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克裏·波洛在切爾西國王大街的加蘭特恩德沃餐館和他的朋友亨利·博寧頓愜意地吃著晚餐。
博寧頓先生很喜歡這家餐館,他喜歡這兒宜人的氛圍還有這兒的英國料理。英國料理以清淡著稱,這兒的菜肴可謂原汁原味,不是那種吃起來不知是哪國風味的非正宗品。
他喜歡給和他共餐的人指出藝術家奧古斯塔斯·約翰曾經坐過的位置,再讓他看看顧客意見本上著名藝術家的簽名。
博寧頓先生本人沒有一點藝術氣質,但他卻自稱藝術愛好者,常帶欣賞意味地談論藝術家們的軼事,並為此洋洋得意。可愛的女侍者莫利,老朋友似的和博寧頓先生打了聲招呼。她有驚人的記憶力,對每一位主顧的飲食愛好都了如指掌。
“晚上好!先生。”她看到兩人在角落裏的一張餐桌邊入座後便走過來。“您們今天運氣不錯,我們剛剛進了栗子火雞———那是您最喜歡吃的,不是嗎?還有我們從來沒進過這麼好的斯蒂爾頓幹酪,你們先來道湯還是魚呢?”
博寧頓先生急忙對認真看菜譜的波洛警告道:“不要點任何你們法國的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隻點精心烹製的英國菜。”
“我的朋友,“赫爾克裏·波洛擺了擺手,“我不挑剔什麼!一切聽從你的安排。”
“啊,好極了。”博寧頓先生說著便內行地點起菜來。
點好之後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氣,拿起餐巾。莫利飛快地拿著菜單走了。
“是個好女人。”他讚歎道,“曾是個美人,還做過藝術家的模特呢,她精通餐飲……這更令人喜愛。一般說女人對食物並沒有多大興趣,許多女人和她傾慕的男人出去就餐時並不在乎吃什麼,她們在菜譜上看到什麼就點什麼。”
赫爾克裏·波洛搖了搖頭說:“這太可怕了。”
“感謝上帝!男人並不這樣!”博寧頓洋洋得意地說。
“一個沒有?”赫爾克裏·波洛眨了眨眼睛。
“嗯……也許年輕人會這樣。”博寧頓不得不承認道,“男人年輕時都是任人擺布的木偶!現在的年輕人也是這樣……沒有勇氣……沒有耐心。年輕人說我不中用了,我……”他煞有介事地說,“我也覺得他們不可理喻,也許他們是對的!但聽有些年輕人說話的口氣你會覺得沒人有權利活過60歲!這樣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的老年人被拋棄。”
“很有可能。”波洛說,“他們也許會這樣無情無義。”
“很高興你能理解,波洛。你這偵探工作已把你不現實的理想主義吞噬了。此外,如果統計一下年齡在60歲以上突然死亡的人數會很有意思。我敢打賭你會感到很不舒服的。你的麻煩在於你在尋找罪犯而不是等待罪犯。”
“對不起。”波洛說,“你一定深有感觸。朋友,給我講講你的一些事情,現在的生活,好嗎?”
“一團糟!”博寧頓說,“當今的世界就是這樣雜亂無章。再加上太多的虛偽,虛偽又掩蓋了這糟糕的一切。就像香噴噴的調味汁掩蓋了下麵已近腐爛的魚一樣!我吃魚從不加什麼調味汁。”
這時莫利上了一盤烤鰨魚,他看了看大加讚賞。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孩子。”他說。
“謝謝!您常來這兒,先生,不是嗎?我應該知道您喜歡什麼。”
波洛插言道:“有人總是喜歡千篇一律地吃一樣菜,不是嗎?為什麼不換換口味?”
“男士們不這樣,先生。女士們喜歡變著花樣吃……男士們總是喜歡吃同樣的菜。”
“我剛才怎麼跟你說的?”博寧頓咕噥道,“女人對吃的根本就不在意!”
他看了看周圍用餐的人。“這個地方很有趣。看到那邊角落裏那個留著絡腮胡子,長相奇特的老家夥了嗎?莫利會告訴你他每個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上都來這兒用餐,風雨不誤。他這習慣已保持了10年……他就是這兒的一個標誌。但誰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幹什麼的。如果想到這些你不覺得這世界無奇不有嗎?”
女侍者端上了火雞,他問道:“老人家這時候又坐在那兒了?”
“是的,先生。星期二和星期四是他的時間。但他這個星期一來這兒了,這讓我很吃驚!我以為我記錯了日期,以為是星期二!但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因此星期一可能是次例外吧。”
“有趣的習慣偏差。”波洛咕噥道,“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
“嗯,先生,如果讓我說,我想他一定有什麼煩惱或者不愉快的事兒。”
“你為什麼這麼想呢?從他的舉止看出來的?”
“不,先生……倒不是他的舉止。他總是很平靜。除了來、走時的招呼,他從不多說一句話。不說的,這是他的習慣。”
“他的習慣?”
“我敢說你們一定笑話我了。”莫利臉紅了,“但如果有一位先生在這兒來來往往十年,你會了解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的。他從不吃板油布丁或者黑刺毒果,我也從沒看到他喝濃湯……但星期一的晚上他卻要了一碗濃濃的西紅柿湯、牛排、腰子布丁、黑刺莓果!好像根本就沒在意這些東西!”
“你知道嗎?”波洛說,“我發現這很有意思。”莫利麵露滿意之色離去了。
“那麼,波洛,”亨利·博寧頓笑了笑,“讓我聽聽你對這一令人費解的現象的推斷,顯出你的最佳本領。”
“我想先聽聽你的。”
“把我當成了華生,啊?好吧,依我看那個老家夥去了醫院,醫生改變了他的飲食。”
“想想西紅柿湯,牛排、腰子布丁、黑刺莓果,我想沒有哪個醫生會讓病人這麼吃的。”
“別太想當然,老弟。醫生什麼事不會想出來。”
“那麼沒有別的假設,隻此一種?”
亨利·博寧頓說:“嗯,我想還有這一種可能。我們這個不知姓名的朋友處於一種強烈的感情中,他為之焦慮痛苦,以至於根本就沒注意點的什麼,吃起來味同嚼蠟。”
他頓了頓又說:“你會告訴我你知道他當時腦子裏究竟想著什麼。你也許會說他痛下決心殺人。”
說完他不禁為自己的幽默笑起來。
波洛沒吭聲。看得出來他很焦慮。他說他隱隱約約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他的朋友馬上反駁他,說這想法荒誕離奇。
大約在三個星期後,波洛又見到了博寧頓———這次見麵的地點是在一節擁擠的地鐵車廂裏。
他們看到對方,彼此點了點頭,各自抓住扶手隨車搖擺著。車到了皮卡迪利廣場站,大量乘客都湧下了車廂。兩人在車廂前部找到了座位———那地方不靠車門,沒有出出進進的乘客,很安靜。
“現在舒服多了,”博寧頓先生舒了口氣說道,“一群自私自利的人!你怎麼叫他們往裏動一動也不聽!”
波洛聳了聳肩說:“你能怎樣呢?生活太多變化。”
“是這樣,來去不定。”博寧頓略帶悲哀的口吻說道,“說到這兒我倒想起一件事,你還記得我們在加蘭特思德沃餐館談論的那個老家夥嗎?我不該這麼想,但他可能上極樂世界去了。他有一周沒去那兒了,莫利好像很難過。”
赫爾克裏·波洛陡然坐直了,綠色的眼睛閃了閃。
“真的?”他連忙問道,“真的?”
博寧頓說:“你還記得我說他可能去看了醫生在調整飲食?調整飲食純粹是胡扯———盡管我不該這樣想,但他有可能向醫生谘詢了健康方麵的一些問題,結果醫生的解答使他萬分震驚。這可能是他毫無意識地亂點一氣的原因。很有可能他受刺激太大而提前離開了這個世界。醫生們遇到上了歲數的病人說話真應該謹慎些。”
“他們通常是的。”波洛說。
“我到站了。”博寧頓先生說,“再見。我們對那個家夥一無所知,甚至連名字也不知道,卻一再談到他。這世界無奇不有,很有意思。”他匆忙下了車。
波洛坐在那兒緊鎖眉頭,似乎並不認為這很有趣。
他回到家中立即吩咐他忠實的仆人喬治把一份資料找出來。波洛在一張名單上查找著,該名單是這個地區的死亡記錄。波洛手指在一個名字旁停住了———“亨利·蓋斯科因,64歲。我先從這人入手。”
那一天晚些時候,波洛坐在國王大街麥克安德魯大夫的診所裏。麥克安德魯是蘇格蘭人,高高的個子,紅頭發,看上去博學多才。
“蓋斯科因?”他問道。“是的,是這樣的。這個行為古怪的老鳥,一個人住在那幢被廢棄的老房子裏,那些老房子就要被推倒了,因為那兒要蓋現代化的公寓。我沒給他看過病,但我見過他,知道他的一些情況。當時送奶工覺得很奇怪,門外的奶瓶堆成了小山,便和鄰居說了。鄰居立刻報告了警察。警察破門而入才發現他已經死了,從樓梯上摔死的。他穿著破舊的晨衣,上麵的腰帶已破舊不堪,很可能是腰帶把他絆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