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除夕疑案(1 / 3)

這故事發生在蘭坊。狄公在那裏當了四年縣令,仍無升遷。除夕之夜,正伏在公案上批閱著公文。不覺打了個寒噤。他站起來將身上厚厚的皮袍裹緊,將檻窗推開。窗外大雪初霽,蒼穹仍顯陰沉沉的,一陣凜冽的北風吹來,幾欲熄滅書案上那支蠟燭。

狄公朝靠牆的那架大床看了一眼,床上被褥鋪得整齊。床下的火盆內火苗微弱。明天便是新歲元日———他在這裏已是第五個年頭了。除夕之夜衙舍裏分外靜寂,衙役大都放了班。幾名執役的都在值房內圍爐鬥牌。兩個月以前,夫人由洪參軍等人陪同回太原原籍探親去了,要等明年開了春,天暖花開時才回蘭坊。

狄公自己喝了一盅茶,取了皮帽戴上,又將皮帽的兩邊護耳往下拉了拉,擎起蠟燭,穿過漆黑的走廊向值房走去———他想去那裏與執值的衙役們湊湊熱鬧。

值房的正中燒著一個大火盆,三名衙役圍著一張木桌,木桌上攤開牌局,又堆著許多核桃、幹果。一名衙役正將頭探出檻窗外在高聲吆喝。

狄公的突然出現,使他們嚇了一跳,忙不迭離桌來叩跪請安。

狄公問那高聲吆喝的衙役:“除夕之夜,怎見你出口罵人?”

那衙役惶惶不安。半晌,咕噥道:“有個小孩,黑夜裏竟闖進衙房來找他娘。我見他穿得破爛,疑心是個偷東西的小乞兒,故吆喝了幾聲,隻想攆他走,並未罵人。”

“除夕之夜來衙門裏找他娘?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狄公心中生疑,急忙又推開窗子,探身向外張望。

衙院外大街上,果見一個小男孩正沿著牆根走遠。在刺骨的寒風裏隻聽他的哭泣:“媽媽……你哪裏去了?如何滿地是血……我滑了一跤。

狄公警覺,回過身來命道:“備馬侍候!”

狄公飛馬馳出衙門,很快追上了那小孩。他勒定韁繩,下馬來將小孩扶上馬鞍。

“我領你去找媽媽,休要哭泣。你爹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裏?”

“我爹爹叫王麼哥,是個小販,賣餛飩的。我家住在孔廟西邊一條小巷裏,離西門不遠。”小孩輕聲答道,眼中還噙著淚水。

“這不難找。”

狄公驅馬沿著積雪的大街小心翼翼向孔廟行去,兩名衙役騎著馬一聲不響左右護定。雪紛紛揚揚又下了起來,北風刮在臉上,絲絲作痛。

“你叫什麼名字?”狄公又問那孩子。

“我叫寶生,你……你是衙門裏的大老爺吧?”小孩聲音顫抖。

“哦,寶生,你爹上哪裏去了?”

“老爺,我不知道。爹爹回家來與媽媽吵架了。媽媽沒有準備好年夜飯,說家裏沒有白麵了,爹爹罵媽媽,讓媽媽去質鋪找沈掌櫃去,媽媽哭了,我隻得躲到旁邊,不敢去勸他們。我認識米鋪的一個小夥計,我想家裏沒有吃的,不如去向那小夥計借幾斤白麵,也好叫爹媽歡喜,誰知跑到米鋪,沒找見那小夥計,我隻得空手折回家來。到得家裏一看,爹爹、媽媽都不在了,還滿地是血……嗬,我還滑了一跤。”

他又抽泣起來,小小的身子顫栗不止。狄公將他裹在自己的皮袍內,勒緊韁繩,加快了步子。

到了孔廟門口,狄公先翻身下馬,乃將王寶生扶下了馬鞍。他對衙役說:“王家就在不遠的小巷裏,我們就將馬拴在這裏,一路休得高聲說話。”

王寶生領著狄公穿入一條狹窄的小巷,小巷兩側的房子,朽木爛瓦搖搖欲墜。他指著一扇虛掩的木門道:“老爺,這就是我的家了。”

小屋內閃著昏黃的燭火,十分寂靜。小屋的樓上卻燈火通明,隱隱傳出亂哄哄的嬉鬧聲。

“寶生,這樓上不是你家?”狄公問。

“樓上住著劉裁縫。我家住在樓下。今夜劉裁縫家大擺酒席,請了許多客人。”

狄公命衙役:“讓這小孩和眾賓客都留在樓上,單請那劉裁縫下樓來見我。”

狄公推開木門,走進了王家的小屋。

屋子裏空蕩蕩,寒氣逼人。壁角支著一個木架,木架上閃爍著一盞小小的油燈。屋子中央安放著一張簡陋的木製方桌,方桌上擱著三隻藍邊瓷碗、一個瓦罐和一柄菜刀。菜刀上濺滿了鮮血,鮮血從桌麵沿桌腿一直流到石板地上。石板地凹凸不平,窪處積貯了一灘一灘的鮮血,令人駭目驚心。

一個衙役說:“老爺,這柄大菜刀無疑是……凶器,這麼多的血!”

狄公點點頭,用手拭了拭那菜刀的鋒刃。鋒刃上的血尚未幹凝。屋子靠牆並排放著兩張床,一大一小。汙黑的牆壁破敗不堪。西麵有個門闕,通向廚房。

狄公走進廚房,用手摸了摸鍋灶,鍋灶內柴禾灰是冷的。他搖了搖頭,又走了出來。

那衙役忍不住又開口道:“老爺,這王麼哥家恁的貧窮,似不會是強人盜劫殺人。”

狄公低頭忽見那張大床的床腳邊有一幅絹帕,忙彎腰揀起。借燈光一看,絹帕上麵金絲繡了一個“沈”字。

“那王麼哥的妻子必有奸值!寶生去米鋪後,王麼哥發現了這方絹帕。那‘沈’字必是奸夫的姓,寶生頭裏不是說什麼質鋪的沈掌櫃麼?王麼哥見妻子不曾準備夜飯正在火氣頭上,又見了這方絹帕,如何消得這口氣?掄起那柄菜刀便將他妻子殺了———這正是順理成章之事,並不稀罕。此刻,那王麼哥必是掩藏屍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