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逸摸了一會兒自己的良心,道:“好看的。”
行什鬼月聽完,秀致的眉輕輕一挑,露出一個嬌羞的笑容來,要知道,冰山美人的一笑,那便有了驚天動地的效果。
別說宋景逸了,連我都看得癡了。
我們一行人正愉快地前行,行什鬼月卻突然頓住了腳步,一貫冷淡的麵容上竟有了震驚的神色。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自與我相識以來,白玉衾便沒有不笑的時候,他正身姿俊挺,漠然迎風立在五步開外的地方。
林地寂靜,秋風拂過,枯葉沙沙。
我的直覺,他二人之間定然有什麼難以說明的關係。
譬如,白玉衾為何會離開。
又譬如,行什鬼月為什麼要我們帶她去找白玉衾。她有手有腳的,不至於連出個山穀去找人的能力都沒有。況且她武藝超群,即使一路打到鄞都,也應當是能找到他的。
行什鬼月愣愣,溪流淙淙,白瓷一般的手臂從衣袖中露出,指尖微微顫了一顫。
“師姐。”倒是白玉衾先動了身,朝我們走來,低低叫了她一聲。
行什鬼月一怔,仿若被那個稱呼給傷到,她極力穩住自己的身形,臉上綻出一個明豔的笑容來,道:“你怎麼回來了?”
我覺得,行什鬼月當真是太能裝了。前一刻分明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白玉衾的形容,可眼下,竟然又做出這副冷漠疏離的樣子。
“來看看我的兩位朋友。”白玉衾目光落在我同宋景逸的身上,繼續道,“他二人無知,闖入了師姐的地方,還望師姐賞個薄麵,將他們放了。”
行什鬼月悠然一笑,嗓音仿若泠泠珠玉,道:“是了,知道他們是師弟的朋友,正準備送回去。沒有想到,你親自來了。”
我覺得行什鬼月這話說得著實沒什麼水平,基本跟親自吃飯、親自喝水一樣,純粹就是個廢話。
可她在白玉衾麵前,能將謊話都說得這麼廢。可見,他們之間真的是有太多不能說的秘密了。
我在腦海中想象的,這或許是一段三角戀,譬如行什鬼月喜歡白玉衾,但是,白玉衾喜歡某個師妹,師姐心中有恨,殺了師妹。白玉衾想替師妹報仇,奈何又打不過師姐,隻好遠走他方,二人老死不相往來。又或者是,比三角戀更多的四角、五角戀……
男女之間的愛恨,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那麼幾件事情罷了。
“既是如此,師姐就在此留步吧!”
白玉衾將頭低低垂著,行什鬼月微微皺眉,神色怔忪。
“師弟說的是。”
行什鬼月話說到這裏,腳尖微微挪了一挪,是一個要轉身離開的動作。這樣一套動作尚未做完,我便看見行什鬼月猛然一把將白玉衾推開,一支利箭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穿破了她的胸膛。
白玉衾轉回身來,看到這幅場景,薄唇微微抖了抖,向行什鬼月撲了過去。
從來臨危不亂,泰然處之的白玉衾,此時已是急紅了眼的模樣,大聲對著箭矢射來的方向吼道:“她不是已經放過他們了嗎?為什麼……”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化作一句低低的問話,他看著行什鬼月,問:“為什麼?你明明、明明是可以躲開的。”
以我對行什鬼月的認知,如果不是為了推開白玉衾,她完完全全可以空手接白箭。然而,她卻做了一個最不理智的決定,用自己的肉體擋住了那支箭。
也許,這世間,總是會有什麼事情,足以超脫理智之外。
行什鬼月的唇邊擠出一個笑來,她抬手用力折斷貫穿胸膛的那支箭,將斷箭隨手拋在地上,落葉上瞬間落上幾滴血珠。她一步步地向白玉衾靠近,像是怕驚醒一個美夢一般,嗓音輕柔,道:“我怎麼可以,叫他們傷了你呢?”
“可你知道的,他們傷不了我。”白玉衾眼中泛起水澤,道。
行什鬼月又是一笑,雖說常常笑一笑,沒有什麼不好。可眼下她的笑,卻總讓我想到絕望這個詞。
她微微皺眉,問:“我如何,能拿你的性命冒險?”
她走到白玉衾的麵前,將頭靠在他的胸膛處,一隻手攬著他的腰肢。
我想,人家一個姑娘都已經主動到這個程度。白玉衾若是沒有點回應,那真是太不男人了。
幸好,白玉衾還算是個男人,他伸手,將她攬在懷中。
“你不讓我去找你,可我,真的已經等了太久了……”她倒在他的懷裏,像是累極,卻是依舊抬起手來,撫了撫那張久違的麵龐,她輕輕地喚她,“阿衾。”
素色白衣上漫過血色痕跡,白玉衾顫抖著手,想要堵住那不斷湧出鮮血來的洞口,卻沒有半分用處。
再厲害的高手,也有死亡的要害,有必死的軟肋。
那一箭,傷得正是行什鬼月的心魄,斷了她的心脈,是無論如何都救不回來的了。
有滾燙的淚珠滴落在行什鬼月白淨的麵上,已經很難分辨那究竟是白玉衾的眼淚還是行什鬼月的了。
隻聽到白玉衾嗓音喑啞,問道:“你說過你會照顧好自己,你看,你怎麼瘦了呢?”
“你不在,沒有人給我做飯了。”
這與我認識的行什鬼月反差著實太大。此時的她,正像是一個孩子一般,在白玉衾的懷中撒嬌。
她用食指輕輕抵在白玉衾的心口,大紅的蔻丹妖冶,她細細地問:“你有沒有,想過我?”
“有。”白玉衾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來。
她釋然一笑,道:“真好,我也有在想你。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在想念,那該是有多寂寞啊?”
白玉衾抿著唇,似乎下一刻就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一般,他說:“你看,我回來了。我答應你,我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那一句“好不好?”低低啞啞,近乎哀求。
可白玉衾卻沒有能夠聽到行什鬼月的一句“好”或者“不好”。
“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做飯,將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好不好?”
“以後,我每天都陪你練劍,故意輸給你,好不好?”
……
每問出一句話來,他都仿若要將自己這一生的力氣用盡,可他不敢停止自己的問話,隻怕自己一旦停下,這世間便再無人聲。
隻是,白玉衾和行什鬼月,再也不會有什麼以後了。
風吹過山穀,耳邊傳來呼呼的聲音,靜得讓人心疼。
我輕輕上前,拍了拍白玉衾的手背,道:“你師姐她……走了……”
一直緊繃的那根弦驟然斷裂,大約是痛到了極處,眼淚便也沒有了。
他隻是啞著嗓子,問我:“音音,我為什麼,不早一點回來呢?”
這世間,有太多的“為什麼”得不到回答。
這世間,也有太多的“為什麼”明明可以挽回,卻自己叫它錯失了。
白玉衾抱著行什鬼月尚且溫熱的屍體,背影落寞地,朝林子深處而去。
我隻覺得觸動太深,有千言萬語,卻到底也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倒是宋景逸先叫了叫我,道:“沈音音,我們走吧?”
我點了點頭,腳步踩在枯枝上,我忽然很憂傷。
“你不要忘了,她昨天還是想要我們命的。”宋景逸道。
“是。我知道,可我還是覺得她太可憐了。”我抬頭望了望天,天空灰蒙蒙的,我接著道,“你看,她已經見到白玉衾了,可她卻死了。兩個人,如果明明應該是相守的,又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東西,要將他們分開?”
“也許正是如此,他們才會更加珍惜彼此吧?”宋景逸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
我一抬頭,便撞上他那雙仿若藏了漫天星辰的眸子。
他避開我的目光,兀自寬慰自己,道:“經曆過這一次,我想,我跟傾城的感情,一定又近一步了!”
我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家夥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我在跟他生死與共,他怎麼忽然說到和葉傾城的感情上麵去了?
阿碧他們趕過來時,我隻冷著嗓子,問道:“剛剛那一箭,是誰射的?”
眾人都將目光轉向騎在馬背上的宋景琦,我忽然冷笑一聲,道:“那一箭,原本是要對著白玉衾的心髒的吧?”我嘴角一彎,道,“七皇子,真是好箭法。”
宋景琦神色一凜,正欲辯解。我卻擺了擺手,對阿碧道:“我累了,先去驛站休息吧?”
阿碧告訴我,小草和小泥逃命似的狂奔回去後,他們才知道我和宋景逸出了事情。
於是,他們立馬去找了當地的縣衙,卻沒有想到在路上碰見了白玉衾。
白玉衾說自己對那裏地形熟悉,可以帶他們來找我們。
再之後,就是我們所看到了。
我想,白玉衾興許從我出發的時候就已經跟上了。他特意送我這塊玉佩,就是為了危難時刻,可以保我一命。
他想見行什鬼月,卻不能見她。
有了這塊玉佩,他便沒有必要跟來。
可他仍舊想看一看,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看看她快不快樂。
沒有什麼謊言,是可以騙得了自己的內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