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霞帔,紅羅軟轎,人間的婚俗需將如意捧在手心裏,小豆洗卻將初見時的那一顆紅豆握在掌中,若是軟轎前騎馬的新郎是他該有多好,小豆洗在這種期許中被新郎攙扶下轎。觸手的溫度她並不熟悉,但暗中套在她手上的捆妖索卻是習以為常,她錯愕地掀開頭上的紅蓋頭,麵前身著新郎官服的正是小道士。在彼此間眼神傳遞的驚訝中,喜娘忙為小豆洗放下蓋頭,攙扶她走入喜堂。從拜天拜地,到夫妻對拜,直到送入洞房後,真正的新郎官才從小道士的手中接過新娘。
原來新郎貪生怕死,在小道士告訴他新娘被妖孽附身後,便苦苦哀求小道士代替自己成親,借機將妖孽除掉。卻未曾想,新娘身體中的妖居然換作小豆洗,因凡人看不見妖身,小道士用捆妖索將小豆洗從新娘的身體中輕拽而出後,便見新娘倒入新郎懷中,寬慰他妖孽已除。
小道士直到離開茅屋,才鬆開小豆洗手上的捆妖索,道:“你怎麼在這裏?那隻妖孽呢?”
“當然是被我除掉了,”小豆洗沒有告訴小道士如何拿一身修為換得新娘平安,她隻是將那顆紅豆放在小道士的掌中,對他笑道:“夫君,我送你一顆相思可好?”
小道士隻紅著臉斥責她胡鬧,隨後卻將紅豆妥帖收在衣襟裏,腳步輕快的離開此地。
第二日清晨,南城發生了一件命案。昨日方成親的新郎浮屍在春江水上,從上遊一直衝到護城河,被出城的小道士撞個正著。
而小豆洗在知道這件事時,卻是在三日後的荒野。紅鈴陣將小豆洗困在一隅之地,小豆洗尚以為這是小道士與她你來我往的追逐,嬉笑道:“夫君又來收我了?”
小道士將指尖血抹在銅錢劍上,銅錢劍便發出斬妖的鳴叫。紅鈴陣上鎮妖的黃符並沒有畫錯,法器也運用得得心應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小道士都是一個道行叵測的得道高人。小道士將劍鋒抵在小豆洗的頸上,厲聲道:“南城的那個新郎已於三日前溺死水中,你本就是誘人投河的妖,我說過,若你為惡,我定不饒你。”
小豆洗想為自己辯駁幾句,可紅鈴陣上的鈴鐺被施加了符咒,再不是她能觸碰的,一旦觸摸,便似被吸盡精力一般,癱倒在地。看著小道士決絕的模樣,小豆洗知道宿命果真是逃脫不掉的。小豆洗不再掙紮,含笑向頸間的銅錢劍飛身而去。
小道士以為她要誓死抵抗,卻不想她狠狠撞在銅錢劍上,任劍鋒刺穿她的胸膛,也要投入他的懷抱:“原來你的道行如此高,故意裝作初出茅廬的樣子,你是不是也有點喜歡我了呢?”
初遇時的那顆紅豆明明揣在懷中,卻似落在小道士的心間,將他的心境攪得波濤洶湧。他的眉峰依舊冰涼,一字一句道:“從未有過。”雖然這樣說著,持劍的手卻緊緊環抱住懷中漸漸魂飛魄散的小豆洗。
“啊,原來是這樣啊。”小豆洗在他耳邊輕輕笑起來,淚水卻浸濕了小道士懷中的紅豆,直到小道士的懷中空無一物,這個夏天的燥熱才逐漸變得冰涼入骨。
小道士返回南城時,正路過那間破茅屋。茅屋雖已掛上白綢喪布,卻比成親的那日更加熱鬧。遠遠望去,官差正將扣帶枷鎖的新娘子趕上囚車,圍觀的百姓紛紛惋惜,那新郎本就是朝三暮四之徒,成親之夜竟將新娘身旁的丫頭收作填房。新娘性子本就驕縱,一時氣急便將他推入春江水中。
“都說妖怪凶惡,人心才最狠毒。”小道士聞聲望去,一個妖豔的女子正捧著黑布遮蓋的鳥籠,對他嫣然一笑。雖未曾開口,她的話卻句句傳入耳中:“她用周身修為求我離開新娘的那一日,我便勸過她,愛上道士是禁忌中的禁忌。你師父甘願身死也不願殺了我,隻為引我向善。那新郎新娘品性如何小豆洗早就知道,卻也願渡他們向善。世間隻有你從未看透,你的悟道終究比不上你師父。”說罷,她便轉身消失在人群裏,再也尋不到蹤跡。
小道士呆立在人群喧囂之中,初遇之日的□□愈加鮮明起來。那一日他繼承師父的衣缽,下山隻為除妖降魔,可他的決心卻在三月的扶桑花影裏被一隻妖孽動搖。
那隻是一隻不起眼的小妖,這種妖的天性是以淘豆之聲誘人投河,但她卻隻在四下無人時偷偷去河邊淘豆,偷了東家的米補給西家,與十惡不赦的妖孽相比,她更像一個劫富濟貧的俠盜。他在花影裏看了她一日又一日,直到那日她簸箕中的紅豆順水而下,他便著了魔似地彎腰去拾,親自放入小豆洗的掌中。
“你可知道‘紅豆即相思’的道理?你是喜歡我嗎?”
“妖孽,休要放肆!”
師父曾說過,人有良莠,妖亦有善惡,救了它,再渡它,隻求無悔。原來“無悔”,是如此的難。
多年後,清風觀重整旗鼓,觀主是一位華發早生的得道高人,仙風道骨,遺世獨立。他常教導觀中弟子,人有良莠,妖有善惡,不論出身渡其向善。如此種種,不為修道,但求一世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