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錚幾乎忍不住想掏出手機把這一幕拍下來,最終未能如願。這倒不是他突然想起來抄寫經文時不能驚擾,而是此時蕭宛華已經寫完最後一個字,清洗毛筆整理書案了。
“阿徽妹子家裏頭一定很了不得。”王錚這話已經是肯定了。他注意到蕭宛華很喜歡用毛筆,在這個年代,即使是最精專的書法家,在日常寫字簽名的時候還是多用硬筆,但蕭宛華卻恰恰相反。加上她傳統的偏好和出眾的才華,這就泄露出很多東西了。隻有在那種傳統而清貴的家族長大的人才會養成這種習慣。
汪青蕙沒有否認,聲音微微發澀,“委屈大小姐了,之前在家的時候哪會連個添香侍墨的都沒有。”
她是真覺得蕭宛華受了委屈,憑心說這裏的生活已經是大多數人一生都難以達到的追求了,但在汪青蕙眼中,卻是清苦至極。比如說:同春園偏僻寒酸,房內擺的東西沒幾件拿得出手的,麵積算上田野也不過金穀園的四十分之一;端茶倒水、鋪紙磨墨、釀酒調香,從怡情養性變成了不得不親力親為;最最重要是殿下的未婚人選,這個世界裏不說如蕭氏這樣的千年世家,連正經百年以上的庶族新貴都沒有,便是有也是異域番邦的。
汪青蕙心裏既憂且愁,偏麵上還不能露出來,唯恐他人多想。
王錚:“……”
這句話沒能引起王錚的共鳴,他心中默默吐槽,‘原來自己添個香料洗個毛筆就是委屈,這究竟是哪家的神仙!’
蕭宛華整理好書案向外走的時候才看見側立在門外的王錚,欣然道:“王錚大哥幾時來的,抱歉讓你久等了。”
王錚自然說剛到,汪青蕙也請罪說沒有通報雲雲。一番客氣,蕭宛華讓汪青蕙招待王錚隨便先坐,自己回去換衣服。
二樓的客廳座位過於嚴肅,別的房間又是除了筵席、氈褥、坐榻,連張椅子都沒有,頂多設個羅漢床,委實不適合朋友間閑談,最後還是選了一樓的酸枝木沙發。
蕭宛華很快換完衣服下來,輕薄的白色連帽衫胸口掇針繡著幾朵紫色鬱金香,搭配一條淡藍色修身牛仔褲,披散的頭發編成長辮。脖子裏掛一條精致的祖母綠葫蘆吊墜,左手依舊戴著佛珠。轉眼工夫就從一個端靜虔誠的居士變成了清爽溫柔的少女。
王錚上下打量一回,道:“阿徽這幾年變了很多。”
蕭宛華感興趣地問:“是麼,那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王錚裝作為難地模樣細細思索半天,見蕭宛華穩如泰山的模樣,才無趣地咬牙吐出答案:“自然是變好了,更溫和,更有人氣兒了。”又補充一句:“比你剛來的時候鮮活得多。”
蕭宛華想了一回,還是說:“有麼,我自己倒是沒什麼感覺。”
汪青蕙提著一壺開水出來為兩人泡茶,蕭宛華見了忙起身接過來:“姑姑歇著吧,我來就是。”
因有外人在,汪青蕙沒有過多推讓,道:“廚房裏有新鮮的水果點心,大小姐記得拿出來。”又忽然問:“適才抄好的佛經可要我送去青雲寺供奉?”
蕭宛華道:“不忙,我明日去青雲寺拜訪淨來法師,順便帶過去就好。”
汪青蕙這才微微躬身,最後看了王錚一眼,無聲退下。
看到汪青蕙的身影完全消失,王錚不自覺地舒了一口氣,隨意地向後仰靠在椅子背上,五心朝上。
蕭宛華看到他誇張的動作,啞然道:“不至於吧?”
“至於,怎麼不至於?”王錚坐直身子,就像忽然換了個人一樣,方才的斯文有禮完全不見了蹤跡,看起來十分跳脫歡快,“你不知道,我見我老子的時候都沒這麼正經過。”
蕭宛華虛掩了一下嘴唇,“汪姑姑對你夠和氣了,以前在家的時候,她一露麵,家裏大大小小的主子傭人都得繃緊神經。”
“這麼說你們家裏人很多?”這是認識這幾年來王錚第一次這麼直白地問。
“是啊。”蕭宛華正在往茶壺裏注水,她對這些毫不諱言,隻是在關鍵地方含混過去,“這說起來很繁瑣。——你稍等一下,我把水果端過來。”
王錚記得還有點心,利落地起身跟上,說:“我給你搭把手。”
幾分鍾後,王錚眼睛放光地盯著茶幾上擺好的茶點:色澤紅亮的玫瑰花茶,繽紛絢麗的水果拚盤,焦黃燙口的香菇雞丁餡餅,兩個一盤裹著碧綠蘆葦葉的蛋黃粽,還有一個插著幾枝花卉的廣口瓷瓶。
起初王錚還嗤笑蕭宛華吃個點心擺什麼鮮花,又不是珠光晚餐,然後仔細一瞧才發現不是真花,而是手工捏成蒸熟的麵塑,玫瑰、牡丹、鬱金香,鮮花綠葉,栩栩如生。
“汪阿姨真是天下大一的大好人,知道我來特意準備這麼好的東西。”王錚一邊剝粽子,一邊恬不知恥地稱讚著,也不知剛才畏人如虎的是誰。沒辦法,像他這樣獨自在外打拚的單身漢,對於早餐總是不經心的,到了這個點兒,足夠感覺到餓了。(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