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酒量本就不好,幾杯XO下肚以後,就跑到衛生間去吐了,吐完了大概是因為沒有力氣,站不起來,她就抱著頭坐在了衛生間的角落裏。

華彬宇在外麵怎麼等她也不見她出來,於是去推衛生間的門,鎖上了,他怎麼敲,裏麵的人都不理他,隻是隔著門板,隱約能聽到裏麵嗚嗚咽咽的聲音。

他害怕出事,撞開了門,就見她窩在牆角裏,一直在哭,樣子狼狽極了,眼角的那滴淚痣讓人看著格外心疼,她的身上還有血,是摳破了自己的舊傷口。

那一刻,他忽然有些不忍心。

他說到這裏,稍稍停頓了一下,蘇情生問:“所以這不是她想利用你嗎?”

“唐箏是抱著這個目的接近我的沒錯,可是她還沒做就已經開始自責,根本狠不下心,我特意給她留機會照的那些照片、促成她和記者的見麵,可是她到最後也沒忍心把那些照片發給記者,反倒自己躲進了衛生間去傷害自己。她說她其實不想傷害任何人,她隻是想要她的母親回到她身邊,可徐鳳儀根本就不想見到她。”

蘇情生更加不解:“你為什麼給她機會去破壞你的婚約?”

“因為……”華彬宇尷尬地一笑,“我們家和希家其實是競爭的關係,前段時間我們家族生意有一個大項目出了問題,資金周轉不開,險些釀成大禍,在那種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想到聯姻這個辦法,所以在聽唐箏說是希氏集團太太的婚前私生女以後,我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這件事如果公布出去希家家務事纏身自顧不暇,在和希家的競爭裏,華氏就可以借此機會翻盤。”

這樣的心思還真是遠遠超出了蘇情生的預想,生意場這樣可怕的地方,為了競爭、為了獲勝不擇手段。

她看著華彬宇,半晌說不出話來,還是顧北城更為冷靜客觀,抓住其中關鍵問:“既然唐箏沒把照片交給記者,那新聞是怎麼曝出來的?”

華彬宇承認得幹脆:“是我給記者的。”

後來的事情如他所想,華氏終於翻了盤,他也從婚約中解脫了,對於他而言,一切都是最好的結果。

麵對華彬宇,蘇情生的嗓音都變得很冷:“你的目的都達到了,還找唐箏做什麼?”

大約是她話中帶出了些許敵意,顧北城在桌下扼住了她的手腕,不讓她再多說下去。

“我……”華彬宇的尷尬愈發重了幾分,“因為時常會想到她滿身是血的那一幕,怕她再會像那樣傷害自己,有點不放心。”他說著,又從兜裏掏出了一條舊到鏈子已經發黑的項鏈,“還有這是她的項鏈,給她處理傷口的時候摘下來就落在我這裏了。她說這是她小時候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紀念,覺得對她應該很重要,想還給她。”

打開心形的項鏈墜子,裏麵是一張照片,年輕的徐鳳儀和年幼的唐箏,經曆了這麼多年的滄桑,唯有這照片中二人的笑顏未改。

那麼多年來,那一條破舊的項鏈是唐箏對自己母親唯一的念想,就是靠著這點念想,才能艱難地活下來。

她對母親有著一種異常的執念。

唐箏會那樣傷害自己是因為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因為覺得愧疚和難過,雖然現在從某種程度上找回了自己的母親、雖然恨徐鳳儀的拋棄,可同時也在為她對徐鳳儀造成的傷害感到內疚,那種難受的感覺隻有傷害自己才能得到暫時的平息。

唐箏進過精神病院,不會不明白自殘在其他人眼中是一種病態,可她並不想被治愈,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被傷害。

從小被虐待,在唐箏的心裏,對於這樣的事大概已經有了趨向認同吧。

從最初見到唐箏時對她無理取鬧的反感,到現在,蘇情生已經在同情唐箏了。

蘇情生深吸了一口氣,控製自己不會再像剛才那樣情緒強烈,問華彬宇:“她沒有給你她的聯係方式嗎?”

華彬宇輕歎氣:“手機停機了,家也搬了,本來就是為了騙我而租的地方,聽說連租房子的錢都是靠別人給的。”

顧北城忽然開口,用疑問的語氣重複了他所說的兩個字:“別人?”

“嗯,記得她好像提到過一個大叔,說能到倫敦來,還有接近我的事,也都是因為有那個人的幫助才能做到,她說自己不能放棄也是怕對不起那個人的信任。”

顧北城緊鎖的眉頭泄露了他心裏的在意,然而開口的語氣卻還是異常平靜:“什麼人?”

華彬宇搖頭:“她沒具體說過,我也不清楚。”他想了想,又說,“今天來我其實是想要拜托二位一件事,如果找到了唐箏,請替她治好她自殘的問題可以嗎?這樣對於她,我才能放心,我知道顧先生的身價很高,所有的治療費都由我來付雙倍的,隻希望二位能夠幫忙。”

顧北城忽而輕笑了一聲:“想要治好她的人還真是不少。”

蘇情生知道他的話裏也包含前兩天的自己,苦笑了一下道:“是因為覺得除此之外,不能幫她更多吧。”

這一頓飯到這裏也就是結束了。

(5)我也不想可憐你,可你活成了可憐的樣子

跟著顧北城走出酒店,蘇情生一路鬱鬱寡言,經華彬宇這樣一說,她對唐箏的擔憂更甚,有些後悔自己那天沒有攔住她。

就在這時,顧北城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顯示,是沈慕言的電話。

他接起,不出意料,是之前讓沈慕言去查唐箏的住院記錄有消息了:“唐箏是在一年前曾被送到倫敦市郊的一家精神病院強製住院的,病因是精神分裂症,因為是同行,又和主治醫生說了她帶母親來這邊治療的情況,主診大夫把唐箏的病曆給我看了,我會傳真給你。”

“好的。”

“哦,還有,”沈慕言接著說,“你知道是誰做保證人帶唐箏出院的嗎?”

唐箏沒有家人,病情也恢複得不太好,又是誰會為她做這件事?

顧北城不想猜,直接反問:“是誰?”

“Wilson Wang。”怕顧北城一時想不起這個人是誰,沈慕言提醒他,“就是十五年前英國很有名的那個華人催眠師,不管到哪裏上什麼節目都穿著一身紫色衣服的那個,真奇怪,你說他和唐箏是什麼關係?”

電話的這一邊,顧北城一怔。

催眠師Wilson Wang,縮寫W.W……

到哪裏都穿著一身紫色的衣服……

顧北城想起之前裴雪晴所說:“好像還真有一個男人,總是穿著紫色的衣服……”

“轟——”

顧北城的腦海中仿若有一道驚雷炸開,這麼多年來看似不起眼的零散線索此刻像是珠子一樣被穿在了一起,短暫的混沌之後,他愈發清醒起來。

他沉了聲音,對電話那邊的沈慕言道:“你還不明白嗎?Wilson Wang就是那個人!”

聽到顧北城這樣說,沈慕言大驚:“你確定嗎?我在上學的時候他曾多次來找我的導師Alexander,我與他打過幾次交道,感覺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麵對這一個連環殺人案犯,他們這些從事心理學這樣最敏感的人都沒有一點感覺,這個人隱藏得該有多深?

可這樣的事,顧北城又怎麼會隨便說說?他既然開了口,自然有他確信的道理。

沈慕言歎了一口氣:“既然這樣,那你打算怎麼辦?”

“按計劃行事。”簡短的回答,顧北城掛斷了電話。他微眯起雙眼,眸光彙聚,透出銳利的光芒。

聽不到電話,蘇情生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然而看著顧北城異常凝重的神情,她知道這件事對於顧北城而言一定事關重大。

“怎麼了?”她試探地問。

可即使他的神情早已不同尋常,麵對她的詢問,他依舊隻是淡淡地回應了一句:“沒事。”

蘇情生抿了下唇,明知道他隻是在敷衍,卻也不好再問。

她下意識伸手去摸外衣兜裏的手機,然而兜裏卻是空的,她一驚,趕忙去找其他的兜,可沒有,手機並不在她身上。

顧北城見她表情不對,問她:“在找什麼?”

她細細思索著自己上一次用手機是在什麼時候,好像是在吃飯的那會兒,不會是落在上麵了吧?

“我手機找不著了,我回去一趟!”

她說著,轉身就往酒店裏走,找到剛才他們坐的桌子,服務生正在收拾桌子,她趕忙問:“有沒有看見桌子上有一個手機?”

好在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有,我給放在前台了。”

蘇情生這才鬆了一口氣:“謝了。”

轉身正要去前台,卻在這時,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麵孔,雖然隻是一瞬,但她的心裏一緊,隱約覺得好像是……

唐箏?

蘇情生的視線趕忙向那個方向仔細尋去,就見有一個人身著酒店清潔工的服裝,明明是斜側身對著她,頭卻在小心翼翼地向後回望,發現蘇情生在看她,她趕忙別過了頭。

唐箏!

蘇情生向她所在的位置走去,然而對方有所察覺,快步向員工通道走去。

蘇情生也加快了腳步,試圖叫住她:“唐箏!”

然而話音剛落,唐箏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更快地向外跑去。

蘇情生知道唐箏想躲她,想要叫住她是不可能了,不過這一下起碼確定了眼前的人就是唐箏沒錯。

好不容易找到她,蘇情生自然不能輕易錯過這個機會,腳上的鞋跟有一定的高度,她沒跑兩步險些崴了腳,眼看著唐箏就要跑掉,她心裏急,索性彎身把鞋脫了,踩著襪子,她追著唐箏一路跑進了員工通道。

周圍的人試圖攔住她:“小姐,這裏是員工專用的通道,您不能進……”

蘇情生也不管,加快腳步硬闖了過去。

唐箏跑下樓梯,從酒店的後門跑了出去,見蘇情生還在後麵跟著,馬路對麵明明還是紅燈,她也等不及了,直接衝進了馬路。

這條路上往來的車並不少,蘇情生看著心裏一沉,想要追過去,卻不得不止步於車流之前,眼見著一輛車迎著唐箏開了過來,她擔憂地大喊了一聲:“唐箏,小心!”

她的聲音淹沒在了汽車的鳴笛聲中,萬幸的是汽車在離唐箏也就十厘米左右的地方終於停了下來,唐箏也被驚得待在了那裏,半天沒有回過神來,眼見著紅燈終於變綠,蘇情生趕緊跑過去將唐箏拉了回來。

她的目光上下仔細打量著唐箏,焦急地問:“怎麼樣?沒傷著吧?”

唐箏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看來應該是沒事,蘇情生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一路追過來她也已經氣喘籲籲,連喘了好幾大口氣才好不容易平複了呼吸,她向唐箏說明來意:“唐小姐,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我不知道你之前有過怎樣的經曆,但我很擔心你的自殘傾向,如果這樣持續下去會很危險。我想幫你,希望你能來我們這裏做心理治療。”

唐箏厲聲駁斥她的話:“我沒有自殘,你不要瞎說!”

她的樣子很是緊張,餘光四下掃過,生怕這個時候有人經過。

蘇情生也沒有與她爭辯,直接拉起她的手臂,將她的袖子擼了上去,饒是有著心理準備,然而看到她手臂上一道道猙獰的疤痕,蘇情生的心還是被擰了一下地疼。

更可怕的是小臂前端內側的傷口向外翻著,已經有潰爛的跡象,蘇情生看著,眸光中帶著不忍。

唐箏用力將手抽了回去。

“我不用你可憐。”

麵對唐箏的冥頑不靈,蘇情生不再一味地遷就忍讓,語氣也變得強硬:“我也不想可憐你,可你活成了一副可憐的樣子,唐箏,你就當可憐可憐自己,你問問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傷害?”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唐箏冷笑了兩聲,“從小到大我不知道問過自己多少次這個問題,你這麼想幫我,那你告訴我,在我最初被母親拋棄、被人打、被人用煙頭燙,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指著自己手上的傷口,目光凶狠地瞪著蘇情生,“這些比起我之前受過的那些傷,根本什麼都不算,不用你在這裏假惺惺地多管閑事!”

每當想要可憐自己,都隻會讓自己變得更加可憐,這是這麼多年來,她唯一深刻的領悟。

所以,不可以。

在這樣的時候,蘇情生冷靜得出奇,她堅決地回答唐箏:“你沒有錯,是你的母親錯了,是那些傷害你的人錯了,雖然很晚,但現在,我想幫你。”

唐箏冷眼看著她:“就憑你?”

蘇情生堅定道:“對,就憑我。”

唐箏的目光微移,正對上蘇情生的雙眼,四目相接,唐箏忽然一默。

從她的眼神中,蘇情生看出她的態度有所鬆動,不再似剛才那般堅決的抗拒。

她向唐箏再走近一步,放軟了語氣:“我知道你每一天過得都不容易,有的時候甚至會想不出自己存在的意義,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是累贅,恨不得就這麼消失。你說得對,你和你的母親都不是瘋子,你隻是太過善良,隻會傷害和責怪你自己,可傷害自己並不能真正地解決問題,來做心理治療吧。”

她們兩個之間距離很近,近到蘇情生都能看清她睫毛的顫抖,呼出的氣在空氣中結成白霧,視線也變得迷蒙。

唐箏的身子一顫:“你真的……覺得我不是瘋子?”

被強製送進精神病院的時候,在那灰暗的世界裏,那些所謂的正常人隻會用一種看著異類的目光看著她,精神分裂症,整日活在幻覺裏的人,他們大概覺得她已經瘋入膏肓,可她隻是不知道,除了那個他們口中的幻影,她的世界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可剛剛,蘇情生說,她隻是太過善良……

唐箏低頭看著自己,她在心裏默默地問,她真的善良嗎?

如果善良,她怎麼會把自己的母親害得這般田地?她怎麼能讓自己的妹妹麵對那樣的難堪?

想到這裏,她的鼻翼忽然一酸,手下意識地又摳在了自己的傷口上,發覺蘇情生在看,她像是被燙到了一般,趕忙放開了。

唐箏抿了一下唇,思索了良久,她遲疑道:“我沒錢。”

蘇情生鬆了一口氣:“我和我老板申請過了,可以由我義務為你做這次治療。”

“條件呢?”

“你能堅持完成治療。”

唐箏一怔:“沒有其他的?”

她還記得那天在辦公室,顧北城曾經問過她的那個問題,不會再問了嗎?

“沒有。”

又是沉默,唐箏低頭思考了良久,終是鬆了口:“那……試試吧。”

試試吧。

蘇情生看著她,終於緩緩地、緩緩地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她長舒了一口氣,俯身將她的袖子拉了下來,她問唐箏:“你是在這家酒店上班嗎?”

唐箏點了一下頭。

“幾點下班?”

“晚上九點。”

蘇情生牽唇:“晚上九點,我在這裏等你。”

唐箏沒有說話,是默許了,酒店裏有一個穿著經理衣服的人走出來,大概是要抽煙,看見穿著工作服的唐箏站在這裏,指指點點道:“在這裏幹什麼?到下班的時間了嗎?”

唐箏看了蘇情生一眼,轉身又進了酒店裏。

(6)顧北城,我萬一真喜歡上你了怎麼辦?

眼見著唐箏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蘇情生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突然鬆弛了下來,她無意間一低頭,忽然想起自己沒有穿鞋,此時已是冬天,她隻覺得有寒意直從自己的腳底往上躥。

不行,得趕緊去找鞋!

蘇情生剛要原路返回,餘光注意到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而來,她轉過頭去一看,竟然是顧北城,手裏拎著她的那雙鞋。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的,但這可是雪中送炭。她剛剛說服了唐箏,完成了一樁大事,心情好得快要飛起來。這會兒看到顧北城,也顧不上管他那張萬年冰山臉,她張開雙臂開心地對他道:“老板你人太好了!”

顧北城看著眼前的蘇情生,也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累的,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對著他,在寒風中笑得跟朵花似的,沒有鞋,她的腳上隻有一雙酒紅色的棉襪子,被凍的兩隻腳弓了起來,來回地搓。

方才他在酒店門口,怎麼等她也不回來,上樓一問才知道她追著人跑了,還把鞋扔在人家的員工通道裏了。

他拎著她的鞋,在酒店周圍找了一圈,發現她和唐箏在這裏,想了想,他沒有來打擾,此時看她的笑容,他這個決定是對的。

顧北城彎身把鞋放到她的麵前,起來的時候一不小心被蘇情生撲住,抱了個滿懷。

她的聲音裏滿是喜悅:“顧北城,唐箏願意來接受心理治療了。你之前說很難來著,我也做到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顧北城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由得蹙眉,怎麼這麼大的人,笑起來還像個孩子?

顧北城輕歎了一口氣,抬手將她羽絨服的領子理好,拉鏈拉到頭,又見她的額上有細密而晶瑩的汗珠,怕她感冒,他伸手替她抹去。

她一僵,明明是站在嘈雜的馬路邊,她卻覺得這個世界忽然安靜了,心裏有一股暖流淌過,又熱又癢的感覺,好像有一根羽毛在撩撥著。

天太冷,她的腦子已經不轉,竟真的脫口而出:“顧北城,我萬一真喜歡上你了可怎麼辦?”

她一臉認真地看著他,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期許。

顧北城沉默了一瞬,並非是無話可說,而是看著她,忽然說不出話來,半晌,隻是兩個字:“穿鞋!”

啊?

蘇情生一怔,就見他睨著她:“難道等著我給你穿?”

好凶!

蘇情生被噎了一下,頗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哦。”

她彎下身,羽絨服有點鼓鼓囊囊的,動作有些笨拙,她抬起腿,手去夠鞋上的拉鏈,單腿一個不穩,身子晃了一下,手下意識地地扶在了顧北城的身上。

顧北城沒有動,就由著她扶著。

她很快穿好了鞋,兩個人一起走回車旁,也說不清為什麼,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還是蘇情生先繃不住了,隨口找話題問:“你是怎麼找到我在那邊的?”

顧北城一麵開車,一麵回答她:“在門口等了你很久也沒回來,我就上樓去餐廳找你,問了才知道你追著一個人跑出去了,我就在樓周圍找了一圈,看見你們在那邊。”

他這麼一提醒,蘇情生忽然想起了剛剛自己上樓的正事,不禁大叫了一聲:“糟糕,快掉頭回去,我手機……”忘了拿了!

後麵四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一旁的顧北城從兜裏拿出了一個手機遞給她,蘇情生一看,就是她的沒錯。

她驚喜地接過,嘴甜地道謝:“顧老板你簡直是個大好人!”

顧北城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隨後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蘇情生猶豫了半晌,想到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對了,顧北城,那個,剛才在酒店後門門口我說的話你別在意啊,就是隨口一說!”

“酒店後門門口?”顧北城重複了一下她的描述,就在蘇情生以為他想不起來她說過什麼了的時候,卻聽他忽然問,“你經常和人那樣隨口一說嗎?”

嗓音清冷,沉沉的,帶著說不出的壓迫感。

蘇情生的心裏“咯噔”一聲,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她的那句喜歡,原本是想要把這件事撇清,哪知道顧北城會這樣問?

她尷尬地回答他:“沒有……”

“那你剛剛為什麼會那樣說?”

他開著車,眼睛根本就沒有在看她,可是他的聲音卻沉沉悶悶的,從側臉看不清他的表情,蘇情生隻怕他生氣。

為什麼會那樣說……

蘇情生忽然語塞,為什麼,她在心裏重複著這三個字,目光注視顧北城,心裏有一個小小的念頭在萌芽,她卻不敢去確認。

顧北城,我萬一真喜歡上你了可怎麼辦?

以為是隨口一說的話,卻恰恰說出了她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去設想,如果她真的喜歡上了顧北城,那可怎麼辦?

蘇情生低了頭,聲音很小地回答他:“因為……我發現你好像真的有那麼一點討人喜歡……”

好像?有那麼一點?

她這到底是在誇人還是損人?聽著她的形容,顧北城用餘光瞥了她一眼,真是不知道該喜該悲。

“怎麼說得這麼勉強?”

蘇情生欲哭無淚:“當然是因為難為情啊……”

她這樣說著,卻也在期待著顧北城的回應,可他偏偏在這時沉默,似是在仔細地思考,卻又像是在專心地開車,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問:“和唐箏約好治療時間了嗎?”

蘇情生的心往下沉了一沉,說不清是因為失望還是釋然,她點了下頭:“約好了,今天晚上九點我會過來等她下班。”

“晚上九點?”顧北城不禁蹙了蹙眉,“怎麼這麼著急?”

“畢竟唐箏的自殘傾向不是小事,我怕約得晚了,中間發生些什麼,讓她失去理智再傷害自己。”

這樣想也是對的,顧北城輕歎了一口氣:“那晚上我送你過來。”

蘇情生知道顧北城的作息相對規律嚴格,晚上九點出來很顯然並不方便,她趕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可以的。”

顧北城毫不猶豫地回絕她的說法:“那麼晚,你對倫敦的路又不熟,上次就出過意外,讓人太不放心。”

這倒是事實,她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這樣是不是太麻煩你了?”

顧北城實話實說:“是有一點,不過誰讓你是當初我自己選的助理呢?”

他這語氣裏頗有些不情願的嫌疑,蘇情生有些在意:“所以你果真是覺得我很麻煩?”

顧北城從餘光中看她,表情裏似乎帶了一點委屈,他牽唇:“算是麻煩得剛剛好。”

雖然麵試的那天就已經發現她對未知的事物異常著迷,然而她的熱心還是讓他覺得有些意外,這樣固執又愛多管閑事,不管是在裴雪晴的事情裏,還是像剛剛那樣,隻穿著一雙襪子追著唐箏跑到馬路上,若說麻煩,還真是添了不少,可偏偏對於她的行為,他從心裏是認同的,所以雖然是麻煩,也算是麻煩得剛剛好。

麻煩得剛剛好?

聽到這樣的評價,蘇情生有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顧大老板其實是在對她表示認可嗎?

添了麻煩還能得到認可,顧北城果然是很講理的人啊。

她牽唇一笑,大方應道:“那就多謝顧老板了!”

(7)害怕到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過下一刻

回到老樓,顧北城直接上了樓,她原本還有些事情想要問他,剛去辦公室放下包,就聽樓上傳來“嘭”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她遲疑了一下,隱約覺得他可能是有些事情要處理,直覺告訴她這個時候不應該上去打擾,她想起在酒店門口接完沈慕言電話時顧北城那個嚴肅到令人有些害怕的神情,心裏不知為什麼就是有些不安,總感覺似乎就要發生什麼,可究竟是什麼,她根本無從猜起。

那種對未知好奇的本能再一次被激起,心被揪起的感覺很難受,讓她迫切地想要去尋找答案,但她抬頭看向二樓的位置,還是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坐在椅子上靜思,也不知過了多久,座機忽然響了,她接起,是顧北城從樓上打來的電話,隻有簡短的兩個字:“上來。”

蘇情生放下手裏的電話,心裏隻覺得愈發奇怪,走上樓去輕敲了敲門,得到許可後她推開門走進。

屋裏的氛圍和平日裏迥異,落地窗前罕見地拉起了窗簾,厚厚的簾布將日光阻隔在了外麵,而房間內的人沒有開燈,隻是雙手環胸站在被遮擋住的窗戶前,背對著門口而立。

無論是此刻連光都被阻擋的這一幽閉的空間還是顧北城此刻戒備的姿態,蘇情生都能感受到這片刻時光的沉重,他此時並不想被人打擾,那他又是為什麼要叫她上來?

她正猶疑著,就聽他在這時出聲:“東西在桌子上,拿走吧。”雖是在對她說話,卻連回頭的意思都沒有。

蘇情生向寫字台的位置看去,照著室內並不明朗的光線,果然見到桌麵上放著一個文件袋。

“這是……”

“唐箏以前的病情記錄,你既然已經是她的治療師了,理應有所了解。”

顧北城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到好像真的什麼事也沒有,眼前壓抑的景象就像是蘇情生想象出來的。

她拿過桌子上的文件袋,說了一聲“謝謝”,遲疑著走回了門口,想了想還是說:“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就在下麵,比如磨個咖啡、講個笑話什麼的……”

她故意把語氣放得輕鬆近乎調侃,因為知道顧北城不喜歡被人幫助,就像那時候在治療室拒絕了她的治療嚐試一樣。

聽到她這樣說,顧北城終於將頭微微地偏過了一個角度,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就是這樣的目光讓蘇情生的心裏生出了一點緊張,她看到他牽起唇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這可能是他在現在這樣的狀態下能給出的最好回應。

蘇情生明白,所以不再多說,關上門退了出去。

隻剩下自己一個人,顧北城輕舒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伸手揉了揉額角。

原本也沒有什麼,隻是回到這裏收到沈慕言傳真來的文件,在唐箏的出院記錄上,監護人簽字那一欄,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個名字:Wilson Wang。

他看了沈慕言發來的Wang的照片,多年來深深印在腦海中不敢忘卻的畫麵,在此時顯得格外清晰。

多年之前的顧家,明明是慶祝以顧氏製藥集團為主體的製藥科研聯合體建成,特意邀請了聯合體中其餘幾位集團的負責人攜帶家眷來到顧家參加慶祝晚宴,卻沒想到那一天竟然會是顧家的覆滅之夜。

大火,火光滔天,黑夜亮得好似白晝,卻並不能驅散這世間的汙濁不堪。

這場火災,於顧家而言是一場無妄之災。

那時他正在院落裏,看著眼前的景象,聽著人群慌亂的叫喊聲,驚呆在了當場,待到回過神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他的父母還在房子裏,他要去救他們出來!

然而剛邁開腳步,手臂卻在這時被人拉住了,他回頭一看,是他奉父母之命帶到院子裏玩秋千的那個小女孩,此時就拽著他的袖口,抬著頭眼巴巴地看著他:“大哥哥……”再說不出別的話來,是被嚇著了。

他心裏念著自己的親人,哪裏有閑心管她。

“放手!”

他正要甩開她衝進房子裏,卻在這一刻,“轟”的一聲,因為火勢太盛,離他們最近的後門這一側,突然塌了。

他被眼前的這一幕再一次驚呆了。

隻差這片刻的時間,這個礙事的小女孩這一伸手偏偏救了他。

也就是在這時,他們意外地看到有兩個黑色的人影從角落裏走了出來,小女孩激動得一下子蹦了起來,剛要開口呼救,顧北城心裏駭然,趕忙蹲下身去捂住了她的嘴,因為他看到其中一人手裏拿著的……

是一隻火把!

是犯人!

他竭力想要看清他們的麵孔,然而逆著光,有火焰明亮到灼目的光芒,他的眼睛痛到流淚也一無所獲,隱約隻看到那兩個人低頭說了些什麼,火把隨後被扔進了火焰裏。

他拉著小女孩一步步地往後退,想要找個什麼地方躲起來,可是天不遂人願,其中一人向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因為他們的存在,對方亦是感到了震驚,卻並未慌亂。

雙眼被火焰的強光刺得生疼,關於那日的畫麵,在顧北城的腦海裏斷斷續續,然而那兩個人的對話,他卻一個字也沒敢忘,還有他們說話時,他身邊小女孩的哭聲。

“殺了他們吧,反正扔到大火裏,什麼痕跡都不會有的!”

他的心蜷縮在一起,因為擔心自己的家人、更因為擔心自己,如果自己的手裏有一把刀就好了,如果有一把刀他就可以衝過去,保護顧家、保護自己,還有身邊這個無辜受累的女孩。

那隻小小的手就一直緊緊地攥著他,手心裏又黏又膩,滿滿都是汗,他感覺到她在顫抖,而自己,亦然。

眼見著其中一人向他們更近地邁出了一步,他下意識地將那女孩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他很害怕。

害怕到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過下一刻。

如果是這樣,如果這個女孩能活下來,起碼能告訴大家,這裏都發生了什麼、什麼才是真相。

他想讓這個女孩活下來。

一身黑衣的那人又向他們更近了一點,他不敢遲疑,狠狠地推了那女孩一下,大喊了一聲:“跑啊!”

他向靠近他們的壞人撲了過去,重重地咬在了那人的手上,就聽驚叫聲起,那人用力推開他,力道之大,讓他摔了一個趔趄,再抬頭,就見那個小女孩已經被另一名同夥抓住抱起,無力地哭喊著:“媽媽、媽媽,你在哪兒啊……”

抱著她的男人麵目猙獰:“大哥,扔進火裏吧!”

顧北城心裏“咯噔”一聲,隻覺得自己死定了,卻沒想到最先靠近他們的那人開口,卻是說:“我不殺孩子。”

“大哥!”

被叫作“大哥”的男人走近那個小女孩,仔細看了看,聲音鎮靜道:“更何況我大概知道他們是誰了,不會有事的,交給我吧。”

這個男人將小女孩抱回到顧北城的身旁,雙手分別放在了他們的額頭上,他說了幾句話,這之後不久,兩個孩子的意識就已經模糊,後來,顧北城才知道這是催眠指令。

害死他們全家的人,是一個催眠師。

這個人的催眠曾一度對他起了效應,他遺忘了很多畫麵,隻是迷茫地記著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直到後來艱難地一點點零落地找回、拚湊起來,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再忘記第二次。

他嚐試著去回憶起那個殺人凶手的麵容,卻不知道是因為催眠的效應還是那日刺痛的雙目所致,每到這時,眼前都是一片漆黑。他要找到這個人、要為當年的顧家報仇,因而即使內心對催眠抗拒,他還是成為了一位出色的催眠師。他曾以為這會幫助他找回更多事件當天的細節記憶,可是很遺憾,寥寥無幾個。

他通過各種方法在很多國家尋找與顧家當年類似的事件,了解到一個圈內代稱為“W.W”的連環案犯,是一位極其狡猾的犯罪策劃和實施者,在世界範圍內遊蕩,是各國警察的通緝對象。

顧北城看過對他所犯案件的文件記載,當年顧家的事件和W.W一貫的手法很像,他循著這條線,找了上來。

對大家族的變故情有獨鍾,不過是想要找到更多W.W的受害者,一步一步,找出這個W.W。這麼多年來,他已數不清看過多少個病人、接過多少案例,一點一點的線索指引著,也走過很多彎路,現在,他終於隻差一步之遙。

Wilson Wang……

顧北城輕念著這個名字。

這麼多年來,還當年的顧家一個真相已經成了他心中最深的執念,他立誓一定要讓這個人付出代價,因而堅持了這麼久。

可最初蝕骨一般的恨意終於被時間磨去了棱角,焦躁不安還有恐懼感也漸漸消散,他現在,平靜得讓自己都感到意外。

不是因為不恨,而是等了太久,恍然如同是昨日發生的,又恍然已經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大火滔天,小女孩顫抖的手好像還緊抓在他的手心,那樣黏膩的汗意依舊清晰。顧北城拿起手機,快速地按下了沈慕言的電話。

很快,電話被人接通,他的聲音低沉:“關於Wilson Wang的事,去準備吧。”

(8)她騙了自己,卻沒有騙過自己

與此同時,回到辦公室,蘇情生將顧北城給她的資料拿出來仔細地看著。

唐箏入院一年多,病例卻並不算厚,翻開第一頁,入院記錄是在不到五年前的那個秋天,她被強製送入精神病院,原因是嚴重的自殘行為。

在經曆了很長時間的試探和磨合之後,主治醫師終於從唐箏口中得知了她的經曆,四歲被母親遺棄在國內,“抵押”給了她欠債的人,那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替徐鳳儀養孩子?轉手就把唐箏賣到了農村一對沒有孩子的夫婦那裏,那家男主人是個酒鬼,一喝醉了回家就對老婆和孩子拳腳相加,女主人對唐箏倒是疼愛,可惜沒幾年,得了肝癌,人就走了。這之後唐箏的日子過得越來越苦,讀完初中後就不再上學了,每天都幹一些粗重的農活,還要忍受繼父醉酒後的毒打,原本以為人生也就是這樣了,沒有出路、沒有盡頭、沒有期盼,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從別人家的電視裏看到了一條新聞:“英裔華僑、希氏集團希太太徐鳳儀回國參加兒童慈善活動,豪捐一個億。”

有的時候不得不相信緣分這種東西,那不過是一個三十秒的新聞,並不起眼,捐錢之後的徐鳳儀迅速回到英國也並沒有給國內媒體從中挖取更多信息的機會。這樣短又沒有任何後續的新聞根本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到,可偏偏待在偏僻鄉村的唐箏看見了,她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母親,即使電視上那個風光的夫人和照片裏溫柔的母親早已是天壤之別,可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關於徐鳳儀為什麼會回國捐出這麼大一筆錢,蘇情生不是徐鳳儀,自然也就無從得知徐鳳儀真正的想法,但徐鳳儀二十年來隻回過那一次國,國內的名聲如何與她無用,希家的生意也未涉足中國,這次的捐款與利無關。蘇情生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是因為愧疚。

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入地獄,自己卻過上了光鮮的生活,不敢去想象這個女兒現在過著怎樣的日子,隻能通過大量的捐錢來緩解自己心裏的愧疚,希望自己通過這個兒童慈善活動捐出的錢能有一點、哪怕隻是一小點,讓自己不知道在哪裏的女兒生活變得好一點。

徐鳳儀懦弱又自私,不肯放下自己希家太太的生活,就隻能靠這樣的方式自欺欺人。

可她確實改變了唐箏的生活。

唐箏忽然瘋了一樣地衝上去抱住了電視,一邊哭一邊大喊“媽媽”。大家哈哈大笑說這孩子瘋了吧,那是英國來的貴婦人,怎麼可能是你媽?

唐箏卻暗自攥緊了拳頭,心裏默默重複著“英國”這兩個字。

那以後,唐箏有了期盼,她要去英國,去找她的母親。

幹活的時候她再也沒有覺得苦,被繼父打的時候她也再沒有哭過,繼父打得再狠,她都咬牙挺住,“媽媽”這兩個字,成了她心裏唯一的支撐。

五塊、十塊,這樣零零散散的一張一張的紙幣攢起來,她在計劃著一場逃離。

這種事情做起來當然沒有想的那麼容易,第一次的時候唐箏剛剛逃出村子幾百米就被抓了回去,緊接著是一頓毒打,可這卻並沒有打滅唐箏心裏的執念,下一次,她成功了。

精神科醫師的記錄上形容唐箏提起這段經曆時,麵上的神色是得意的。

逃是逃出來了,可想要去找徐鳳儀哪裏那麼簡單?

她靠沒日沒夜地打工攢了很久的錢,終於攢夠了一張機票的錢,簽證和護照辦得艱難至極,可她運氣好,有人了幫她,她說起來的時候是笑著的。

第一次坐飛機,在機場裏迷了路,差一點就錯過了,可是千難萬險,擋不住她想找徐鳳儀的心。

到了英國,人生地不熟,更別提她那可憐的英語水平,流落街頭風餐露宿是正常的事,還是一家餐廳的華人老板看她可憐,留她在店裏打工,她才在英國勉強落了腳。

找尋徐鳳儀的過程自然是另一段曆險,那個時候有多難、有多絕望大概隻有唐箏自己知道,可當她終於找到希氏集團名下的銀行並在那裏等到徐鳳儀的時候,這個原本勵誌的故事發生了驚人的逆轉。

母女重逢的場麵並沒有想象中的溫馨,唐箏得到的是徐鳳儀的一巴掌和“喪門星”的咒罵,徐鳳儀被嚇壞了,同樣被嚇壞的還有唐箏。

一直以來支撐著她不遠萬裏、不畏艱險而來的動力在這一刻消失了,她對徐鳳儀所有美好的憧憬都化作了這一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臉上。

這麼多年來,唐箏始終記得徐鳳儀離開時對她所說的那一句“很快就是阿箏從一數到十,媽媽就回來了”。很長時間以來,唐箏一直騙自己,母親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沒能及時趕回來,都是那個討債的人和她養父的錯,把她帶到偏遠的地方不讓她的母親來找她,母親一定著急死了。

明知道這個想法幼稚,可她就是抱著這一點幼稚的希望活了近二十年,但徐鳳儀的反應把一切都毀了。

唐箏崩潰了。

她得不到她想要的,內心強烈的渴望迫使她為自己編織出了一個幻想,在這個幻想裏她的母親一直都陪在她的身邊、一直都細心愛護著她,而她很努力、很努力地為著這疼愛她的母親在英國這個異鄉活下來、活得更好,她想帶母親去完成她所有的願望。

那個時候,她每天工作到淩晨三點才去睡覺,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整個人是完完全全透支的,可她卻感覺不到累,她的母親就是她全部的動力。

可她騙了自己,卻沒有騙過自己。

在唐箏的潛意識裏,她一直都知道徐鳳儀視自己為累贅,她的母親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她不要再出現,因而即使幻想中的她與徐鳳儀之間的親情血濃於水,卻總是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因素,將現實中的她帶入危險的境地。

一次在街上,唐箏突然衝到了機動車道上,似乎是要推開誰,自己卻摔倒在了那裏,幸運的是信號燈變紅,車輛提前減了速,及時刹住了車,是以她隻是受了點皮外傷。

車上的人下來查看她的情況,她卻慌張地四處張望,好像在找著什麼,她突然抓住那司機的手,焦急地問道:“我媽……你看見我媽了嗎?”

可這馬路上隻有不多的幾輛車,人行道上來往的行人零零散散,並沒有第二張亞洲麵孔。

唐箏忽然像瘋了一樣在機動車道上尋找起來,那司機想要阻攔她,卻被她用力推開,她口中歇斯底裏地喊著“媽”這一個字,整個人是一種瀕臨崩潰的狀態,那司機看著,報了警。

警察來來回回播放了不下十遍街口的監控錄像,錄像中隻有唐箏自己,像個瘋子一樣衝到了人家的車前,而她所提到的那個五十多歲的亞洲麵孔老年女性卻壓根沒有出現過。

可唐箏明明“看”得真真切切,一怒之下將麵前警察辦公桌上麵的東西全都推到了地上,在場的警察先是一驚,將唐箏製服後叫來了精神病院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