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十九歲的天使(2 / 3)

“是這樣嗎?”“是這樣。”我們互相對望著,也互相在說些無意義的話。“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在我店裏工作後不久。辭掉工作時,她隻帶著手提包就瀟灑離去……”“你不知道她住哪兒?”“大致上知道,好像在準備與她結婚的攝影師家裏。”

我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聽力,但這次真的懷疑耳朵有了毛病。我實在無法把花村比奈子和結婚這兩個字連在一起。

“她打算和攝影師結婚?”“她對我這麼說的。”石狩遞給我衝泡好的咖啡。我們都未加糖和牛奶,好苦!那種苦澀該如何說明,我不知道。不過,很適合當時的心境就是了。

石狩開始談起那位攝影師。姓名是新藤英吉,據說是社會派極有潛力的人才,年齡27歲。和比奈子認識於深夜的酒廊,當時,他替比奈子拍照。

“你知道得很詳細嘛!”“當然了,當時我也在場。不過,那時候我就發覺了,那兩人像磁鐵般互相吸引。該怎麼說呢?反正,我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就對了。”

有人用力敲門。我們動都不動。敲門持續了很久,後來似乎死心了,聲音也停止了。緊接著,電話鈴聲響起,但也未持續太久!

“看來結束了。”“已經結束啦!”石狩淡淡地接著說。石狩所謂的結束指的大概不是電話鈴聲,而是告訴自己,由於比奈子死亡,兩人之間的一切已告結束。

“老板,你認為她會自殺嗎?”“或許吧!如果和那攝影師的感情破滅……”

我想起最後一次見麵時的比奈子。現在明白她看起來很幸福的理由,也悟出方才石狩的話極為有理。

“知道攝影師住在什麼地方嗎?”石狩點點頭,告訴我地址。

新藤的工作室兼住家在福富町,是四層樓建築的店鋪住宅。但不管按了多久的門鈴,就是無人應答。問隔鄰住戶,隻說今早就沒見到人,其他的就問不出眉目了。因為那是一位耳聾的老太婆,問也等於白問。

我回到記者俱樂部,希望知道解剖的結果。關於這點,福地已經采訪過,據說在胃內檢測出相當分量的安眠藥。“藥的種類是?”“種類?”“是呀!雖然通稱安眠藥,但卻分成很多種,依成分之不同,致死量也有差異。”“我並沒有深入追問。”

我走出俱樂部,打算采訪負責解剖的井澤法醫。井澤已有解剖1000具屍體以上的經驗,就算每三天拿一次解剖刀,估計也要花費十年。在法醫界來說,是屈指可數的人物。身為跑警方新聞多年的記者,我也數次進出過井澤的解剖室。不論是何種情況從未有過心理上的排斥感。躺在我麵前的屍體大多是認識的人,對我來說,隻不過是個有機體。

我直接前往解剖室。敲過門,不等對方回答,徑自推開房門。解剖台上躺著全裸的屍體,由顎下至下腹部,被直直的一刀剖開。井澤看了我一眼,說:“原來是你!”我點點頭。

井澤正忙著縫合割開的部分。雖然目前已有機器可代勞,他仍堅持采用手縫的方法。縫到胃的部分,井澤把一旁的報紙搓成團,塞入已拿掉胃的空間,然後,迅速繼續縫合。從外表上看,根本不知道是以報紙填塞在胃部。

我伸手撫摩自己的胃部一帶,那是情不自禁的動作。之後,我看著死者的臉。一瞬間,以為是另一個女人,而非花村比奈子。當然,因為她已死,才會給人這種錯覺。事實上,眼前這個有機體,毫無疑問是曾躺在我床上的那女孩!

“怎麼回事?臉色如此難看,一點都不像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井澤看了我一眼,說:“確實不是第一次,但……”“你想說什麼?”“醫生,是什麼樣的安眠藥?”“這……”井澤在角落的洗手台洗過手,然後,自口袋掏出香煙點燃。對他而言,這隻是無數具屍體之一。“這可麻煩了。”“為什麼?”“一課課長吩咐過不能說。”“調查一課課長來過這裏?”“嗯,你來的十分鍾前,他還在。”調查一課課長羽根會找井澤,意義已經很明顯了———警方認為比奈子之死有他殺的嫌疑。

“除了羽根先生之外呢?”“別問我了。”“是安眠藥方麵查出有他殺的可能?”“那倒不是,羽根是根據另外的線索。反正,你就別再為難我吧!”井澤按熄香煙,在屍體上蓋上白布。花村比奈子被白布蓋住了。但一切並非就會這樣結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事情才剛開始。

“你為何特地跑來找我?查出了什麼眉目?”“我認識這位死者。”“哦?你認識?”“是的。”“應該不會是你的情人……”不知何故,我竟然問:“醫生,她懷孕了嗎?”井澤盯視著我。“是你播的種?”“是曾有過。”“懷孕了。”“幾個月?”“兩個月。”

我逃竄般地離開解剖室。為何逃,連自己也不知道!不是我自誇,我認識過好幾個女人,其中也有曾想與對方結婚的女性,但最後我仍是單身漢。對於花村比奈子,我並未想到結婚,隻是在偶然的機會下,彼此曾共度一夜,我的痕跡應該不會留在她體內,畢竟,她與其他一宿之緣的女人毫無兩樣。但現在卻發覺事實並非如此,我當然狼狽不堪!

這天晚上,我直接前往羽根所住的警察宿舍。羽根似剛洗過澡,紅光滿麵。一見到我,立刻說:“什麼風把你這位大記者吹來的呢?”“我可以上去嗎?”

“就算我說不可以,你也不會回去吧!”羽根叫妻子拿啤酒來。“羽根先生,我可不是特地來喝你啤酒的。”“你倒是單刀直入。”“是為了花村比奈子這件命案。”“花村比奈子?”“不必裝蒜了。你去找井澤法醫,不可能隻為了看年輕女性的屍體?”“你這人真難纏。”“是他殺嗎?”“無法斷定,目前尚未判定是他殺,否則,會成立專案小組的。”“雖未成立,但也可能明天就成立?”羽根沒有回答,隻是勸我喝啤酒。我端起酒杯,卻仍注意觀察羽根的表情。這是曆經大風大浪的對手,從其表情上看不出什麼。事實上,若能被看出,也當不上調查一課課長吧!

“羽根先生,我們來交換情報吧!”“我不會上當。”“我也沒能力讓調查一課課長上當。”“那很難說。”“要不要隨你,但‘她’有恐高症,不可能會到很高的飯店自殺。而且,她懷孕了!在目前的時代,處理掉胎兒並不困難。所以,懷孕並不是她自殺的原因。”“真拿你沒辦法!有件事若目前被報道出來會造成困擾,但那卻是令警方感到懷疑的要點……”“你的意思是?”“那女人所吞服的藥是德國產品,效力極強,而且,解剖結果證實體內殘留酒精成分,亦即,有可能將藥摻在威士忌內。但她平常並不喝酒,而且,飯店也證明她並未叫服務生送酒。”“也可能自己帶進飯店。”“威士忌酒瓶確實發現了,瓶內隻剩一半的酒,瓶上隻有她的指紋。不過,奇怪的是,指紋是逆向!”“逆向?”“就是這樣。”羽根倒抓住瓶口,手指朝瓶底。“沒有人用這種方式倒威士忌。亦即,有人故意讓她握住酒瓶以留下指紋,而當時,那人也很慌,才會使她的手倒握住瓶口!”“不過,事情可不能如此簡單就下斷言。”“為什麼?”“那家飯店曆史很久了,門鎖並無自動式,必須一一將門上鎖。服務生下午兩點左右前去時,房門是鎖上的。而且,鑰匙在室內。”“嗯!”我喃喃念叼著。

假定有男人讓比奈子喝下滲入強力安眠藥的威士忌,此人會等到她失去意識之後,再用她的手在瓶上留下指紋,將房門鎖上,離去。

“如果是他殺,凶手一定帶著配製的鑰匙。”“話是這樣沒錯。但飯店隻給客人一把鑰匙,飯店本身雖有備用鑰匙,卻未遺失。所以,假定是他殺,凶手就是飯店裏的人。這就是我們不敢貿然斷定是他殺的最重要原因。”“飯店裏能拿到備用鑰匙的人都調查過了?”“沒錯,但到目前為止,未發現飯店內部的人和那女性有關聯的任何蛛絲馬跡。刑事課之中,有人認為她是酒醉之後才倒握瓶口,如果這種推測正確,不必說,她是自殺的了……”“不會吧。”“那就難說了。”“調查過她的交往情形嗎?”“有好幾個男人。”“好幾個?”“目前已知道的就有四個:攝影師、以前工作的咖啡屋老板、高中時代的老師、在咖啡屋工作前上班的C醫院理事長。其中,有過一兩次關係的,應該還有多人。井澤法醫說過,其性交次數不是正常19歲少女該有的,太頻繁了。”“……”“我們真搞不懂最近的年輕女孩,以前所謂的‘大和柔順少女’都到哪裏去了?”“有機會再聽你的女性觀。不過,那位高中老師和什麼醫院的理事長,目前仍和她維持肉體關係嗎?”“當事人否定了。”“她的親戚呢?”“好像有個哥哥,卻不知人在何處。也許,看了明天的報紙後,會和我們聯絡也不一定。”“遺體由誰接回?”“她的未婚夫,那位攝影師已提出申請了。如果死者沒有親戚出麵,隻好交給他了。”“攝影師已調查過了?”“那不是由我負責,我不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隻是,知道也不能說罷了。但能告訴我這麼多消息,我已經該感謝你了。”“讓你感激,以後問題更麻煩。”羽根一笑。

翌晨,在記者俱樂部,我和大貫飽受其他記者們冷嘲熱諷的視線,因為隻有我們兩家報社報道有可能是他殺的內容。其他報社不是以自殺處理,就是認為服用安眠藥過量。當然,其他報的社會版主管會查問為何有此不同,但那些記者們都說:“事情很明顯!如果是他殺,警方應該會成立專案小組的。”不必說,他們對我和大貫更是冷嘲熱諷了。

大貫背靠椅背,雙腳擱在桌上,看著天花板,嘴裏吹著口哨,充分表現出他的優越感。事實上,大貴所寫的原稿中,也有我並未寫上的資料。

大貫提到死者的未婚夫S,不必說,S就是新藤了。依他所寫的報道,S最近有了金錢方麵的困擾,而比奈子曾告訴他好幾次,最近預定會有一筆巨款入手。另外,他把S視為“重要參考人”!

我已不記得“重要參考人”這種最方便的表現詞始自何時,但那是不能將人視為“涉嫌者”時最佳的代用語。如果任意使用“涉嫌者”這種字眼,一旦案件水落石出,結果完全相反時,有可能被控告毀謗名譽。

比奈子將有一筆巨款入手,新藤為錢困擾,這到底是否屬實,我也不知。隻不過,為兩者並列,目的在於提示因果關係。大貫本身並未據此下論斷,這是老練的新聞記者最常使用的手法。

我不想批評大貫。終究,現在我雖已不用這種手法,以前卻經常使用。

“這下子他可風光了。”福地低聲說。“你這麼認為?”“可不是,S不就是那位攝影師嗎?”“但報道中並未寫出新藤的真實姓名,亦即,大貫本身對此並無自信。”“如果這樣就好……”福地喃喃自語。

這時,報社來了電話,是副經理橫山。他問及死者未婚夫的事是否事實,我和福地同樣地回答。當然,正如福地無法同意般,橫山也不能同意。

走出記者俱樂部,開車趕往C醫院。在這種情況下,我最需要的並非靜靜思考,而是讓自己不停地采取行動。

C醫院是位於長者町的整型外科醫院。我自己當然未上過這家醫院,不過,我所認識的好幾位酒吧女招待,都曾接受其整型手術,在這方麵來說,相當有名氣。

向收發處的女職員表示要見理事長時,胸前掛著“金穀”名牌的女人立刻冷冷地反問:“請問是哪一位?”她兩眼浮腫,很像金魚,但雙眼皮卻極分明。或許是向造物主示威,刻意改造自己的臉孔。隻是未改造之前或許還比較漂亮些!然而說話態度無法改造,那冷冰冰的語氣反而使這種人造美顯得邪惡。

我遞上名片。她盯視良久,說:“理事長剛剛出去了。”“去哪裏?”“不知道。”“預定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你是金穀小姐吧?”她仍保持沉默。

我說:“騙我也沒用,門上不是掛著理事長在內的牌子嗎?”

她怔了一下,回頭。收發處後麵有一扇門,很顯然門後是房間,而理事長可能就在裏麵。

坦白地說,門上並未掛有理事長在內的牌子,但由她的反應,已能證明理事長確實在裏頭。更巧的是,門開了,出現了一位看起來40多歲的男性。姓金穀的女職員表情驟變。

我試探著叫:“理事長先生。”男人注視著我,羅德鏡片後是充滿警覺性的眼神。他身材微胖,反射般扶住鏡框的手,以日本人來說,是難得見到的多毛之手。

我繞過走廊,進入理事長室。女職員似極不得已地把我的名片交給男人。男人低頭,將名片放進口袋裏。

“能撥給我些許時間嗎?”“有何責幹?”“你看過報紙吧?”“呃,是的。”“就是那件事。”“哪件事?我不知道是什麼事!”“花村比奈子的事。”“花村……”他微微搖頭,接著說,“啊,是曾在這兒做過事的女性。我記得……她怎麼了?”“你未看過報紙?”“怎麼說?”“她已經死了。”“死了!”他低聲重複著。我注視著他的臉,想看穿他的內心。

“那實在……”對方並未讓我察覺出什麼,或許是下意識地控製住情緒反應吧!“你認識她吧!”“當然,畢竟她和一般女孩不同。”“怎麼樣不同?”“這很難簡單說明。不過,怎麼死的?”“安眠藥中毒致死!”“嘿!這麼說是玩類似吸食迷幻藥的遊戲,結果藥量過多致死了?”“你為何如此認為?”“她在這裏工作時,我就常感覺出她有這種傾向,反正給人一種不良少女的印象就是了。”“她離開這裏時,是否因為發生過什麼事?”“可能是她本人的意思吧!當然,對我而言,她表示辭職不幹時,我也鬆了一口氣。”“為什麼呢?”“剛才已說過,她有不良少女傾向。”“怎樣的不良少女傾向?”“怎樣?你……”對方未再說下去。“是否經常和男人玩在一起?”“關於此事,我不可能多說。我有事要外出,很抱歉,你走吧!”“我知道。那麼,再問一個問題就好。”“什麼問題?”“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最後一次見她?這……已經記不起來了,隻記得她辭職後,仿佛再見過她一次,而她是一年多以前離開……”

我向他要名片。他表示正好用完,隻說是姓桑崎,就徑自離開了。我回到女職員金穀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