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禮節既好看又周全,但在趙老夫人瞧來卻是分外古怪,口音也不是普通話,輕柔婉轉,很帶著些閩南語的味道,一時間不知如何回話,隻能求助地看向自己老伴。好在趙老先生知道這是一種佛家的常禮,有些生硬地回道:“蕭姑娘不必多禮。”又問道:“姑娘是哪裏人,又是怎麼到這兒的?”麵對這麼個古裝少女,趙老先生也認為稱呼姑娘更順口些。
蕭宛華心頭微鬆,對方雖然說得不是中原官話——洛陽雅音,但是聽起來卻毫不費力。她之前對異世界的狀況做過許多推測,其中最壞的結果就是戰亂無序、語言不通。聽見問,忙道:“您喚我阿徽就是。——我家祖籍蘭陵,世代久居洛陽長安兩地,最近幾年則多住開封。前幾日我父親說要把我嫁給袁家的少子,我不願意,就帶著奶娘和護衛跑出來了。未料中途走散了,我亦不知如何到此的。”
這段話說得又快又輕,趙老夫人沒完全聽懂,隻是敏銳地捕捉到“嫁人”的話,立刻驚奇地追問道:“你才多大呀,家裏就讓你嫁人。中學還沒上完吧?”
蕭宛華不知何為“中學”,料想約在蒙學、小學、大學之間位置,便道:“虛歲剛滿十五。上過幾年學,都是家裏請的先生教的。”
趙老夫人嘖嘖歎道:“原來是請的家教呀,咦,才隻有十四歲呢。”又道:“——你自個跑出來怎麼穿成這樣子,古裏古氣的。”
蕭宛華早料到會有服飾的差異,含笑道:“我從小沒出過門,家裏都這樣穿,我還以為外邊都這樣呢。”
趙老夫人自又很是吃驚,正要說什麼已被趙老先生慢悠悠地打斷:“好了,有什麼話回家慢慢說,這麼冷的天兒,孩子穿這麼薄,先回去加件衣裳。”
趙老夫人一拍腦袋,看著蕭宛華清涼的素綾夏衫,無語道:“你看我這,光顧著說話了。閨女叫阿徽是吧,我們兩口子就住在柳樹坡下麵,你這自己一個人,到我們家住幾天吧,家裏有房間住多久都行,等什麼時候你家裏人來接你了再回去。”
對於這個提議,蕭宛華很是心動,眼下她身無分文,又與阿止他們失散,迫切需要一個安穩處落腳,盡快熟悉這個世界。此地地方偏僻,民風淳樸,委實再合適不過了。尤其是這位阿翁,氣度雍容,書香縈繞,眉目中盡是紅塵看遍的睿智,正是最好的人生導師。當下目露期冀望向趙老先生,以她目光之利自然能看出做主的人是誰。
趙老先生很是利落地點頭:“對對對,我們家除了我們倆沒別人,你要不嫌棄,想住多久都行。”
蕭宛華欠身道謝,被趙老夫人攔住,說:“這裏沒那麼大規矩。”又告訴她:“我家老頭子姓趙,族中排行第六,大家都叫他六爺爺、叫我趙老夫人,你也這麼叫就行。”
蕭宛華的時代,凡“耶耶”“阿爺”都是稱呼父親的,奶奶卻是稱呼乳母的,心中明白此處與自家差異甚多,不必一一細究,隻需入鄉隨俗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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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先生和趙老夫人的房子是一棟精致的鄉間別墅,周邊用柵欄圍著一圈平整的院子,院子東邊地方種著兩畦菠菜,幾棵楊樹,西側是一叢盛放的菊花,花型碩大,色彩豔麗,雖隻是普通的品種,卻給這蕭瑟的秋天增加了不少生氣。
院中擺著一套硬木桌椅,桌上的筆墨尚未收起,可以看出是一幅畫壞了的秋日風景。畫中草木蕭疏,樹枝硬痩,山荒石枯,冷寂蕭瑟之意撲麵而來,帶著無盡的淒涼與滄桑。最難得是並非一味消極,之後視野升高,天廣雲闊,筆法圓勁,又能令人覺察出那種曆盡磨難後的豁達與從容。
蕭宛華也是自幼學畫,天賦、筆法乃至胸中丘壑無一不差,但相較麵前這一幅,蕭宛華自問便是再過二十年,也未必能畫得出來。這種歲月與人生的差距,或許也是她來此的原因之一吧。
轉眼進了屋內,趙老先生進臥室給蕭宛華找衣服,趙老夫人拿出一雙棕色的小熊棉拖鞋放到蕭宛華腳下,慈和地笑道:“這鞋沒人穿過的,快換上吧。”說著好奇地望向蕭宛華腳上樣式少見的棠木屐。這雙木屐下有齒輪,上有五個孔,穿著粗軟結實的錦緞,做工很是細膩。裏麵沒有穿鞋,隻一雙雪白的緙絲羅襪。
待換上溫暖的拖鞋,坐到柔軟的沙發上,蕭宛華趁著趙老夫人沏茶時盡量不失禮地掃視四周,隻一眼已將房中諸多陳設印入腦海。
這棟房子並不大,連上二樓也不過寥寥數個房間而已,不同於自家雕琢精致的重樓深院,也不是貧家粗糙的土坯草房,而是形狀方正嚴謹,貼上光滑的瓷磚,窗戶很大,嵌著大塊的玻璃。屋內粉刷的潔白明亮,地上鋪著紋理有序的木質地板,上方吊著華美的花型燈具,牆壁上掛著裝裱過的字畫,家具則多是材質款式不同的胡床胡椅,其餘諸多大小擺設一時卻看不出用途。這般潔淨舒適的屋舍,若是尋常百姓皆能居住的話,那麼此地的富庶就遠超蕭宛華的估量了。
不一時,趙老夫人捧著茶杯過來,“丫頭來喝口水,這個茶葉呀,是之前我家老頭子的一個學生送來的,他寶貝得不得了,等閑都不舍得喝。反正我不懂這個,你嚐嚐習不習慣?”
這麼大歲數的老太太端茶過來,蕭宛華哪裏還能坐得住,連忙起身雙手接過,口中道謝,又道:“我也不懂,不過能讓六爺爺稱讚的,一定是好茶”。隻見雅致的白瓷杯中茶湯與大梁能夠分出字畫的濃汁不同,應該隻是簡單地泡開,色澤橙紅透亮,氣息馥雅如蘭,入口甘滑醇香,回味平順綿長,雖然還是稍嫌寡淡些,但應該不是茶葉的緣故。當下毫不猶豫地稱讚:“果然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