連蹲下都不幹。勝爺與秦義龍將老少英雄都給秦義龍介紹完畢,這才端下茶來吃茶。吃茶已畢,擺上酒席,將秦義龍讓之首座,大家用飯。勝爺善觀氣色,一見秦義龍麵帶煞氣,勝爺看眾人雖對秦義龍不大反對,然而俱都麵帶難色,勝爺心中為難。吃完了飯,叫老家人將西跨院的北上房收拾幹淨了,請秦二爺那邊下榻。老家人即將西跨院北上房安置好了,報告勝爺,勝爺陪著秦義龍到西跨院北上房中,又喝了一回茶,講了些閑話,勝爺這才回轉大廳。勝爺回到大廳,對大眾躬身施禮說道:“眾位老少弟兄們,吃萬分的委屈,都看在勝英麵上,人家是給咱行人情來啦,大家是為給我幫忙來啦,千萬別說閑話。將我的喜事,大家捧著辦完了,平安無事,那才是大家疼愛我勝英呢。”勝爺好話說了多少,大夥倒替勝爺心中難過,誰也不肯說什麼別的啦,反倒安慰勝爺一番。
勝三爺自今日起,每日與秦義龍同桌而食,殷勤招待,毫無倦容。到了六月初旬,勝爺這日吃完了早飯,就覺腹中一陣疼痛,躺在床上休息一會,直至夜裏二更來天,仍是疼痛不己,勝爺遂叫道:“李四爺、蕭三爺,我怎麼肚腹疼痛,由早晨至此時,疼痛不已。”蕭三俠說道:“三哥你年紀大啦,這幾日忙碌太甚所至。離喜期還有數日呢,你可以隨便休息休息,不要終日親自招待,都是老弟兄們,沒有挑眼的。”說著話,勝爺就覺疼痛益甚,由床上起來,說道:“我要大便,瀉一回就許好啦。”語畢,站起身來奔後花園廁所而去。來到廁所蹲的工夫很大,就覺大腸發燥,正在紮掙之際,就聽牆上嗖的一聲,勝爺聽著是金刃的聲音,急忙站起,方站到平身,就聽嘩啦啦一響,肩頭上中了一物,自覺火熱,右胳膊發麻,當時就抬不起來啦。勝爺轉身向牆上觀看,並無人跡,方下了廁所台階,就覺著兩腿發軟,走不動了。勝爺遂大聲叫道:“三太何在?我受了暗算了。”黃三太等聞勝爺喊叫,遂叫道:“香五、茂龍、李煜、銀龍,不好啦,我之恩師受了暗算了!”一旁喊著,直向後花園跑去,眾人隨後,也跑到了,來到勝爺切近,就見勝爺身體亂晃,向塵埃趴伏,勝爺的手方要按地,三太過去一把攙住,問道:“恩師,你在哪兒受的傷?”勝爺說道:“花園東北角。”眾人有上牆的,有上房的,向四外觀看,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勝奎一見父親受傷,過去就要拔袖箭,勝爺攔阻說道:“奎兒拔不得,袖箭乃是毒藥喂的。”黃三太、香五、銀龍、勝奎等,攙扶著勝爺夠奔內宅,張茂龍、李煜、賈明、邱成等,往各處遍找放箭之人,圍繞勝宅尋找一遍,放箭之人蹤影皆無。三太、香五將勝爺攙扶著躺在床上,拉過一條棉被給勝爺蓋在身上,把勝三爺臉朝裏,脊背朝外躺著。此時一夥老英雄也都跑到內宅觀看,楊香五用匕首刀先將勝爺的大衣服挑下來。毒藥箭不能起下來,若起下來傷口再被風一吹,立刻殞命,所以用匕首刀挑衣服。將衣服挑下來,解開英雄帶,又挑靠身的小衣服,將小衣服一條一條的挑下來,一看受傷之處,現出紫色,如蠶豆瓣大小。蕭銀龍由腰間取出止毒散,用冷水化開,此時勝爺尚能服藥,給勝爺將止毒散服下去,工夫不大,原藥吐出。勝奎說道:“我們勝家門上有五福化毒丹,自施舍以來,凡是毒氣皮膚病,服下去立刻能愈。可以服嗎?”賈七爺說道:“趕緊化開吃下去看看。”又將五福化毒丹服下去,工夫不大,仍然吐出,不見效驗。鎮三山夏侯商元對大眾說道:“究竟此傷是什麼毒物?是那一門的毒藥暗器,大眾可知曉嗎?”賈七爺說道:“我倒知道此箭是哪一門的,此箭乃是下五門所傳,用五毒喂成,名為子午絕命毒藥箭。可惜有兩位沒在場,道兄與和尚俱都沒來,他二人曾跟我提過此箭之惡,他們倆人,每到五月初五,采取百草,製造解此五毒之藥,一人采藥,一人煉藥,名為百草轉陽丹,專解此毒。但是聽說煉此藥,最為費事,往往有煉壞了的時候,在七七四十九個時候之內煉成,火候稍差一點,就不能收鍋。二位每年製成此藥,募化十方時,見有瘡瘍久而不愈者,施舍濟人,無論如何毒物,用此藥一粒,立刻還陽。這還不算,治吐血虛勞,尤能立竿見影,真稀世之珍,三哥此傷非此藥莫救。子午絕命,二位現在不在場,為之奈何?”賈七爺說完了此話,再看傷痕,紫色比方才展出來好幾分。這位叫道:“勝三哥傷怎樣?”那位叫道:“勝三弟傷痕如何?”年輕的,這個呼三大爺,那個呼恩師,三太與勝奎兩眼流淚。勝爺道:“隻覺心中火熱,渾身發麻。你們大家都別呼喚我啦,我的精神有些不支。”語畢,合目不語,再有問的,勝爺不答了。老家人此時由外麵進來,向眾人道:“現在二太太同眾位姑娘都來啦,要看看老爺子。”此時,凡親近的朋友俱都未動,也顧不的嫌疑了,銀龍與於家姑娘,張茂龍與袁家姑娘,也俱都見了麵啦。二奶奶進到屋中,叫道:“老哥哥怎樣了?”勝爺不應,二奶奶此時淚如珍珠斷線一般,用手一拍勝爺的肩頭叫道:“老哥哥怎麼不語?莫非說您從此走了嗎?你有什麼家務事,也可對小妹談談啊。你再回頭看看我們這一群老少苦命的冤家。”勝爺微微轉過來一點頭,睜開二目叫道:“賢德的弟婦,你苦守冰霜三十餘年,你給勝家門上增光露臉啦。賢妹,我也沒有什麼話,孟福是我前三年收的螟蛉義子,應繼不如愛繼,這兩個孩子,你願意過繼哪個就過繼哪個。這不是屠大爺也在場嗎?我們有話,娶過姑娘之後,猶如親生姑娘看待。我死之後,你就替我教育二子與小姐罷了。弟妹呀,我也不是詩書門第,我也不是禮樂之家,可稱清白門戶,賢妹可稱節烈之人。我死之後,對於窮親戚朋友,如有抵借等事,窮而不能葬、貧而不能娶者,賢妹要量力資助,以繼愚兄之誌。勝家門上的八寶解毒散,五福化毒丹,要永久施舍,勿斷了我勝英武學的家風。冬天舍棉衣,夏天舍暑湯,所有一切,都一仍其舊,千萬莫因我死得結果不善,便中途終止。若有窮親戚朋友,雖然屢次求借,寧可少與,千萬別駁了,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賢妹,愚兄死在旦夕,你是賢德之人,對於愚兄所囑,量必能辦。”複又叫道:“勝奎兒,這就是為父的遺言,必須要你謹記。”語畢,勝爺仍然閉目合睛,一語全無,再有人問話,俱都不答。二太太聞聽勝爺之言,哭的更激了,丫環婆子無不下淚。鎮三山又叫道:“勝三弟!你從此便住口不語了?”黃三太叫道:“師傅!”勝爺俱都不答。直至天光大亮,賈七爺診了勝爺的脈,微而且細,似有如無,惟胸前顫動,傷痕向四外展,盤如鴨卵大小,紫中透黑。夏侯商元說道:“勝三弟,你若從此故去,哥哥誓不欲生。”蕭孟二俠、屠大爺等淚濕衣襟。孟金龍張開大嗓子,高聲號啕,辦喜事成了喪事啦,到日出東升之際,勝爺隻有吸呼之氣。勝奎叫道:“眾位叔父,大爺!我天倫現在隻有吸呼之氣,還不將箭起下?別教我天倫帶著箭走呀。”眾位俠劍客聞聽,大家歎氣道:“孩子,你看天氣炎熱,倘若拔下箭來,立刻就咽氣。這樣還可多耗點時候,大家好多看一會是一會兒。”此時下請帖的蠻子哥倆也趕到啦,一看勝爺的光景,歐陽大爺說道:“勝三哥倘若一口氣不來,我從此殺人放火,搶男霸女!我要辦一點好事,就對不起老天爺啦。”
老少英雄正在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正在痛哭流淚之際,老義仆擦著眼淚由外麵進來,說道:“二位少爺,眾位爺們,外麵來了一僧一道,僧人是紅蓮羅漢弼昆長老,道爺是鐵牌道人諸葛山真。”大眾聞聽,轉憂為喜,擦淚出來迎接,來到大門外,歐陽爺喊道:“雜毛會算,可稱未到先知,勝三爺受了毒藥箭啦。”老道說道:“非是貧道會算,眾位眼泡腫著,淚尚未幹。”歐陽爺說道:“快走快走。”眾人將老道陪到裏院。老道一見勝三爺右肩頭下插著一根袖箭,釘下有三四寸深,老道念了一聲無量佛,用手一晃搖袖箭,說道:“何時中的袖箭?”三太說道:“昨天二更半天。”老道一看時辰,說道:“尚能治,不要緊,眾位施主莫要驚慌。”老道取出藥來,打開包兒,用手指捏了兩粒藥,說道:“這是七粒,一包十粒,用過三粒了。這兩粒藥,給勝爺服下去,力能奪命。”老道將藥包好,放在榻上,歐陽大爺原包拿在手中,用鼻子一聞道:“哎呀,好香!”列位,蠻子今天這一聞,藥偷出了兩粒,後文書救了兩個人,這且不提。老道將藥研細,命取過無根水,老道說道:“你們將藥箭拔下來吧。”李剛說道:“我起箭。”伸手一拔,拔之不動,箭入骨甚深。老道說道:“你用手按住傷口,以牙咬住箭杵,方能拔下來。”黃三太過去,張開口咬住了箭杆,雙手按住傷口,用力拔箭,才將箭拔出來,傷口並不流血。諸葛道爺由腰間取出尖刀,照定傷口四周,用刀將腐肉割下,這骨色青如漆,有鴨卵大一塊。道爺以刀刮之,振振有聲:“俺如關公刮骨療毒。”將骨頭刮的見了白骨,然後將藥麵撒傷口上一半,用被將勝三爺蓋上,以手捂住傷口,無根水調好了藥,用食匙灌了幾下,然後勝爺便徐徐能喝了,灌完了藥,用白布纏好。三太問:“道爺,怎麼樣啦?”老道說道:“稍沉一會兒。”歐陽爺問道:“老道,怎樣了?”道爺說道:“稍微沉一會再看。”眾人不論誰問,道爺俱以“沉會兒看”答之。服下藥約有一個時辰,聞聽勝爺腹中有下行之聲,鼻窪鬢角見汗。腹中響動,乃是藥力借氣行走,血行動開啦;鬢角等處見汗,乃是營衛合啦。道爺說道:“過來二位有力氣的,將棉被向下按著點。”上身孟金龍,下身李永泰,按著被角兒。又一會兒,腹中響聲漸大,道爺叫道:“三太,你將勝施主頭扶著,口朝下,他要吐啦。”三太急將勝爺的頭扶住,口朝下,方將頭扶好,就聽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綠水來,愈吐愈急,真是翻腸倒肚,吐出足有一盆子。先是綠水,後是紅水,最後吐黃水,吐完了之後,渾身上下的汗就出透啦。勝爺驟然翻身欲起,上麵大漢孟金龍,下邊大漢李永泰,二人都按著棉被呢,金龍見勝爺欲起,伸虎掌向勝爺肩頭上一按,說道:“三大爺,你老人家先別起。”下邊李永泰也用手按住大腿叫道:“三大爺,你老人家別起呀,一起來就壞啦。”道爺說道:“勝施主千萬別躁,倘若驟然起來,被風將汗吹回去,毒氣歸心,就不能治了。”勝爺說道:“我隻覺著心中焦躁。”道爺說道:“沉住了心氣,一會兒還得疼痛呢。”勝爺忍了一會,就覺周身無力,再想起來也沒有力量啦。此時勝爺也明白過來了,一看道爺在旁呢,這才叫道:“道兄恕小弟有恙在身,不能起床行禮。”語畢,向道爺點首示意,又叫道:“奎兒,福兒!你們還不過來謝過你伯父救命之恩?”勝奎等跪在塵埃,俱都給道爺磕頭,小弟兄隨後跪一大片。道爺說道:“三弟,你總這樣周到,貧道有何德能?這是三弟你一世行善的感應,我並不是能掐會算。我與和尚昨天住在平安鎮,一打聽說是距四十裏之遙,在那兒住了一夜,今天起早趕路,為的是涼爽。”語畢,道爺落下兩點慈悲淚來。勝爺欲哭無淚,打了兩個唉聲。
銀龍處處精細,方才拔箭的時候,銀龍留神看箭杆,未看明白上麵的花樣,此時見勝爺已好,銀龍遂說道:黃三哥,你將箭放在何處了?”三太說道:“在我恩師割下的衣裳一堆呢。”銀龍說道:“收過來咱們看看,箭杆上是什麼花樣?我方才見箭杆頭上黃橙橙的,杆上有花樣。”金頭虎說道:“我取去。”金頭虎方要在破衣中找箭,勝爺伸左手由破衣中將箭拾起來,暗暗放在身旁了,金頭虎早就看見了,說道:“三大爺,那可不行,您不叫我們看箭,不知道是哪個小子辦的事,我們就糊塗死啦。”勝爺說道:“明兒,賊已遠去,看箭何益?”賈明說道:“您要不給,我將您搬起來,我們非看看不可。”勝爺叫道:“賈賢弟!你還不將明兒攔阻?仇是可解不可結。”賈七爺遂叫道:“明兒!你還不閃開?叫你三大爺生氣。”勝爺又說道:“我的傷已經無有危險啦,大夥累了一夜半天,還未曾用飯,請大家前院客廳休息休息,用飯吧。二位道兄也沒有齋飯呢,恕過我不能陪座了。”大家這才起身夠奔前院大客廳,談談論論,俱都說道爺的藥真是神丹,勝三爺好心感動天地,所以才遇難呈祥,逢凶化吉。大家吃完了飯,俱都來到後院問安。勝爺說道:“我的傷已經一點危險都沒有了,你們每人問我一句,我就得答半個時辰。你們一夜未曾合眼,各自休息休息吧。連勝奎與三太都不用在我屋中,叫老家人勝忠伺候我就行啦,他年紀長了,精神還好。”大夥不敢違背勝爺之意,俱都退出,回歸前院。老家人勝忠服侍勝爺睡了一覺,老家人給倒過一杯白滾水,勝爺問道:“天至何時?”老家人說道:“二更已過。”勝爺說道:“點上燈籠到前院東西跨院,看賓朋們都休息了沒有?”老義仆忠厚老誠,不忖勝爺何意,點上燈籠前去觀看,去了工夫不大,老家人回來,對勝爺說道:“東跨院聾啞仙師、弼昆長老、胡景春等,全都安歇啦。二道院少爺、黃三太他們也都睡啦,老奴推一推門,門也上著呢。前頭院孟二爺、蕭三爺、賈七爺、李四爺等,大夥也都睡啦。”勝爺又說道:“你打著燈籠看看西跨院秦二爺去,將他請來,他要不來,你就說我家主人決無狠毒之心,請您有機密大事,您要不去,後悔可就晚了。”老家人答應一聲,打著燈籠夠奔西跨院,一看屋中明亮,老家人咳嗽一聲,在外麵問道:“秦二爺還沒睡嗎?”秦義龍在屋中,說道:“還沒睡呢,你請進來吧。”老家人進到屋中道:“秦二爺,我家主人現在叫我前來請你。”秦義龍說道:“現在我有點不舒服,因勝三爺受傷,我跟著忙碌了一天,你替我跟勝三哥告假吧。”老義仆道:“我家主人有話,你要此時不去,悔之晚矣。”秦義龍心中暗想:“我將包裹交到帳房啦,跟他們要了三四次,我要練練武術,他們隻給我匕首刀,包裹臨走才給呢。我的兵刃現在拿不出來,倘若到了後院,說話不投機,就有是非。”老賊思索至此,遂問道:“老管家,後院還有何人在勝三哥屋中?”老仆說道:“一位也沒有,連勝奎都沒叫在屋中。”飛鏢秦義龍聞聽勝爺屋中沒有別位,他這才放心,叫道:“老管家,你先出去,我小解小解。”老管家遂退出屋去,飛賊秦義龍打發老仆出去,由床底下將匕首刀取出來,掖在腰間,這才由屋中出來,同老仆來到後院,進到勝爺屋中。勝爺一見秦義龍,叫道:“秦二弟!我三次未曾傷你的性命,你不知以恩報德,你將我穩住了,暗中打我一袖箭。我現在身帶重傷,大夥都在照顧我的時候,所以未揣摹放箭之人。老者你還能瞞的過聾啞仙師嗎?中輕的你還能瞞過蕭銀龍、楊香五嗎?並且你的袖箭還刻著秦字呢,雖然不甚明顯,誰都看得出來,是用花堆的一個秦字。將我的傷剛治好了,蕭銀龍就要看箭,幸我左手尚能動轉,我將這枝箭放在身底,未敢叫他們看箭。賢弟你快走吧,你還在這裏住著,豈不是自尋其禍嗎?”又叫道:“老管家!你打開頂箱,給秦二爺取幾十兩銀子盤費。賢弟你星夜逃命去吧!”老賊聞聽,一時良心發現,跪在床沿下,叫道:“勝三哥!小弟之錯。從今後不與三哥為仇了。”老管家說道:“還給他銀子?我和他拚啦!”勝爺睜目說道:“勝忠!你是義仆,所以我才將你留在屋中,你若是不聽我言,便為不義了。”老義仆聞聽,也不敢言語了,遂由頂箱中取出來三十多兩銀子遞給秦義龍,說道:“給你吧,這是三十多兩,要打兩袖箭就是六十多兩。前麵你的小包裹別取去啦,要一取小包裹,就有大禍臨身。”看賊人磕完頭站起來,接過銀子要走,勝爺說道:“秦二弟,且慢。你要走,可別走二道院,二道院是你侄勝奎與三太等,前院是蕭三俠他們,東跨院是道爺、和尚等,你可千萬別去。你仍然由你西跨院逃走,由北上房過去向西,打宅院西牆走。夠奔西南有一片樹林,過了樹林子,就算走啦。但明天開飯時,大夥見你不辭而別,必然追你,腳程快的太多,你務必要兼道而行。”老賊說道:“既蒙勝三哥你恩放小弟,我從此永不與你結仇了。”勝爺說道:“賢弟,那就在乎你了,你在我家中也住過,道路你也都明白,你要仍然尋仇,我也沒有法子。”
老賊秦義龍含羞帶愧出了勝爺的屋子,夠奔西跨院並未進屋,擰身形縱上北上房,自己心中暗想:“老勝英真是忠厚君子,我以後還能跟他為仇嗎?唉,我們倆人還是走著看,他今年七十多啦,再待十年,他就八十多啦,我不能殺他,將來我將勝奎、黃三太等殺他三個兩個,也可報秦家之仇。”老賊撚著短髯,心中思索著,向四外觀看無人,躥房越脊,直奔西大牆而來。老賊方要縱下牆外,不覺心中突突直跳,自己思索:“何以心中亂跳?莫非說我是懼怕他家中這堆俠劍客嗎?不至於如此呀。”自己叫道:“秦義龍,秦義龍,你提著點兒氣!”一飄身,落在牆外就地。就見有一個人,以肘按著刀尖,身形影著刀,仰麵向牆頭上觀看。一見秦義龍飄身形下來,牆底下這個人站起身形,口中說道:“老賊暗算吾之天倫,用毒藥箭幾乎要了我天倫之命。現有奎少爺在此!”舉刀便剁,老賊忙閃身軀說道:“勝奎不要如此。”勝奎哪聽他的?舉刀一連就是二刀,老賊閃躲,並不還招,複又對勝奎說道:“你天倫四次放我,所以我讓你三刀;如再不識抬舉,老夫將你人頭捎回南七省去。”勝奎說道:“你是下賤之輩,我天倫以你當好朋友看待,這一幹俠劍客俱都與你呼兄喚弟,你配嗎?”說著話,舉刀還是剁,秦義龍哈哈冷笑兩聲,背後揠刀,與勝奎交手。二人正在動手之際,由西大牆北麵過來一道黑影,大聲喊道:“秦義龍休走!你為何以毒藥袖箭暗算我之老師?”話到人到,加入動手,大戰秦義龍,秦義龍毫不介意,一把樸刀上下翻飛。忽聽有人喊道:“小毛遂楊香五來了!”也加入大戰秦義龍。秦義龍正在獨戰小弟兄三位之際,就聽西北樹林之內嘩啦啦一響,出來一道黑影:“老賊休走!張茂龍來也!”緊跟著樹林西南又縱出紅旗李煜,兄弟五位圍住秦義龍。義龍一把匕首刀上下翻飛,橫欄豎架,麵無懼色。此時又聽樹林子西邊有人叫道:“小子,秦老二!我是你爺爺!樹林子內埋伏下百萬神兵!”話到人到,亮杵縱起來便打:“眾位將他圈住,誰要叫他走了,我跟誰拚命!”六人將老賊團團圍住。老賊心中暗想:“這六個孩子,我是不懼,勝宅高明人甚多,倘若和尚、老道、蕭孟二俠、賈老七等,他們要是出來,那時節我難以脫逃。”思索至此,自己暗道:“三十六招,走為上策。”賈明說:“他要打誰的空子裏走了,誰就是孫子!”老賊心中憤恨賈明,他這一提醒了眾人,眾人更留了神啦。大夥抖擻精神,正在打的難解難分之際,就聽勝宅西大牆北麵有人咳嗽,手提紗燈前來,說道:“我三大爺放心不下,叫我前來。”說著話,來至切近,眾人一看,正是賽北觀音蕭銀龍。銀龍叫道:“六位兄長!我勝三大爺放心不下,聽西牆外有喊殺之聲,特遣我前來,不叫眾位阻攔二爺去路。惟有奎哥哥更不當這樣,秦二爺雖然與我三大爺早先有點過節,奎哥哥你這一辦喜事,秦二叔千山萬水的奔了來,這一行人情,有什麼過節都算沒啦。再說傷我三大爺之人,你們怎麼知道必是秦二叔所為?你們這一圍著秦二叔動手,倘若叫我三大爺知道了,怪罪下來,誰能擔得起?豈不聞古語有雲:父叫子死,子不敢不死。黃三哥,你在眾人之中歲數居長,你領著他們辦這宗事,叫三大爺知道生氣,倘若金傷複發,你又當如何?”小弟兄六位俱被銀龍喝住,誰也不敢再動手了,惟有金頭虎知道銀龍的這一套,心中暗說:“好小龍,小子,叫大夥來劫殺秦義龍也是你,不叫大夥動手也是你。”
秦義龍用暗器傷勝爺,誰都瞞得過去,也瞞不過蕭銀龍去。勝爺從傷痕剛見好的時候,心中已經明白,便將眾人遣散,諄諄囑咐,自己在後院大廳養傷,喜歡清靜,誰也不許到後宅問安,擾亂精神。勝爺一方麵是囑咐大家,一方麵安慰大家,說:“你們大家一夜勞乏,也該歇息歇息了。我的傷好啦,你們大家都累病了,豈不教我難過嗎?”眾人見勝爺說的俱都是實情之話,所以大家都各自吃飯的吃飯,安歇的安歇。蕭銀龍與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邱成、勝奎等,這七個人湊在一處,在二道院東廂房吃飯,吃完了飯,坐在一處談天,蕭銀龍說道:“咱們小弟兄之中,老誠幹練,就是黃三哥,黃三哥待人向來以至誠感化,在台灣我與黃三哥別後,回想黃三哥之為人,那份義氣,真叫我寢食難安,今者在一塊好幾年之久,每與三哥談到一塊兒,雖晝以繼夜,令人不倦。”黃三太笑說道:“兄弟你是抬愛哥哥,哥哥有何德能?我之恩師息隱於家門三年之久,將鏢局子的事情委之於我,所以未辦壞了事,都是諸位賢弟竭誠幫助,和老前輩們指導教訓。”金頭虎說道:“你們倆到一塊兒就咬文弄字。”蕭銀龍又說道:“賈明兄長,凡事你劃策甚多,一時難以道盡,你是外樸內慧。”賈明說道:“我會燴豆腐。你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別繞著彎罵我。”蕭銀龍說道:“今天三大爺被人暗算,賈五哥你可知道是誰所為嗎?”賈明說道:“我不知是何人所為;我要知道是誰,我早就同他拚了命啦。”銀龍又問道:“三哥你知道嗎?”黃三太說道:“愚兄不知。”蕭銀龍笑嘻嘻的伸出來兩個手指,說道:“眾位,不可三猜兩猜,我一猜就猜著,就是此人。”金頭虎一見銀龍伸出兩個手指頭來,抽冷子一張嘴,照定銀龍二手就咬,銀龍趕緊往回一撤,叫道:“五哥!你怎麼咬我?”金頭虎說道:“你那兩個手指頭太壞啦,不能留著。”勝奎叫道:“銀龍賢弟,果是何人?你快快說來,賈爺不要玩笑。”銀龍說道:“必是飛賊秦義龍老二所為。”金頭虎說道:“咱們亮家夥,上西跨院尋找老東西去。”站起身形,就摸一字杵。銀龍說道:“五哥且慢,你要唐突就壞了事啦。”勝奎急忙問道:“賢弟何以知秦賊所為?”銀龍說道:“秦義龍與勝三大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不分賢愚好歹之輩,三大爺欲以恩釋怨,以解兩家之仇,仇不但未解,到了今日,結之益深。勝三大爺累次不傷他,在勝三大爺所為開秦賊自新之路,無奈秦賊倒行逆施,不但不感三大爺之德,反增其無限之怨恨,他明著報不了仇,所以想出這麼一個法子來,明著是行人情,暗著是加害三大爺。你們不見他一進門之時,三哥要他的包裹,他麵有難色,比及將包裹拿到帳房,我暗中打開他的包裹,除去銀子之外,俱是兵刃暗器,綠林道所需之物,無一不備。你們想想,他若是真行人情,帶著往返的路費,何必帶些作賊的東西?”銀龍語至此,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齊聲說道:“賢弟之言非常有理,咱們應當怎麼辦呢?事不宜遲。”蕭銀龍說道:“三大爺向來是但得容人且容人,夜靜更深必然放他。可有一宗,三大爺臥病在床,老家人筋骨衰敗,倘若勝三大爺將他招至麵前,他再行不測,為之奈何?咱們這七個人候至打更過了,咱們紮綁停當,去後院大廳上麵四外埋伏,一來為防意外,二來為保護勝三大爺。倘若勝三大爺真要放老賊逃走,久後必為咱們小弟兄之大害。”黃三太等齊聲說道:“此言甚是,咱們喝杯茶,各帶兵刃暗器,前去防範。”金頭虎說道:“小龍,你這是愚弄我呢,我都要困死啦,你為的是熬大鷹。”蕭銀龍說道:“你還是別去,你不去,我們辦的必不能壞了;你要一去,準得亂七八糟。”金頭虎說道:“我不去可不行,如果勝三大爺要不放秦義龍,咱們倆總得滾滾,白熬鷹我可不幹。”眾人也不理他,當時紮綁停當,帶好兵刃暗器,將屋門關好,由後窗戶出去,熄滅燈燭,仍將後窗戶對好。弟兄們來到後宅大廳,前坡三位,後坡四位,在房上趴伏。天到二更多天,就聽屋中勝爺說道:“老管家,天到什麼時候啦?”老義仆答道:“二更多天啦。”又聽勝爺說道:“你給我倒點白開水喝。”老仆給勝爺倒過一杯白開水去,勝爺說道:“勝忠,你就不用老站著啦,你在一旁歇息歇息吧。”老義仆說道:“隻要您的傷痕痊愈,老奴情願站三天三夜,我也不困乏。”勝爺又叫道:“老哥你站著也是伺候我,你坐著也是伺候我。”勝忠一聽勝爺叫老哥哥,愕然說道:“東家你這是何言?怎麼呼老奴為兄?老奴擔待不起,豈不折去小人之壽?”勝爺道:“你是勝家有功之人,不比別人,你年輕之時,跟隨我天南地北,刀槍林中不知受了多少驚險,我以老哥看待,不足為過。我主仆行將老矣,不知此後可得安逸否?你將燈籠點著,看各院都休息了沒有?”老家人遂掌上燈籠到前院,看視一遍,回來報告勝爺:“俱都歇息啦。”勝爺叫老家人去請秦義龍,房上七位聽到此處,不由的暗暗佩服銀龍有先見之明。比及老家人將秦義龍請到,贈送盤費,告訴秦義龍逃走的道路,七位俱都聽的明明白白,這才躥房越脊,來到西大牆外。蕭銀龍劃策:“西大牆外三位,樹林子裏頭三位,一個一個的上,如不是他的敵手,或者拿不著他,然後我再上,見機而作。我叫你們怎麼辦,你們就怎麼辦,若跑了秦義龍,惟我是問。六位埋伏去吧。”正是:挖下壕坑擒虎豹,放下香餌釣金鼇。秦義龍方一上大牆的時候,心驚肉跳,那就是一個先兆,這小子有點惡貫滿盈了。弟兄六位圍著老賊群毆時,蕭銀龍打著紅紗燈籠說那一席話,六個人這才後退。
秦義龍一看,蕭銀龍舉著燈籠,衣帽齊整,手中無有兵刃,並不猜疑。蕭銀龍趕奔近前,磕膝點地,叫道:“秦二叔,你老人家看在我勝三大爺麵上,多要擔待,你是老前輩,別跟年輕的一般見識。”蕭銀龍和顏悅色,二叔叫的順口流,秦義龍見蕭銀龍如此,將刀還鞘說道:“老夫焉能跟他們一般見識?”轉身形向南要走,蕭銀龍將紗燈慢慢放在就地,犀牛皮軟皮鞘中拔出匕首刀來,此時老賊剛轉身軀,走出去三步來遠,銀龍由背後緊行兩步,一刀奔秦義龍軟肋紮去,出其不意,使的力量也猛,這一刀直刺入老賊腹中八九寸深,老賊吼了一聲,躺在塵埃來回的亂滾。蕭銀龍拔刀向外一縱,縱出七八尺遠,叫道:“眾位弟兄們還不過來,解一解心頭之恨!”黃三太大夥等這才亮兵器,縱將過來,將老賊秦義龍亂刃分屍。金頭虎的一字杵是亂打亂砸,濺得血肉渾身都是,竟將秦義龍砸的如同肉泥一般。金頭虎叫道:“小龍!勝三大爺恩放秦老二,你出的這宗陰主意,嘴裏說好話,腳底下絆子。就是我身上血多,勝三大爺若不依我,你可得承認。”蕭銀龍說道:“大家擔承,勝三大爺也沒有什麼不依的。”將紗燈熄滅,哥兒七個躥房越脊,回奔勝三爺宿室而來。蕭銀龍先進到屋中,問道:“勝三大爺,你老人家傷痕可曾痊愈?”勝三爺方在朦朧之際,一見蕭銀龍到來,說道:“龍兒,我昨天有話,誰也別進來,我好休養休養精神。”蕭銀龍叫道:“勝三大爺,你老人家將秦義龍怎樣啦?”勝三爺唉了一聲說道:“不要提他啦,我將他開發啦。”蕭銀龍說道:“您將他開發啦,我將他也開發走啦。”勝三爺問道:“這是什麼話,怎麼又將他開發啦?”蕭銀龍說道:“我將他紮死啦。”勝三爺聞聽,歎口氣道:“他五十多歲的人了,你這是何必呢,又汙了咱們的宅院。”蕭銀龍說道:“勝三大爺,並沒在院中紮他,在西大牆外麵。我紮死他之後,黃三太他們大夥,用刀將他剁成了肉泥。你是慈心生禍害,你隻顧放他,不想以後我們小弟兄必要受他的害。”勝三爺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以後做事,必須要以寬大為懷,總要學能容物,那才是大器呢。”又叫道:“銀龍!你將他哥兒幾個也叫進來吧。”銀龍掀簾子,以手招進眾人,勝三爺與眾小弟兄講今比古,教大眾從今後做事,要學得容人且容人。教訓已畢,勝爺說道:“後花園有我一口壽木,有二奶奶一日壽木,人死不結仇,將我那口壽木給秦義龍使用,將他就此深夜成殮起來,存在廟內,鄉親們若有問的,你們大家就說是南七省來的朋友,因得時疫病死在勝宅的。”勝奎將長工、月工俱都喚起,將壽木由花園西大牆打千斤悠到牆外,可惜一口好壽木,成的不是完全壽體,用鐵鍁一下一下的鏟在壽木之內,頂好子蓋,又上好大蓋,叫油漆匠在棺材頭上寫下“飛鏢秦義龍”。長工、月工手忙腳亂,搭到廟裏寄存起來,就算老賊發喪。這是老賊一輩子的收緣結果,迷人不醒其端,勝三爺放他四次,不知以恩報德,還暗害勝爺,沒害了勝爺,自己隻落得碎屍萬段。
勝爺的傷,三四天就能起床,這宗毒藥不忌葷膻,鮮韭生魚更活血脈,一日比一日輕快。勝爺這日陪著大夥喝酒談心,忽然自己一聲長歎,叫道:“道兄,弼昆賢弟,眾賓朋來的不少,惟獨還有一位知心的老朋友未到。”道爺說道:“勝施主,你盼念的人,我知道是誰。”勝爺說道:“道兄替我想想,倒是何人?”道爺一伸左手,出了五個手指,說道:“你想的五爺。”勝爺一笑答道:“然也。”道爺說道:“你有所不知,五爺自你告病假回家之後,他在鏢局子住了些日,便回鬆竹觀去了。老恩師因五爺無家可歸,出廟準其進廟。”他們老弟兄正提念蔣伯芳之際,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等站起身形道:“皆因為這幾日忙亂,還有一件事未曾跟你提及,水月庵秦尤逃走之後,我們追到蘇州,遇小俠客劉雲,我們結義為友,那劉雲是提督之後,他還有一個姐姐,是南俠老王靈之義女,今年姑娘二十歲了,待字未嫁。歐陽二爺下帖的時候,劉雲正在鏢局子,我們起身之時,劉雲曾對我們談道,說你與我兄弟辦喜事,俠客義士必然不少,他姐姐的終身大事,打算教你作伐。我們起身北上的時候,劉公子也回家邀請姐姐去了,一來為隨人情,二來為的是姐姐的終身大事。”勝爺說道:“劉雲如果來到直隸莫州,老夫必然擔任作伐。”爺兒幾個正在談著話,老家人由外麵進來報道:“現在外麵有蔣五爺到來。還有一輛車,車中有女眷,並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之人。”勝爺叫道:“勝奎!你叫丫環婆子趕緊迎接女眷。”勝爺就要親自迎接蔣五爺,和尚、老道說道:“勝施主傷痕初愈,豈可勞碌?還是我們大家去接。”勝爺不敢拂眾人之意,在客廳等候。老道、和尚等迎接出來,一看年輕的正是劉雲,黃三太等不勝之喜,將蔣五爺與劉雲迎到大客廳,黃三太說道:“劉賢弟,你終日想念吾之恩師。”說著話用手一指勝爺說道:“這就是吾之恩師。”劉雲聞聽,不敢怠慢,趴在地下,與勝三爺行禮,叫道:“勝三伯父,小侄與你磕頭。”勝三爺說道:“豈敢豈敢。”此時劉雲渾身血跡,左胳膊上纏著白布。勝爺問道:“劉公子何以受傷,周身血跡?”劉雲聞聽,不由的淚如雨下,說道:“勝老伯父有所不知,侄男昨天投宿平安鎮高升店,晚間有七星真人、張德壽師徒,在店中要殺害我們姐弟二人,小侄男受了七星真人暗算,要將小侄男與車夫丫環婆子殺害,一發千鈞之際,我蔣五叔趕到,救了小侄男姐弟。倘若蔣五叔晚到一刻,小侄男等今日不能與勝三大爺見麵了。”勝爺說道:“公子且免悲哀,老夫殘邁之人,是不能出世了,我必拜托眾賓朋,捉拿老道師徒。”語畢,勝爺遂與大夥介紹,一一介紹完畢,各個心中都有一份關照。賈七爺叫道:“勝三哥!給劉公子報仇的話,你先別忙,趙老道師徒並不是為劉公子來的,我想他是為你這喜事來的,等到喜事正日子,恐怕賊人乘亂而來。”忽聽有一位老者說道:“賈老七,你將老道抬舉的太高啦,他敢上勝宅來?他不來便罷,他要來了,我將惡道七星真人非宰了不可。”又有一人大聲呐喊道:“雜毛若來了,我將他腦袋擰下來!”孟二俠打了孟金龍一掌說道:“胡說,你也不怕挑刺兒礙著好肉?這裏還有諸葛道爺。”金龍說道:“我沒說我諸葛大爺。”
閑文不表,單言劉雲的來由。劉雲自連雲山起靈回家之後,給姐姐雇了丫環婆子,仍回鏢局子與三太、楊香五等盤桓。這日劉雲正在鏢局子,就趕上歐陽二爺下請帖,勝爺家中辦喜事,黃三太等商議即時起程,劉雲遂將姐姐終身大事托付了黃三太、楊香五等。第二日黃三太等由江蘇起身,夠奔直隸莫州,劉雲回揚州邀請姐姐。劉公子來到自己家門,先到前院書房喝茶淨麵,更換衣服,然後夠奔內宅,到內宅拜見姐姐已畢,姐弟談話。姑娘說道:“兄弟,你這又是三四個月未回家。”劉公子說道:“姐姐你要不在家,我一年二年,也不準回一趟家。我這次回家,為姐姐的事前來。”姑娘問道:“為姐姐何事?”劉雲說道:“姐姐,你的文武學比我都高明,古語說的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今年二十幾歲了,終身大事,尚未許字。我現在拜托黃三哥他們,乘著勝三大爺給勝奎辦喜事,當時的俠劍客有名的人物必能齊集勝宅,我托黃三哥將你的大事,托付勝三爺擇賢而配。我這趟來是接你去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表麵是行人情,暗中乘著這個機會,求勝三爺給姐姐作大賓。兄弟可不敢自己專主,特跟姐姐商量。”劉雲又說道:“論到求功名富貴,小弟是灰了心啦,我這一生,隻可跟黃三哥在鏢局混碗飯吃,就算足矣。”鳳蘭姑娘聞聽,自己不覺一陣紅潮兩頰,低頭不語。劉雲一看,姐姐的意思是不言而喻,劉雲遂說道:“姐姐可不能誤六月二十八的日子,咱們明天就得起身,你帶著一個婆子,一個丫環,明天咱們起程。”婆子是由連雲山跟姑娘來的,在連雲山姑娘學藝之時,南俠用一根藤子棍指示姿式,俱都是婆子伸手搬胳膊彎腿,八九年的工夫,婆子也有點武術。姑娘將四隻箱子俱都打開,先將王靈給的細軟物件,包兩個包裹,姑娘心中思索:“這是我義父給的嫁妝之資,天倫留下的錢財,我不能動。此一去莫州,倘若婚姻成就,必然是古城村辦喜事,那時節我還能再回揚州取東西嗎?我這兩包裹細軟之物,出了閣也夠我夫妻一世之用。”這是姑娘心裏的話。將一切收拾齊備,帶好兵刃暗器,把勢套好了車,黃草驢子架轅,白馬長套,第二日一早,遂由揚州起身,夠奔直隸莫州而來。劉公子坐下白龍駒,馬鞍鞽上得勝鉤,懸掛翹尖式鋼刀,腰間纏十三節亮銀鞭,囊中藥喂的十二顆毒蒺藜,馬在車後跟隨。曉行夜宿,饑餐渴飲。這一日六月上旬,太陽大平西的時候,劉雲問道:“把勢,你說離古城村相近吧,此地距古城村還有多少路程?”把勢說:“尚有五十多裏。”姑娘在車裏悶倦,掀開紗簾,叫道:“兄弟!你馬向前進,與車並行。”劉公子右磕膝蓋一點馬前膀,嚼環向裏一帶,馬與車並齊,姑娘問道:“兄弟,你方才問把勢,此地離古城村多遠?”劉雲說道:“還有五十多裏。”姑娘說道:“若是還有五十多裏地,我們就不用趕路啦,你看天氣炎熱,牲畜身上通身是汗,咱們先進前邊那大樹林裏麵,去喂喂牲口,人得休息,馬也得休息。”劉雲說道:“姐姐說好便好,咱們進樹林去休息完了,然後咱們就奔平安鎮住店啦。”把勢將車趕入大樹林子內,姑娘打車上跳下來,扶著婆子的肩頭,在樹林內活動活動周身,姑娘遂向西北一看,有幾棵大樹,四外無人,姑娘小解一回,小解完畢,姑娘又奔南去。就聽西南樹林子裏有人說話,意思姑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說的是:“老刷扭招盤拉把。”這句話就是:“師傅回頭看看。”“藏果架著海鬥。”這句話是:“老婆攙著個大姑娘。”“昏天必入托條窯,陛下去把一把。”這兩句是:“黑了他必住店,跟下他去看一看。”姑娘知道這是江湖黑話,可不明白所以然,姑娘一聽,心中暗道:“好話絕不背人。”思索至此,遂叫道:“劉雲哪?咱們上店裏去歇息吧。”但姑娘可沒將此事告訴劉雲。套好了車,姑娘臨上車的時候,就見由西南來了一老一少,鬼鬼祟祟,姑娘知道,必是方才說江湖黑話的兩個東西。姑娘臨上車的時候,還獻了一手武學,臉向裏上的車,臨進車裏之時,姑娘一擰腰,來一個倒擰蘿卜,臉朝外進的車裏。劉雲解下白龍駒,扣備安穩,揚鞭打馬,把勢趕起車來,直奔平安鎮去了,後頭一老一少,暗中跟隨下來,要夜鬧招商店。車到平安鎮西鎮店口,姑娘隔著紗簾一看,由樹林子跟下的賊人,也來到啦。此鎮店是東西的街道,南北鋪戶,就聽坐北裏有人喊道:“住下吧!掌燈啦,過了站就是莫州古城村啦,四十裏地沒有店。”劉雲一看“高升店”,遂問道:“東跨院都有什麼房?”夥計答道:“三間北房,兩間東房。”劉雲道:“我們都住下,我們有家眷,住著為的是方便。”夥計道:“你多照顧了。請把勢向裏趕車吧。”把勢將車趕進店去,姑娘隔著車簾一看,由樹林子裏跟下來的一老一少,在店門口轉彎呢。所有貴重的東西,劉雲與婆子向屋中搬運,粗物俱都由店裏夥計搬運,驢馬夥計飲喂好了。大約店裏頭對於車把勢,都是如此,臨到吃飯的時候,還敬把勢兩個菜,為的是下次再有買賣,店裏好壟斷。
閑文不表,車夫住兩間廂房,劉雲與姑娘住三間上房,一明兩暗,姑娘婆子在西暗間,劉雲在東暗間。夥計送來淨麵茶水等,放在外間屋,有婆子丫環往屋裏取,要了吃食也是如此。吃完飯,由丫環婆子將家夥拾下來。大家歇息之時,鳳蘭叫道:“兄弟!你到這屋來。”劉雲到西暗間,姑娘說道:“兄弟你坐下,咱們是宦家兒女,明天到勝宅,處處要謹慎為是。”劉雲說道:“姐姐說的有理,那是自然。”鳳蘭又說道:“方才在樹林子裏,我聽有賊人說話,我可不明其所以。”姑娘就將方才在樹林子裏所聽的話,對劉雲學了一遍。劉雲說道:“那是江湖綠林的黑話,頭一句是師傅你回頭看看;第二句是婆子攙著一個姑娘,長的很漂亮;第三句是黑天他們必住店;第四句是墜下去看看。這兩個決不是好人。”姑娘聞聽,不由的害怕,說道:“今天咱別都睡覺,換著撥值夜,明天咱們到勝三大爺家中再歇息。由天黑叫婆子丫環值班,至二更半天換我值班,三更半天換你值班。由窗戶縫兒向外觀看,問把勢吃完了沒有,要是都吃完飯,叫把勢上門,咱們就不出入啦。”姑娘說完了話,打開小羊皮箱子,取出一個白玉瓶,上頭包好幾層紙,紅綢子裹白蠟塞口,打開瓶塞,倒出四粒藥來,說道:“兄弟你含一粒,我含一粒,婆子丫環各含一粒。”劉雲問道:“姐姐,這是何物?”姑娘說道:“這是在連雲山之時,義父配了一料藥,十年二十年不能走藥味,也不能泄藥力。義父曾說過,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倘若日後有出門的時候,觀店家有不可靠處,將藥放在口內一粒,邪味不入。”眾人將藥各含一粒,婆子點著一根香,將窗戶打上梅花孔,準備向外觀看。單言一老一少,老的是七星真人趙昆福,少的是采花賊張德壽,他們師徒跟秦義龍早巳商議停妥,知道勝爺六月二十八辦喜事,趙老道又傳授秦義龍子午絕命毒藥箭,秦義龍早到勝宅,假意的行人情,暗中行刺,要害去了勝爺更好,如害不了勝爺,他們師徒臨事期三兩天之內,必然趕到,謀害勝爺一家老少。老道師徒後來了幾天,哪知秦義龍已被銀龍所殺?師徒在路上遇鳳蘭姑娘,張德壽是色中惡鬼,一見美女,他就中病啦,所以墜下姑娘來,也住在此店。老道師徒喝著酒的時候,遂向跑堂的說道:“你知道方才進來的那個車,是上哪兒去的嗎?”夥計說道:“那是姐弟姐兒倆,騎馬的叫做千裏追風小俠客劉雲,他們是上古城村給勝三爺行人情去。”跑堂的敬菜之時,問的車把勢,把勢就一五一十都告訴跑堂的啦,跑堂的不知老道師徒是賊,遂將此話告訴了老道師徒。跑堂的添完酒菜一走,張德壽咬牙切齒叫道:“師傅!你老人家聽明白沒有?原是我的仇人。這個劉雲小冤家,喪盡天良,當初是我兄長提拔為綠林道,他曾與我兄長在蘇州府開設福雲居,並作黑道的買賣,到後來他交結鏢行黃三太與蘇州府的官人,將我兄長在連雲山捉住並割了舌頭,送到蘇州府,我哥哥打了官司,殺於蘇州府。不共戴天之仇,此時不報,等待何時?可惜這個丫頭長的姿容秀美,不亞如嫦娥降世,先奸完了然後一殺,以報兄仇。”老道真有教訓徒弟之才,遂說道:“打量他們還能跑的了嗎?吃完飯為師幫助你做活。”張德壽滿心歡喜,師徒二人吃完了飯,將燈熄滅,紮綁停當,張德壽貪淫好欲心盛,等到剛過二更天,師徒將西跨院單間的門倒著關上,夠奔東跨院。來到東房上,影住身形,南京到北京,住店不熄燈,東暗間西暗間都有燈光,老道低聲叫道:“德壽,你可留點神,我看他們姐倆有點紮手。”張德壽點頭,打房上縱下來,悄悄的來到西暗間窗戶外,打破窗戶紙,向屋中一看,就見蠟花有半寸來長,五十多歲一個婆子媽媽,寶藍褲褂,臥在板床上,頭朝北臉朝裏。床下靠東板牆有一個茶幾,姑娘在茶幾北麵,玉腕托香腮,杏眼雙合。惡賊一伸手,由兜囊之中取出薰香盒子,撚螺絲蓋裝薰藥,用火折子引火將薰藥點著,上好螺絲蓋,將薰香盒子向窗戶孔中一遞,尾巴朝外,要拉尾巴放煙啦,自己一怔:“忘了含解藥了。”這才又打兜囊之中取出一塊解藥,含在口內,然後才拉仙鶴尾巴。青煙向屋中一打,就聽板床上婆子啊嚏一聲,張德壽又將薰香盒子仙鶴對著姑娘,使勁一拉仙鶴尾巴,薰了半天不見姑娘有動靜,張德壽心中暗想:“黑真真的發髻,雙眉緊抱,是個童女。”忽聽姑娘也打了一個噴嚏。惡賊張德壽將薰香盒子裝在兜囊之中,向東暗間一看,劉雲抱頭睡覺呢,賊人這才又取出薰香盒子,仙鶴嘴插在窗戶紙內,一拉仙鶴尾巴,工夫不大,劉雲也打了一個噴嚏。惡賊一看這分光景,真叫比死過去的人多一口氣兒。惡賊為色的心盛,先奔東暗間,將門閂用匕首刀撬開進了屋中,打婆子的腳底下過去,先將蠟花打下來,端起燈來。對著姑娘一照,惡賊一看,姑娘素打扮,絹帕繃頭,一身藍,一雙軟底鞋,左腿搭在右磕膝蓋上。賊人看罷,將燈放下,賊人的意思,左手要攏姑娘的後背,右手要攏姑娘的腿。方一伸手,離姑娘約有一尺多遠,姑娘抬胳臂,就吧一聲,一隻袖箭奔賊人頭上打去,賊人一低頭,這枝袖箭由賊人的壯帽前頭穿過去,稍微擦了一點皮肉,箭穿皮破,血隨箭流。這一箭,將賊人為色之心,打得赴於東洋大海。賊人急忙往外屋逃走,就看外屋劉雲掌中提著亮銀鞭,叫道:“惡淫賊!你哪裏逃走?”惡賊翻身進屋,姑娘由板床底下取跨虎籃,賊人一個箭步縱至板床,踹開窗戶,縱到當院。劉雲此時已到院中,手中拿定十三節亮銀鞭,照定賊人便點,惡賊伸手亮戥克皮,接架相還,姑娘也由窗戶出來亮跨虎籃,姐弟二人圍住賊人。婆子喊道:“車夫快掌燈籠,院中有賊!”車把勢在廂房門外打著燈籠,婆子媽媽在北上房門外打著燈籠。惡道在東房上一看,徒弟就要吃虧,心中暗道:“我亮劍先殺了小冤家,然後再打發丫頭走。”惡道心中思索著,抽出寶劍。劉雲一看東廂房又有一個老道,恐怕姐姐吃虧,急奔惡道而來,老道縱到院子當中,與劉雲動手。婆子媽媽說道:“快喊店家吧,這不是賊人偷盜,其中必有緣故。”車把勢大聲喊道:“了不的啦!院裏有了賊啦!”天方二更多天,店裏夥計還有沒完事睡覺的呢,一聽東跨院喊有賊的聲音,遂各抄家夥,一齊奔東跨院而來。內中就有方才伺候劉雲與老道師徒的那個夥計,他一進東跨院,就見老道與劉雲殺在一處,姑娘與一個年輕的殺在一處。列位,店中這幾個人如何上的了前呢?跑堂的出來就喊:“了不的啦!東跨院有了賊啦!”跑堂的這一喊,老道心中一發慌,遂向西南敗走。劉公子年輕,沒經過大敵,惡道一個敗勢,將雙劍交於左手,劉公子十三節亮銀鞭一點老道,老道右手拉劍,反背奔劉雲打去,直奔劉雲麵門而來,劉雲一閃身,飛劍正中左胳膊之上,飛劍入骨,鮮血淋漓。惡道雙劍又分為左右,照定劉雲便劈,劉雲用十三節亮銀鞭接架相還。劉雲一看自己胳膊鮮血如注,不由的心中發慌,叫道:“姐姐多小心!兄弟受了劍傷啦!”鳳蘭姑娘動著手叫道:“兄弟!你叫千裏追風小俠客,你趕緊逃命去吧,姐姐速求一死。”劉雲動著手說道:“要死姐弟死在一處,我豈能單自逃走?”惡道叫道:“張德壽!你將丫頭擋住,我結果小冤家的性命。將丫頭捉住,任你奸淫。”姑娘聞聽,又叫道:“劉雲你逃走吧!姐姐速求一死,決不能給咱劉家丟了人。你逃到古城村,對勝三大爺哭訴情由,叫勝三爺與姐姐報仇雪恨。”劉雲哪裏肯舍了姐姐逃走?姑娘一看,劉雲決不忍扔下自己逃命,姑娘虛點一招,縱在圈子外,一橫跨虎籃,對著粉頸就要自刎一死。此時就聽東廂房上有人大聲喊道:“小姐不要自盡!賊人休要逞強!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張德壽聞聽,嚇的尿流滿褲,惡道念了一聲無量佛。蔣五爺說道:“劉公子,你姐弟先拿那年輕的賊人,我拿住老道,然後再拿年輕的賊人。”
蔣五爺是怎麼個來由呢?皆因為蔣五爺頭次出世,就遇勝三爺告疾還家,英雄一掃興,自己仍然回歸鬆竹觀。見了艾道爺,艾道爺一見蔣伯芳回來,問道:“伯芳何以回廟?”蔣伯芳就將勝三爺告疾回家不出世之事,對艾道爺說了一遍。艾道爺說道:“你勝三哥他是行俠作義之人,不能在家久享清福,日後必然出世。你既回廟,我就仍然傳授你工夫吧。南七省行俠作義,非會水不可,你師兄弟們俱都會水,惟你水性毫無,這回你就練水性吧。”蔣伯芳說道:“師傅,弟子見水眼暈,不願學水,我打算跟你學鏢。”艾道爺說道:“學鏢也不錯,我就傳授你鏢法吧。”蔣伯芳說道:“我要學鏢,必須分量加重些。”艾道爺說道:“分量加重,也不能壓過你師兄勝英去。你也學一斤重的鏢足矣。”蔣伯芳說道:“我學一斤重的鏢,打造六隻如何?”艾道爺說道:“那有何不可?”於是打造了準斤十六兩的金鏢六隻,晝夜與艾道爺學鏢。光陰荏苒,轉瞬二年有餘,這日道爺叫道:“伯芳!你又要大開殺戒。你前次出世,赤線一道穿眉,今者雙眉俱有赤線。你拿鏡子照一照。”蔣伯芳用鏡一照,果然赤線穿雙眉。艾道爺說道:“你仍然還奔十三省總鏢局,你勝三哥不在鏢局,自有你道兄與和尚,也能切磋。”蔣伯芳不敢違背師命,朝罷了神像,帶兵刃暗器,二次下山,將昔日的衣服帶了兩身,包了一個小包裹,仍然身著青布褲褂。自萬績山鬆竹觀起身,仍然先到杭州盟兄的緞店裏,正趕上董士興在櫃上辦事,弟兄二人相見,悲喜交加。哥倆喝茶說話,蔣五爺說道:“前次小弟不辭而別,實因江蘇有緊要之事。這三年之久,但不知我那嫂嫂性格如何?”董世興答說:“自賢弟你走後,你嫂嫂與愚兄相親相愛,如賓如友,穩重端莊,現在並生了一男。我常私心竊幸,多虧賢弟你將我內人感化。”說著話,非叫蔣五爺到家不可,蔣五爺情不可卻,偕同董世興回家。一見盟嫂麵有愧色,仿佛有對不過盟弟之意,敬五爺不亞如同胞。蔣五爺這日在緞店中閑坐,聽夥友們說:“現在貨要是夠賣的,就先別去辦貨,現在所有南七省著名的鏢頭,俱都去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去行人情。”蔣五爺問道:“是否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勝三爺家嗎?”夥計說道:“正是此人。”蔣五爺聽在心中,遂對董世興道:“現在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辦喜事,那不是別人,是我師兄勝英勝子川。小弟意欲夠奔古城村去。”董士興見不能阻攔,遂與五爺餞行,灑淚而別。蔣五爺曉行夜宿,非止一日,走到平安鎮,掌燈之時,一打聽本地之人,此距古城村尚有四十餘裏。五爺雖然腳程快,然而未上勝宅來過,夜間怎麼問路?一想不如住在平安鎮,明日一早趕路。蔣五爺思索至此,一看路北有一座高升店,蔣五爺站在門前,方要住店,正趕上店裏夥計出來,這個夥計是狗眼看人低,見蔣五爺莊稼人的打扮,不向裏讓。蔣五爺一怒,又向南走去。行約五六百步,又見一座大店,名為吉慶店。夥計出來讓道:“客官該住店啦,再向前走就沒有店啦,一過站可就是古城村了。”五爺聞聽這位跑堂和氣之甚,遂問道:“夥計,有單間嗎?”跑堂說道:“有單間。”蔣五爺隨同夥計進店,住了北邊上的一間單間,打了淨麵水沏上茶,夥計問道:“客官你喝什麼酒?”蔣五爺說道:“我不會喝酒。”夥計一聽不會喝酒,麵上也有不悅之色。蔣五爺是賭著氣過來的,一看跑堂的這宗神氣,蔣五爺心中明白,不喝酒少得酒錢,蔣五爺遂說道:“我不會喝酒,我吃的多,一樣多給酒錢。你給我配八個菜,我給你兩吊酒錢。”夥計聞聽,說了幾句客氣話,歡歡喜喜,給蔣五爺配上菜來,端上飯食,蔣五爺吃喝已畢,安歇休息。蔣五爺睡的正熟之際,就聽有人喊嚷之聲。夥計說道:“眾位要是拿錯了東西,我們可不管。鬧賊是高升店,與咱們這兒沒有關係。”蔣五爺一聽,心中暗道:“我方才由高升店門前經過。跑堂的都不理我,此時他那店裏鬧賊,我就應當不管。唉,狗眼看人低。萬一要是有鏢行之人住在店中,遇上仇人,也未可知。”思索至此,提起亮銀盤龍棍,帶好小包裹,由腰間摸出一塊銀子放桌上,將門倒扣,躥房越脊,來到前麵高升店。爬在房上一看,見一老道與一年輕的殺在一處,一個年輕的與姑娘動手,蔣五爺不明其中之故。又仔細一看,老道背後七棵寶劍,心中暗道:“莫不是老道七星真人?”正在思索之際,就聽姑娘叫道:“兄弟你走吧!你到莫州古城村與勝三大爺哭訴情由,叫勝三大爺與你我姐弟報仇雪恨。”五爺聽到這裏,一聲呐喊:“姑娘不要行拙誌,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
劉雲姐弟知道有一位蔣伯芳蔣五爺,蔣伯芳可不知道那劉雲與鳳蘭姑娘。皆因為連雲山之事以後,劉雲搬靈回家安置完畢,回歸鏢局子,常常與黃三太提念,幾時得便看看勝三爺,黃三太說道:“你想念勝三爺,我要告訴你一個人,你更得羨慕。”劉雲問道:“什麼人呢?”黃三太說道:“有一位蔣五叔,在碧霞山單棍掃群賊,名震南七省,是當時的人物。”劉雲聽在心中,回家的時候常與姐姐提念此人,今日蔣五爺在房上一報姓名,劉雲心中猶如吃一涼藥一般。蔣五爺由房上跳下來,叫道:“劉公子!你去拿年輕之賊。”劉雲說道:“蔣五叔,你不認識我,勝三爺是我伯父。”鳳蘭姑娘一聽蔣五爺之名,也精神百倍,於是姐弟雙戰張德壽,飛天玉虎蔣伯芳獨戰惡道。蔣五爺一橫盤龍棍,說道:“惡道,我有心罵你,我怕挑刺礙著好肉。出家人有殺、盜、淫、妄、酒五戒,慈悲為本,不許殺害生靈。你這惡道是久慣殺人放火,竊取偷盜,你是無所不為,奸淫婦女,發賣薰香蒙汗藥,天生反複無常,好酒貪杯,你五戒俱犯,今天你還逃得了嗎?”蔣五爺遂使八八六十四棍,大戰惡道七星真人。劉雲姐弟倆個打一個,自有工夫向蔣爺這邊看,就見蔣五爺白素素一張臉麵,手中亮銀盤龍棍鴨卵粗細。這一次蔣五爺的工夫,可比前幾年高的多啦。惡道兩口寶劍上下翻飛,六十四棍未戰下惡道,蔣五爺一抖手,盤龍棍出去一丈多高,虎體彪軀一縱,盤龍棍改為行者棒,銀蛇亂躥,玉蟒翻身,將棍真使活啦,蛟龍出水,擺尾搖頭,上下左右中,一條棍纏住惡道。鳳蘭、劉雲一看,蔣五爺真是棍法絕倫,名不虛傳,行者棒使到四十餘棍,惡道的雙劍點蔣五爺麵門,蔣五爺的棍向外一推,向右一繃嘍,惡道右手寶劍抽的快,左手稍慢一點,“當啷”一聲,寶劍出手,五爺向前一跟步,裹手一棍,就聽“當啷啷”一聲響,老道赤金別簪打飛,頭發蓬鬆。老道遂念了一聲:“無量佛!我的佛!”縱身形上東房,在房簷上站著,並不逃走。惡道心中的意思,是站在房簷上等著蔣五爺,他以為蔣五爺必得隨後追他,容蔣五爺縱起身來,懸在半空之際,他好用劍劈蔣五爺,結果了五爺性命,再下來幫助徒弟動手。惡道在東房簷上,背朝外扭著臉,揚著右手的劍,五爺一看,老道不走,心中暗說:“這個雜毛會使飛劍,他是要用飛劍劈我。”五爺遂假作欲向上縱身的架勢,暗暗取出一隻金鏢來,一仰手,嗖的一聲,奔老道臀部打去,打的不偏不斜,正打著老道。老道右手的寶劍撒手,左手起鏢,腳底下一用力,“嘩啦”一聲,將房簷上的瓦踩下五六塊來。惡道起下鏢,扔於就地,翻身便跑,五爺下腰拾鏢,叫道:“惡道!今天遇在五爺的手下,想要逃走,勢比登天還難!”縱身軀上房,跟蹤奔東北而追,追下去五六道院子,俱都是店房,惡道越過一道大牆去,五爺縱到大牆之上,向上一看,長歎一聲,說道:“便宜了惡道了。”原來這段大牆後是一片葦塘,有五六裏地長圓,老道鑽入葦塘中去了。五爺心中暗道:“這大一片葦塘,我若到葦塘中去尋找他,實非易事。再說店中劉公子現在受了劍傷,姑娘是女流之輩,焉能濟事?”五爺思索至此,遂翻身回來,躥房越脊,夠奔高升店而來,比及來到店中一看,張得壽已經逃走,姑娘已經進了上房,劉雲胳膊上鮮血直流,站在上房門口眺望。五爺由東房上跳下來,將棍立在東房簷下,由背後解下小包裹,取出大衣服來,披在身上。劉公子趕奔近前,雙膝跪倒,叫道:“五叔請上,受小侄一拜!若非五叔到來,我姐弟必遭惡道師徒之毒手。”蔣五爺遂伸手相攙,說道:“劉公子請起,五湖四海皆為弟兄。”劉雲叫道:“五叔您雖不識小侄,小侄久慕您的大名。小侄男與你一提,你就知道,我與黃三太弟兄七人締盟,就屬我歲數小。”五爺聞聽道:“如此說來,俱都是一家人了。此處夜風甚大,公子你的傷勢甚重,趕緊進屋,調治劍傷去吧。”此時趕車的把勢,與劉雲等陪著蔣五爺進了東暗間,店裏掌櫃的過來慰問,劉雲說道,我們是保鏢的,方才那老道師徒是江洋大盜,就是我們死於非命,也不幹你店主事。掌櫃的,你給我幾尺白布、半刀棉紙來,以便治傷。”掌櫃的轉身軀出了上房,給找來白布棉紙,五爺由小包裹之中,取出止痛散敷在傷痕之上,用棉紙纏好,然後纏上白布。劉公子又將姐姐由西暗間叫出來,說道:“姐姐,這不是外人,這是勝三大爺師兄弟蔣五爺,請你過來謝一謝五叔救命之恩。”姑娘此時已穿好長大衣服,由西暗間同著婆子來到東暗間,姑娘叫道:“蔣五叔,你救我姐弟不死,不亞如重生父母,五叔請上,受難女一拜。”姑娘穩穩的磕一個頭。蔣五爺不敢伸手相攙,急忙向旁邊一閃,控背躬身,以禮相還,說道:“請歸西屋休息去吧,我與令弟談話。”劉姑娘站起身形,一看五爺實有子都之容;五爺一看姑娘,一身藍布衣服,樸素之中帶著十分的穩重端莊。蔣五爺在刹那間,不過無意識的看姑娘,可並不是輕薄的舉動,要是那麼一輕薄,可就丟了行俠作義的身份了;姑娘一看蔣五爺也是如此。姑娘轉身形出了西屋,劉雲叫道:“五叔,天也不早啦,咱們也該安歇了,明晨早起咱們好趕路。”爺兒倆正在說話之際,掌櫃的與夥計進了上房,手托一物,掌櫃的叫道:“達官爺,這是老道的楊木道冠赤金簪子,請達官爺收起來吧。”公子叫道:“五叔,你帶起來吧。”蔣五爺說道:“我豈能要此物?劉公子你收起來吧。”劉雲說道:“我姐弟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所救,豈有得其再生,怎肯思其財呢?”五爺一看,劉雲說話很老誠,五爺遂說道:“將此物贈於店家吧,掌櫃的受了許多的驚駭,夥計一半,櫃上一半,均而分之。”掌櫃的與夥計謝了五爺與劉雲,又給沏上一壺好茶來。爺兒倆這一說話,天光已經發曉了,劉雲算了店飯錢,交與夥計,另外又多給了一兩銀子的酒錢,五爺叫店夥計到吉慶店告訴店裏掌櫃的,昨天住的姓蔣那位客官,連房錢帶飯錢,共合給留下二兩銀子,餘下的算酒錢,一清二白。車把勢套好了車,姑娘上車,劉雲叫道:“五叔!金傷藥雖好,究竟怕馬顛顫,我跨車轅,你騎我的馬。”五爺聞聽笑說道:“劉公子,我從南省直走至此,一步幾腳力也未雇,剩下四五十裏地了,我實不慣騎馬,你跨車轅,將馬拴在車後麵,這四十多裏地我保護車輛。別說是由此去古城村四十裏之遙,就是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也沒有敢正眼看咱們爺們的。”列位,話雖不假,但是顯著五爺驕傲一點。姑娘在車裏說道:“五叔若要步行,可將包裹放在車中。”五爺由打江下縣萬笏山鬆竹觀起身,俱都是自己扛著棍與包裹,難道說四十裏地就不能自己扛著嗎?因為難卻姐弟的美意,五爺遂將棍與小包裹交與劉雲,劉雲一接棍,未留神,將棍掉落塵埃,劉雲心中暗道:“好重的棍,看五叔年紀不大,臂力過人。”棍要是輕了,豈能掃十三省的群賊呢?叫車把勢幫劉雲,才將棍放於車上。姑娘在車裏一摸一掂這條棍,也不由的暗中讚成五爺的臂力。車一超出店門,店主對五爺千恩萬謝。列位,因為什麼店裏掌櫃的這樣的謝五爺呢?就皆因店中鬧了這麼大的事情,對於店家毫無牽連,並且還將赤金簪子送與了店家。且說蔣五爺等由平安鎮一起身,四十裏地一搖鞭就到,天將到了吃早飯的時候,進了古城村西村口。車夫打探勝宅,真是三尺蒙童,沒有不知道的,指明了道路,把勢把車趕到勝宅大門以外槐樹之下,上前叫道:“門上有人嗎?”老家人由打外麵出來,車夫說道:“勞你駕,你給回票一聲,就提蔣五爺來啦。”家人一看,車中有女眷,一位少年周身血跡,急速跑進去回稟。勝爺急派女眷接待女眷,勝爺欲要親自迎接蔣五爺,道爺攔阻勝爺,怕勝爺傷痕有礙,於是大夥出來迎接蔣五爺與劉雲。黃三太、楊香五攙扶著劉雲拜見了勝爺,勝爺一問劉公子因何受傷,劉雲哭訴高升店之事。勝爺安慰劉雲說道:“我已不能出世了,我必奉煩這一幹老少賓朋,遇機捉拿老道,與公子報仇。”賈七爺在一旁答言:“勝三哥,你先別議論給劉公子報仇,老道千山萬水來到此地,他絕不是專為劉公子,他一定知道您辦喜事,屆期必來攪鬧。”大眾有說他不敢來的,有說他必來的,有說叫他回不去南的,有說到喜事正日子要多加點小心就是啦。
不表大眾紛紛議論,勝爺說道:“劉公子,你要是早來兩天,我還臥床不起呢。咱倆人是同病相憐,你受的是飛劍之傷,我受的是毒藥袖箭,若非諸葛道爺前來搭救,老夫早作泉下人矣。”說著話,大夥不禁的歎息。黃三太叫道:“劉賢弟!這一幹人們,你還多有不識的,我給你介紹介紹。於是與黃三太同輩的俱以弟兄論,比黃三太長一輩的以叔伯論,介紹已畢,擺上酒席,眾小弟兄們陪劉雲與蔣五爺入座用飯。勝爺的宅院是三層,前後中,中院天棚底下就作為喜事的席棚,因為人位來的甚多,大廳裏麵不能容納。百裏不同風,直隸莫州娶媳婦的風俗,向來是用官轎彩轎兩乘,新郎乘坐官轎,喜期前一日,新郎先乘轎拜嶽家之門,嶽家必請幾位能談能論的人,陪著新郎喝酒,以灌醉新郎為目的,謂醉新郎酒。第二天男家娶新婦之時,新郎雙插金花獅子佩紅,乘坐官轎在前,新婦乘彩轎於後,沿路之上,無所避忌,雖有州縣官之轎於前,概不避路,謂之小登科也。娶至家門,下轎之時,新婦踏馬鞍鞘乘板石等,進大門,地鋪新紅氈,足不沾地。比及新婦至新室,拜畢天地之後,然後又拜祖先及公婆等,拜天地時新婦以紅綢罩頂,拜罷天地,新郎以秤杆挑紅綢。晚間新婦一桌酒席,有四位姑娘陪伴,金鳳、銀鳳、袁紅玉、劉鳳蘭等,新婦上座。正日子這天,勝爺預備了二百桌酒席,因為請帖是二百份。勝爺的人緣好,十裏八裏,沒有接著帖的前來行人情的,不下五六百家,蕭銀龍一看預備的酒席要不夠用的,於是派車到莫州趕辦酒席,購買雞鴨魚肉。蕭銀龍劃策,所有鏢行之人,俱都後坐席,有席坐席,無席家常便飯。列位,大凡鄉莊之人,誰要上趕著誰隨一份禮,那個人情就大啦,這是表示勝爺的人緣。且說坐席之時,勝奎按桌謝客,凡老先輩俱都挨次序磕頭,鏢行之人,由劍客震三山那起首。蕭銀龍說道:“且慢。眾位,新郎哥我勝奎哥謝席,磕了一天頭啦,咱鏢行七十來位,比我奎哥年小的,隻有三四位,要按位磕,勝奎哥成了磕頭蟲啦。我的主意,眾位叔叔大爺多原諒,咱們來個總禮,四麵為上,磕四個頭。大家叔叔大爺們算疼愛我的奎哥哥。”第一位老劍客答應說道:“倒也很好。”其餘蕭三俠、孟二俠大眾等,同聲讚成。金頭虎喊道:“你這是動了算盤啦,你預備的是在勝三大爺這裏就親娶媳婦,為的是到那時候,你也省著點,好來一個總禮兒。”蕭銀龍聞聽笑道:“我媳婦是你什麼人?”金頭虎說道:“我沒說你,你媳婦是我表妹,我說張茂龍呢。”大夥哄堂一笑,熱鬧非常。眾位齊聲說道:“今天咱們是喜酒,一醉方休,多喝勝三爺幾杯。”劍客、蔣五爺、胡景春、聾啞仙師、弼昆和尚,這幾位不喝酒。與大夥猜拳是茶當酒,真稱得起熱鬧非常,眾英雄齊聚一室,尤為難得。
常言說的好,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此時天已二更來天,老道師徒已來勝宅,七星真人趙昆福,用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撒在勝宅廚房紅棚十餘處之多。張德壽在內宅喜房前去采花,惡賊到了內宅,一看五間大房,結彩懸燈,屋中明燭輝煌,俱都是白蠟用銀珠染紅,白蠟沒有氣味,而且明亮,辦喜事最講究不過。五間大房後窗戶上頭是紗,底下是紙糊著,惡賊隱在後屋坡,隔著紗窗觀看新人,真而且真。新姑娘麵南,二位小姐在東,二位小姐在西,陪伴新人。西麵是金鳳、銀鳳姐妹二人。惡賊借燈光一看,銀鳳小姐淡妝,略擦了點脂粉,惡賊一看認識,心中暗道:“前三年我在蓮花湖後山看過此女,方要下腰抱他之時,被蕭銀龍給我攪散。”惡賊看罷銀鳳,又一看東麵二位姑娘,也認識,一個是在高升店裏交過手的姑娘,心中暗道:“必是在高升店沒有姻緣之分。”再看張茂龍未婚妻袁紅玉,真是紅粉佳人,新婦真是萬鍾風流。惡賊看罷,不覺心動神移,準備今夜晚用薰香,奸淫殺戮,要將勝宅鬧得天翻地覆。賊人心中又暗說道:“今夜我若果能夜占五美,這一世的豔福足矣。這四個丫頭好比狠妲己、笑褒姒、醉貴妃、病西施,居中坐著的好比漢昭君。我張德壽命中犯桃花,紅鸞星照命,樂何如之!”惡賊正在思索,就聽西邊銀鳳叫道:“新嫂嫂!你喝點喜酒,吃點東西。嫂嫂為何哭哭啼啼?為什麼不吃不喝?你看我奎哥哥長的夠多俊哪,雖然是一武生,恰如文雅秀士,嫂子跟新郎真如美玉砌成了的人兒,久後歡喜的時候多著呢。喝杯酒吧。”惡賊是下賤之輩,色中急鬼,心中說道:“姑娘也什麼都懂的。”心中思索著,不由的骨戰筋酥起來,腳尖一滑,幾乎打後坡掉下來,背後十字絆燈籠穗一掃紗窗的楞兒,“刷啦”一聲。這四位姑娘俱都是山中長大成人,金鳳、銀鳳姐妹是蓮花湖第一老寨主於豐恒的姑娘,在蓮花湖長大成人;張茂龍未過門之妻袁紅玉蕭玉台長大成人,三個哥哥袁龍、袁虎、袁豹,俱都是山大王;就是鳳蘭小姐總兵大人之女,王氏賢人所生,在連雲山拜義父於南俠王靈,八九年的工夫,也是山中長大。這四位姑娘都山裏長大了的,武術精奇。銀鳳向外一看,紗窗外有一個人影兒,珍珠倒掛,明顯著背插單刀一口,銀鳳叫道:“大姐姐!咱們在東屋房裏,今晚聽他們小倆口夜間都說什麼話,姐姐你附耳過來。”金鳳探頭過去,銀鳳低聲說道:“姐姐你別露出神來,你看北麵紗窗外有了賊啦。”金鳳假裝無意識地看了一眼,果然有人。銀鳳又叫道:“紅玉、鳳蘭姐姐,今天咱們姐兒四個聽房,你願意不願意?”那姐倆齊聲說道:“妹妹說好便好。”銀鳳說道:“你要願意,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一句話,咱們好耍笑他們小倆口兒。”紅玉、鳳蘭俱都湊到銀鳳身邊,銀鳳低聲叫道:“二位姐姐,你看紗窗外有人啦。決不是鬧新房的,要是小弟兄們鬧新房,不能背後插單刀,收拾那麼利便。”二位姑娘一看,果然有了賊人。姐兒四個都是看一眼,就回過頭去不看了。銀鳳叫道:“二位姐姐,你們看天不早啦,一會兒新郎要入洞房啦,咱們還在這屋不便,叫婆子將席撤到東暗間吧,咱們上東暗間去喝酒。”有本宅婆子丫環,有姑娘們帶來的婆子丫環,大眾手忙腳亂,將席撤去。銀鳳說道:“婆子丫環們,也不必在這兒伺候,你們該吃飯喝酒去啦。”婆子丫環等俱都歡歡喜喜,齊奔下房吃飯去了。此時東裏暗間隻有一位新婦,東外間四位姑娘,張德壽一看,暗道:“這真是天假其便。”由房上繞到前坡下來,一掀斑竹簾,進了西屋,鑽在鋪底下去了。銀鳳姑娘將婆子丫環打發走了,姐兒們由外間進東暗間屋,早就留著神,一看賊人進了西屋,低聲叫道:“三位姐姐,賊人入了窯啦。”大夥聞聽俱都點點頭,銀鳳又叫道:“眾位姐姐,婆子丫環沒經過喜事,他們還沒與新郎新嫂嫂鋪床呢,我們幫忙,咱給鋪床去。”語畢,由被架上取下一個包裹,其實這不是鋪蓋,乃是姐妹四位的兵刃暗器。姐兒四個換好了緊小的衣服,帶上兵刃暗器,準備與賊人交手,可惜新人是屠大爺的老姑娘,一招武術也不會。怎麼屠大爺的姑娘沒學武工呢?皆因為屠大爺的夫人年輕,屠大爺得老姑娘的時候,勝爺與屠大爺在鏢局喝酒,換了兩杯,勝爺道:“咱們改改門風,你別叫姑娘學武,久後我娶過兒婦之後,我如同親生自養的姑娘看待。”屠大爺說道:“正合我意。”故此姑娘並未學武。勝屠兩家自結親之後,沒有三年的工夫,屠大奶奶就去世了,姑娘那時隻三歲,屠大少爺隻十三四歲(大少爺名叫屠士遠)。鎮九江屠大爺辦完喪事之事,眾親友街坊鄰居跟屠大爺說道:“你家大業大,無人照管,少爺與姑娘都在幼小之時,你再續娶一位吧。”屠大爺說道:“眾位親友,我這大年歲,我還續的什麼弦呢?”親友們一商量,也不管屠大爺會拉三板一眼不會,就在背地裏續弦啦。續弦一個多月,屠大爺就帶著少爺上鏢局子去啦。康熙年間,後續的老伴多有不賢的。屠大爺這位老伴,很虐待姑娘。屠大爺常不在家,屠大爺有時回家的時候,暗中向姑娘問道:“你母親待你如何?”姑娘說道:“比我親生的都強。”談笑書生屠士遠每逢回家,也暗問妹妹:“母親待你如何?”姑娘說道:“兄長,不用掛念我,母親待我好極啦。”因此姑娘受了十幾年的折磨,到了出閣的時候,哪會不想親娘。列位,每逢有親娘的姑娘出閣的時候,母親走出來走進去,舍不得姑娘走,多留不住,不用提那份難受啦。姑娘要什麼東西,也是與母親要,好說話;要是跟父親兄長要東西,就有好些個不能出口的。這位姑娘今天出了閣啦,坐在床上想起親娘,故此不吃不喝、眼淚汪汪。銀鳳知道姑娘沒有新娘,因思想親娘心中難受,耍戲新人,為的是一笑解千愁,叫新人喝酒吃東西。誰知道後坡紗窗外來了一個賊人,萬惡的淫賊錯會了意啦,他以為四位姑娘是思春呢。他一個失神,幾乎掉下來,後窗戶一響,被銀鳳姑娘窺見,銀鳳用智打發開了婆子丫環。賊人一看婆子走啦,由後坡到前坡打房上下來,進西屋轉身奔西暗間床底下去了。銀鳳姑娘叫道:“大姐姐你先出去,將西暗間前窗戶堵住,紅玉姐姐你繞西暗間後窗戶外隱住,就是鳳蘭姐姐學業高,你將外屋斑竹外隱住,我堵住西暗間門口外。”
四位姑娘商量已畢,依計而行。銀鳳姑娘搬了一個圓凳,向西暗間簾外一放,向凳子上一坐,臉朝裏,姑娘說道:“好熱天哪。”惡賊在床下,心中說道:“你想喝水麼?”姑娘又道:“你熱不熱呀?”惡賊在屋中一聽,心中暗道:“他這是跟誰說話呢?”就聽姑娘又說道:“你在床底下熱不熱呢?問你呢。”惡賊張德壽一聽,原來是跟我說上話啦。又聽姑娘說道:“臭賊告訴你,這兒你找不出便宜。你是孫子輩,你要在床下隱著不出來,我用雞爪鐮向床底下紮你。”張德壽一聽,我若不出去,這個姑娘要用雞爪鐮一亂紮,我豈不成了蝦醬啦?賊人打床底下出來一看,銀鳳姑娘堵著門口,懷抱雞爪鐮,賊人在屋中一打轉,要打後窗戶出走,銀鳳喊道:“賊人要打後窗戶走,姐姐多留神!”後窗戶有人答道:“我的柳葉刀早等著他呢,他要出來我用刀連窗戶一塊紮。”銀鳳叫道:“姐姐留神前窗戶!”金鳳說:“知道!他打前窗戶走,我用雞爪鐮連窗戶一塊都捋下來。”銀鳳又叫道:“鳳蘭姐姐,你多留神哪!”鳳蘭說道:“不用妹子你多囑,跨虎籃堵著門呢。”銀鳳又叫道:“臭賊!押寶你都出不去,四麵堵你這個臭賊。”列位,惡淫賊今夜晚間要奸淫五美,沒占上五美,倒被四美四麵圍上,出不去屋啦。惡淫賊此時入地無牙爪,飛上天去無羽毛,萬般無法,賊人揠戥殼皮攔著姑娘腰就是一刀,姑娘雞爪雙鐮立著一迎,就聽當啷一聲,賊人兵刃碰在雞爪鐮上,仍然不能出門。惡賊急中生巧,右手揠刀,一回頭左手登鏢,這一刀直奔銀鳳小姐紮去,姑娘雞爪鐮往外一推,賊人乘勁左手就打一鏢,銀鳳一閃,這鏢擦著肩頭過去,稍微傷著一點肉皮,若不是銀鳳姑娘身法快,出其不意,這一鏢還真躲不過去。銀鳳在蓮花湖生長,自幼學藝,雖然說不上能征慣戰,也可稱經的多見的廣,於豐恒年老惜子女,將平生的絕藝,俱都授與二位姑娘,所以二姑娘學的武藝高強,手明眼快。銀鳳躲過去這隻鏢,向裏間屋一看,新嫂子中了鏢啦,銀鳳心中不由的一亂,遂大聲喊道:“新嫂子受了傷啦!”賊人張德壽又一刀奔姑娘剁去,緊跟著向外就縱,銀鳳一閃身形,賊人縱到外間屋。銀鳳喊叫:“姐姐們留神,賊人要出去!”張德壽此時緊行幾步,夠奔外屋門口,伸手一捋斑竹簾,向當院一拋,鳳蘭用跨虎籃一捋,捋住斑竹簾子,賊人抽空出了外間屋,抹頭向西,鳳蘭由後麵便剁。列位,賊人這口戥殼皮,頭是圓的,沒尖沒背,今天可就占了便宜啦,雞爪鐮、跨虎籃捋不住他的兵刃。袁紅玉也由後窗戶繞到前院,四位姑娘圍戰惡賊張德壽。銀鳳喊道:“不好啦!有人快給前院送信,有賊人現在攪鬧洞房,將新人傷啦,傷痕還是很重。”內中有大腳的婆子往前院便跑,跑到中院,大夥正在紅棚裏推杯換盞,熱鬧非常。婆子叫道:“老當家的,了不的啦!後麵鬧了賊啦。新姑娘受傷甚重,不知死活,四位姑娘與賊人動手呢。”眾英雄一聽,一陣哄堂大亂,各找自己的兵刃。蕭銀龍喊道:“眾位!咱們自己可別亂,倘若咱們自己一亂,今天勝宅這個吵子可就大啦。眾位老前輩尊長們,可不是我自逞其能,敢調遣老前輩,賈七叔、夏侯老伯父,趕緊一位奔宅院東,一位奔宅院西;歐陽叔父二位,一位在宅院前,一位在宅院後,閃出十丈廿丈去;餘下的眾鏢頭,各去東牆外、西牆外、前大門四外埋伏,將勝宅團團圍住。”蕭銀龍分派完畢,大夥剛走了兩撥,此時有按計劃向外走的,還有沒武學膽小破門而逃的。又聽得勝宅西跨院呐喊聲音,煙火交加。在勝爺辦喜事前幾天,天氣非常之燥,曬的天棚杆子非常的幹燥,火一著起來,燒的天棚杆子嘎叭嘎叭的亂響。勝三爺一看,不由的混身立抖。蕭銀龍叫道:“勝三伯父!你不用著急,這不是天火,你聞聞硫磺焰硝的氣味太大啦。勝奎哥哥,快去帶領人去救火。”勝奎摘去雙插花,帶領眾人前去救火。勝奎方到西跨院,後宅喜棚也著起來了,比西跨院的火還大,火光衝天。神刀將李四爺也帶領眾人頭去救火,俱都是會武術之人,一看天棚著啦,順著杆子爬上去,將天棚用刀都剁啦,真是奮不顧身,拚命撲火。當下內宅四位姑娘圍著賊人動手,銀鳳心中非常著急,為什麼打發婆子送信去,七十多位,怎麼一位也不到呢?銀鳳姑娘一看,前後院忽然烈火騰空,心中暗道:“無怪乎都沒到後宅呢,怎麼火光起來啦?”此時姑娘與賊人動著手,賊人此時閃展騰挪,上下翻飛,一見火光衝天,賊人倒助起膽量來了,動著手又登出一隻鏢來,照定鳳蘭打去,鳳蘭一閃身軀,躲開一個空子,賊人縱出圈子外,上房逃走。紅玉要追,銀鳳說道:“別追,先看看新嫂子吧。”
不言姑娘們與新人治傷,且說惡賊跑到前院,隻見前院燈光俱滅,東院喜棚隻著了兩層席,眾人救火救的得法。惡賊見東坡黑暗,遂直奔東群牆而去,胳膊一跨大牆,飄身下去,縱到牆外,腳尖一點地,將要站穩,東牆根下趴伏著的人,站起身形,打火折子一照喊道:“賊人!你哪裏逃走!認得談笑書生屠士遠嗎?”揠刀就剁。賊人並不答話,亮兵刃接架相還,二人戰到十幾個回合,屠大少爺刀法精奇,賊人虛點一刀,奔南便跑。迎麵一人抖十三節亮銀鞭,大聲喊道:“淫賊哪裏逃走!認得你家劉少爺嗎?”張德壽不敢貪戰,抹頭又往北而跑。北麵上一人喊叫:“唔呀,混賬王八羔子,歐陽德在此!”賊人不敢遞手,轉身又向東跑,離樹林子切近,就見有一人在樹林前迎麵而站,一手打火折叫道:“惡賊張德壽,你可認識賽北觀音蕭銀龍!”語畢,熄滅了火折,取出判官雙筆,與賊人交手。銀龍喊道:“劉賢弟!屠大少爺!歐陽兄長!你們千萬繞過樹林,圍住東北南三麵。”賊人聞聽,咬牙憤恨:“這個短命鬼真厲害,他畫出圈來,非往勝宅那方麵擠我不可,我偏進樹林子。”二人動著手,賊人虛砍一刀,仍然奔樹林子逃走,賊人進了樹林子,蕭銀龍喊道:“眾位仁兄賢弟!”咱們將他四麵圍住,千萬別進樹林子。他要打樹林子裏出來,咱們看見他,他就走不了。”銀龍正在指揮眾人之際,就聽樹林子裏“噯呀!當!”的一聲,將刀拋於就地。要知張德壽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