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卑職僭越,難道殿下沒有想過,三皇子一死,皇孫與諸皇子尚幼,陛下龍體不壽,會亂及家國嗎?”李墨終於發聲質問,他畢竟是讀聖人之書出來的狀元。
“混賬”,蕭樁柳眉一揚,厲聲斥道,“你以為自己是誰,殿下心情好搭理你幾句,你便得寸進尺,還敢詰問殿下。”
李墨自知失言,但並不後悔。蕭宛華雲淡風輕道:“無妨,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隻怕將來不能與這位將軍有所交集,令他知道也無大礙。”
蕭樁想來也是,便忿然解釋道:“公主殿下豈是那般不顧家國之人,我等前日得到確切消息,皇太子尚存人世,分毫未損。”李墨眼睛一縮,既驚喜又不敢相信,“殿下已派人去接,不日便可還朝。若非怕陛下急著立儲,哪裏輪到我們動手。”
話說蕭宛華不是不能告訴蕭楨太子活著的消息,隻是自三年前太子失蹤後,各地屢有上疏說發現太子蹤跡,但無一是真,蕭楨多次失望後,便再也不敢相信了。縱然是蕭宛華的話,在沒有見到活人之前,蕭楨怕也隻會認為是女兒偏心兄長,不會真信的。然而太子回歸路上需要數月時光,立儲卻在眼下。
李墨一瞬間便厘清了這個因果,依舊不解,“殿下說與卑職不會有交集是指——”
蕭宛華坦然道:“本宮今日若隨你回去,無論是出家還是出嫁,自然不會再見你一個外臣,若是不隨你回去——”說到此微微一頓,明顯有些猶豫。
李墨不解,自己奉旨而來,長公主怎麼可能不走,難道還想抗旨?未及深想,便見天空中倏然一道銀光劃過,繼而便是陣陣雷聲轟鳴,猛一抬頭才發現天上不知何時已經烏雲密布,並且還在不斷向頭頂迅速聚集。“要下暴雨了?”李墨想著,下意識望向蕭宛華,卻見她此時奇異地嘴角微翹,露出一個真實的笑容,似迦葉拈花,如漣漪乍起。李墨不禁呆了一呆,尷尬地轉頭,不經意看見蕭行、蕭止、蕭樁三人俱皆鬆了一口氣,仿佛這烏雲雷電是他們正期待的一般。想到此,他心中便是一動,不由後退兩步退到觀景台之外,再抬頭時,果然便見那重疊的黑雲隻聚在觀景台上方,別的地方依舊是陽光明媚,顏色湛藍。而自己素日訓練有素的部下們早已紛紛跪地叩拜,“神仙啊”“龍神降世”“公主要渡劫成仙了”等等亂叫一氣。
李墨哭笑不得,再看那雲中翻滾的閃電,可不正是組成了龍的形狀,龍頭猙獰威嚴,龍身角爪畢現,周身纏繞著耀眼的五彩光芒,直直衝散了濃密的雲層。李墨終於神色呆滯,實在是這一幕太過匪夷所思。那上方的巨龍卻不管他怎麼想,兀自在空中盤旋數圈,終於停滯不動,碩大的龍口吐出一束耀眼的金色光柱,剛好將觀景台上蕭宛華和蕭行蕭止蕭樁四人包裹其中。
蕭宛華神色凝重地望著麵前三位忠心的下屬,最後一次問道:“你們真的決定了?此去前途叵測,你們尚有大好前程,現在退去還來得及。”三人對視一眼,毫不猶豫的單膝跪地,齊聲道:“誓死追隨殿下。”
蕭宛華正不知道是感動還是無奈,便聽見一個尖銳的女聲傳來,“殿下,等等老奴哇!”眾人望去,卻見素日莊重沉穩,一絲不苟堪稱宮廷禮儀典範的汪尚儀正一邊高喊一邊提著裙子快步跑來,她的發髻淩亂,衣裳線條也不再平整,氣喘籲籲滿頭是汗,腳下卻一步不停徑直到衝到蕭宛華麵前才鬆了口氣。蕭宛華尚來不及開口叫她回去,汪尚儀已經痛哭著跪在蕭宛華麵前:“殿下的決定老身不敢置喙,隻是先皇後將殿下托付給我,我就算是拚了這條老命,也要跟隨在殿下左右。不然殿下萬一受了委屈,我這老婆子將來可怎麼有臉去見皇後呀。”
這一席話饒是蕭宛華心性冷漠也不禁動容,再不能說出讓她回去的話。她本就不是扭捏的人,爽然一笑道:“也罷,有你們相伴,前麵縱是龍潭虎穴,我也不後悔去闖一闖了。”
李墨怔怔地望著沐浴在金光之中被手下簇擁著的少女,一襲寬大的白色長衫,纖腰以彩繩束起,氣度高華,肅肅如鬆下之風,風姿綽約,飄渺若飛仙降世。他心中忽然泛起一陣失落,便是當初因為自己是寒門而被貴族子弟嘲諷時都沒這麼難受過,因為當初他知道自己可以憑借自己的實力躍居人上,讓即便是世家高門都不敢輕視,然而現今,在這個高不可攀的少女麵前,他隻能感覺到天與壤、雲與泥的差距,那是他終其一生都不能達到的高度。望著前方越來越盛的金光,他雖不甚明白,卻已經猜到今日之後,隻怕終其一生都不能再見了。不甘心,真得不甘心哪,此時,他大腦尚未謹慎思考,身體已經鬼使神差地移到了觀景台的金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