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實際年齡並不小，三十四五的模樣，姓李，裏麵穿一件藍白相間的條紋毛衣，外麵罩著寬鬆的運動外套，頭發紮起，綰成一個小髻，手裏拎一個塑料袋，裏麵裝著中午做飯用的材料。打扮爽利，聲音脆亮，一進門就脫掉外套換上了長圍裙，高聲問候：“趙老師老太太我來了，我買了大蝦，咱們中午做龍井蝦仁。”
六奶奶慢慢從樓梯上下來，聞言笑著說：“這個菜好，今天家裏有客人，我正怕她吃不慣咱們這裏的菜呢。”李娟有些意外，“有客人呀，您怎麼不打電話說一聲，我好多買點菜。”六奶奶連連擺手：“不用不用，要說也算不上客人，就是我家裏的一個小輩，這會子跟老頭子在樓上書房學東西，以後在這兒住的日子長著，就比平常多一兩個菜就行了。——她家裏情況特殊，這回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的，什麼東西都沒帶，等會兒吃完飯你去超市給她買點日用品什麼的。還有衣服也先買兩套，其餘的不是能網購嗎，你今天下午要是沒事就別回去了，都直接在網上買齊全了。”
李娟忙唉了一聲，六奶奶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買東西的時候隻管挑好的，別顧忌錢，我跟你趙老師一把年紀了，存錢再多還不是留給小孩子。那丫頭講究，多問問她的看法。”李娟知道這老兩口的家底厚，雖然納悶怎麼突然冒出一個小輩親戚來，卻不好多問，都笑著一疊聲應下，道：“正是這個理兒。——那您歇會，我先去做飯了。”
一時等飯菜齊全端上餐桌，趙老先生和蕭宛華方從樓上下來，兩人邊走還邊低聲交流著什麼，李娟見到客人的模樣打扮，才知道六奶奶所謂的“情況特殊”是怎麼回事，心裏暗想，這樣神仙一樣的小姑娘怨不得老太太愛重呢。
趙老先生方才為蕭宛華講課，很是滿意她的靈敏，見到李娟就主動為她介紹：“這個是李娟，給咱們家做飯的，通常在飯前半個小時過來。別看年輕，你得叫聲阿姨，她家裏有個姑娘比你小兩歲，上初中一年級，有時候星期天會過來玩。——另外還有個小時工王嬸，每天下午三點過來洗衣服收拾房間。”
蕭宛華已經知道此地沒有主仆之分，所謂小時工、保姆、廚師、司機、管家、家庭醫生等均不是下人，而是平等協議雇傭的，因此禮貌地叫了聲“李阿姨”。
這聲稱呼算不上熱情，李娟聽來卻無端覺得受寵若驚，歡喜地不知怎麼回應，呐呐地連道兩聲好。趙老先生便對她道：“這個是阿徽，以後都住在這兒，我們年紀大了，你有空多照應一下。——好了都坐下吃飯吧，阿徽喜歡吃什麼都跟李阿姨說，讓她給你做。”
因是在自家，餐桌座次比較隨意，趙老先生居主位，六奶奶位在左邊，李娟平日不在這裏吃飯，這回挨著六奶奶坐下，蕭宛華則順勢坐到了陳老先生右手邊。桌上是家常的四菜一湯：龍井蝦仁、黃埔炒蛋、糖醋排骨、蒜茸油麥菜、冬瓜海米湯。
李娟能被挑剔講究了一輩子的趙老先生雇來做飯，其廚藝自是不凡，但蕭宛華卻吃得很不習慣。一則蕭宛華的時代胡椅長桌雖然已經很流行，但家族內部還是以分餐製為主，尤其女子，極少與人共食；二則便有聚眾宴飲，身旁侍奉盥漱布菜的婢女絕不會少於四個,少有自己挾菜的；三則舊時豬肉腥濁，凡有條件的人家都不食豬肉，所以那道糖醋排骨便是味道再好，蕭宛華短期內也都不會動箸的，並且帶骨頭的肉啃食時不雅，油麥菜裏的蒜茸有異味，均非淑女可食；剩下的菜品雖美味，但礙於家教，也不過略動幾筷子罷了，對著一盤菜吃到飽這種事，她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這般情狀引得桌上其餘三人均是側目，連問怎麼不多吃點，是不是不合胃口，蕭宛華嘴上道沒有食欲不覺得餓，心中卻忍不住苦笑。
她出生在大唐最頂級的豪門，創兩朝霸業，世代與皇室聯姻。這樣的家庭，莫說是吃穿用度，便是一舉手一投足都各有排場，十數年富貴的浸潤，便如同佛陀烙在人身上的印記，平日裏並不顯眼，可一旦到了其他地方，就會自動發出顯目的金光顯得格格不入，哪怕終人之一生都不能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