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吃飯時,女主人的貓跳到她懷裏來了。我聽見背後一陣鬧哄哄的,就像12個織襪工人在幹活。回頭一看,卻發現是貓在那兒打呼嚕。女主人在喂它、撫摩它時,我看到了貓頭和一隻爪子。據我的估計,那隻貓大概有3頭公牛那麼大,雖然我站在桌子的另一邊,相距50多英尺,雖然女主人把它抱得緊緊的,怕它跳過來抓我,但我看到那畜生的猙獰麵貌還是覺得十分不安。其實這並不會發生什麼危險,因為我的主人把我放在它跟前不到3碼的地方時,它竟一點也沒有注意到我。我常常聽人說,而且自己在旅行中也有過這種經驗,那就是在一隻猛獸麵前逃跑或者表現出恐懼的話,就會引得它追逐你、攻擊你,因此,在這危險關頭,我拿定主意要顯出毫不在乎的樣子。我在貓頭前麵大膽地來回踱了五六次,有時離開它不到半碼。但是它好像更怕我似的,把身子縮了回去。至於狗,我就更不怕了。這時,有三四隻狗走進了屋子,這本來是農民家裏常有的事,裏麵有一隻英犬,它的大小抵得上4隻大象,還有一隻腰細腿長的獵犬,它比英犬高些,但是卻沒有英犬那麼粗壯。

午飯快要吃完了,保姆懷裏抱著一個一周歲的小孩走了進來。孩子一看見我就大喊起來,這一聲喊從倫敦橋到切爾西那麼遠也聽得見。他像平常孩子一樣“呀呀”了半天要拿我去當玩具玩。母親隻知道溺愛孩子,就把我拿起來送到孩子跟前。他立刻攔腰抓住了我,要把我的頭放在嘴裏。我大吼起來,嚇得那個小淘氣一鬆手就把我丟了。要不是他母親用圍裙接住了我,那我一定會摔死的。保姆為了哄孩子不哭,就給了他一個響盒子。這種玩具就是在一隻空盒子裏麵裝上幾塊大石頭,用一根纜繩拴住孩子腰裏的一件東西。但孩子仍在不斷地哭。她沒有別的辦法,隻好使出最後的一招——喂他奶吃。我必須承認她的乳房看來實在大得可怕,我從來沒有見過比這更討人嫌的東西。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它才好,讓好奇的讀者對它的樣子、大小和顏色有一個概念。乳房挺著有6英尺高,至少有16英尺長,奶頭有我的個頭大。再沒有比奶頭的顏色和乳房上的黑點、粉刺、雀斑更令人作嘔的了。因為我離她很近,所以看得清清楚楚。她坐著喂奶比較方便,而我卻站在桌子上。這使我想起我們英國的太太們那又白又嫩的皮膚,在我們眼裏那是多美麗啊。但這隻是因為她們和我們身材相等,除非通過放大鏡,否則她們的缺點是覺察不到的。如果用放大鏡來看,我們就會發現最光滑、潔白的皮膚也是粗糙不平、顏色難看。

我記得在利裏浦特的時候,小人的容貌在我看來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了。有一次我和那裏的一位學者也談論過這個問題。他是我的好友,他說從地麵上遠看我的麵貌比較漂亮、光滑。但是我把他拿在手中,他在近處看我的時候,他很坦白地說乍看之下的確可怕得很。他說我皮膚上有許多大坑。胡子茬比野豬鬃還要硬10倍。麵孔也是由好幾種顏色構成的,看了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不過現在我應該替自己辯白一下,我和我國大多數的男人一樣漂亮,在曆次旅行中也沒有被太陽曬黑。那位朋友常常告訴我朝廷裏的貴婦哪一位有雀斑,哪一位嘴太大,還有哪一位鼻子太大,但是我卻一點也看不出來。老實說,他這種感想是很正確的,我不能不提出來說一說,免得使讀者們認為這些巨人真的醜陋不堪。我得說句公道話,他們是一個美麗的民族,特別是我的主人,雖然他隻是一個農民,但是我從離開他60英尺的地方看去,他的相貌還是極端正的。

午飯後,我的主人外出監督雇工工作,我從他的聲音和姿態上看得出來,他著實囑咐了妻子一番要她小心照顧我。我十分疲倦,很想睡覺,我的女主人體會到了我的意思,就把我放在她自己的床上,又拿一塊潔白的手帕給我蓋在身上,但是那塊手帕比戰艦上的主帆還要大,而且粗糙得很。

我大約睡了兩個鍾頭,夢見我在家裏和妻子兒女在一起。一覺醒來,這更平添了許多煩惱。我發現自己孤零零地在一間兩三百英尺寬,200多英尺高的大房間裏,躺在一張20碼寬的床上,床離地有8碼。女主人同家人到廚房料理家務去了,就把我鎖在房裏。因為生理上的需要,我非下來不可。我不敢高聲叫喊——我睡的房間離廚房還遠得很,即使我叫起來,他們也聽不見。正在這時候,兩隻老鼠沿著帳幔爬了上來,在床上跑來跑去亂嗅一陣。有一隻幾乎跑到我的臉上來了,我驚得跳了起來,趕忙抽出腰刀來自衛。這兩隻可怕的畜生竟敢對我進行兩麵夾攻,有一隻已經用前爪抓住了我的衣領,幸虧它還沒有來得及傷害我,我就把它的肚子剖開了。它倒在我的腳下,另外一隻看到了同伴的下場就趕緊逃走,可是它在逃跑的時候背上也挨了我一刀,血涔涔地流了出來。大功告成以後,我慢騰騰地在床上走來走去,平定呼吸,恢複精神。這兩隻畜生有大獒犬那麼大,可是要比獒犬更矯健、凶猛。如果我在睡前解去皮帶,卸下腰刀,那就難免被它們撕成碎塊吞下肚去。我量了量死老鼠的尾巴,差一英寸就有兩碼長。老鼠的屍首還躺在那裏淌血,我看了覺得作嘔,可又沒法把它拖下床去。忽然,我發現它似乎還有口氣,就在它脖子上猛砍了一刀,這才結果了它的性命。

女主人沒多久就到房間裏來了。她看見我全身是血就趕緊把我拿在手中。我一麵指著死老鼠,一方麵笑著做手勢表示我並沒有受傷。她高興極了,就叫女仆用火鉗把死老鼠夾起扔到窗外。她把我放在桌上,我把沾滿了血的腰刀給她看,又用上衣襟把刀擦幹,然後放進了刀鞘。

為了使我免遭老鼠的襲擊,女主人讓她9歲的女兒把玩具搖籃改成我過夜的床鋪。這個搖籃被放進一隻衣櫥的小抽屜裏,擺在一個懸空的架子上,我睡在上麵既安全又方便。

小女孩的手很巧,她為我做了7件襯衣和幾件日用衣物。而且,她還是教我學習他們語言的女教師——每當我指著什麼東西時,她就用本國語言說出這件東西的名字。不久,我就能說出我心裏想要的東西的名字了。她脾氣很好,身高不足40英尺,按照她的年齡,這個高度在她的國家算是矮的。她給我取了個名字,叫格利爾錐,就是侏儒的意思。她一家人都這樣叫我。後來,整個大人國也這樣稱呼我。我知道小姑娘叫格拉姆達克麗絲。她就像我的保姆一樣,我在這個國家得以生存下來,主要應歸功於她。

我的主人在田地裏發現了一隻形狀像人的小動物的消息,很快就被鄰居們知曉並議論紛紛了。這天,一位住在附近的農夫上門來要看看我。主人立刻把我放到飯桌上。我按他的命令拔出佩劍,高舉過頭,向客人問好,對他表示歡迎。

來客看到我的滑稽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勸我的主人把我帶到附近的鎮上去展出,說不準能賺大錢。

我的主人接受了他的建議。第二天,他便和女兒一起,把我裝在一隻盒子裏,帶到鄰近的市鎮趕集去了。

在一家旅館前,主人下了馬,他跟旅館主人商量了一會兒,便雇了個傳話人,在全鎮進行宣傳,要人們到“綠鷹旅館”來觀看我的演出。

在旅館最大的一個房間裏,我被他們安放在桌子上。格拉姆達克麗絲站在桌邊,一邊照顧我,一邊指揮我要做的動作。為了避免人群擁擠,我的主人每次隻限30人進入房間。我按女孩的要求,一邊在桌子上踱著方步,一邊高聲回答她提出的問題。我幾次麵向觀眾,向他們致意,並說了幾句我已學會的吉祥話,還拿起一隻裝滿酒的頂針(那是小女孩拿給我做杯子用的),為觀眾幹杯。

那天,我共接待了12批觀眾,而且常常被迫表演同一個節目。我簡直快要累死了。那些見到我的人出去以後又添油加醋地一傳,外麵的人便潮水般湧來,差點把門擠破。主人為了他自身的利益,不許除小保姆以外的任何人接觸我,他還在桌子四周圍了一排長凳,把觀眾攔住。盡管如此,還是有一個學童用一粒大如南瓜的榛子向我擲來,差點打中我的腦袋。

我為主人家賺了不少錢。為了獲得更大的利益,主人決定把我帶到該國最繁華的城市去巡回展出。1703年8月17日,也就是我到達大人國兩個星期後,他告別妻子,帶著我向離家約3000英裏的首都進發。他的女兒格拉姆達克麗絲騎馬跟在他的後麵。她把我居住的那隻盒子係在腰間,擱在膝頭上,還找來一些最柔軟的棉布墊在盒子的四壁和底部,再擺上一張小床,做了許多亞麻布的衣服和其他必需的物品供我使用。隨行的還有一個仆人,他騎馬馱著行李跟在我們後麵。

一路上,我不斷地在沿途的市鎮進行演出,還到距大路兩側50~100英裏內的村莊或殷實的人家去表演。多虧格拉姆達克麗絲的照顧,此次旅途我很輕鬆,她還時常應我的要求把我從盒子裏放出來,讓我呼吸新鮮空氣,觀賞這個國家的風光。不過她總是用一根繩子緊緊係著我。

我們渡過五六條比尼羅河、恒河更寬、更深許多倍的大河。在這裏,就是小河川也比倫敦橋下的泰晤士河更大。我們一共旅行了10個星期。現在我已經完全掌握了他們的語言,可以流利地和他們對話了。

10月26日,我們來到大人國的首都羅伯魯格勒,在距皇宮不遠的一家旅館住下。

主人照例貼出海報,準確地描述我的形象和本事。他租下一間三四百平方英尺的大房間,房間中間擺了一張直徑60英尺的圓桌,讓我在上麵表演,他又在距桌沿3英尺處圍了一道3英尺高的欄杆,以防我跌下地去。我每天被迫演出10場,所有的觀眾都感到驚奇和滿足。

連續不斷的勞累,影響了我的健康,我的食欲明顯減退,瘦弱得隻剩下皮包骨頭。主人斷定我將不久於人世,便決定盡他所能從我身上榨取更多的利益。就在此時,宮廷裏來了一位侍衛,他命令我的主人馬上把我帶到皇宮去,為皇後和女眷們演出。

皇後對我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把我放在桌上,向我伸出她的一隻小手指。我緊緊抱住這隻手指,不停地吻著指尖。她問了一些有關我的祖國和我的旅行見聞的問題,我盡可能給她簡潔、清楚地回答。她問我是否願意住到皇宮裏來,我跪在桌麵上,謙卑地說,如果我有權處理我自己的話,我會為能把生命獻給皇後陛下而驕傲。

於是,皇後問我的主人,是否願意出個好價錢把我賣掉。我的主人正擔心我活不了多久,聽了皇後的話,他滿心歡喜,隻討了1000個金幣的價錢,就把我賣給了皇後。我懇求皇後,讓格拉姆達克麗絲繼續做我的保姆和教師,在皇宮裏和我住在一起為皇後效勞。皇後答應了。當我的主人離開皇宮向我告別時,我默默無語,隻略微向他鞠了個躬。

皇後注意到我的冷淡表情,等農夫走後,就詢問起原因來。我大膽地對皇後說,我並沒有欠這位前主人什麼恩惠,因為他除了沒把我的腦袋摔破之外,已經從我身上獲得了一筆可觀的收入,要不是他認為我的生命已危在旦夕,皇後陛下也許做不成這筆便宜的買賣。不過,我現在已從惡魔的恐怖統治下解脫出來,我自覺精神已經複原了。

皇後對我這麼一隻小動物能具有如此完整的意識感到很驚訝。她把我托在手上,帶我去見皇上。那時他正在寢宮休息,開始他並沒有正眼瞧我。女皇把我輕輕放在寫字台上站著,吩咐我自己向國王陛下做一下自我介紹,於是我將自己的來曆向他做了簡要的說明。這時,一直站在內宮門外的格拉姆達克麗絲得到允許,也把我來到她父親家裏的經過作了證實。

這位大人國國王雖然知識淵博、見多識廣,可是他認真地研究了我的相貌,看著我直立走路的樣子之後,竟把我當成能工巧匠發明的小機器人。當他聽到我說話的聲音,發現我的敘述是那麼有條不紊的時候,更掩飾不住他的驚奇。

他找來3位大學者,對我進行了研究。他們一致認為,我並不是造物主按正常的方式創造出來的動物,因為我不具備保護自身生存的必要條件——既不能快跑,也不能爬樹,更不能在地裏挖洞。任何一隻四腳動物——如田鼠之類,都比我跑得快,都足以成為我的勁敵,因此他們很難想像我是如何活下來的。

我走到國王身邊,向他鄭重地宣稱,我出生的那個國家裏,生活著幾百萬身材和我一樣大小的男男女女,那裏的動物、樹木、房屋都跟我的身材大小成相應的比例。因此,在那裏我足以保證自身的安全,就像國王陛下的臣民生活在陛下這個國家裏一樣。對此,他們隻報以輕蔑的微笑,而大人國國王本人則有更高明的看法。他遣散了他的智囊團,請皇後叫人好好照顧我,並決定讓格拉姆達克麗絲繼續擔負看護我的責任,因為他發覺我和她之間有著很深厚的感情。

皇後吩咐她的家具師傅給我設計了一隻箱子,當做我的臥室。箱子的模型,事先已征得我和格拉姆達克麗絲的同意。那位木匠隻用了3個星期時間,便給我造了一座16平方英尺大、12英尺高的木房子,開有幾個可以上下開關的窗子,留著一扇門。房裏還有兩隻壁櫃,天花板上設計了兩片可上下開關的合頁,房裏擺放著一張皇後陛下的室內裝飾師為我特製的床鋪。每天,格拉姆達克麗絲親手把床鋪拿出房外晾曬,晚上再放進屋裏並把房門上鎖。宮裏一位專門製造小玩意的木工,用一種類似象牙的材料為我做了兩把椅子,它既有靠背也有扶手;又做了兩張桌子和一隻供我放東西的櫃子。箱子的四壁,包括地板和天花板,都用絨被鋪墊,以防備看護我的人不小心時發生意外事故。我要求替我的房門安裝一把鎖,以防老鼠跑進屋來。皇家的鐵匠幾經努力,終於打製成一把在他們眼裏最小的鎖頭。我設法把鑰匙藏在口袋裏,為的是怕格拉姆達克麗絲把它丟失。皇後又派人找了些最薄的絲綢給我做衣服,可是這種絲綢卻比英國的毛毯還厚,過了好久我才習慣。

大人國皇後非常喜歡我,以致沒有我在場時竟吃不下飯。我的桌椅就擺在皇後陛下右手邊的餐桌上,格拉姆達克麗絲則站在桌邊的一隻矮凳上,緊挨著我的餐桌,以便隨時照顧我。我有一套銀餐具,包括盤、碟和其他必要的食具。我的小保姆用一隻銀盒子把餐具裝起來放在她的口袋裏,在我用餐時才拿出來。用完後都是她親手為我洗擦幹淨的。

陪伴皇後一起吃飯的隻有兩位公主,一位16歲,另一位隻有13歲零1個月。皇後陛下把一小片肉放在我的盤子裏,我用刀子把肉切開,她則興致勃勃地看著我一點一點把肉吃完。皇後的食量雖然很小,但當她吃東西時,她一口吞下的東西幾乎比12個英國公民一餐吃的東西還多。她吃的雲雀翅膀,比9隻英國火雞還要大,可是她卻連骨頭也一起嚼光。她的餐刀,足有我們的帶柄鐮刀2倍長,她的湯匙、叉子和其他餐具,也都與上述餐具成比例。有時,格拉姆達克麗絲會帶我去觀看宮廷的宴會,當餐桌上那十幾個人同時揮舞刀叉就餐的時候,我敢說,那真是我平生從未見過的恐怖場麵。

每逢星期三內宮會餐的時候,我便成了皇後的寵兒。我的小餐桌就擺在她左側的桌麵上,位於一隻鹽瓶之前。大人國國王很喜歡和我談話,他向我詢問歐洲的風俗、宗教、法律、政治和文化等方麵的情況。當我誇張地談起我們的貿易,海上戰爭和陸地的征討,我們宗教中的派別和國家中的黨派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會忍不住把我托在右掌上,用左手輕輕地撫摸我,開心地哈哈大笑,問我是輝格黨人還是托利黨人,然後又轉向他的首相,征求他的意見。

首相站在國王背後,手裏拿著一根朝杖,就像握著“王權號”的主桅杆一樣。他認為,像我這樣一條模仿人類行為的小蟲,是人類崇高形象的一大恥辱。他的傲慢無禮,使我好幾次忍不住勃然大怒。

幾個月後,我逐漸看慣了眼前的事物,聽慣了他們的語言。對他們巨大的身軀和容貌所產生的恐懼感也已消失。當皇後把我托在她手心裏照鏡子的時候,我和她的麵貌都清清楚楚地出現在鏡子裏。這時我也忍俊不禁了,世間沒有比這樣的比較顯得更加可笑的事了。從此,我就把自己設想成比我正常的身材縮小許多倍的小人了。

在大人國,沒有比皇宮裏的矮子更令我生氣、對我的傷害更大的人了。這個矮子是大人國裏身材最矮的,他的身高不足30英尺。他見到我這個比他更矮小的動物後,居然變得傲慢起來。有時,我正和宮裏的王孫公主們談話,他冷不防拋出一兩句話,譏諷我的渺小。麵對他的挑釁,我所能做的就是稱他一聲“難兄難弟”,並學宮裏的小童仆們的樣子,迅速向他提出進行角力比賽的挑戰。有一天,因為我說了他的短處,這個可惡的小子居然勃然大怒,竟爬上皇後陛下的椅子,把我攔腰捉住,扔進一隻裝著奶油的銀碗裏。我沒頭沒臉地泡在奶油裏,把皇後給嚇壞了。我的小保姆跑過來救起我時,我已經吞下了至少一升的奶油了。

事後,那個矮子被痛打了一頓,而且從此失寵。不久,皇後就把他賜給了一位貴婦,這使我覺得非常滿意。如果不是這樣,說不定這個壞小子還會用什麼歹毒的手段對我進行報複呢!在此之前,他就曾對我進行侮辱的言行想博得皇後的一笑。當時的情況是:皇後陛下從盤子裏拿起一根髓骨,她把骨髓敲出後,便把空了的骨筒豎著放在盤子裏。這時矮子瞄準機會,乘格拉姆達克麗絲向餐具架那邊走去的時候,爬上她為服侍我而站在上麵的那隻矮凳,用雙手抱住我,把我塞進那隻空了的骨筒裏去,幾乎塞到了我的胸部。我被卡在骨筒裏足有一分鍾之久,幾乎就要哭出聲來。好在皇宮裏是很少吃滾燙的食物的,因此我被塞進骨筒裏的雙腳並沒有被燙傷,隻是襪子和騎馬褲被弄得不成樣子而已。在我的哀求下,矮子當時隻吃了一頓鞭子,並沒有受到其他的懲罰。

大人國皇後時常嘲笑我膽子太小。起因是這樣的:大人國的夏天有許多折磨人的蒼蠅,這些討厭的蒼蠅足有鄧斯特堡鎮的雲雀那麼大。每當我坐下用午餐的時候,它們就在我的耳邊嗡嗡叫個不停,弄得我不得安生。有時它們會停在我的食物上麵,有時則停在我的鼻尖和額頭上。當它們向我的臉上撲來時,真的嚇得我心驚肉跳。在這種時候,那個矮子便捉來很多蒼蠅放在我的鼻子下,然後突然放手,讓它們飛開,用這種方法來取悅皇後。我惟一的辦法便是使用我的刀子,將飛在空中的蒼蠅砍成碎片,我靈活的動作,倒是博得了一番喝彩。

記得有一天早晨,當格拉姆達克麗絲像平時遇上好天氣那樣,提著我的箱子在窗口透風時,我便打開一扇窗子,坐在桌邊吃早餐。這時,約有20隻黃蜂被我吃的一片甜餅的香味吸引,竟飛進了我的房間,它們就像許多隻風笛一樣,在我麵前大聲演奏起來。它們有的抓住我的甜餅,各自銜著一塊碎屑飛走了;有的則用它們的尾刺向我的頭臉大舉進攻,使我陷於極端的驚恐之中。我隻好站起身來,拔出腰刀,向它們砍去。我砍死了4隻黃蜂,其餘的都飛走了,我立刻把窗子關上。這些黃蜂每隻有鴿子那麼大,我把它們的毒刺拔下來量了量,竟有1.5英寸長,就像我們的縫衣針一樣尖利。

當大人國國王夫婦兩人一起出巡的時候,我時常陪伴他們同行。

大人國是一座半島,東北部有一座約30英裏高的山嶺與外界隔開,山頂全是火山,人無法通過。至於山頂上生存著什麼生物,或者是否有生物存在,從來沒人去探究。半島的其他三麵為大海環繞,整個帝國沒有一座港口。在一些江河的出海口,也堆積著尖峭的岩石,而海麵又經常風狂浪惡,因此從來沒有一隻小船敢冒險出海,這正是大人國人民拒絕與外部世界通商的理由。可是在內陸的大江河裏,船隻四處可見,而且盛產肉味鮮美的魚類。大人國的人極少在海裏捕魚,因為這裏的河魚與歐洲海域的魚兒差不多大小,他們認為沒有捕撈的價值。有時候,有些鯨魚被海潮衝到海濱,撞到岩石喪了命,老百姓倒很有興趣品嚐這種魚肉。據我所知,這些鯨魚的體形是很大的,大人國的人一人背一條也頗感吃力。有時候他們把死鯨魚當做珍品,裝在大籃子裏帶到首都羅伯魯格勒出售。有一次,我就看到國王的餐桌上,擺著一條被當做珍品的鯨魚。

大人國的自然條件很適合人類的生存。全國共有51座大城市,近100座小市鎮,鄉村的數目就更多了。就拿首都羅伯魯格勒來說吧,這座城市被一條從中間流過的大河分成兩個正方形的城區,共有8萬多間房屋和60萬左右的居民。我根據大人國的皇家地圖測出,這座都城長約54英裏,寬45英裏。皇宮的這幅地圖是按照國王的命令繪製的,它鋪在地板上,約有100英尺長。

大人國的皇宮並沒有什麼高大的宮殿,它不過是周長約7英裏的建築群而已。主要的房子高約240英尺,長寬則與高度成相應的比例。大人國國王專門為我和格拉姆達克麗絲準備了一駕馬車,我時常和她乘車到城裏遊玩。格拉姆達克麗絲經常應我的要求,把我從箱子裏放出來,站在她的手掌上。這樣,我們從大街走過的時候,我便可以更清楚地觀察兩旁的房屋和街上的行人了。在我眼裏,我們的那駕馬車就像一座教堂的大廳,隻是沒有它那麼高罷了。

為了旅行方便,除了我原來的那隻大箱子之外,皇後又命人替我做了一隻小盒子。這隻小盒子約12平方英尺寬,高10英尺。這是一隻正方形的盒子。3麵牆壁在中部開著窗子,窗子上蒙著鐵絲網,以防備長途旅行時發生意外事故。第四麵上沒開窗子,卻在外釘了兩隻u字形的鐵釘。當我要求乘馬車旅行時,服侍我的人便用皮帶穿過這兩隻U形鐵釘把盒子係在腰間。

每當我陪伴國王或皇後出外視察,或者到公園遊玩,或者去回訪宮廷中的一些高官貴婦,又正好碰到格拉姆達克麗絲身子不舒服不能同行的時候,那些高等仆役便爭相來服侍我。沒過多久,大人國的達官貴人就都認識我了。在旅途中,當我在馬車裏感到困倦的時候,騎馬的仆人便把我的盒子扣在他的腰間,並在他麵前的馬背上鋪上墊子,將盒子擱在上麵。於是,我便可以通過那3麵窗子,把一路的景色看個夠。在這間旅行小屋裏,我有一張行軍床,還有一張用鉤子吊在天花板上的吊床,兩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則固定在地板上,以避免馬背上和車子的顛簸。

有時我想到市鎮看看,格拉姆達克麗絲便提著我的旅行屋,把它放在她的膝頭上,她自己則坐在一輛四麵敞開的轎子裏。這種轎子是大人國的一種交通工具,由4個男人扛抬,另外還有兩個穿著官服的女官伴隨。人們一聽到我出行的消息,便好奇地向轎子擁來,而格拉姆達克麗絲也總是很親切地吩咐轎夫停步,然後把我托在她的手掌上,讓人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我。我很希望去參觀大人國最重要的一座寺廟,特別是這座寺廟的高塔,據說它是這個國家最高的建築物。有一天,我的小保姆終於答應了我的要求,把我帶到那座寺廟中去。但是,實事求是地說,我失望而歸了。因為那座塔,從塔基到塔尖隻有3000英尺,如果拿大人國的高度與歐洲人的高度相比較,這樣的高度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如果我沒記錯,按照比例它還不到沙利茲波裏尖塔的高度。寺廟的牆厚約100英尺,是由每塊約40平方英尺的石頭砌成的。牆壁上裝飾著神像和帝王的雕像。雕像由大理石刻就,比活人還高大,分別安放在壁龕裏。我量了一隻神像的小手指,發現它竟有4.1英尺長。

大人國國王的禦廚,真正算得上一座高貴的建築物。它的拱形屋頂,足有600英尺高,它的大爐灶的爐膛直徑隻比聖保羅教堂的圓屋頂小10步,因為後來我回國時曾親自測量了後者的尺寸。要是我再描寫禦廚裏巨大的爐格,巨大的瓶子、鍋子、挑著肉片的燒肉鐵叉,以及其他許多特殊的炊事用具,也許有人會說我胡說八道,所以我隻好適可而止。

大人國國王的禦廄裏,很少有同時保留600匹馬的時候(這裏馬的高度一般為54英尺到60英尺)。因為當他在莊嚴的日子外出視察時,總有一支由500人馬組成的騎兵隊跟隨,在我還沒有參觀他們軍隊的演習之前,這可說是我平生見到的最輝煌壯觀的場麵了。

如果不是我的渺小使我出了幾次意外的洋相的話,我在大人國裏倒是過得蠻快活的。格拉姆達克麗絲時常提著我居住的那隻箱子到禦花園中去玩,有時她會把我放出來托在手心裏,或者讓我在地上散步。我記得,在那個矮子還未離開皇後之前,有一天他也跟我們走進了禦花園。那時我的小保姆已經把我放在地下,大家不約而同地走到幾株矮蘋果樹下。這時我忽然靈機一動,用大人國的語言,拿他跟那些蘋果樹相比較。此時,這個惡毒的流氓瞅準機會,等我走到一株蘋果樹下的時候,突然搖動蘋果樹枝,於是十幾隻大如伯利斯多爾琵琶桶的蘋果便對著我的頭頂飛落下來,其中有一隻打在我的背上,把我臉朝下擊倒在地。

又有一次,格拉姆達克麗絲讓我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玩耍,天空突然下起冰雹來,我立刻被這陣冰雹打倒在地。那些像石頭一樣的冰雹沒頭沒臉地向我身上猛擲過來,就好像許多網球向我身上拋來一樣。不得已,我隻好臉朝下趴在地上爬行,躲到一座檸檬色的百裏香花壇的背風麵。這一次,我從頭到腳都被打成重傷,以致接連10多天都無法行動一步。出於好奇,我曾親自把那些冰雹進行了測量,它們居然比歐洲的冰雹大了將近1800倍。

在禦花園裏,還發生過一次更危險的事故。當時,小保姆把我放在一個她認為很安全的地方,讓我自由自在地胡思亂想,就在她不在我眼前又聽不到我這裏聲響的時候,一條白色長耳朵小狗走進花園,循著我的氣味,徑直走到我身邊,將我一口銜起,又搖著尾巴,輕輕地把我放在地上。幸運的是,這條狗訓練有素,我雖然被它用牙齒咬住銜起,卻並未被咬傷,甚至連衣服也沒有被撕破。但我卻被嚇得靈魂出竅,過了幾分鍾才蘇醒過來。

由於發生了這些事故,格拉姆達克麗絲再也不放心讓我離開她的視線之外。我早就害怕她會這樣,隻好把自己單獨一人時碰到的幾個小小的不幸事故隱瞞起來不讓她知道。有一次,一隻在花園上空飛翔的老鷹突然向我猛撲下來,要不是我果斷地拔出腰刀,並立刻向一片茂密的樹叢下麵跑去,我一定被它的利爪抓走了。還有一次,我在一座小山丘上散步,一不小心陷入一個洞穴中,泥土幾乎埋到我的脖子。原來我掉進的是一個鼴鼠洞,它當時正在挖泥做巢。聊以自慰的是,我除了弄髒衣服之外,並沒有受傷。還有一次,當我正獨自散步、思念著遙遠的英國的時候,竟被一隻蝸牛絆倒,把右腳跌破了。

每當我獨自散步的時候,那些小鳥便對我毫不畏懼,它們在距我一碼內的地方跳來跳去覓食,對我全不理會,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我記得有一隻畫眉居然膽敢用它的小喙,從我手裏啄走一塊甜餅,這塊餅還是格拉姆達克麗絲剛剛拿給我當做早餐吃的。當我試圖抓住它們的時候,它們便勇敢地進行反抗,拚命地啄我的手指,弄得我不敢冒險去碰它們一下,它們也若無其事地跳開去,尋找小蟲和蝸牛充饑。有一天,我拿了根大棍子,使盡全身力氣擲出去,居然打中了一隻紅雀。我雙手抓住它的脖子,狂喜地向小保姆那裏跑去。可是,這隻鳥兒隻是被打昏而已,它一蘇醒過來,便用翅膀狠狠撲打我的頭和胸肋。幸好一位仆人很快就把我解救出來,他一把將這隻鳥兒的脖子扭斷了。在我的記憶裏,這隻紅雀比英國的天鵝還大。

宮裏的侍女們經常邀請格拉姆達克麗絲到她們的寓所去玩,並要求帶我一起去,目的是為了看看我,摸摸我。

有一天,一位年輕的紳士,前來慫恿她們去看行刑。受刑者的罪名是謀殺了這位紳士的一位親密的夥伴。刑場上,罪犯被綁在斷頭台的一把椅子上,劊子手握著一把40英尺長的劍,把他的頭砍了下來。隻見鮮血從他的脖頸向空中噴出,那情形就是凡爾賽宮的噴泉也望塵莫及。

大人國皇後時常聽我講述我的航海故事。每當我感到憂鬱的時候,她總是想方設法使我高興。她問我是否懂得架櫓搖舟,是否有些劃船的經驗,並問我劃船對我的健康是否有影響。我回答說我很精於劃船之道,雖然我的固定職業是船上的醫生,但在碰到危急情況的時候,也不得不去幹普通水手的工作。可是我不明白我的這種技能在他們的國家裏會有什麼作用。在這裏,一條最小最小的小船,也相當於我們的一艘一級戰艦那麼大。無論在他們的哪一條江河裏,都見不到一條我能駕駛的那種小船。皇後陛下說,如果我能設計一隻小船的圖樣,她的禦用木匠就可以把它造出來,她也可以為我提供一處可以劃船的地方。

皇後的木匠是一位能工巧匠,在我的指點下,他花了10天時間便造出一艘設備齊全、可乘坐8個人的遊艇。皇後快活極了,她用衣擺兜著小船跑去見國王,國王便下令把小船放進一隻盛滿清水的水槽,讓我上船試航。水槽畢竟太狹窄了,我在船上根本無法搖動雙櫓或小木槳。於是,皇後又想出了另一個辦法,她命令那位木匠造了一隻300英尺長,50英尺寬,8英尺深的木盆,並把它放在宮外一間房子的牆根下。木盆底部裝了一隻出水龍頭,以便把不新鮮的水放掉。

我時常在這隻木盆裏獨自劃船作樂,而皇後和她的貴族女伴們,對我熟練而敏捷的劃船動作也很欣賞。有時候,我高掛船帆,貴婦們便用扇子扇起陣陣狂風,當她們扇累了,便由她們的隨從仆役用力向我的船吹氣。這種時候,我惟一要做的事就是掌好船舵,隨心所欲地操縱著船兒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充分顯示了我純熟的劃船技術。

就在這樣的劃船遊戲中,有一次發生了一件意外事故,幾乎要了我的性命。當時童仆已把我的遊艇放進那隻木盆,然後捉起我想把我送進船裏去。可是我不巧從她的手指縫裏滑下,如果不是她胸前的一枚大別針把我掛住的話,從那約40英尺的高空中跌下,我一定沒命了。

另外一次,一個負責每3天為我的木盆換添一次新水的仆人有些粗心大意,竟讓一隻大青蛙溜進了他提水的水桶。這隻青蛙躲在木盆裏隱藏起來,等我和遊艇被放進大盆裏時,它發現小船是個憩息的好地方,便從船沿一側爬上我的遊艇,把船身壓得傾向一邊,我不得不用全身的重量壓住船身的另一側才保持住了船身的平衡,這才免遭翻船之禍。

我在大人國中碰到的最大危險,還是撞到猴子的那一次。當時,格拉姆達克麗絲把我居住的那隻箱子掛在她的小房間裏,她因為有事出去了。天氣非常悶熱,為了涼快,我打開了木箱的門窗。當我正坐在桌邊沉思默想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什麼東西從小房間的窗口跳了進來。當時我心裏雖然很害怕,但還是冒險向外張望。我看到一隻嬉皮笑臉的猴子,正在房裏上躥下跳地嬉鬧,後來它走到我住的箱子前麵,好奇地通過門窗向裏窺望。我隻好向房間較遠一端的牆角退去,可是那隻猴子卻非到處瞧個明白不可,我嚇得大驚失色。那隻猴子齜牙咧嘴地東張西望,嘰哩哇啦鬧了一陣之後,終於看到了我,它從房門伸進一隻前爪,就像貓捉老鼠那樣,把我拉了出去。

它用左前肢把我抱住,我愈用力掙紮,它便愈是抱得緊,還不時用它的另一隻前肢撫摸我的臉。正當它這樣撫弄著我的時候,小房門“吱呀”響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猴子立刻躍上窗台,一隻前肢抱著我,三肢落地,沿著牆頭的引水槽一直爬上我們隔壁的一間房頂。當它抱著我從房裏跳出去時,我聽到格拉姆達克麗絲一聲尖叫,整座皇宮也跟著吵鬧不安起來。仆人們忙著去尋找梯子,那猴子則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在屋簷邊上,抱著我,一邊從它下齶一側的食囊中吐出一些食物,直往我嘴裏塞。因為我不肯吃,它便輕輕地拍打我。見此情景,聚集在屋簷下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有人向猴子投擲石塊,希望能把它趕下地來,但這個行動被嚴厲地製止了,要不然,我的腦袋也極可能被石頭打破。

梯子終於架起來了,有幾個人沿著梯子爬上房頂,猴子發覺自己正處於完全被包圍的境地,如果還繼續用3肢走路的話,是無法逃出重圍的,於是它把我撇下,留在一塊瓦沿上,自顧自逃命去了。我在離地300碼的屋瓦邊上待著,隨時都有可能被大風刮到地下去。幸好小保姆的一名男仆,一個誠實的小家夥已經爬上屋頂,把我放進他的褲袋裏,帶著我安全地下去了。

我的喉嚨幾乎被那隻猴子塞進的髒東西弄壞了。我的小保姆用一枚小針,從我嘴裏把那些髒東西一點點挑出來,我嘔吐了一陣,才覺得好過了些。不過我還是很虛弱,兩肋也被那隻可惡的猴子壓傷了,弄得我兩個星期起不了床。大人國的國王、皇後和所有的朝臣,每天都派人來詢問我的病情。在我養病期間,皇後陛下還幾次親自登門表示慰問。那隻猴子被殺掉了,皇上還下了一道命令:以後宮內一律不準飼養猴子。

當我恢複了健康,前去拜謝國王時,他還興致勃勃地跟我談起這次曆險。他問我:“躺在猴子的懷裏感覺如何?你是否喜歡猴子喂的食物以及它喂食的方式?房頂上的新鮮空氣是否使你的胃口大開?要是在你們國家裏碰到這種情況,你們會怎麼辦呢?”我對國王陛下說:“在歐洲,我們不養猴子。偶爾有人為了好奇從其他地方買來的猴子,個子也很小,要是它們膽敢進攻我的話,我一個人就可對付它們十幾隻。可是在你們這裏,我的動作顯得遲鈍了。要不是我當時被嚇昏了的話,我一定會拔出腰刀,乘它的前肢伸進我的臥室時就狠狠給它一刀。”我語氣堅定地說著,好像怕他的發問會把我的勇氣嚇跑了一樣。然而,我的回答卻引起一陣哄堂大笑。這件事使我感到:一個人如果要在與他的地位完全不可相比的人們的麵前保持自己的尊嚴,即便使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是徒勞無益的。

我通常每星期覲見大人國國王兩次,覲見時常看到理發師在為皇上理發,那可真是一個可怕的場麵,因為理發師的剃刀幾乎比我們普通的割草鐮刀還要長一倍。按照大人國的習慣,國王每周隻刮兩次胡子。有一次,我說服理發師遞給我一些他理發時用過的洗發水和肥皂泡沫,我從中揀出了四五十根最粗硬的頭發茬子。我又找來一塊優質木片,把它削成梳子的梳背,又向格拉姆達克麗絲討來一根最小的針,用針尖在梳背上鑽了一個個等距離的小洞,再用小刀將頭發根削尖,一根根插進梳背的小洞裏去,終於做成了一把相當漂亮的梳子。這把梳子做得正是時候,因為我原來那把的梳齒大多已折斷,根本無法使用了。

這件事使我找到了消磨時間的方法。我要求服侍皇後的女官,把她替皇後梳頭時梳子帶下來的頭發送給我,不久我便積攢了不少皇後的頭發:我又跟我的朋友——受命專門為我做些小玩意的木匠商量,指點他做了兩隻椅架,然後用一把尖利的錐子,沿著椅背和座位的框架鑽孔,再把我挑出來的最粗硬的頭發穿進洞裏,編織成兩把類似英國藤椅的頭發椅子。這對發椅編成後,我便把它們作為禮物送給皇後陛下。皇後把發椅擺在她的寢宮裏,經常拿出來給那些喜歡搜奇獵異的客人觀看,而看到這兩隻發椅的人也都認為它們是世間的珍品。

大人國國王喜歡音樂,他常在宮裏舉行音樂會。有時我被帶去參加音樂會,我居住的那隻箱子就被擺放在桌子上。可是音樂會的聲音實在太吵了,我幾乎無法辨別出樂曲的調子。我相信,縱使英國王家軍隊全部的戰鼓和軍號一齊在你的耳邊演奏,也比不上這個音樂會嘈雜。我隻好叫人把我的箱子移得距離舞台遠一些,然後關門閉戶,拉上窗簾。經過這樣處理之後,我覺得大人國的音樂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

我年輕時曾學著彈過幾天鋼琴。在格拉姆達克麗絲的房間裏也擺有一架琴,一位教師每周教她彈兩次。我忽發奇想,要在這件樂器上演奏一首英國的樂曲,讓大人國國王和皇後聽聽。可是要在這架鋼琴上演奏卻十分困難,因為它將近60英尺長,每隻琴鍵幾乎有1英尺寬。即使我伸開雙臂,最多也隻能觸到5隻琴鍵,而且還得用我的拳頭猛擊琴鍵才能發聲。於是,我準備了兩根一頭大一頭小的普通木槌,在大頭一端包上老鼠皮,使槌端擊打琴鍵時不致損壞琴鍵,又不致使琴聲中斷。我又在大琴前麵擺了一條長凳,凳麵距離琴鍵尚有4英尺,我則站在凳子上,沿著凳子盡可能快地跑過來跑過去,用兩支木槌擊打相應的琴鍵,演奏了一首輕快的舞曲,使國王和皇後非常滿意。這次演奏是我平生做過的一次強度最為劇烈的勞動。由於我最多隻能擊打16隻琴鍵,因此我無法像其他藝術家那樣同時演奏低音部和高音部的琴鍵,這對我的演奏效果是有很大影響的。

大人國國王經常命人把我連人帶箱一起帶進他的寢宮,然後把箱子擺在桌子上。他命令我帶著一把椅子坐在距離箱子的邊沿約3碼遠的地方,使我與他正好處於臉對臉的位置。有一次,我鬥膽對國王陛下說,他對歐洲和世界其他地方表示的蔑視態度,似乎跟他優秀的智力不太相稱。在我們國家裏,個子最高大的人,其智力反而是最低下的。在動物界中,蜜蜂和螞蟻比之許多體型更大的動物,卻更享有勤勞、靈巧和機智的美名。雖然國王陛下把我當做微不足道的生物,但我卻希望能為陛下建些豐功偉業。大人國國王專心地聽我陳述,並開始改變以前的成見,對我的看法也好得多了。他希望我盡可能將英國政府的情況如實向他報告,看看有沒有可供他仿效的政府製度。

於是我大談特談我國國土的富饒和氣候的溫和,接著又大談英國的議會製度。我說英國上議院由具有貴族血統的名人組成,議員都是富甲一方的世襲貴族,議員們都受過有關文治武功的特殊教育,因此他們天生就有資格擔當國王和王國的顧問,參與國家法律的製定,擔任最高法院的法官。這些貴族,加上幾位有主教頭銜、專門負責宗教事務、教導人民信仰宗教的神職人員,主持了上議院的事務。這些主教都是由國王和他最聰慧的顧問們從全國的牧師中尋訪來的。他們的生活是最聖潔的,學識是最淵博的。他們真正稱得上是教士和人民的精神領袖。

議會的另一個組成部分叫下議院。議員都是國內重要的紳士,是由人民自由選舉出來的。他們都具有卓越的才能,熱愛他們的祖國,是全民族智慧的代表。這兩個議院組成了歐洲最尊嚴的議會,議員們與國王一起掌握了整個立法機構。

接著我又談起英國的法院。我說,法院的法官都是可敬的聖者和通曉法律的人士,他們主持審判,決定人們有爭議的權利和財產的歸屬,懲治罪人,保護無辜。我也提到英國嚴格的財經管理製度和海陸軍隊的英勇善戰和輝煌功績。我計算了我國人口,指出每個教派和黨派各擁有幾百萬成員。我甚至沒有忘記提及我國的體育運動和娛樂方式,以及其他我認為可以炫耀祖國榮譽的事物。最後,我又簡略介紹了近百年來英國發生的曆史事件。

這樣的談話一連進行了5次,每次長達幾個鍾頭。大人國國王一直用心傾聽,並時不時地記下我說的話,把他的疑問寫成備忘錄。

最後,我終於結束了這次長談。在大人國國王第六次接見我的時候,他參考記下的筆記,對每件事都提出了許多疑問和批駁意見。他問,我們是用什麼方法培植我國年輕貴族的心靈和體魄的?當某個貴族家庭衰敗的時候,又用什麼方法為上議院提供新的議員?需要具備什麼樣的品質才能成為新的貴族?一個人是否會因為君王一時的心情愉快,或者給某位宮廷貴婦或大臣送一大筆金錢,便能心遂所願變成貴族?這些貴族對他們國家的法律到底了解多少?他們是否自始至終都能潔身自好,不貪心不偏心,廉潔奉公,從不接受賄賂,不幹其他的陰謀勾當呢?

大人國國王還想了解,在選舉中,我們是用什麼花招選出那些下院的議員來的?他說,據我所述,競選議員是一件很費錢的麻煩事,常常弄得人傾家蕩產。既然議員沒有薪金和年俸的收入,為什麼人們還這麼熱衷於擠進這個議會呢?他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從方方麵麵考問我。我認為,若把這些數不清的疑問和異議寫出來,是不太慎重和方便的。

大人國國王很想了解我國法庭的情況。因為我曾打過一場償命官司,花了不少金錢,幾乎弄得我傾家蕩產,因此在這方麵我可以給他提供些可靠的材料。他問,我們判決一件案子的是非一般要花多長時間,破費多少金錢?辯護律師們對判決中明顯的不公平、故意刁難或欺壓對方的現象,是否有抗辯的自由?教派或黨派的幹預在判決中是否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等等。

接著,大人國國王又問起我國財政部的理財情況。他說,他認為我的記憶力出了問題。因為我計算我國的稅收收入約為五六百萬英鎊,而當我談到財政支出時,他卻發覺其數額有時比稅收收入多兩倍以上。他說,他對這個問題做了詳細記錄,因為他原希望我們在理財方麵的知識可能對他有用,他不願意自己朝廷的財政預算受手下人欺騙。不過即使我對他說實話,他也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王國也可以像個人一樣入不敷出?他問我,誰是我國的債主,國家要到哪裏弄到錢來還債?他聽我談起那些負擔沉重、費用昂貴的戰爭時,覺得非常奇怪。他認為我們一定是個好鬥的民族,要麼就是跟壞人為鄰。他說,他認為我們的將軍一定比國王更加富有,所以才這麼熱心進行戰爭。他聽我說,我們在和平時期還保留一支職業軍隊的情況時,感到更加驚奇。他說,一座私宅由屋主本人和他的家人子女親自保衛,難道不比用微薄的薪水冒險在大街上招募幾個流氓痞子來保衛更加安全些嗎?須知這些流氓隻要把主人殺死,便可得到比工薪多100倍的報酬呢。

大人國國王譏笑我計算人口時用的奇怪的數學方法,因為我以幾個教派和政黨的人數作基數來統計我國的人口。他說,他不明白為什麼要迫使那些對公眾懷有惡意的人改變觀點,而不是迫使他們隱藏他們的觀點?對一個政府來說,如果它要求人民改變觀點,這個政府施行的必然是暴政。如果這個政府要人民隱瞞自己的觀點,這個政府必定很軟弱。這種政府容許一個人在自己的私宅裏暗藏毒藥,但卻不許他把毒藥當做興奮劑賣給別人。

大人國國王注意到,在我談到我國的貴族紳士的娛樂方式時,我曾提到賭博。他想了解,通常是什麼歲數的人才會參與這種娛樂活動,賭到什麼時候才會罷手?玩這種遊戲要花多少時間?它是否會對參賭者的命運產生極大的影響?

大人國國王對我向他講述的我國過去百年間的曆史事件也非常驚奇。他認為,這段曆史隻是一連串陰謀、造反、謀殺、革命和流放的醜事的堆砌,是貪婪、偽善、背信、殘暴、狂怒、瘋癲、仇恨、妒忌、淫欲、陰險和野心所能產生的最壞的惡果。

大人國國王在另一次接見我時,又認真地把我說過的話重提一遍,並將他提出的問題和我的回答做了比較。然後他把我托在手心裏,輕輕地拍拍我,對我說:“我的小朋友格利爾錐,您已經對您的祖國大大頌揚了一番,您已經清楚地證明,無知、懶惰和罪惡,有時竟是立法者必備的惟一的要素,而法律則是依靠那些有興趣、有能力歪曲、混淆或逃避法律責任的人進行解釋、說明和運用的。我注意到,你們法律中的一些條文的本意原是不錯的,可是其中半數已被廢除,剩下的一半也被腐敗玷汙了。從你說的話來判斷,你們政府中任何一個職位的取得,似乎都無須考慮該人的德行,至於那些竊居高位的權貴,就更沒有什麼德行可言了。教士升為主教,並非因為他虔敬、博學;土兵晉升為軍官,也不是因為他的戰功和勇敢;當法官的並不是因為他公正無私;當議員的也並非他熱愛自己的祖國。至於您自己,”國王繼續說,“大半生的精力都花在旅行探險上麵,但願您到現在還未沾上貴國同胞的諸多惡習。不過,我從您的敘述以及我努力從您身上擠出的點滴答案來看,我認為您的絕大部分同胞,乃是大自然在地球表麵創造的許多可憐的小爬蟲中害處最大的一類害蟲。”

說實話,對於他提出的有關英國榮譽的每個疑點,我的褒獎之辭是大大言過其實的。因為我對自己的祖國,總是產生過分偏愛之情。我隱瞞了祖國政治方麵的脆弱和畸形,大大地突出了它的優點和美麗之光,這是我與大人國那位強大帝王多次長談時忠誠信守的原則。然而,這種努力還是失敗了。

為了取悅大人國國王,我對他說,三四百年前我們發明了一種粉末,一大堆堆得像小山那樣高的這種粉末,隻要上麵落下一點小小的火星,馬上就能引起燃燒,發出雷鳴一樣的爆炸聲,把一切拋向天空。如果將一定數量的這種粉末裝進鋼管或鐵管中,再按管子的大小塞進一隻鐵球或鉛球,隻要點燃粉末,便能產生一種非常凶猛的力量:把一艘乘坐上千人的大船擊沉,讓它葬身海底;把成千上萬的人攔腰炸成兩段,把一切東西炸成碎片,到處引發大火,四射的彈片會把附近的人們擊得頭破血流。我對他說,我知道這種粉末的組成成分,它們都是既便宜又普通的東西,我也知道這些成分的配製方法,能夠指導他的工匠造出一些與大人國的事物大小相配的炮管來。要是國內發生了對他的絕對統治權表示異議的叛亂時,這些大炮也足以將整座京城轟毀。我謙恭地把這條妙計當做一件小小的知識專利獻給國王陛下,以報答他給予我的尊重和愛護之情。

大人國國王被我描述的這種可怕的武器和我給他提的建議嚇呆了。他很驚奇地說,像我這樣弱小的小蟲兒,怎麼會有這麼一種不人道的觀念?他說我在描繪那種毀滅性的機器所造成的淒涼的流血場麵時,怎麼能表現得那麼若無其事,說得那麼平淡而無動於衷?!他說,某些邪惡的天才,諸如最先發明那種殺人武器的人,乃是人類的公敵。他本人則堅持認為,隻有藝術和自然界的一些新發現才能使他感到極大的快樂。他寧可丟掉半壁河山,也不願占有這種殺人的秘訣。他對我說,要是我珍惜自己的性命,便永遠不要再向他提起這類話題。

狹隘的原則和短淺的眼光產生了一種多麼奇怪的效果啊!一位備受敬仰、愛戴、尊重、能力很強、聰明智慧、學識淵博、政績可佳、幾乎得到大人國全體臣民讚美的帝王,為了一個莫須有的不安,竟然讓一個落入他手裏的機會溜掉!隻要他掌握住這個機會,他便會成為掌握他人命運、自由和生活的絕對的主人。他聲稱,不管是帝王還是大臣,如果他們使用陰謀、權術或謀略等手段為自己謀利,他都表示厭惡和蔑視。因為在他的國家裏,國內沒有內奸,在國外也沒有敵國,因此他不懂什麼叫國家機密。他把治理國家的知識局限於一個很狹隘的範圍。他們按照普通的常識和理由,按照公平和氣的原則,迅速對邪惡和犯罪以及其他不值一提的簡單糾紛做出裁決。他是這樣解釋他的觀點的:誰能使原來隻長一穗穀物的土地長出兩穗穀物,使原來隻長一片葉子的青草長出兩片葉子,他就應當受到人類最大的尊敬,他對國家的貢獻,就要比所有的政治家加在一起的貢獻重要得多。

大人國的人民研究的學問,其範圍是很有限的。他們隻研究道德、曆史、詩歌和數學。應該承認,他們在這幾門學科上的研究成果是很卓越的。其中數學這門學科,完全是為生活服務,以提高農業和各種機械的使用效率為目的,而這正是被我們歐洲人所輕視的。

大人國法律條文的字數,不能超過該國文字字母的數目,而大人國語言的字母隻有22個。他們很少有一項法律條文的字數達到字母數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人國就和中國人一樣發明了印刷術。可是他們的圖書館並不大,例如國王的圖書館算是最大的,也沒超出1000冊藏書。這些書籍擺放在一座1200英尺長的走廊裏,我可以隨意借閱。皇後的木匠已經在格拉姆達克麗絲的房裏造了一件25英尺高的木器,形狀就像一架立梯,梯子的踏板有50英尺長,最下一層安放在距牆腳10英尺的地上。我想閱讀的書被斜靠在牆上。我先爬上梯子的最高一層,麵對書籍,從書頁最上麵一行開始,按每行文字的長度,從右到左走8步或10步,就這樣一行行地讀起來,直到我的眼睛已無法再往下瞧,我又爬下一級,如此一直讀到書頁最下麵的一行。讀完一頁之後,我又爬上梯子最上層,用同樣的方法讀完第二頁。因為書頁的厚度和硬度就像一塊紙板,最大的書頁的長寬也不會超出18或20英尺,因此我用雙手可以毫不費力地把書頁翻過來。

我曾精心研讀了大人國的不少書籍,特別是有關曆史和道德方麵的著作。大人國文章的風格清新、剛毅而流暢,但並不粗俗。因為他們極力避免使用不必要的字和詞,或者使用不同的表達方式。

下麵我再談談大人國的軍事情況。他們誇口說,大人國的皇家軍隊是由1⒎6萬名步兵和⒊2萬名騎兵組成的。這支軍隊是由幾個城市的商人和國內的農民所組成的,指揮官由貴族和紳士擔任,沒有薪金酬勞。

我們時常看到這支大人國的軍隊出發到城郊一座20平方英裏的大廣場去進行操練。全體騎兵在一聲令下後拔出長劍在空中揮舞的場麵,就像有成千上萬的閃電,同時從天空的每個角落一齊劈下來一樣,好壯觀、好可怕!

我所乘坐的那隻小船是大人國的人見到的第一隻海船,大人國國王已發出了嚴厲的命令,不論什麼時侯發現海麵上有這種小船,都得將它拘捕靠岸,並將全體船員和乘客用囚車載到羅伯魯格勒來。因為國王很想從中俘虜一個身材和我一樣大小的女性,讓我與她在大人國繁衍後代。可是,我寧可死掉,也不願意留下一個後代在這個國家被當做金絲雀一般關在籠子裏,被達官貴人玩弄。我希望回到我的人民中間,可以跟他們談論各種話題,可以在大街或田野上散步,不必擔心會被人當做青蛙或小狗踩死。

我在大人國已住了兩年。一天,格拉姆達克麗絲陪國王夫婦前往大人國南部邊疆視察。像平時出遊那樣,我住在我的旅行盒子裏。我吩咐仆人在盒子裏安了一副吊床,吊床的四角用絲繩牢牢釘在房頂上,以避免旅途的顛簸。

當我們的旅行快結束時,大人國國王忽然決定去富蘭夫拉尼克城的行宮住幾天,這座城市距海濱約18英裏。格拉姆達克麗絲和我都很疲勞,我受了點風寒,而可憐的小姑娘則病得幾天出不了房間。我渴望去看看大海,要是有逃跑的機會的話,大海才是我惟一可以逃跑的地方。

我裝出比實際的病情更嚴重的樣子,要求到海邊吸吸新鮮空氣。陪我到海邊去的是一個我很喜歡的仆人。格拉姆達克麗絲對我到海邊去顯得很不樂意,她很嚴厲地吩咐那個仆人要小心照顧我,說著說著竟然不停地流淚,好像她已有某種不祥的預感。

那個小仆人帶著我住的盒子離開行宮,來到了布滿岩石的海濱。我吩咐他把我住的小房子放下,並打開了一扇窗子,向著大海投出了一線滿懷希望的憂鬱的眼光。這時我覺得不太舒服,就對仆人說,我想在吊床上睡一會,也許身子會舒服些。我躺在吊床上,小仆人關上窗子以保持室內的溫度。我很快便入睡了。我猜想,就在我睡覺的時候,仆人認為我不會碰到什麼危險,便到岩石堆間尋覓鳥蛋去了。突然,我被一陣劇烈的響動驚醒。我覺得我房頂上的那隻鐵環,被什麼東西用力地提了起來,在空中快速飛行。我盡量提高嗓門大喊了幾聲,可是毫無反應。我向窗外望去,但是除了藍天白雲之外,什麼也沒有,我聽到頭頂上麵好像有翅膀拍擊的聲音,這才發覺是一隻大鳥銜住了我那盒子的拉環。

不久,我發覺那隻大鳥飛行的速度大大加快了。我的小房子也一會兒升高一會兒下降,就像刮風的日子隨風擺動的路牌標誌一樣。我幾次聽到翅膀撲擊的聲音。突然,我覺得我的木房子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垂直向下墜落,我已經嚇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等我覺得木房子已被什麼東西擋住的時候,便聽到耳邊響起可怕的波濤怒吼聲,好像尼亞加拉大瀑布就在我身邊一樣。接著,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隨後,我的木房子又高高升起,我這才發覺,我已跌進了大海,沉下海麵約5英尺深的地方。幸好這個盒子造得嚴密無比,裏麵沒有進多少水。我好不容易從吊床裏爬起來,冒險拉開了房頂那隻天窗的滑板,因為我覺得快悶死了。

在海上漂了大約4個鍾頭後,我聽到在盒子的側麵有一種摩擦的聲音,似乎是盒子被什麼東西拖著在海麵上前進。事實上,木房子的確正被拖著前進,激起的浪頭幾乎撲到我的窗口,使房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雖然我還沒法想像是什麼東西在拉著我的木房子,但這種情況卻給了我某種慰藉和模糊的希望。我冒險擰鬆了椅子腳下的螺釘,好不容易把它移到天窗下麵。我爬上椅子,嘴巴盡量貼近天窗,用我懂得的各國語言大聲呼喊救命。接著又把我隨身攜帶的手杖縛在手上,把手杖伸出窗外,在空中搖了幾搖。如果附近海麵上有船隻經過的話,船上的水手一定會猜到,這隻木盒子裏可能關著某個不幸的人。

我發覺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並沒有什麼效果,但我的小木房正在平穩地移動著。過了一個鍾頭或者更長點的時間,那麵沒有開窗子的木牆,撞在一件堅硬的東西上麵。我擔心它撞上岩石,因為我覺得房身比原來更劇烈地震了一下。我模糊地聽到房頂上有什麼聲響。隨後,我覺得木房子至少比原來升高了5英尺,我又舉起手杖和手巾,大聲呼救,把嗓子都喊啞了。我聽到一個聲音高聲地重複了3遍,回答了我的呼救。這個聲音給予我的歡樂真是無法形容,隻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體會到我此時感到的歡樂。此時我聽到頭上的房頂有腳步聲,有人對著那扇天窗用英語大聲呼喊道:“如果裏麵有人的話,就開口說話吧。”我回答說,我是一個英國人,遭遇了從未遇過的災難,懇求他們盡一切力量把我從這座地獄中解救出來。那個聲音回答說,我目前很安全,因為我住的木房子已被縛在他們的大船邊。木匠馬上就會來把房頂的那個洞口鋸大一些,以便把我從洞口拉出來。我回答說,大可不必這麼費事,隻要有一位船員用手指鉤住木盒頂上的鐵環,就可把木盒子提到船上,然後送到船長室去就行啦。他們中有些人聽到我的話,竟以為我是個瘋子,有些人則哈哈大笑。不久,木匠來了,他花了幾分鍾時間,將天窗鋸開一個4平方英尺的大洞口,然後放下一架小梯子,我順著梯子爬上房頂,在非常虛弱的情況下登上了那條海船。

船上的水手都顯得很驚奇,他們對我提出不計其數的問題。可是,我卻沒有興趣回答這些問題。因為我對眼前出現這麼多的矮人也覺得非常奇怪。由於我的眼睛好長一段時間習慣於觀看那些巨人,現在我雖然已離開了他們,卻仍然把我眼前見到的這些同胞,當做大人國的巨人可以用手捉在手上的小東西看待。船長托馬斯·韋爾可克士先生發覺我快暈倒了,便把我帶進他的房間,給我吃了一種提神的藥物,讓我躺到他的床上。在我睡著之前,我告訴船長,在我的那間木房子裏,還有幾件有價值的東西:一張舒適的吊床,一張漂亮的行軍床,兩把椅子,一張桌子和一隻壁櫃,小木房的四壁上,還懸掛著綢緞、棉布,若將這些東西丟棄,未免太可惜了。如果他肯命令他的船員把我的小房子搬進來,我會當麵將房間打開,讓他看看我的那些家當。船長聽了這些話,也覺得十分荒唐,認定我一定是瘋了。最後,他為了安慰我,還是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在床上睡了幾個鍾頭,不時夢見我離開的那個國度以及我所逃脫的種種險境。當我醒來時,船長吩咐船員立刻準備晚飯,當隻有我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便要求我講講我的旅行見聞,解釋一下我為何被禁閉在這樣一隻大木盒子裏隨波逐流?他說,當時正是正午12點鍾,他從望遠鏡裏發現那隻木盒子,他當時還以為這是一條帆船,由於距他的航線不遠,便打算把船一直朝它駛過去。待到距離越來越近時,他才發現自己猜錯了,於是派出一隻大舢板去看個究竟。派出的水手回來後大驚小怪、賭咒發誓地說,他們看到了一間浮在海上的木房子。他譏笑水手們的愚蠢,於是親自登上舢板,並帶上一條結實的纜繩,在木房子周圍繞了幾圈,觀察那些窗子以及窗外起保護作用的鐵絲網。後來他發現有一麵牆上裝有兩隻U形釘環,便命令水手把舢板劃近木牆,把纜繩縛在一隻釘環上,把我的木箱向大船那裏拖過去。他說船員們看到了我的手杖和手帕在那個天窗口上揮舞,便斷定這個木屋裏一定有個不幸的人。我問,他和船員們最初發現我的木房時,是否看到天上飛著什麼大鳥?他回答說,在我睡覺的時候,水手們就在議論這個問題。有一個水手說,他看到3隻老鷹向北飛去,可是並沒有什麼特征表明它們比普通的老鷹更大。對這個現象,我猜想是因為它們飛得太高的緣故,而他也不明白我為什麼要提出這個問題。我又問船長,據他估計我們現在離陸地有多遠?他說,按他的估算,我們,距離陸地最少有300海裏。我則對他說,估計的數字至少錯了一半,因為我從掉進海裏到現在,還不到兩個鍾頭。聽了我這話,他又開始認為我的腦子不正常了。於是他委婉地勸我還是到他為我安排的客艙裏去睡覺比較好。我對他說,我的腦子非常清醒,完全能體會他友好的款待和招呼。他聽了這些話,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直率地問我,是否犯了什麼大罪,遭到某個國王的懲罰,才被關在那隻木箱子裏拋到大海上漂流?

我懇求船長耐心地聽我講述我的故事。於是,我從最後一次離開英國講到他最初發現我這段時間的經曆。由於我的故事的真實性處處顯得合乎情理,船長很快就相信了我的話。為了進一步證明我所言不謬,我懇求他下令把我的小壁櫃抬進來。我的口袋裏還裝著打開櫃門的鑰匙,我在船長麵前打開了壁櫃,向他出示了我在大人國收集的一些小巧珍奇的藏品,還將大人國一位男仆的一顆牙齒送給了他。

船長對我向他講述的這段真實的故事很感興趣。他希望我回到英國後,能將這次曆險記錄下來公開發表。我答應將此事記在心中。

1706年6月3日,我們的船駛進唐斯港。那時距我逃出大人國大約有9個月。我提出留下我的收藏品作為我的船費,可是船長聲明,他不會收我分文。我們友好地互相道別,我邀請他日後到勒裏夫鎮我的家裏來看我。我又向他借了5個先令,然後雇了一匹馬和一位向導回家去了。

當我走在路上的時候,看到路邊的房屋、樹木、牛羊和來往的行人都很矮小,仍然覺得自己走進了小人國的國度裏。我害怕會踩死路上碰到的行人,常常高聲大叫要他們讓路,好像不這樣做就會因自己一時魯莽而踩破一兩個人的腦殼似的。

我向人問清路徑,找到自己的家。一位仆人開了門,我彎腰走了進去,好像一隻鵝走過柵門一樣,生怕門框會碰到我的頭。我的妻子跑出來擁抱我,可是我卻把腰一直彎到她的膝蓋下麵,因為我怕她碰不到我的嘴唇。我的女兒跪在地上要我替她祝福,可是在她站起來之前我竟然沒發現她,因為長久以來我已習慣於昂起頭來仰望60英尺高的巨人,我走過去用一隻手抓住她的腰想把她提起來,我俯視著仆人們和在屋裏的一兩位朋友,好像他們都成了矮人,而我卻是個巨人似的。我對妻子說,她太節省了,因為我發現她和女兒已餓得不成樣子了。簡而言之,我自己的行動顯得那麼莫名其妙,正如那位船長初次看到我時所說的,我已經喪失理智了。我之所以提起這些事,是為了說明習慣和偏見的力量有多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