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道:“老爺判斷得是。小人見到過那王麼哥:體軀魁偉,像一頭牛。整天挑著一副餛飩擔三街六市上串行。”
狄公想起廚房一角果有一副餛飩擔。
另一名衙役拽著個幹瘦老頭走進屋來。那老頭顯然已經醉意朦朧,走路飄飄然,腳跟難著地。斜著一對發紅的小眼睛瞅著狄公傻笑,又噴出一口濃烈的酒氣。狄公心想此人必是劉裁縫了。
“劉裁縫,這幢房子裏發生了人命案,你適才聽見了什麼或看見了什麼異常沒有?”
劉裁縫眯起小眼睛一笑,打了一個飽嗝,說道:“那個女人終日東遊西蕩,能有什麼好事?眼裏隻認得銀子,王麼哥與我一樣都是窮漢,嘿嘿……她已看上那開質鋪的沈掌櫃了。錢能通神,果然不假呀。下午還來過哩。”
狄公又問:“你樓上與這樓下一板之隔,他們夫婦間吵架時,你聽到了些什麼?”
“回老爺話,小人雖與王麼哥隔了一層樓板,但今夜家裏擺宴辭歲,賓客不少。多喝了幾盅,一個個又喝又鬧,加之賤妻手腳粗笨,顛翻了一隻大木盆,又擦地,又收拾,折騰了半日。故爾不曾聽見樓下王麼哥夫妻如何爭吵。”
“劉裁縫,酒宴上可有人中途退席?”
“誰也不曾退席!李屠夫為我們宰殺了一口肥豬,那些賓客一個個都等著烤肉吃,哪肯輕易退席?我又顧廚下,又顧席上,忙得不亦樂乎。偏偏那火盆又熄滅了。我從廚下挑了幾塊炭來,滿屋子弄得都是煙,我去開窗放散煙氣時,正見樓下張氏奔出門去。”
“她獨個奔出門去?”狄公緊問,劉裁縫冷笑了一聲:“還不是去找那沈掌櫃了。”
狄公俯首細看了地下模糊的血跡,又問:“張氏她朝哪個方向去的?”
“小人見她朝西門方向匆匆奔去。”
狄公雙眉緊蹙,臉色嚴峻:“委屈劉裁縫去樓上吩咐眾賓客暫勿離開這裏。”
劉裁縫點頭答應,一名衙役又監護著他回上樓去。
樓上仍是嬉鬧一片,眾賓客酒興正酣。
狄公對另一名衙役道:“你就在這裏等候我,倘若王麼哥回來立即逮捕他。沈掌櫃必是不湊巧趕來時被王麼哥一刀砍殺的,遺落下那方絹帕,張氏則驚嚇得奔逃出門。”
狄公出了王家,踏著冰雪急匆匆趕到了孔廟門口,解了韁繩,牽過坐騎,翻身上馬飛速向西門馳驅。這時,他心急如山:殺死一個已經夠不幸的,不能再出第二條人命了!
到了西門,狄公下馬,匆匆升上高高的城樓,向西門內外張望,卻見一個女子遠遠站在轉角的雉堞邊,正打算向城樓下跳。
狄公急奔到那女子跟前,顧不得許多避嫌,一手拽住她的臂膊,一手搖道:“王張氏,切勿尋此短見。你丈夫麵前還可從容計議,萬萬不可輕易造次。”
張氏吃狄公這一喝,清醒了許多,張大著一對眼睛,驚惶地瞅著狄公。狄公見她雖麵色憔悴,尚有幾分姿色。
“先生……你想來是衙門裏做公的了。我丈夫真的將他殺了?這都怪我啊!”說著傷心地嗚嗚哭泣起來。
“被殺死的是質鋪的沈掌櫃嗎?”狄公問。
張氏悲哀地點了點頭,抽抽噎噎地訴道:“我的天啊!我太蠢了!我與沈掌櫃從不曾有過不軌之舉,我隻不過想開個玩笑逗我丈夫。沈掌櫃向我預訂了一套繡花絹帕,準備新年送給他的侍妾。這事我不曾告訴丈夫,隻想等年底結賬後拿到工錢,出乎意外讓丈夫高興高興。今天傍晚,我在趕繡最後一方絹帕時,我丈夫回家來正巧碰上。他見絹帕上繡著一個‘沈’字,心中大疑,問我何故。我笑答是送給沈掌櫃的,他信以為真,氣咻咻去廚房抽了一柄菜刀便叫嚷道要將我和沈掌櫃一並殺了。我嚇得逃出門去,想在西門裏我姐姐家暫避一宵,不料姐姐出門了,沒奈何隻得又轉回家中。誰知我丈夫已不知去向,屋裏滿地是血……想必是沈掌櫃按約來我家取貨時,被我丈夫不分青紅皂白一刀殺了,都怪我沒早一步說明真情,戲言成禍。如今做出了人命,我丈夫再有個山高水低,叫我娘兒倆如何活?”說著止不住淚如雨下。
狄公好言安慰了一番,說:“王張氏,我們先回家去吧。此事既然已鬧大,悔恨莫及,隻得從容留之,由官府依律處斷。”
狄公、張氏,慢慢走下西門城樓。
回到王家。狄公命衙役將張氏引到樓上劉裁縫家暫歇,他便與兩衙役躲過一邊,耐心等候王麼哥回來。樓上仍是猜拳行令,哄鬧一片。
突然門開了,一個寬肩闊背的漢子闖進屋來。衙役左右一躍而上將他押了,套上鎖鏈,按倒在狄公麵前。一個紙包從他的衣袖裏掉了下來,白麵灑了一地。
一名衙役從地上捧起那推散包的白麵。
“老爺,這白麵潑灑了一地,汙髒不堪,不能吃了。”
狄公發現那大漢的右手手指上果然有血跡。
“王麼哥,你手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
王麼哥睜大了眼睛望著自己的右手手指,又看了看地上的血,不由大驚,嘴唇動了動,沒吐出一個字來。半晌,他忽然仰起臉來焦急地問道:“我的妻子在哪裏?她……她莫非出了什麼事?”
狄公冷冷道:“此刻是本官問你!快與我從實招來!這屋裏這麼多血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