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魔術(2 / 3)

從表麵看,強把遺產繼承問題加上政治色彩似乎太匪夷所思了。而精明老練的查爾普先生卻能看出,舒爾茨將個人對蓓根遺產的願望隱藏於整個日爾曼民族的願望之中,並成了他爭搶這筆遺產的最充足的理由。

另外有一點也是顯而易見的,盡管對舒爾茨來講,把他作為一個劣等民族的親戚會讓他感到很恥辱,但這並非自己的錯,而在於他的法蘭西祖先使他成為一個真正的無可奈何的雜種。但是,他僅能繼承遺產的一少部分,他與沙拉占的親屬關係很遠。現在,查爾普發現了以合法形式來維護他的權益的可能性,進而發現了完全有利於律師事務所的另一種可能性。就可以把原來本已辦得很出色的朗熱沃爾事件再增添一些色彩,如同狄更斯筆下的“賈恩迪斯兄弟恩仇”的新傳奇。念及於此,這位法學家眼前飄過各類蓋著印章的文件、契約和證據。而更美好的結局是,他想到了一個由他查爾普從中調解的對當事者雙方都有利的折衷辦法,如此一來,他就能夠名利雙收了。

於是,他把沙拉占醫生繼承遺產的資料出示給舒爾茨先生,並且把證明文件拿給他看。又暗示說:舒爾茨的權利是表麵的——“僅僅是表麵的,我尊敬的先生,而且我害怕它經不起法律訴訟”——但是如果將這件事委托給本律師事務所去辦,使舒爾茨能從和沙拉占的親屬關係中獲得部分遺產的話,那麼舒爾茨就能憑借德國人所具有的極其卓越的判斷力,相信事務所一定會提供一種性質不同但卻更加有力的證據,來證明舒爾茨繼承那筆遺產的合法性。

舒爾茨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他不可能不明白查爾普的一番苦心。盡管查爾普沒有說得太透徹,但在這一點兒讓他放下心來了,查爾普很有禮貌地告訴舒爾茨等他有空再來研究此事,就很客氣地把他送出去了。原來隻打算給舒爾茨幾分鍾的時間,但恐怕已耽擱了好多個幾分鍾了!

舒爾茨從律師事務所走出來,現在他心中並沒有足夠的把握來繼承這份遺產。不過他認為,這是一場撒克遜族與拉丁族之爭,隻要他能隨機應變,肯定會扭轉乾坤。而且這將是一場有百利而無一害的爭鬥。

關鍵是要摸清沙拉占對此事的態度。因此沙拉占很快收到一份電報,讓他務必在5點鍾以前趕到律師事務所。

很出查爾普的意外,沙拉占在得知這些變故後並沒有暴跳如雷。等查爾普把情況講完,他自己直言相告他聽說過此事:他曾有一位姨祖母,而她很早就被一個很有地位的貴婦人收養了,從未回過家鄉,據說後來嫁給了一個德國人。但至於她的姓名和後人的情況,他就不得而知了。

查爾普隨即就把有關的材料拿給沙拉占看了。這些他早就準備妥當並按其類別放在各個文件夾裏。

查爾普並對沙拉占講,這極可能會引起訴訟,而且這類訴訟案錯綜複雜,可能要審理好長時間。其實,沙拉占所知道的這些有利於對方的家庭傳說完全可以隱瞞……因為,舒爾茨最有力的證據不過就是讓-雅克·朗熱沃爾寫給姐姐的信,隻是一種推測,而沒有法律效力,它隻能作為一種推測——甚至,對方雖找不出真實憑證,但難保他不會憑空捏造一些。必須要防患於未然!誰又能擔保這個半路殺出的泰雷茲·朗熱沃爾及其當今的代表,不會發現什麼新憑證,使他具有比沙拉占更大的優勢呢?……不管發生什麼意外,都會引起無休止的爭辯,沒完沒了的核對證據,而宣判更是遙遙無期!由於每一方都有獲勝的可能,那也許會各自組織一幫人馬籌措訴訟費,不顧一切地投入這場官司。從前有個著名的案子與之很相似,在司法院反反複複打了83年官司,最後由於訴訟費短缺而不了了之,可憐那筆遺產連本帶利都搭進官司裏去了!……查尋取證呀,請人出麵調解呀,債權轉出呀……訴訟程序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說不定會拖上十年八載,也無法結案。而那5億法郎仍舊沉睡在英格蘭銀行裏。

沙拉占豎著耳朵不耐煩地聽著,心裏暗道:這個家夥怎麼嘮叨起來沒完了!雖然他並沒完全相信他聽到的這些,但仍有一絲失望籠罩在心頭。如同一個航海的人,當他探身船頭,望到了即將駛進的港口時,這港口卻又在漸漸遠離他,慢慢變得朦朧,甚至看不到了。他暗自嘀咕道,方才近在咫尺,並已經計劃好了其用途的一筆財富,最後很可能會成為一場美夢,煙消雲散!

“那你說該怎麼辦?”他問查爾普。

“辦法麼?……嗯!……不好說,做起來更棘手。不過我們還是能想出辦法的,我一直對此滿懷信心,英國的法律極完善的——不過有點慢,我也承認有些慢——不錯,慢是它的老毛病了。PedeClaudo……嗯!……這個!慢也有慢的好處:仔細可靠!幾年後,肯定能讓您拿到那筆遺產。但又擔心……比方!……嗯!……人家的理由……有足夠的名分!……”

沙拉占從事務所裏出來,已經心中大失所望了,他意識到要麼進行這場馬拉鬆式的訴訟,要麼丟掉那偉大的目標。想到這麼美好的計劃就要破滅,心中不免隱隱作痛。

然後查爾普一封電報發到舒爾茨留下的地址,他隨即趕到,查爾普說:沙拉占否認他有個叫泰雷茲·朗熱沃爾的姨祖母,從而否認他會有德國親戚,而且調解無效。因此,如果舒爾茲確信自己有足夠證據爭得自己的權益,那隻有訴訟這一途徑了。而查爾普在這件事上決不會偏袒任何一方,隻是會投入更大的興趣。身為一名律師,除了打官司可能沒有別的更令他們興奮。打一場官司,打10場官司,那是專為打官司而產生的職業,而查爾普本人會陶醉在一場場美妙的官司中。如果不怕舒爾茨多心……很顯然,選擇一個好律師至關重要!甚至有的人還把律師當成搖錢樹!……於是這就成了冒險家和強盜結伴同行的職業!……他講到這裏也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如果要與那個法蘭西人達成妥協,大概需要多少錢?”舒爾茨問。

真是個明白人!他並沒被查爾普引入官司的漩渦!他重在實際。直截了當,辦事爽快,不願拖泥帶水!但他這一招卻讓查爾普有點措手不及。他隻好告訴舒爾茨,事情不會進展得這麼快,現在才僅僅是個開端,很難說最後結果如何。並且說,為使沙拉占接受調解,千萬不要操之過急,以免使對方意識到舒爾茨急於調解解決。

“請您允許,先生,”他說,“把一切事都交給我辦理,我會為您負責到底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舒爾茨答道,“但我起碼要心裏有個數最好!”

他是打算套出查爾普計劃從他身上索取多少報酬,而這次查爾普卻避而不談,最後他隻得讓查爾普自己看著辦吧。

第二天,查爾普又召沙拉占來會談。沙拉占問可有什麼重要情況。他的平靜使查爾普顯得很尷尬。他告訴沙拉占,經過深思熟慮,要想從根本上解決這個難題,就需努力使舒爾茨接受調解。他相信沙拉占肯定會同意這麼做,因為在這一建議中他沒表現出任何私欲,一般律師在此情況下很難做到這一點!他並向沙拉占承諾,他會快速而公正地處理這件事,並當成是自己的事來辦理。

沙拉占仔細想了想,認為相對而言還是挺有道理的。這些天,他一直在心裏謀劃著自己偉大的科學設想,他心中隻有他的設想,除此之外都無關緊要。假如要他再等10年、那怕是一年再去實現,那也會讓他痛心疾首、備受熬煎。況且,他並非對法律和金融一無所知,也並沒有被查爾普的花言巧語所蒙蔽。否則的話,隻要能給他一筆錢來實現他的理想,他會寧可將自己的權益降到最低點。因此他也讓查爾普全權處理此事,隨後就走出了律師事務所。

查爾普可謂誌得意滿了。真的,如果換作其他律師的話,當此情況下,可能會因利益的驅動而挑起爭端,並一直拖延下去,直至能為自己弄上一筆豐厚的退休金。不過查爾普並不是那種慣於長期投機的人,當他認為自己已經能很輕易地獲得一大筆巨額報酬時,便下定決心不錯過個機會。他第二天就給沙拉占醫生寫了信,並暗示他,舒爾茨很可能會同意接受調解。隨後,他往返於沙拉占和舒爾茨之間,反複說對方如何如何堅決不同意,又說什麼有第三個想投機取巧的人從中插進來……

這出獨角戲一直演了一星期。有時早上晴空萬裏,而到了傍晚又電閃雷鳴。事情一次次被意外地打斷,弄得撲朔迷離,使沙拉占騎虎難下,而查爾普也始終拿不準收網的時機,擔心魚兒會在生死關頭破網而逃。其實這完全是他自己多慮了,因為沙拉占已明確表示,隻要不打官司,能馬上拿到錢,什麼都好說,而且早就準備達成妥協。最後,查爾普憑閱曆感覺到,那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來到了,或者就像他自己所說的“火候已經差不多了,該出鍋了”,因此便不再耽擱,著手進行調解。

一位說客、銀行家史蒂平出場了,他建議用折衷的方法,將那筆遺產的整數5億法郎一分為二,雙方各得2億5,000萬法郎,而作為傭金的就是那5億的零頭——2,700萬法郎。

當沙拉占聽查爾普將這建議通知他時,他真想與查爾頓結為兄弟。不管怎麼說,這個建議利大於弊。他已別無所求,隻想簽字,越快越好。而且,這時如果有人讓他在聯合王國所有銀行和律師事務所門前塑造史蒂平和查爾普的金像,他也不會拒絕。

證書早已準備好了,證人也已請到,薩默塞特密的蓋印機也已準備就緒。舒爾茨也來了,被查爾普安頓在別處,他認為此人不像沙拉占那麼好說話,和他打交道肯定要吃大虧,後來每想到這事他還不免後怕。手續很快就辦妥了,雙方正式提交了委托和同意平分的文件,等辦完法律手續之後,雙方各拿到了一張能立即兌現的10萬英鎊的支票,並就今後的固定性支付辦法達成了協議。

就這樣,這樁曾轟動一時的遺產繼承權紛爭案結束了,當然優秀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最高榮譽得到了維護。

當天夜裏,在查爾普的邀請下,史蒂平及協議雙方在戈伯登俱樂部舉行晚宴。飲至半酣時,查爾普舉起酒杯,先為沙拉占的幸福幹了一杯,又為舒爾茨的幸福幹了一杯,喝光了這瓶香檳後,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泄露了秘密的歡呼。

“烏啦!……大不列顛的規則!……還是由我們來操縱!”

但說實在的,史蒂平卻認為查爾頓未免有點愚蠢,竟然為了2,700萬法郎而丟掉了一筆5億法郎的大生意。舒爾茨其實也有類似的看法,他甚至對接受調解有點後悔。不管以何種方式,對付一個像沙拉占這樣的人,應該是輕而易舉的。這樣一個克爾特人,既卑微,又軟弱,而且一定是個隻會做白日夢的家夥!

舒爾茨早就聽說了沙拉占要建造一座法蘭西城的事。要建成一個符合生理和心理兩方麵衛生條件的城市,並對培養各種具有優良品質身體強壯的年輕人有利。他認為這真是一個愚蠢可笑的計劃,而且肯定會以失敗而告終,因為這與人類的進化規律相悖。按進化規律,拉丁民族走向衰敗,注定要在撒克遜民族的奴役之下而最終導致其完全從地球上消失。如果沙拉占的這一計劃被實施,特別在其取得成功時,那豈非要推翻人類進化的正常規律嗎?因此作為一個撒克遜人,不管是為了維護整個民族的利益,還是為了服從於這一必然規律,都應竭盡全力來破壞這一荒唐而狂妄的計劃。就目前而言,無疑是他,舒爾茨博士,耶拿大學的名譽化學教授,曾由於他的關於人類各民族的比較從而證明了日爾曼民族將吞並其他所有民族的論文而名聲大噪,無疑是被不斷創造和破壞的萬能的上帝派來,專門為了去消滅那些對上帝不敬的劣等民族的。上帝在很久以前就已注定了,泰雷茲·朗熱沃爾要嫁給馬丁·舒爾茨,注定終有一天將由一個法國醫生一個德國教授來代表這兩個民族產生爭鬥,而結果是教授摧毀了醫生。現在,醫生的一半財產已落入教授手中,隻要再用這些製造武器,就能徹底擊垮對方。

另外舒爾茨認為,沙拉占的計劃是不足為慮的,而自己的計劃則要宏偉高明得多:將拒絕被日爾曼民族吞並、拒絕依附於德國的民族消滅掉。他現在顯然已和沙拉占處在不共戴天的地步了,他自己認為是這樣。

為了更進一步了解沙拉占的計劃,以及探尋其是否存在某種秘密,他竟加入了國際衛生學會,並積極參加它的所有會議。

在一次會議將要結束時,包括沙拉占在內的幾個會員,聽到舒爾茨宣布,他將同時建一座比法蘭西城更大的城市,從而毀滅法蘭西城這個異想天開的蟻穴。

“我希望,”他最後說,“我們建造的這個城市將成為全世界的真正典範!”

盡管善良的沙拉占對全人類充滿愛心,但他並非相信,他的所有同類都是慈善家,他牢牢地把對手所說的這番話記在心裏。作為一個見識非凡的人,他意識到任何威脅都不容忽視。過了幾天,他給馬塞爾去信,請他幫助自己完成這一偉大的理想,信中並沒隱瞞與舒爾茨的衝突,並細致地將他描述了一番。馬塞爾據此可以看出,他們麵對的將是一個危險的對手。沙拉占在信的末尾說:

“我們需要堅毅強大的人才,是勤奮忠誠的科學家,因為這次我們不但要建好城,更要保證安全。”

馬塞爾在回信中表示:

“雖然我不能立刻就趕去幫助您。但請您放心,在您最需要的時候我會出現。我會時刻記住您所描述的那個舒爾茨。作為一個阿爾薩斯人,我更應時刻關注他的所做所為。無論我與您近在咫尺,還是遠隔千裏,我始終是您忠實的助手。如果您有幾個月甚至幾年都打聽不到我,請不必驚慌。因為我無論在您眼前還是遠在天邊,我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忠於您,既為您也為法蘭西效力。”鋼城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那個遺產糾紛案已過去五年了,而故事的焦點也已轉在美國閃亮。俄勒岡州位於太平洋海岸10裏處,其南部有一塊未被開墾的處女地,而正好與加利福尼亞州媲鄰,其地理環境堪稱美洲的瑞士。

真的,如果單看外形的話,真與瑞士極為相似:聳立的高山直入雲霄,山間的深穀曲折縱橫,自天空俯瞰,景色壯麗而雄偉。

但如果深入一看,假瑞士與真瑞士就截然不同了。歐洲的真瑞士,人民安居樂業,和平繁榮,田野中可見放牧的僮兒,能打聽道路和找到客棧;而在這外表酷似阿爾卑斯山的地方,到處隻能看到石頭、土塊和古老的鬆林。

假如有人走在真瑞士的山野之中,聽到奧貝朗幽穀中那般清雅的聲音,能誘發對生命最美妙的遐想。而在這裏,耳中傳來的是遠方隱約的汽錘聲,腳下會發出沉悶的爆炸聲。仿佛大地是一個下麵安有機關的舞台,而那巨大的山石也像是空心的,隨時都可能會陷入恐怖的深淵之中。

曲折的山坡上有一條條用煤滓鋪成的小路。五顏六色的礦滓躺在幹枯的草從中,仿佛一條條爬行其中的毒蛇的眼睛一般。到處都能看到一口口枯竭的廢井,井口長滿雜草,並被雨水衝刷得傷痕累累,向著天空張大了口,如同一座座死火山。煙霧籠罩著大片天空,如同給大地披上了一件灰色大衣。鳥兒不敢從這裏的天空飛過,昆蟲紛紛逃竄,人們已經忘記了蝴蝶的樣子。

假瑞士的最北邊,在山腳與平原交彙的地方,兩座貧瘠的大山之間,有一塊荒漠這塊荒漠直到1871年仍是一座“紅色沙漠”,因為這些土中含有大量的氧化鐵而呈現紅色。而現在已成了“斯達爾施塔特”——“鋼田”。

可以想象,一塊二三十平方公裏的山地,在幹旱的沙土上灑滿了石子,荒涼得如同遠古時代的內海海底,上帝並沒能給這塊荒漠帶來生機和活力,而如今卻被人改變了,喚醒了這片沉睡已久的土地。

短短的5年光陰,在這沙石遍布、寸草不生的地方,一連出現了18座人造村莊、一色的灰木小屋,在芝加哥造好後直接運到這裏,隨後住進去很多年輕力壯的工人。

那座蘊藏豐富的柯爾斯勃茲煤山就在村莊的中央,而山腳下卻建起一片造型奇特的深色房屋。它們排列非常整齊,一律紅屋頂,前後窗相對。而屋頂上方是眾多圓形高大的煙囪,千百個煙囪一齊向外噴著濃煙,久積而不散。天空被遮得陰沉沉的,而不時有通紅的火光在天空中過,並有雷鳴般的轟轟炸響,一浪賽過一浪,但這炸響卻有極強的節律性。

而以上描述的這片建築,就是斯達爾施塔特鋼城,它屬於德國人,原耶拿大學化學教授舒爾茨博士的個人產業。他借助蓓根的億萬資產,發展鋼鐵產業,如今已是世界最大的鋼鐵大王,特別還是歐美最大的大炮製造商。

他能製造各種樣式、各種口徑的炮,有滑膛炮也有螺線膛炮,可製成活動炮座或固定炮座。他鑄造的大炮在俄羅斯、土耳其、中國、意大利各國銷路都不錯。不過他主要還是為了德國鑄造。

憑借著巨大的財力,他像魔術師般手杖一揮,就憑空出現了這片廣大的建築群,同時也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城市和先進的工廠。3萬名工人中,一多半來自德國,住在城郊的工人區。僅僅幾個月時間,它的產品就以其明顯的優越性而著稱於世。

舒爾茨從自己的礦中開采鐵和煤,並就地煉成鋼水,而又就地鑄成大炮。

他的同行們不能做到的,他都做到了。法國人曾鑄造了4000公斤的鋼錠;而英國的一尊鍛鐵炮達到了100噸重;而埃森的克虜伯先生又鑄造了50萬公斤的鋼塊。舒爾茨的產品卻是隨心所欲的,不管你訂製的大炮有多重,要求的威力有多猛,他都能如期交貨,而鋥亮的大炮如同新出產的硬幣般閃閃放光。

不過當然,你要付出相應的金錢!他在1871年獲得的2億5,000萬法郎,隻是為他打通了食道,他的胃口還要大得很呢!

製炮業同其他行業一樣,隻要你能製造出別人製不出的產品,你就占據了優勢。而舒爾茨的大炮,不隻其體積沒有前例,況且在其年久耗損的情況下,也絕沒有炸裂的危險。斯達爾施塔特工廠出產的鋼仿佛有一種超常的特性。於是有人謠傳他加入了合金和神秘的化學增加劑。但人們都隻能肯定一點,就是誰也無法探知其中的秘密。

現在又能肯定一點,就是秘密被嚴密封鎖在斯達爾施塔特內部。

北美洲的這個偏遠一隅的四周,是連綿的群山,是鋼城的一道天然壁壘,把有人居住的最近村鎮也隔離在500英裏以外。但人們在這裏,根本找不到在自由的口號下建立起來的美利堅合眾國的一點自由的影子。

就算你來到了鋼城的城牆下,你也休想進入它的任何一道城門。雖然在一道護城河和碉堡旁每隔一段就有一個厚重的城門。但門衛會鐵麵無私地把你趕走,所以你不得不走進城外的郊區。因為你不知道暗號和口令,甚至連經過正式蓋章簽發的通行證都沒有,那就別夢想跨進鋼城。

這是11月的一個清晨,城外來了一個年輕的工人,他肯定是有通行證的,因為當他在客棧把他的舊皮箱寄存後,就毫不猶豫地走向朝著村莊的那道城門。

這個年輕人身材高大,健美,身穿當時流行的那種隨意的拓荒服:上身是寬鬆的短套,內穿一件無領羊毛襯衫,下身穿燈芯絨長褲,腳蹬一雙大皮靴。頭上一頂大氈帽,前麵壓在額頭上,似乎要遮擋煤灰一般。他身上沾滿了灰塵,但仍輕鬆地打著口哨向前富有節奏地走著,充滿了活力。

他行至一個窗口前,把一張印著鉛字的紙片交給守衛隊長,很快就被放進城內。

“你的地址是743車間,9號路,K工區,去找塞利格曼工長,”隊長說,“沿環形路右側一直向前走……知道這裏的規矩嗎?如果你走錯了工區的話,就會被攆出來。”

年輕人按照隊長指點的方向走上了環形路,他的右側是一條壕溝,溝邊來回走動著警衛;而左側,裏麵是建築群,外麵是寬闊的的環形鐵路和內城牆相隔,內城牆與外城牆外觀一樣,而這時鋼城的輪廓看得更清楚了。

在各個工區之間有防禦工事,彼此分隔成一個個完全獨立的係統。盡管它們都處在壕溝和城牆的包圍之中。

很快年輕人就看到了K字路碑,眼前是一扇高大的門,門上刻有一個K字。他大步向門崗走去。

這一次,接待他的卻不是士兵,而是一個裝有一條假腿,胸前佩戴獎章的殘疾人。

年輕人又把那張紙片交給殘疾人,他檢查後又在上麵蓋了一個章,然後說:

“一直走,到第九條路向左轉。”

現在通過了第一道防線,年輕人終於進入了K工區,而從大門一直向前的是全區的中軸線,兩旁的建築物一排排地都是同一樣式,而且一律與這條街呈直角。

機器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灰色的廠房上有著無數的窗戶,仿佛是一個巨獸在喘息著。但這個年輕人似乎不太在意這些,因為他根本沒有停下觀望。

他隻用了5分鍾就走進了9號路743車間,被人帶進一間放滿資料的辦公室裏,見到了塞利格曼工長。工長仔細地檢查著他那蓋有各類公章的證件,最後眼睛望著年輕人。

“你來做冶煉工?……”他問道,“你似乎太年輕了吧!”

“有誌不在年高,”年輕人答道,“我馬上就26歲了,而且幹冶煉也有七個月的經驗了……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讓您看一下證書,我就是憑這些證書才在紐約被人事部主任雇用的。”

年輕人的德語還算流利,隻是略帶些土音,似乎這點讓工長有些疑心。

“你是阿爾薩斯人嗎?”他問道。

“不,我是瑞士人……來自沙夫豪森,喏!我所有的證件都在這裏,全都備齊了。”

他說著掏出了護照、身份證、戶口簿等證件,遞給工長。

“好吧,你被錄用了,現在就剩給你找個崗位了。”塞利格曼說,又把那些證件還給了年輕人。

他在花名冊上登記下了約翰·施瓦爾茨這個名字,並交給年輕人一個上崗證,上麵有他的名字和編號57938。

“每天早7點必須趕到K字門前,然後憑此證入門,再到交班室摘下你自己的報到牌,上麵有你的名字,然後來向我報到,晚上7點臨走時,把報到牌放進車間的箱子裏,箱子隻在7點準時打開。”

“知道了……我可以住在城裏嗎?”施瓦爾茨問。

“那可不行,自己在城外租個房子吧,但車間有食堂,飯菜都很實惠,你的工資開始時是每天一塊錢,以後每個季度增加百分之五……處分隻有一項,就是開除。無論犯什麼錯都必須開除,先由我上報,工程師最後拍板……你想今天就上班嗎?”

“太好了。”

“那可隻能算半天。”工長提醒說,隨後就帶他走向裏麵的一個車間。

兩人沿一條大街,從一個大院穿過,走進一個高大的車間,看那寬敞和漂亮程度,不亞於一個大型的火車站。施瓦爾茨像個內行似的,邊看邊點頭。

車間靠兩邊牆上,是兩排同羅馬聖保羅教堂裏的圓柱相仿的粗大的柱子。這些圓柱高高地穿出了拱形玻璃屋頂聳立在高空,其實這就是煙囪。100個煙囪底部對應著100個煉鋼爐。

車間的盡頭連著火車道,不時有車皮送來用以煉鋼的鐵礦石。而空的車廂在另一端等候運走已煉成的鋼材。

這道“冶煉”工序就是把鐵煉成鋼。許多的彪形大漢赤膊上陣,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把長長的鋼鉤。鐵礦石投進高溫爐之後,先加熱煉成鐵,這時需要在鐵礦石熔化時加以攪拌,濾出礦渣。而為了得到鋼(那是一種含碳較高的鐵,比鐵的性質更優越),就是等礦石完全熔化時再將其用超高溫加熱。而冶煉工必須用鐵鉤將慢慢成形的鐵塊在火焰上翻來覆去攪拌,等它們的含碳量達到一定程度,也就是足夠硬時,再將其切割成四個疏鬆的圓球,俗稱“熟鐵蛋”,最後將它們傳遞給錘鐵工的助手。

錘鐵在車間正中心處操作。每個熔爐都裝有一個蒸汽驅動的汽錘,蒸汽鍋就安在煙囪裏,每個汽錘都有一個錘鐵工專門負責。而他們此時必須全副武裝:腳蹬長統靴,臂掛鐵皮甲,胸圍皮套裙,頭戴網罩。“金甲武士”拿一把長鉗夾住白熱的鐵塊,放到汽錘下麵,鐵球被大汽錘多次錘擊,火花四濺,把其中的雜質擠出。

然後,錘鐵工的助手又將錘擊後的鐵塊重新放進爐中,燒熱後再取出來鍛打一遍。

這個巨大的煉鋼廠一直不停地運轉,傳送帶在不知疲倦地轉動,汽錘聲夾雜在不絕於耳的轟鳴聲中,鐵花四濺星光閃耀,熔爐的強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在這鐵石碰撞發出的永不停歇的喧囂聲中,人是顯得這麼渺小。

而其實這些煉鋼工個頂個都是棒小夥!因為他們需要在炙人的高溫下伸開手臂擺弄這些200公斤重的家夥,還要全神貫注地盯著這些白熱的鐵,連續幹幾個小時,這種工作環境是殘酷的,再健壯的人也不會挺過10年。

施瓦爾茨為了把自己的能力顯示給工長看,就將上衣全脫了下來,露出健美的肌肉,拿起一個鐵鉤,開始幹起活來。

工長看了沒一會,就回頭向自己的辦公室放心地走去。

施瓦爾茨一直這樣幹到吃飯才停下。不過,也許是由於用力過猛了,或者早上吃的東西不足以供這麼大的體力消耗所需,他很快就顯得體力不支了。組長顯然也看出他已經不堪重負了。

“你根本不是熔鐵工的料,年輕人,”組長說,“最好你趁現在趕快要求換工種,再晚些就不能調換了。”

施瓦爾茨還在堅持,並說這隻是一時的不適應,慢慢他就會變成一個合格的熔鐵工了!

組長向上反映了他的情況,很快總工程師就把他叫去了。

總工程師又把他所有的證件審查了一遍,威嚴地對他說:

“你在布魯克林真的當過熔鐵工?”

施瓦爾茨把頭低下了。

“我瞞不了您,”他說,“我本來是幹鑄工的,我應聘熔鐵的活隻是為了多掙點錢。”

“你們都是一個德性!”工程師挖苦道,“25歲就想幹35歲的人都極少勝任的活兒!……但是,我發現你幹鑄工的時間好像不短了?”

“我晉升一級鑄工都兩個月了。”

“那你還不如留在原來那兒合算些。你到這裏隻能做個三級鑄工。但你還算挺幸運遇到了我,我可以把你調到鑄工區去。”

工程師取出通行證寫了幾個字,蓋了章後說:

“你把報到牌放回本區,迅速去O字區,我會和那裏的總工程師打招呼的。”

像進K字區一樣,施瓦爾茨經過同樣的手續進入了O字區,然後又是一番檢查、盤問,才被工長帶到了鑄工間。這裏相對要平靜些,隻是略顯枯燥。

“這是專門澆鑄42號鋼材的小車間,”工長說,“隻有一級工才有資格去造炮車間。”

但是這個“小車間”也有10,000平方米。施瓦爾茨粗算了一下,這裏按容積不同,分別以4個、8個、12個為一組的坩鍋大約有600個,每組下麵有一個大加熱爐。

車間的中間有一個橫槽,裏麵放著各種盛鋼水的模子。而橫槽的兩側各有一條鐵軌,上麵有一個活動吊車,可以隨意滑到需要的地方去吊運重物。和冶煉車間一樣,這裏兩頭也有鐵路,一條運來要熔鑄的鋼錠,另一條則將模子裏鑄好的鋼管運走。

每個模子旁都有一個工人手拿鐵棒站在那裏,注意坩鍋中鋼水的溫度。

這幾項工序大概跟施瓦爾茨原來的工廠差不多,但在這裏,各工序間的銜接、配合卻達到了完美無缺瑕的程度。

每到工作時間,向工人發信號的鈴聲就會響起,一些一般高矮的工人立刻兩人一組,扛著一根鐵棒,邁著整齊的步伐,走到自己固定的爐前站好。

一個指揮手握秒表,然後站在一個與所有加熱爐都離得很近的模具邊站定,模具兩側各有一個斜度不大的斜板,上麵早放好了一些外麵包著鐵皮的耐火粘土管。管子下口放在漏鬥槽上,而漏鬥槽在模具的正上方。指揮嘴裏叼著哨子,他一聲哨響,坩鍋立刻被鉗子從火中取下來,掛在第一座爐前的一組工人的鐵捧上,然後,隨著哨子發出的一係列抑揚頓挫的旋律,兩個工人依照節奏一齊動作把坩鍋內的鋼水倒入管中,倒完後再把熾熱的空坩鍋放進水箱中。

其他組的工序也是這樣完成的,間隔的時間也都經過準確計算了,以便澆鑄工序緊張而有序地完成。

這種不可思議的精確,能使第十秒鍾完成最後一道工序後,恰好所有坩鍋剛剛倒空,投入水箱。如此完美的操作過程,誰會想到是由上百個有思想的人齊力完成的,而像是由一架完美的機器運轉完成的,這是由鐵一般的紀律、精湛的技術與和諧的旋律創造出的奇跡。

施瓦爾茨像個老手似的,他馬上找了一個與他身材相當的工人組成一對,在一次不太重要的澆鑄中展露了一下,當即被斷定為一個優秀的鑄工。下班的時候,組長甚至許諾會很快提升他。

他於晚上7點鍾走出鋼城,便立刻回到客棧取皮箱,然後順外城向前走,走到一個他早已看好的住宅區,並很快在一個“提供住宿”的正直婦人家的單身房間裏住了下來。

但是,年輕人在晚上並沒有去下酒館,泡舞廳,而是獨自躲在房間裏,然後取出口袋中從工廠撿回的冶煉車間的碎鋼和鑄工車間的坩鍋殘片,全神貫注地借著煤油燈微弱的燈光研究起來。

然後,他從皮箱內層取出一個硬皮本,翻閱裏麵密密麻麻的方程式和公式,又用流利的法文在本子上寫了這樣一段話,出於謹慎,他用了隻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暗語:

11月10日,斯達爾施塔特城。冶煉方法並無特殊之處,隻是依照切諾夫定律,兩次溫度所選不同,即第一次加熱相對第二次加溫度要低些。澆鑄操作,是克虜伯模式,隻是動作的均衡程度實在無可挑剔。但這種準確操作正是德國人的優勢,得益於日爾曼族天生的樂感。英國人是萬萬做不到這種程度的,因為他們或紀律散漫,或節奏感不強。但法國人做起來卻很容易,因為法國擁有世界上最優秀的舞蹈家。所以至今為止,尚未發現其取得巨大成功之奧秘。礦石樣品與我們的上等鐵礦無甚差別。煤的質地不用問是極有冶金價值的上等品,但這也並不出奇。但可以肯定一點,舒爾茨在除雜質上做得很好,采用的原料異常純淨,但這也不難做到。因此,現在隻剩下確定坩鍋和耐火土管的成份就足夠了。如果做到這一點,而且我們的澆濤工也經過嚴格的紀律培訓的話,我相信沒有理由達不到這種程度。不過,畢竟我才隻去了兩個車間,而這裏除了中央總部,企劃部,設備處和密室等以外,至少有24個車間。但究竟這個巢穴要這麼多車間做什麼呢?在舒爾茨獲得遺產並發出恐嚇之後,我的朋友們,該怎麼做才能消除你們的憂慮?

畫完了這個問號,施瓦爾茨疲憊地收起這一切。他脫下衣服,躺在一張讓人不舒服的德國小床上,點燃煙鬥,並取出一本舊書,邊抽邊看,但是心中卻一直思索著其他事情。他美滋滋地抽著煙鬥,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啵!……啵!……”

他把書放下,又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沉思,仿佛正有一道難題等待他去解決。

“算了!”他喊道,“任他詭計多端,我一定要找出舒爾茨的秘密,特別是有關他對法蘭西城的圖謀!”

他是念叨著沙拉占大叔的名字進入夢鄉的,但他睡熟後,卻在夢中念出一個小姑娘“讓娜”的名字。雖然他離開時,讓娜已經長成大姑娘了,但他在心目中一直當她是個小女孩,而這也極易用一般的聯想規律來解釋:念及沙拉占很容易想起他的女兒吧?

因此,當施瓦爾茨,也就是馬塞爾·布呂克曼,第二天念著讓娜的名字醒來時,他並未因此而大驚小怪。而且,又一次印證了斯圖亞特·米爾偉大的心理學原理的正確性。災難礦井

房東鮑埃爾太太熱情接待了馬塞爾。她原籍瑞士,其丈夫四年前死於一次礦井事故,這很正常,全世界每天幾乎都有礦工死於這種災難。她每年可以從工廠領到30塊錢的補助金,另外她還有一間帶家具的房子可以出租,來取得很少的租金。她年幼的兒子卡爾還會在每個星期帶回來一點工資。

卡爾雖然隻有13歲,卻已成為煤礦的工人了。礦上的運煤車要經過通道的一扇門,卡爾隻是負責開門、關門,而這扇門也是為通風開設的,它能控製裏麵空氣的流向。因為他家離奧爾布雷克特礦井很遠,要他每天來回跑的話太為難他了,因此大夥又給他找了一個附加的活,夜裏當馬夫把馬牽回馬廄時,負責洗刷看護那六匹馬。

就這樣,卡爾要在500米以下的礦井中一連呆上六天,白天看護通風門;晚上就在馬廄裏的草堆上睡。隻是到了星期天,他方能重見天日,才能和正常人一樣獲得幾個小時的陽光、藍天和母親的疼愛。

不用說你也知道,當他過了一星期從井下爬上來時,他已不再是一副幹淨利落的模樣了,就如同從地獄中放出來的小鬼,或剛清掃完煙囪,變成了一個巴布亞黑人。於是鮑埃爾太太先把他按到熱水裏,用肥皂仔細擦洗幾個小時,然後再把幹淨衣服給他換上。通常是卡爾父親遺留下的一套綠色粗呢衣服,是經過她一番修剪改小了的。然後,她就望著卡爾,一直到晚上入睡。兒子在她心目中是世上最帥的小男子漢。

實際上,洗去那層黑黑的煤灰,卡爾還算是個英俊的孩子。一頭柔柔的金發,清澈的藍眼睛,再配上潔白細膩的臉。但相對同齡孩子來說,他似乎略顯有點瘦小,而常年的地下生活更使他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如果以沙拉占的血球驗算法對他的血液進行化驗,那他的紅血球數量肯定是偏低的。

卡爾的性格很文靜、內向,不過卻有著不同於平常孩子的自豪感。這是由於常年對一次次災禍的經曆,對有規律生活的習慣以及征服困難後的愉悅。好像這種自豪感是每個礦工都有的品質。

卡爾最幸福的時候是和母親呆在一起,在小房子裏,伏在方桌上,把紙盒裏的各種小蟲子拿出來擺弄。他每次在井下捉到小蟲子,就放進紙盒裏。礦下的氣候四季如春,而裏麵有些奇怪的生物連生物學家也不認識,比方煤層濕潤的岩縫中長出一些離奇的植物,有綠色的苔蘚、無法描述的菌類和奇形怪狀的纖毛。後來有一位致力於昆蟲研究的工程師得知這一情況後,就告訴卡爾,他會用一個埃居來收取一種新的昆蟲標本。卡爾原本是為了獲得埃居才走遍礦內的每一個角落仔細搜尋的,但或許是受了工程師的熏陶,他慢慢地也變成一個昆蟲謎了。所以,他現在是出於自己對昆蟲的酷愛才搜集昆蟲的。

他慢慢與蜘蛛和昆蟲成了好朋友,並在孤獨之餘結交了兩隻蝙蝠和一隻大田鼠。他一次次向人宣稱:這三個好朋友是世界上最聰明善良的動物,甚至比那六匹馬還可愛。那幾匹皮光毛亮,膘肥體壯的馬本來已夠聰明了,卡爾也沒少對人們稱讚它們。

看管馬廄的老人名叫布萊爾·阿索爾。他從6歲就一直生活在地下500米的礦井中,並從未再見過太陽,所以他的眼睛已幾乎不起任何作用了,但他頭腦卻變得精細起來,他對這“地下迷宮”了如指掌!他在推煤車時,知道該何時向右拐,何時向左拐,而且從未走錯過!當他走到通風門前停下時,正好門還在開著,早飯和晚飯見麵時,你總能見到他和藹可親的臉並得到他友好的問候!

“我說的是真的,媽媽,”卡爾說,“每次我的頭靠近他時,他都會在我的臉上親一下。而且,布萊爾·阿索爾腦袋裏的鍾簡直靈極了。要不是跟他在一起,我準會分不清白天和晚上,早晨和黃昏!”

鮑埃爾太太微笑著聽兒子絮叨。和自己的兒子一樣,她也很喜歡布萊爾·阿索爾,有時候會讓兒子帶些糖給他吃。其實,她也恨不得到井下去看看丈夫生前的老夥伴,去看看使她失去丈夫的那個可怕的地方。礦井爆炸後,不幸的鮑埃爾被發現時,已經被燒成了焦炭……但是女人是不允許下礦井的,所以她隻有讓兒子的故事來滿足她了。

唉!她對這個煤礦已經很熟悉了。說不清多少次,她站在那直徑足有18英尺的洞口,癡癡地幻想著丈夫從那裏出來;看著圍牆裏麵沉重的橡木籠通過滑輪用鋼索吊上來。礦山上安放蒸汽機的高大的廠房,檢查通行證的小崗亭……說不清多少次了,她看著那不停燃燒著的大鐵爐,裏麵的烈焰烤得自己渾身發熱!還有剛下班爬上來的礦工借著爐火烤衣服,更有的迫不及待地點燃煙鬥!她多麼熟悉這個地獄之門的所有聲響和身影啊!卸煤工在緊張地卸下滿滿一車的煤,裝吊工、選煤工、洗煤工、機械工、司機……他們都在不停地忙碌著。

她雖然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得到,那被罐籠帶入井下的一群群礦工所做的一切。其中有他的親人,從前是她的丈夫,現在是她惟一的兒子。

她聽著他們說笑著,爭吵著,離地麵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聽不到了。但她的心也跟著他們一起沉了下去,直到比金字塔高四倍的地方……來到井底,礦工們匆忙地從籠子裏跑出來!

他們四處散去,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地下城又忙碌起來。推煤工推起煤車,挖煤工拿起十字鎬奔向煤床,填土工將采完煤礦的空地用土石填實,支架工在煤城巷道中架上支柱,修路工檢修坑道,鋪設鐵軌,石工炸開煤床外麵的岩層……

主巷道如同一條寬敞的大街,連通了相隔三四公裏的兩個礦井,主巷道兩側有許多側巷道與之相連,這些側巷道之間又有更小的巷道相連。巷道之間豎立著由煤或岩石形成的牆或支柱,所有的一切顯得那麼井井有條,堅實牢固而烏黑透亮!……

在這縱橫交錯的無數巷道組成的地下迷宮中,忙碌著一支光著膀子的礦工大軍,他們彼此交談著,在安全礦燈的照耀下快活地幹活!……

當鮑埃爾太太獨自一人坐在家裏的火爐旁遐想時,腦子裏常常浮現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在這無數的巷道中,她能清晰地看到那條更熟悉的巷道,就是由卡爾負責開關通風門的那條。

當傍晚來臨時,白班的工人上來了,夜班的工人又下去了,但她親愛的兒子卻不會這時上來。

他到馬廄去找親愛的布萊爾·阿索爾去了。他先照顧老人吃完飯,再把馬的草料準備好,才去吃自己被人從上麵帶下來的那點冷飯。吃完後,他就給那隻安詳地伏在他腳邊的大田鼠講故事,又和那兩隻在他頭頂飛舞的蝙蝠唱會兒歌,玩累了就躺在草墊上睡去。

鮑埃爾太太就像身臨其境一樣,因為卡爾已經把這些給她講了至少300遍了,他說到哪裏,她都能看得到。

“您知道昨天我給工程師送昆蟲去時他對我怎麼說嗎,媽媽?他說要給我出幾道數學題,假如我能做對的話,等他再測繪礦井的平麵圖時,就帶我去給他拿工具。並說要開一條巷道,直通威勃礦井,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呀!”

“真的,寶貝?”鮑埃爾太太高興地說,“工程師真是這麼對你說的?”

她眼前又浮現出這樣一幅情景:兒子拿著測繪工具,像個工程師的助手一樣神氣。

“但是,我很擔心,”卡爾又說,“我怕沒人能幫我講一講那些數學題,到時候做不出來。”

馬塞爾正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地抽著煙聽他們母子對話,聽卡爾說到這裏,就對他說:

“到時候你哪兒不懂不妨告訴我,我也許能給你講一下。”

“您會數學?”鮑埃爾太太驚訝地問。

“我當然會,”馬塞爾說,“我每天晚飯後都去夜校上課,恐怕不可能什麼也學不到吧?老師還說我學得不錯呢,他說我都可以給別人當老師了。”

卡爾興奮地取來紙和筆,並站在馬塞爾旁邊,把不懂的問題說給他聽,馬塞爾就給卡爾詳加講解。卡爾很快就明白了那些問題,他對馬塞爾佩服極了。

打這開始,馬塞爾更受女主人的尊敬了,而他也和卡爾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而且,他在工廠裏的出色表現也得到了上司的賞識,很快就被破格晉升為一等工。他每天早晨7點去上班,下班吃過晚飯後,就去夜校聽工程師特魯勃奈講課,努力學習幾何、代數、機械工業製圖等功課。而且進步神速,老師對他讚賞有加。進入工廠僅兩個月後,他就跨入了最優秀人才的行列,不僅O字區,而且整個鋼城都知道了他的名字。第一季度末,他的上司就向中央總部呈上了一份推薦信:

“約翰·施瓦爾茨,26歲,一等鑄工,茲向中央總部推薦此人:他無論在理論知識、實際工作和創新精神三方麵,都可稱得上‘出類拔萃’”。

不過,必須有一個非凡的機遇,才能讓總部真正對馬塞爾產生興趣。隻要耐心等待,總會有這樣的機遇,隻是馬塞爾沒料到,這個機遇竟是在如此悲慘的情況下到來的。

又是一個星期天,都上午10點了,但馬塞爾發現小卡爾還沒回來。他很納悶,就去問鮑埃爾太太,是否她知道卡爾為什麼還沒回來,但鮑埃爾太太焦急地告訴他,她也不知道。按說卡爾兩個小時前就該回來了。馬塞爾就去奧爾布雷克特礦井找卡爾。

他沿途看到礦工就問見沒見到小卡爾。他們都說沒見到。大家彼此互道平安後,他又繼續朝礦井走去。

等他到達礦井時都快11點了。今天是休息日,礦上安靜多了,偶爾能看到“摩登女郎”(這是礦工們給選煤女工起的綽號)在和檢查員聊天,檢查員連休息日也得照常上崗。

“您看到編號是41902號的小卡爾出來了嗎?”他問檢查員。

檢查員拿出名單查了一遍,然後搖了搖頭。

“礦上還有另外的出口嗎?”

“沒有,就隻有這一個出口,”檢查員答道,“礦井北麵的出口還在規劃之中,並沒打通。”

“這就是說,小孩子肯定還在井下了?”

“肯定,不過也真奇怪,一般星期天井下就留五個專門守衛。”

“我下去找一下可以嗎?”

“不行,任何人未經許可不準下去。”

“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故?”“摩登女郎”插嘴道。

“星期天能發生什麼事故?”

“但不管怎樣,”馬塞爾說,“我必須找到這個孩子!”

“那你最好去找機械工長……就是那個辦公室……也不知他出去沒有……”

工長已經換上了幹淨的節日禮服,襯衣領子像白鐵片一樣硬,正準備出去。馬塞爾把情況向他一講,這個好心人馬上擔心起來。

“那我們一起下去看看吧。”他立刻說。

於是,他吩咐機手立刻準備罐籠,並請馬塞爾和他一起下去。

“最好還是帶上‘加裏貝’氣箱,”馬塞爾說,“萬一派上用場的話。”

“不錯,井下的情況誰也說不準。”

工長從櫥子裏拿出兩隻鋅皮儲氣箱,外形像巴黎的飲料小販背上的可可壺。這種密封箱是用來儲存壓縮空氣的,頂端有兩個橡皮管,使用時用牙咬住角質管嘴。一個特製的風箱可以把裏麵的空氣放出來。帶上這種存有純淨空氣的箱子,人們可把鼻子用夾子夾住,在空氣十分重濁的環境中也能自由呼吸。

兩人準備就緒,走進罐籠,滑輪上鋼索滑動,把罐籠放下井底。兩人打開了手中的礦燈。

“您不是礦工,但看您並不害怕,”工長說,“不像有的人,第一次進罐籠嚇得哇哇大叫,手足無措,像兔子似地在裏麵亂動!”

“是嗎?”馬塞爾答道,“我倒覺得沒什麼。”

他們問一個交叉路口上的守衛,那人說他一直沒見到卡爾。

他們又走向馬廄,看到小卡爾的書包掛在牆上,草墊上放著他的數學課本和一把馬刷。

但馬塞爾注意到卡爾的礦燈不見了,這說明卡爾一定還在礦井裏。

“會不會掉進哪個坑裏?”工長沉吟著說,“但這是不可能的!星期天他到煤床邊上幹什麼去?”

“噢,可能他是去捉昆蟲了!”那個跟來的守衛說,“這孩子酷愛昆蟲!”

有一個年輕人也跑來支持這種說法,因為他曾在7點鍾看到卡爾拿著礦燈走遠了。

現在需要開展認真搜尋。他們又召集了另外幾個井下的守衛,在一張礦井平麵圖上分配下每個人搜尋的區域,然後就分頭行動了。

他們用兩個小時找遍了礦井的每個角落,七個人又在交叉路口碰頭了。他們沒有發現任何坍塌的地方,也沒發現有卡爾走過的跡象。工長也許由於饑餓而產生了失望,於是他斷言,卡爾肯定已經出去了,正好他們都沒發現,而現在可能已在家裏……嗯!……吃午飯了。

但這種說法隨即遭到了馬塞爾的反對,他堅持卡爾還在井下,要求重新搜尋。

“這是什麼?”他指著平麵圖上的一個虛線劃出的圈說,相鄰附近幾處都有詳細標注並用實線劃出,而這個圈就好像地理學家在地圖上標注北極地區那些未經探明的地方一樣。

“那個地方因煤層太薄沒有開采價值而被廢棄了。”工長答道。

“廢棄的地方?……到那兒去找找看!”馬塞爾堅持道。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那塊空地。是的,表層已經滑膩發黴了,顯然這地方已經廢棄好幾年了。

他們四處看了一下,沒發現任何可疑之處。馬塞爾突然叫大家停住,並問道:

“你們有沒有感到頭暈?”

“哎呀!沒錯兒!”其他人都說。

“我剛才就覺得有些頭暈了,”馬塞爾說,“這肯定是二氧化碳所致……我可不可以點根火柴試驗一下?”

“點吧,年輕人,沒事。”

馬塞爾掏出火柴盒,把一根火柴劃著,然後拿著它靠近地麵,火焰立刻熄滅了。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說,“因為二氧化碳密度較大,所以在空氣下層……大家都退出去,我是說你們幾個沒帶‘加裏貝’氣箱的。但是工長先生,我建議我們兩人留下來繼續尋找。”

那幾個人都走了,馬塞爾和工長立刻各自取下儲氣箱的橡皮管嘴用牙咬住,並把鼻孔用木夾夾住,然後沿著巷道接著往前走。

當他們走出一刻鍾後,終於發現了疑點:遠處黑暗中有微弱的礦燈光發出,他們衝了過去……

在潮濕的牆根下,小卡爾靜靜地躺在那裏,可憐他的身體早已經冰涼了,嘴唇發青,臉色發紫,脈搏早已停息了。兩人也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看來他是想撿起地上的什麼東西,但他剛一彎腰,就立刻被二氧化碳包圍了。

不管想什麼辦法救都為時太晚了,他已經死了四五個小時了。

第二天晚上,斯達爾施塔特的公墓上又添了一座小墳。可憐的鮑埃爾太太,先是失去了丈夫,現在又失去了惟一的兒子。中央總部

奧爾布雷克特礦區的主任醫師埃希丹納希寫了一份明細的死亡報告:卡爾·鮑埃爾,41902號,13歲,因在228號巷道捉昆蟲時,吸入大量二氧化碳而窒息死亡。

工程師莫勒斯姆爾的報告更深入地闡明了一點,必須在14號平麵圖上把B區也規劃入通風設施之內,因為B區巷道有一種散發極其緩慢的有毒氣體,它極易被忽略而引起中毒事件。

緊接著,這位工程師又上呈了一份推薦信,提出工長雷洛和一等鑄工約翰·施瓦爾茨在這一事件中表現出機智勇敢、忠於職守的精神。

10天以後,當馬塞爾去門房取他的報到牌時,發現有一份通知掛在他牌下麵的釘子上,上麵寫道:

“施瓦爾茨務必於今天上午10點鍾到總經理辦公室!A字路A字門,中央總部。穿戴要整齊。”

前一段時間,無論是在與同伴交談中還是星期天在城外觀察時,他都能看出,中央總部決非一般人能進得去的。而且更有人說,曾有些想逞匹夫之勇擅闖禁區的人,結果都神秘地失蹤了;而能去那裏工作的人,事先都必須辦理一係列複雜機密的手續,最後還要莊嚴宣誓,對自己知道的事決不泄露一點,如違此誓,將會被秘密法庭殘忍地處決……又有人說,從這座“聖殿”有一條地下鐵路通到環形路上……有時會有神秘的客人通過火車出入城區……裏麵有時會舉行高層會議,會員們都是些不知名的高深人物……

馬塞爾也並非完全相信這些傳說,不過這些傳說起碼證實了一點,那就是一般人想進入中央總部甚至比登天還要難。他也結識了不少朋友,其中有冶煉工、熔鐵工、衛兵少尉、木工、錘工等,但他們沒有一個曾接近過A字門。

現在,他在驚喜之餘又夾雜著一絲怯意,但他還是按時走進了戒備森嚴的中央總部。

門衛先讓他在門房裏等一會兒,門外站著兩個穿灰色製服、佩短槍的彪形大漢。門房則像修道院中修女們的傳達室一樣,有兩扇門,一扇向外,一扇向裏,但它們從不同時打開。

經過了對證件的認真核實之後,兩個大漢將馬塞爾的眼睛用一塊白手絹嚴嚴地蒙住,馬塞爾任其擺布,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他倆一邊一個架住馬塞爾的胳膊,一言不發帶著他就走。

走出大概兩三千步,爬上一段樓梯,他們打開門走進去,等把門關好後,馬塞爾眼上的手絹被摘掉了。馬塞爾打量著這間屋子:擺設非常簡要,隻有一張黑色桌子,幾把椅子,一塊大畫板,桌上放著各種繪圖工具,一個高大的安著毛玻璃的窗戶射進一些光線。正在這時,走進兩個大學教授模樣的人。

“據說你很有才幹,”其中一個人說,“我們想考你一下,如果你是人才,我們也不想把你埋沒掉。你可以回答我們幾個問題嗎?”

馬塞爾謙遜地表示願意接受考試。兩位主考官便向他提了一些問題,有化學方麵的,也有幾何、代數方麵的。馬塞爾對每個問題都回答得正確而明了,令他們非常滿意。另外他在黑板上畫的圖也清晰明了,而且沒費多大功夫。他的方程式列得工整而緊湊,行與行的間距相等,如同一排排優秀的士兵接受檢閱一樣。而更讓主考官驚訝的是,其中有一道證明題,他的構思是如此巧妙、新穎,他們問他是從那兒學來的。

“在沙夫豪森上初中時學的,那是我的母校。”

“看來你在設計方麵很出色!”

“這確是我的專長。”

“瑞士的教育辦得真不賴!”一個對另一個說,“現在要求你用兩個小時把這張圖畫出來。”

說著他們遞給馬塞爾一張非常複雜的蒸汽機切麵圖。

“如果你畫得好,你就會得到成績優秀、令人滿意的評語,那你就被錄用了。”

隨後,他們就都走出了屋子,馬塞爾於是認真地畫了起來。

時間到了,兩個主考官走了進來。他們拿起圖,看後大加讚賞,於是評語上又多了一句:我們的設計師還沒有一個具有如此天分。

隨後那兩個大漢又走了進來,又把他眼睛蒙上,帶到了總經理辦公室。

“我們要分配你去設計處的一個製圖車間去,”總經理說,“你能接受我們規定的條件嗎?”

“不知是什麼條件,”馬塞爾答道,“但我想我能接受。”

“你聽好了:第一,在整個雇傭期間,你不許外出,除非在極特殊的情況下,你得到特別許可時;第二,這裏實行軍事化管理,你必須對上級絕對服從,否則軍法從事。你如今享受少尉待遇,還能夠按規定晉升到更高級別;第三,你必須宣誓,絕對對你在部門中的所見所聞守口如瓶;第四,你的所有來往信件必須經過上司檢查,並且隻能和家裏人通信。”

“幹脆直接說,我被囚禁在監獄裏得了。”馬塞爾心中暗道。

但他回答得也很幹脆:

“這都是一些合理要求,我全都能接受。”

“那就好,現在你舉起右手……宣誓吧……(馬塞爾把誓詞朗誦了一遍)好!任命你為第四車間的設計師,會有人為你安排宿舍;這裏還有第一流的食堂供應膳食……你的行李帶來了嗎?”

“沒有,先生。因為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所以行李還在房東家裏。”

“派別人給你取就行了。你現在已經不能再出去了。”

“幸虧筆記上用的都是暗語,”馬塞爾想,“要不然,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就完了!……”

當天晚上,馬塞爾已經住進一間舒適的房子裏了。房子在四樓,這幢樓的前麵有一個大院子。他現在意識到,新的生活開始了。

然而這裏的生活環境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麼殘酷。在餐廳裏他結認識一些同事,但都看起來蠻友好的,和在外麵幹活的人一樣。為了在枯燥的工作之餘輕鬆一下,他們還組織了一個幾個人的小型樂隊,每到晚上都娛樂一下,氣氛相當不錯。雖然他們的業餘時間有限,但至少有一個圖書閱覽室,可以補充些精神營養。並有一些知識淵博的教授來組織講學,所有工作人員必須到場聽講。還得參加經常性的測驗和考試。隻是活動空間小,令人感到有些禁錮和沉悶。這可以說是一所管理很嚴格的成人學校,盡管所有人都必須習慣於遵守那些鋼鐵般的紀律,但總的說來還不至於讓人感到太壓抑。

整個冬季,馬塞爾都全身心地投入到緊張的工作當中。他勤奮認真、刻苦鑽研,學習進步神速,特別是設計圖,已達到了完美無暇的程度。他受到老師們和領導們的一致好評,在短短的幾個月中就脫穎而出、小有名氣了。他是當之無愧的最熟練、最聰明、最富創造力的設計師。同事們誰有困難都會向他請教,有時就連上司也對他不恥下問,一個人憑真才實學獲得的不僅是榮譽,而更重要的是尊嚴。

但是,假如到了設計處就認為他能獲取中央總部的機密的話,可就大錯而特錯了。

這雖然也是中央總部的下屬部門,但周圍都有鐵柵欄,方圓不過300米,他就在這個小圈子裏生活。不過憑他的智力,還是能把思想範圍擴展到冶金工業的最遠部門的。但他的實際工作範疇僅是設計蒸汽機,設計不同的體積和動力的各種蒸汽機,根據其不同用途用於各種行業,有的用於軍艦,而有的用於印刷機。不過,他從未涉足於這個業務圈之外的設計,嚴格細致的分工把他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行業中了。

到A字區工作已經4個月了,但馬塞爾對鋼城的內幕比剛來時並沒有更多的了解,頂多也就是在茶餘飯後的閑談中得到一些表麵情報。盡管他才華出眾,但充其量隻是這個龐大的機器上的一個小齒輪。據說,整個蜘蛛網般的組織機構的中心是那座俯瞰全城的金牛塔,它高高淩駕於其他建築之上。並且了解到,舒爾茨先生就住在金牛塔的最下層,而塔的中部就是那間有名的密室。另外還有人說這座巨大的建築物水火不侵,裏麵像一艘豪華戰艦的外殼一樣包著鐵皮,而又由多層裝有暗鎖的鋼門把它封閉起來,如同防範最為嚴密的銀行一樣。而且大家都認同一種說法,那就是舒爾茨正在研製一種威力極強的武器,這種武器的殺傷力舉世無雙,為的是確保德國能很快統治整個世界。

為了探出其中的秘密,馬塞爾絞盡了腦汁,想出翻牆、喬裝等各種江湖行徑,但都被自己一一推翻了,因為這些設想根本不可能辦到。那裏高牆重疊,重兵看守,夜裏明亮的探照燈亮如白晝。想盡了千方百計,還是沒有辦法能確保跨越這些障礙。而且就算他能成功爬上高牆,他也絕對看不到全景,隻能看到其中的某一個局部。

但無論如何,他發誓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如果讓他等10年,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等下去。他必須探得這些秘密,那一天也會最終到來。如今,法蘭西城正日益繁華起來,在這座康樂城中,它的各種公益活動正在發揮功效,使每個窮困或失業的人都有了新的希望。看到拉丁民族一天天地走向巨大的成功,更會引起舒爾茨的仇恨,更下決心要對法蘭西城進行威脅。這些馬塞爾已從鋼城的種種跡象中找到了證據。

一連幾個月過去了。

進入3月了。這天,馬塞爾正在苦苦思索心中曾想了千百遍的那個誓言和計劃時,有一個穿灰製服的衛士來通知他,說總經理找他有事。

“舒爾茨先生命令我,”總經理說,“選派一名最好的設計師給他送去。我看就是你了,馬上把行李準備一下,立刻去中央區……另外,你也被晉升為中尉了。”

就在馬塞爾就要陷入絕望的時候,卻從天上掉下如此的良機,這也完全是他優異的工作成績所帶來的理所當然的結果。馬塞爾不由得心中一陣狂喜。

“我非常榮幸能把這個好消息通知你,”總經理又說,“願你在此基礎上再接再勵,永不退縮。你定會前途無量的,好好幹,我的小夥子。”

馬塞爾的心血沒有白費,終於看到幸運之門似乎在為他敞開了!

他將一切東西全裝進皮箱裏,然後就隨著穿灰色製服的人走進了最後一道牆。這是從A字區進入中央區的惟一關口,他曾讓馬塞爾在門外徘徊了那麼長時間,但現在穿過它隻不過是幾分鍾的事。

神秘的金牛塔就在眼前了,而此前,馬塞爾隻能從雲霧中隱約看到它那高高的塔尖。

但眼前的景象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如同一個久居歐洲鬧市區或嘈雜車間中的人,一覺醒來就站在了熱帶原始森林之中!這就是馬塞爾此時的感受。

況且,即使是一座原始森林,你還能從那些傑出的作品中看到其中描述的景象,但舒爾茨先生這座經過精心修飾的花園,卻是人們從未見過的賞心悅目。棕櫚樹高大粗壯,香蕉茂密無比,仙人掌寬大肥厚,遮住了陽光。高大而直挺的桉樹被常春藤溫柔地纏繞著,如同是一件碧綠的時裝。地上的花草名目繁多,菠蘿、石榴、橙子,舉目可見。天空中風雀和報喜鳥飛舞盤繞。而空氣也像熱帶森林中一樣,溫熱濕潤。

馬塞爾一路留意是否有造成這一奇異美景的供熱設備,但奇怪的是,他什麼也沒看到,心中不由暗暗納悶。

他忽然一下想到,這附近有一個終年燃燒著的煤礦,也隨即明白了,一定是舒爾茨通過金屬管道,巧妙地利用了這個地熱寶庫。

盡管這一切都得到了解釋,但馬塞爾仍不禁陶醉在眼前這如詩如畫的美景中,又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充滿醉人幽香的空氣。在這半年中,他都不曾看到過一棵綠草,現在終於得到補償了。一條砂礫小徑延伸到平緩的斜坡之上,盡頭是一座精美的大理石回廊。台階上一排廊柱聳立著,回廊後麵是一座方形高樓,似乎是金牛塔的底層。有七八個穿紅色製服的侍者和一名頭戴軍帽手拿長槍的衛兵站在回廊下。一些精美的銅燭台立在柱子之間。正當他慢慢走上台階時,聽到腳下傳出輕微的轟隆聲,他意識到真有地下鐵路。

馬塞爾通名報姓後,隨即就被帶進一條走廊內,走廊的兩側有各種雕刻,仿佛走進了一座雕刻展廳。但他顧不上細看,就走進一間紅地金飾的大廳,隨後又穿過一間黑地金飾大廳,在一間黃地金飾的大廳中足足等了5分鍾,才又被帶進一間綠地金飾的豪華辦公室內。

舒爾茨先生就坐在桌旁,身旁放著一大杯啤酒,而他正在叼著大煙鬥抽煙。在這間金碧輝煌的宮殿裏,他就如同新皮靴子上沾的一塊汙泥一樣。

鋼鐵大王並沒有動,隻是冷漠而威嚴地問:

“你就是他們選派來的設計師?”

“是的,先生。”

“我看過你的設計圖,畫得不錯。你隻會設計蒸汽機嗎?”

“他們從未要我設計過其他東西。”

“你懂得彈道學方麵的知識嗎?”

“我業餘時間研究過,對此也很感興趣。”

這正是舒爾茨最理想的答案。這時他才拿正眼看了一下這個很令他滿意的雇員。

“那好,你來和我共同設計一種炮如何……但這要看你能力如何了!……你接替的是索恩的工作,可能會有些勉強。索恩這頭蠢豬今天早上擺弄一種炸藥時,不小心把自己炸死了!……這畜生險些連我們都全部炸死!”

說實在的,從舒爾茨嘴裏冒出的這些髒話,並不太讓人討厭。虎穴龍潭

大家都看到了,馬塞爾似乎是鴻運當頭了,才不過幾個星期,他已經和舒爾茨成了親密無間的朋友了。兩個人已經是難舍難分了,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工作還是就餐,無論散步、抽煙還是喝酒,總是形影不離。舒爾茨覺得好像找到了真正的知音。有時他隻要一張嘴,馬塞爾就會心領神會,而且能迅速做出回答。

馬塞爾不單在本專業領域出類拔萃,而且更是一個招人喜歡的同伴,一個忠於職守的工人,一個謙虛而又極富創新精神的發明家。

舒爾茨對馬塞爾簡直是愛如至寶,他每想到馬塞爾都會不由自主地讚歎:

“這小夥子真難得!我簡直就是發現了一塊美玉!”

其實,馬塞爾早就看透了舒爾茨的本質。知道他是個極貪婪、自私而又愛慕虛榮的家夥,因此他處處都小心翼翼、見風使舵來奉迎舒爾茨。

舒爾茨如同一架大鋼琴,而很快馬塞爾就能用特殊指法熟練地演奏它了。其實說來也很簡單,他總是盡量把自己的才能表現出來,而又總留有一個讓舒爾茨顯示其高明的機會。

比如他在設計圖樣時,總能設計得幾乎完美無暇,但總會存在一個既易發現又易改正的紕漏,讓舒爾茨能一眼看出,並得意地馬上指出來。

又比如他在理論方麵有了新的見解,就會想辦法在與舒爾茨的交談中流露出來,並能讓舒爾茨覺得這個見解是由自己發現的。

有時馬塞爾更會來事,比方他會這麼說:

“您讓我畫的裝有活動衝角的軍艦設計圖,我已經畫好了。”

“是我讓你畫的?”舒爾茨問道,因為他從未想過這碼事。

“是啊!您莫非已經忘了?……這個活動衝角能將魚雷直接射入敵艦腹中,3分鍾內就會爆炸?”

“我可是一點都沒印象了。我腦子裏裝的東西太多了!”

如此一來,舒爾茨先生就心安理得地將這一新發明劃到了自己名下。

但這種蒙蔽手段隻能少數用幾次,後來舒爾茨就感到馬塞爾可能確實比自己要高明些。但人是很奇怪的動物,舒爾茨當然也不例外,他時常會滿足於這種“表露出”的優越感,特別是當他認為屬下也產生了這種錯覺時,就更加滿足了。

“他其實並不笨,但他即使有天大的本領,也隻不過是我的奴隸!”他時常會這樣自我安慰一番,然後肚中發笑,並甚至會從那薄嘴唇下亮出那32顆麻將牌。

況且,他在其他方麵也能找到滿足於他虛榮心的補償,那就是,隻有他才能把這些偉大的設想變為現實……而這些夢想終會為他所用並顯示其價值!……馬塞爾這個蠢貨,充其量隻是他舒爾茨這架龐大機器中的一個齒輪而已,諸如此類。

但他也並非對馬塞爾無話不談。馬塞爾與他共處了5個月後,對中央總部的內幕仍然知之不多。隻不過他印證出了原來自己的某些假設。他證實了,鋼城中有一個極大的秘密,而且舒爾茨也並非僅以牟取暴利為惟一目的。從舒爾茨的興趣、性格及其創辦的工業性質來看,他或許已研製出了某種可怕的新式武器。

但這個謎底始終沒被馬塞爾揭開。

經過再三思索,馬塞爾意識到,不發生重大變故,他是不會得知這些秘密的。但又沒有跡象表明會有意外發生,因此他決心自己去創造機會。

9月5日這天傍晚,他倆坐在一起吃晚飯。

“這種酸菜香腸的味道不錯吧?”舒爾茨說。盡管他擁有了蓓根的幾億財富,但卻一直對這道菜情有獨鍾。

“不錯,好吃極了!”馬塞爾讚同道。盡管他已經吃膩了這道菜,但仍然大口地嚼著。

但他的胃卻已受夠了,最終督促他實施自己的計劃。

“有時我會想,”舒爾茨這時說,“那些吃不到香腸、酸菜,又喝不到啤酒的人將如何生存。”然後竟長歎一聲。

“對他們來說,生活簡直就是一種煎熬!”馬塞爾說,“要想把他們拯救出來,隻有將他們納入偉大的日爾曼帝國之內。”

“對!……嗯!……會有這一天的……會有這一天的!”舒爾茨被搔到了癢處,“我們已立足在美洲中心了,如果再到日本附近占據一兩個島嶼,你將會看到我們揚眉吐氣地在地球上縱橫!”

這時侍者拿來兩隻煙鬥。舒爾茨首先取過煙鬥,點著抽起來。馬塞爾也點著了,他打算趁這一天最悠閑的時刻衝破舒爾茨的思想防線。

“不過我認為,”沉吟了一會兒,馬塞爾又說,“我對征服世界總有些懷疑!”

“什麼?什麼征服?”舒爾茨已遠離了剛才的話題,他一時沒回過神來。

“就是德國人征服世界嘛!”

舒爾茨脫口而出:

“你不相信德國人會征服世界?”

“我不信。”

“啊!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倒想聽聽你有什麼理由不信!”

“明擺著嘛,因為法蘭西的炮兵更優秀,並將擊敗德國炮兵。我的瑞士同胞對法國軍人非常了解,他們一致認為,謹慎的法國人早已做好了防範。他們將洗掉1870年的恥辱,去教訓那些專愛教訓別人的人。在我們那個小國中,沒人會懷疑這一點。幹脆可以這樣說,先生,這也是英國權威人士的觀點。”

馬塞爾這番話說得幹脆利落,冷靜果斷。這些肆無忌憚的犯上之詞,在舒爾茨身上產生了尤為強烈的效果。

舒爾茨感到了震怒,臉色漲紅,氣得連煙鬥也叼不住了。馬塞爾原本以為這次可能闖大禍了,但很快就發現舒爾茨的神態又變得很從容了,知道威力還不夠大,就又對他說:

“這話雖然聽起來不太入耳,但又的確是實情。如果說現在沒發現敵人有什麼異常,那是因為他們正潛心研究。你以為那場戰爭沒給他們什麼教訓嗎?我們還在一味地把大炮變得越來越笨重,我敢說人家肯定正在發明一種新式大炮,我們將看到我們的大炮在戰場上遭受重創!”

“哼!新式大炮!”舒爾茨閃爍其詞而又不服氣地說,“誰不會研究新式大炮?”

“啊!對了,我們不妨來談一下新式大炮!那些前輩們用銅製炮,我們不過把銅改成了鋼,將炮的威力和射程提高了一倍而已。”

“哼!一倍?……”舒爾茨顯得不屑一顧,聽口氣似乎在說:我們何止提高了一倍!

“實際上,”馬塞爾又說,“我們不過是在模仿別人。唉!說實在的,我們的確是缺少發明創新!事到如今,我們也沒有什麼新發明,但人家法國人卻有了,這點你必須承認!”

舒爾茨坐在那裏,並沒有暴跳如雷。但從他顫抖的嘴唇、陰晴不定的臉色上可以看出,其實他的內心有多麼激動。

難道就這麼忍下去?他,赫赫有名的舒爾茨先生,世界上最大的鋼鐵廠和先進鑄炮業無人能及的巨頭,多少高貴的人都對他俯首稱臣,現在竟任由一個小設計師對他指手劃腳,侮蔑他缺少發明,甚至連個法國炮兵也比不上!……而且是在這種場合下!在他身後那堵包著鐵皮的暗室裏,正擺著一個裝置,它可以封住這個狂妄小子的嘴巴,會讓他目瞪口呆,這個爆炸設備會將一切侮辱他的理論全炸成粉末!他會這麼做的!

想到這裏,舒爾茨忽地站了起來,由於用力過猛,把煙鬥都碰斷了。他冷冷地掃了馬塞爾一眼,然後咬緊牙關,不!留了一條縫,從那條縫裏擠出一句話:

“那好,你跟我來看一下,先生,要讓你見識一下,我舒爾茨的發明!”

馬塞爾下了一招險棋,但他終於贏了。他剛才那狂妄之至而又突然的話將了對方一軍,使舒爾茨在盛怒之下亂了方寸,同時又是在自己的領地上,再加上他的虛榮心,終於中了馬塞爾的激將法。他現在急於展示一下他的發明,就帶著馬塞爾趾高氣揚地進了辦公室。關門之後,又徑直進了圖書館,伸手在一塊牆板上一按,立刻,書櫥兩邊一分,後麵牆壁上出現了一個小門,小門後麵是一條狹窄的暗道,順著暗道中的樓梯一直向下,就來到了金牛塔的地下室。

舒爾茲拿出一把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一扇門。後麵又是一道門,這是一道裝有密碼鎖的門。舒爾茨先生調整密碼,把那扇沉重的鐵門打開了。馬塞爾注意到門後麵有一個複雜的自動爆炸裝置,馬塞爾很感興趣地想仔細看一下,但舒爾茲沒有給他這個時間就帶他繼續向裏走。

前麵又是一道門,但這扇門隻輕輕一推就開了。不過馬塞爾知道,這肯定裝有一種更為高明的特殊裝置。

在經過這道門之後,兩人又爬上了一架有200級的鐵梯,來到了塔頂。站在這裏,整個斯達爾施塔特城盡收眼底。

這是一座異常堅固的花崗石建築。塔頂其實是一個圓形平台,四麵有好幾個炮口,在平台中央擺著一尊鋼質大炮。

“你看吧!”舒爾茲一路上沒開口,這是說出第一句話。

馬塞爾從未見過這麼大的攻城炮,它少說也有30萬公斤重,裝著炮閂。口徑有1.5米左右。下麵是鋼質的炮架,能在鋼板上自由轉動。裏麵的齒輪裝置使它操作起來異常靈便。炮架的後麵有彈簧矯正裝置,主要用來防止炮身由於發射時的反衝力而後退。就算有時後退了,也能在彈簧作用下恢複原位。

“它的穿透力怎樣?”馬塞爾一邊讚歎地點著頭一邊問。

“可以輕易把2萬米外的一塊40英寸厚的鋼板,像切蛋糕一樣擊穿!”

“射程有多遠呢?”

“至於射程,”舒爾茨的情緒高漲起來,“哼!你剛才還說什麼我隻會模仿,隻能把射程增加一倍?可現在我告訴你,這門大炮可以非常準確地射出10法裏以外!”

“10法裏!”馬塞爾大吃一驚,“10法裏!是什麼新型火藥能產生如此大的推動力?”

“哦!我現在就什麼都告訴你,”舒爾茨話中有話地答道,“我已經不再對你隱瞞什麼了!早期的大顆粒炸藥已經過時了,我改用了火棉炸藥,它比一般炸藥的爆炸力大四倍,而且我又按10∶8的比重加入了硝酸鉀,這又使它的爆炸力增加了五倍。

“可是,”馬塞爾提示道,“這麼大的爆炸力是任何型號的鋼材都無法承受的!也就是說,它發射四五發炮彈之後,這炮就已經報廢了。”

“還用四五發?我僅用它發射一發炮彈就足夠了!”

“這一發肯定價格極高吧?”

“100萬,與這門炮的造價相當!”

“100萬一發!……”

“那算不了什麼,如果它能殺掉10個億的話!”

“10個億!”馬塞爾驚叫道。

看著這殺傷力極強的大炮,馬塞爾既讚歎又擔擾,但是他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來。他又說:

“這門神秘的大炮確實值得讚歎,但即使它威力再大,也並沒有推翻我的結論:這隻是模仿、是改進,而並非發明!”

“對,不是發明!”舒爾茨咬了咬牙答道,“好!我就讓你看個夠!跟我來!”

於是兩人走到炮台下麵一層,裏麵有一台與炮台相通的液壓升降機,而裏麵擺著很多大圓筒,一開始馬塞爾還認為這是一些拆開的舊炮筒。

“這些就是炮彈。”舒爾茨對他說。

這回馬塞爾必須承認了,這些炮彈和他原來見過的所有炮彈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這些圓筒都有2米長,直徑達1.1米,鉛質的外殼上刻有與炮膛相吻合的螺紋,後麵裝有一塊用螺栓固定的鋼板,前麵則有裝著雷管的尖頭鋼帽。

這種炮彈有什麼特性呢?單看外表是看不出什麼來的,隻能認為裏麵裝有可怕的炸藥,其殺傷力勝過以往的任何一種炸藥。

“你沒話可說了吧?”見馬塞爾沉吟不語,舒爾茨忍不住問道。

“啊!真的,先生!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要把炮彈造得這麼長這麼重呢?——看起來的確很重。”

“外表是用來騙人的,”舒爾茨答道,“其實它和同樣口徑的一般炮彈差不多重……行了,我把所有秘密都告訴你吧……這其實是一種玻璃火箭炮彈,外麵包著橡木,裏麵裝著72個大氣壓的液態二氧化碳。炮彈隻要一落地就會立即炸開,而液態二氧化碳迅速轉化為氣態,就會使周圍氣溫一下子降到大約零下100度,而空氣中彌漫著二氧化碳,結果使方圓30米範圍內的所有生物都被凍死或中毒而亡。我說的30米隻是一個理論化的基本數,而它的實際作用範圍顯然還要大得多,甚至達到方圓一二百米也不奇怪!另外還有一個優點,因為二氧化碳比空氣密度大,那它就會長時間停在地表附近,甚至可以長達幾個小時,無論誰若想踏入這個危險區就會必死無疑!……所以這種炮彈的威力不僅在於它的爆炸力,還在於它長久的毒性!……因此,在這種炮彈的打擊下,敵人不是受傷,而是全部死亡!”

舒爾茨明顯陶醉在自己洋洋自得的描述之中,他興奮得紅光滿麵,又亮出32顆麻將牌。

“從這裏,你看,”他又說,“對準一座要攻占的城市眾炮齊發,將會產生什麼效果!姑且把一門炮的火力範圍假定為1公頃,就算那座城市有10,000公頃的話,那隻要10門炮為一組的炮隊100個,而我們再假定所有的炮都已調整好了,準備就緒。再加上氣流穩定,再用一個電話宣布射擊……那麼,一分鍾的工夫,方圓100,00公頃之內就會成為一座墳墓!這座城也將被二氧化碳的潮水淹沒!這個想法我是去年看了一個關於奧爾布雷克特礦井中一個小礦工意外死亡的報告後才產生的。但我早年在參觀那不勒斯的‘狗穴’時就已經受到了啟發了,隻是到了那次意外事故後才最終促成了這一設想。這其中的原理想必你會明白吧?這是一個人工製造的‘死海’!因為空氣中隻要混入百分之二十的二氧化碳,就會令人窒息。”

馬塞爾默默地聽著,他已經無言可對,隻有保持沉默。舒爾茨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但他並沒有得理不饒人。

“但有一個細節始終讓我很煩惱。”他說。

“是什麼細節?”馬塞爾問。

“我還無法消除爆炸時的巨響。這就會顯得和普通大炮沒多少區別了。設想一下,假如我的大炮發射時能夠不發出響聲的話,那又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在寂靜無聲的深夜,悄悄地發出一顆炮彈,10萬人將被無聲的消滅!”

如果不是馬塞爾打斷了他,舒爾茨還會陶醉在自己美好的憧憬之中!馬塞爾提醒他說:

“真是妙極了,先生!但是,要製造1,000門這種大炮,恐怕既費時又費錢!”

“錢不成問題,我們有的是錢!時間麼?……那終究是屬於我們的!”

這個日爾曼人滿懷信心地說!這也是愚蠢的日爾曼人共有的特性。

“既便如此,”馬塞爾答道,“這種炮彈也並非創新,它隻不過是毒氣彈的派生物罷了,而毒氣彈已經問世好幾年了!我承認這種炮彈的確極具殺傷力,但是……”

“但是什麼?”

“從外表看,它也許太輕了!很難相信它能射出10法裏。”

“是,隻能射出2法裏。”舒爾茨答道,他又指著另外一顆炮彈,“但是,這裏有一種鑄鐵炮彈,裏麵一連串排著100個小炮筒,像望遠鏡的鏡筒那樣,一個套著一個。它一經發射,就會變成一個個子炮,而每個子炮會發射出更小的炮彈。有一顆這樣的大炮彈,就像一組連環炮依次開火,發出的熊熊火焰會風暴般迅速席卷整個城市,將其陷入一片火的汪洋之中,並最終全部燒毀!這種炮彈的重量能像我方才所說的射出10法裏遠。很快我就要親自試驗一次,讓那些愚蠢的反對者們親手觸摸一下10萬具鋪滿全城的屍體!”

舒爾茨嘴裏的兩排“麻將牌”這時發出令人膽寒的光芒,馬塞爾真想把它們一拳打碎,方解心頭之恨。不過他終於沒有莽撞,因為似乎舒爾茨還要用它說出下麵的話。

果然,舒爾茨又接著說: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們不久將進行一次很有意義的實驗!”

“怎麼實驗?在哪兒?……”馬塞爾驚問。

“怎麼實驗?我用平台上的大炮,把這顆子母彈發射出去,它將飛過喀斯喀德山脈!……地點麼?在10法裏以外正好有一座城市……他們根本沒料到會遭到滅頂之災,就算能料到,也不可能躲過這場浩劫!今天是9月5日……等到13日晚上11點45分的時候,法蘭西城就會在美洲大陸上消失了!那時將會有一場索多姆般的大火將其燒毀!但這把天火是我舒爾茨教授放的!”

聽到這個惡毒的計劃,馬塞爾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但舒爾茨並沒有覺察到。

“現在你明白了!”他幹脆撕下了麵具,“我們所做的一切,正好與法蘭西城那幫學者們相反!我們是在研究縮短人的壽命的訣竅,但他們卻在探索延長人生命的秘密,但上天注定他們將被我挫敗,惟有我培育的死亡之花才會遍地怒放!大自然中的每一件事物都有其生存的理由,沙拉占之所以要修建法蘭西城,就是為了給我準備一個最佳的實驗場。”

對他這番理論,馬塞爾懷疑這是不是“人”說的話。

“但是,先生,”馬塞爾說話時聲音也有些顫抖了,舒爾茨似乎有所察覺,“城中那些無辜的市民卻和您無怨無仇,我想,您不必這麼對待他們吧?”

“年輕人,”舒爾茨答道,“你本是個極聰明的人,隻是頭腦中有些克爾特人的怪念頭,但你隻要還想活下去,就要堅決拋棄這種念頭!權利、財富和罪惡都是相對的,惟有偉大的自然法則才是絕對的。自古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就像萬有引力一樣,任何人都不能妄想逃脫它的束縛,隻有順從它並按它的指引生活才是明智之舉。我之所以要摧毀法蘭西城也是出於這個原因。這個大炮將使我的5萬德國人輕而易舉地消滅那裏的10萬個夢想家。”

馬塞爾知道,再和舒爾茨繼續爭論下去也無濟於事了,就不再誘導他了。

於是兩個人走出密室,把一道道密門關好,重新返回餐廳。

舒爾茨神色如常地端起啤酒抿了一口,又按鈴讓人取來一隻新煙鬥,換掉那隻已被碰斷了的,接著問仆人:

“阿爾米紐斯和西吉梅來了嗎?”

“都來了,先生。”

“讓他們到隨叫隨到的地方等著。”

仆人出去了,舒爾茨才回過身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馬塞爾。

馬塞爾並沒有回避他那陰冷的目光。

“先生,”馬塞爾問,“您非要進行這次實驗不可嗎?”

“不錯,我已把法蘭西城的精確經緯度測量好了,誤差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總之,9月13日晚11點45分,這座城市就將不複存在了。”

“也許您應該對這個計劃保密!”

“小夥子,”舒爾茨說,“我看你似乎還不知道‘殺人滅口’的真實含義。你讓我很痛心,但你知道得太多了,你本不應該這麼年輕就死去。”

馬塞爾聽了最後這句話,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怎麼就不想想?”舒爾茨陰森地說,“我會允許一個知道我秘密並可能會對我構成威脅的人活在世上嗎?”

他按了一下鈴,阿爾米紐斯和西吉梅兩個巨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你那麼想探尋我的秘密,”舒爾茨說,“我已經滿足你了!……那你也算死而無憾了!”

馬塞爾沒說話。

“你過於聰明了,”舒爾茨接著說,“所以你認為能輕易了解我的秘密,但如果我讓你繼續活下去的話,那將可能是一次致命的失誤,這是不合理的。我決不會因為一條人命而影響我的偉大目標,相對於我的目標而言,一條人命算不了什麼——即使像你這樣一個極有頭腦而又讓我極為器重的人。我的確有點後悔,為了一時的虛榮心而葬送了你——我的愛將的生命。但你也應該清楚,我為了這一目標不惜耗盡全部心血,還有感情可言嗎?我實話告訴你,你的前任就是因為知道了我的秘密才被處死的,而並不是被意外炸死的!……決不允許有人違背這項規定!我不會例外開恩的。”

馬塞爾盯著他。通過他說這番話時的語氣,他知道已經沒有指望了,這是一個滅絕人性的家夥,所以也不必為自己再多說什麼了。

“什麼時候讓我死?如何死法?”他反而鎮定下來。

“這些你不用操心,”舒爾茨答道,“不會讓你死得太痛苦,頂多也就是在某一天的早晨,你不再醒來而已。”

他揮了揮手,兩個巨人立刻把馬塞爾押進自己的房間裏禁閉了起來,並由他們在門口把守。

這時,馬塞爾感到既憂慮又無奈,他想到了法蘭西城,想到了沙拉占醫生和那些善良無辜的人們!

“我自己死不足惜,”他暗想,“但要想辦法救救那些即將大禍臨頭的朋友們。”逃離虎口

但是,形勢是相當嚴峻的。馬塞爾還能在這個世上活幾天呢?每個夜晚都可能伴隨著死神降臨。但他又該怎麼辦呢?

他根本無法入睡,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害怕第二天早上會真的死去,而是因為他一直在考慮拯救法蘭西城的辦法。

“該如何是好?”他心中千萬遍地問自己,“去毀掉那門大炮,或炸掉這個金牛塔?但又如何才能達到目的?趕緊逃走?但門外那個兩個巨人怎麼對付?況且,就算我能趕在9月13日之前逃出去,也無法阻止這場浩劫……還是要逃出去!雖然我不能挽救法蘭西城,但我也許能救出那些居民,我要趕到那兒去,警告他們:‘快走!快逃出城去!因為這裏馬上就要被大火淹沒了!’”

接著,馬塞爾又想到了其他方麵。

“舒爾茨這個惡棍!”他暗想,“即使他對炮彈的威力有些吹詡,或者這場大火並不能燒毀整個法蘭西城,但肯定會燒毀一大部分!這真是一種可怕的發明。盡管這兩座城市之間隔得這麼遠,但是炮彈肯定能飛到那裏去!因為它的初速度相當於普通炮彈的20倍!一秒鍾就是1萬米,也就是2.5法裏!這相當於地球公轉速度的三分之一!會這麼快嗎?……完全有可能!……隻要發射第一發炮彈時這門大炮不爆炸……不,大炮肯定不會爆炸,因為這種金屬原料極具抗爆力!這個惡魔也真是神通廣大,他竟能把法蘭西城的位置知道得這麼清楚!而且他坐在家裏就能對準目標,並能使炮彈準確擊中市中心!最要緊的是提前通知那些將大禍臨頭的居民,我該怎麼辦?……”

馬塞爾一夜沒合眼,天亮時他爬下床來。他竟然在這個床上苦思了整整一晚上!

“是的,”他又想到,“他們可能要到今天晚上再處決我!聽這個惡魔說會讓我死得沒有痛苦,那可能會等我睡熟以後再動手!……但是,他將用哪種方法來結果我呢?可能是用毒氣弄死我,或者是二氧化碳,這種東西他有的是,隨手就可以拿來。也可能他會拿我試驗一下液態二氧化碳,將這種液體通進我的房間裏。等這種液體轉化為氣態時,會使溫度一下子降到零下100度!第二天,人們就不會再看到神采奕奕、身體強健的馬塞爾了,而隻能看到一具冰冷、幹硬的僵屍!……好啊!你這該死的惡棍!把你的殘酷手段都準備好吧!去幻想著將我凍死吧。而我不能坐以待斃,我一定要讓法蘭西城的居民,沙拉占大叔、大嬸、讓娜,我親愛的讓娜,全都脫離危險,所以我要逃出去……對,逃……嗯?”

想到逃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用手拉門,雖然他認為房門是一定會鎖住的。

但事實出乎他的意料,門輕輕一拉就開了,他還可以下樓到花園裏散步,就和往日一樣。

“噢!”他恍然大悟,“原來我隻是被軟禁在總部大院了,這就好辦多了!”

但是馬塞爾也很快就意識到了,盡管他的行動沒有受到太多的限製,但阿爾米紐斯和西吉梅卻在時刻監視著他,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往常有時也曾在路上看到這兩個巨人,隻是他實在想不出這樣兩個人是幹什麼科研工作的:身形巨大,穿灰製服,力大如牛,脖子絕對沒有,長著又粗又硬的絡腮胡子的大腦袋安在肩膀上。

現在他知道了,原來是舒爾茨招募的殺手兼獵犬,現在又臨時為自己充當私人“保鏢”。

這兩人與他一直形影不離,晚上在他的門口睡,白天他走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他們又穿上軍裝,配備了手槍和匕首,更顯得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他們一直像啞巴似的,馬塞爾曾想和他們套套近乎,但兩人卻隻是凶霸霸地瞪著他。他拿出啤酒請他們喝,但兩人幹脆不看他了。在細心觀察了15個小時後,他看出了他們唯一的弱點,就是嗜煙如命,兩人一天到晚總是叼著煙鬥。馬塞爾能利用的也隻有這一個弱點了,他會成功嗎?他一時還沒有想到好計策,但功夫不負有心人,馬塞爾下決心找到逃走的機會。

但時間是不等人的。

隻要自己一有逃跑或反抗的跡象,就可能會飛過來兩顆子彈把腦袋擊穿。就算僥幸脫出他們的追捕,但外麵還有三道重兵把守著的包圍圈呢。

他甚至拿出了原來在中央學院時的辦法,將這個難題列成數學式來解答:

“假設一個人處在兩個人的監視之下,而其中任何一人都比這個人力氣大,另外還配有先進武器,求證:①這人該如何擺脫他們的監視?②假設外麵還有三道嚴密防守的……”

馬塞爾心中翻來覆去求證了100遍,結果都是條件不足,求證失敗。

是因為不利的環境把他的聰明智慧禁錮住了,還有上天故意有這樣的安排?

第二天,當他又在花園中散步時,在花壇旁邊,有一株花葉形狀特殊的灌木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株草本植物顏色很樸素,葉子對生且排列均勻,橢圓形尖尖的葉片,與單瓣鍾花相似的又大又紅的花朵。

馬塞爾對植物並不太感興趣,隻是有時也會拿來換換腦筋研究一下,他看出這株植物類似於茄科植物,就隨手摘下一片葉子,一邊走著一邊放在嘴裏慢慢嚼著。

果然被他猜對了,很快他就覺得惡心、胸悶、手腳麻木,這更證明了這是一種有毒的植物——顛茄,這是一個天然的最厲害的麻醉劑庫。

他繼續走下去,一直到達了花園南頭的小人工湖畔,花園盡頭,仿照著布洛涅森林瀑布建造了一個人工瀑布,人工湖就是瀑布的水源。

“那瀑布的水將流向何處呢?”馬塞爾暗想。

他看到瀑布下麵有一條小河,小河延伸到花園的盡頭就不見了。

那兒肯定會有個出口把河水排出去,然後通過地下溝流出斯達爾施塔特城。

馬塞爾似乎看到了一絲生機,雖然這不是地上的坦途,但他畢竟也算一條出路。

“不過,在出口處一定有鐵柵欄門!”另一個冷靜的馬塞爾提醒自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難道實驗室裏的那些鋒利的銼刀都是用來開瓶塞的嗎?不!它們大有途!”這個馬塞爾立刻予以還擊,支持他采取這次冒險行動。

馬塞爾在兩分鍾內大腦轉了千百遍,心中有了主意——隻是個設想,而且這個設想也許根本不可能。不過,隻要他還活著,他就必須去試一下。

於是他又故意走到那棵顛茄旁,神秘兮兮地摘了幾片葉子。

然後,他回到房中,把那些葉子放在火上烤幹,又搓碎後混在煙葉裏,然後鄭重其事地涼在一邊。

一連過了六天,馬塞爾每天早上都意外地慶幸自己還活著,而且這幾天也從未見過舒爾茨。

但馬塞爾的計劃並沒因為舒爾茨的缺席而停止。他每天都到花園裏去摘顛茄葉。然後,取出煙鬥美滋滋地吸煙,當然他自己不會吸混有顛茄葉的煙絲。他無非是要引起那兩個莽漢的好奇。時間長了,這兩個不太細心的煙鬼,肯定會看到他吸得那麼開心,也肯定會去摘那種葉子如法炮製,並嚐嚐這種混合煙絲的美妙味道。

還真讓他猜著了!

第六天,也就是9月12日,還有一天舒爾茨就要進行他的實驗了。馬塞爾在摘完顛茄葉,走出幾步後,高興地發現那兩個蠢貨正在那兒摘那種葉子呢。

隨後的一小時,他們肯定在逐步進行:烤幹葉子,拿在大手中搓碎,認真地摻進煙絲中,甚至能想象出他們垂涎欲滴的樣子。

馬塞爾隻是讓阿爾米紐斯和西吉梅昏睡過去就行了嗎?這當然不夠,他還必須想方設法衝出小河,鑽出地下溝,就算曆盡千辛萬苦,他也必須逃出去!這就是馬塞爾的“如意算盤”。其實這是個九死一生的辦法,但他早就報定了“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決心,更何況他早已被判了死刑。

吃過晚餐,天色慢慢暗了下來,隻剩最後一天了。馬塞爾帶領兩名“保鏢”又在花園內散步。

馬塞爾一刻不停地徑直走向一座高大的建築物,那是模型車間。他走到車間外麵的長凳上坐下來,掏出煙鬥開始抽煙。

同時,兩名“保鏢”也坐在了鄰近一張凳子上,並迫不及待地裝好煙鬥,貪婪地吸起來。

很快,麻醉劑就起了作用。

剛5分鍾不到,兩個巨人就嗬欠連天了,仿佛兩隻大狗熊在比賽似地伸著懶腰。緊接著他們眼前就朦朧起來,頭昏腦漲,臉色赤紅,雙手下垂,把頭搭在凳子靠背上睡著了。

兩隻煙鬥“啪嗒”掉在地上。

又過了一分鍾,兩人巨大的鼾聲就融入了斯達爾施塔特花園四季不斷的鳥鳴中了。

這一刻終於等到了。馬塞爾更不遲疑,因為到明天晚上11點45分,早在舒爾茨蓄謀之下的法蘭西城,將會變成一片廢墟了。

馬塞爾匆匆衝進模型車間。這真像一個大型的展覽館。各種被縮小了的模型都放在這裏:

水力機器、蒸汽機、活塞式內燃機、水泵、軍艦、汽輪等等,幾乎全是當世精品,甚至數目可達數百萬件。這都是出自舒爾茨工廠曆年來所製造的成品的木質模型,當然其中也有大炮、魚雷和炮彈。

夜色已深,這對馬塞爾非常有利。在逃跑前一刹那,他又下定決心要毀掉這座“模型展覽館”。嗨!最好是連那座高大堅固的金牛塔,以及密藏其中的炮台和大炮都毀掉,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馬塞爾首先考慮到要從工具架上拿一把鋼鋸放在口袋裏,以便用其鋸開鐵柵欄。然後他掏出火柴,迅速地將屋內的圖紙和鬆木模型全點燃了。

然後,他離開了車間。

這些易燃物很快全著了,車間裏一片火海,火焰順著窗戶“呼呼”地向外躥。立刻警鍾聲大作,各個工區的電鈴也同時接通電流響起來了。消防員拉著蒸汽壓水機趕到了。

舒爾茨也終於露麵了,他督促著人們趕快救火。

幾分鍾內,汽鍋內的壓力就加滿了,高壓水泵也很快噴起水來,一條水龍直撲向“模型展覽館”的牆壁,並飛上屋頂。但是由於火勢太猛了,一碰到水,反而燒得更旺了。大火很快把整個車間都燒遍了。5分鍾後,人們不得不放棄了滅火的希望。即使舒爾茨先生在場也沒用,因為這場火太大了!

馬塞爾就躲在附近,他眼光始終沒離開舒爾茨。他正氣得暴跳如雷,張牙舞爪,不停地督促著手下,但根本連一小部分也保留不住了,這座獨自矗立在花園中的“模型展覽館”將不可避免地被燒毀了。

眼看已經無法阻止大火蔓延了,舒爾茨大喊一聲:

“誰要能把中央玻璃櫃內的3175號模型搶救出來,重賞10,000美金!”

那正是舒爾茨精心改造設計了的那門神秘大炮的模型,它在整個“展覽館”內是最珍貴的。

但是,要縱入火海,穿過濃煙去把那個模型搶救出來談何容易,弄不好還得把命搭進去!所以,盡管10,000美金極有誘惑力,還是沒人敢舍命取財。

突然,有一個人走了出來。

正是馬塞爾。

“我來。”他說。

“是你!”舒爾茨驚叫道。

“是我!”

“但你不要忘了,你已被判死刑了,我並不會因此而赦免你!”

“我並非想立功贖罪,隻是覺得這麼珍貴的模型燒了太可惜了!”

“那好吧,”舒爾茨答道,“如果你成功了,我保證把那10,000美金分文不少地付給你的繼承人。”

“一言為定!”馬塞爾說。

這時,旁邊已有人遞過了幾個“加裏貝”氣箱,這是滅火時必備之物,戴上它能在濃煙中不被窒息。馬塞爾去年在救小卡爾時曾用過一次。

馬塞爾把一個“加裏貝”氣箱背好,裏麵已壓入了好幾個大氣壓的空氣。他咬住管子,夾住鼻孔,一頭鑽進濃煙之中。

“這就行了!”他暗想,“氣箱中的空氣能維持15分鍾!……但願上帝保佑我成功脫險!”

其實,馬塞爾根本就不想為舒爾茨去搶救什麼模型。他不顧一切地在濃煙烈焰中飛奔。房頂燒斷了的梁不時地落下來,但馬塞爾卻如有神助一般,竟毫發未傷。就在屋頂坍塌、烈焰升空前的一刹那,馬塞爾從房子另一頭通向花園的門裏衝了出去。

他沿著小河邊跑,直衝到花園邊的排水洞前,這是他計劃中逃出城的唯一出口。他毅然跳了下去,前後隻用了幾秒鍾時間。

湍急的水流將他衝進一片七八英尺深的水中。他不用辨別方向,隻靠水流引導就行了,仿佛他正握著一根“阿麗安線”似的。緊接著他發現自己進入了一條像管子一樣的狹窄水道中,裏麵灌滿了水。

“這條溝渠有多長?”馬塞爾自問,“豁出去了!如果在15分鍾之內我還不能穿過它,那我的空氣就不夠了,我也就完了!”

馬塞爾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被水流衝著一路向前,10分鍾後,有個物體攔住了他。

這是一道封住水渠的鐵柵欄,上麵用鎖鎖著。

“我早就擔心有這東西!”馬塞爾暗想。

他想都沒想就從口袋裏取出鋼鋸,對著門上的鎖簧開始鋸了起來。

他鋸了5分鍾,仍沒有把鎖簧鋸斷。這時馬塞爾已經難以呼吸了。他幾乎從氣箱裏吸不到什麼空氣了,頭昏耳鳴,眼睛漲痛,他感到自己馬上就要被憋死了!但他依然沒有放棄,他屏住呼吸,盡量使肺裏的空氣少消耗些,因為肺中僅有的這點氧氣再放掉他就徹底完了!……鎖簧雖然已經鋸開很深一條口子了,但仍然沒有斷!

禍不單行,他一失手把鋼鋸掉進水中衝走了。

“上帝不會這樣對待我!”他想。

於是他雙手抓住鐵柵欄奮力搖晃,求生的本能使得他力氣猛增。

鎖簧被搖斷了。他打開鐵柵欄,一下就被水流衝了出去。已幾乎完全窒息的馬塞爾隻能極力地去吸著氣箱中僅剩的幾粒空氣分子……

第二天,舒爾茨讓手下去那已完全燒毀了的廢墟中搜尋。但是,無論在是那些殘牆碎瓦中,還是仍在冒著煙的灰燼中,他們都沒有發現有活人的蹤跡。人們於是說,那個忠誠的設計師已經勇敢地獻身了。尤其是了解他的朋友們、同事們,都會這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