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入關處,丹夙像是跟誰賭氣似的,加快馬速往前衝,卻很快被從後頭追上來的謝羽庭逼停:“此行並不為進京。”
丹夙一拉韁繩,不解地問:“不是進京接應小舅?”
“公子沒那麼快進京。”他已經調轉馬頭往林子裏去了,丹夙隻好追過去,然後聽到他問,“你不樂意?”
丹夙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麼,咬了咬牙反問道:“不樂意又怎麼樣?”
誰知他突然一回頭,將她的臉紅、不甘全都看在眼裏,然後才慢悠悠地回了句:“不樂意你每次看到我和翩翩說話,都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幹什麼?”
“……”
本以為他是要去台州和易卜笙彙合,沒想到他卻是往易家寨的方向走,丹夙忍了一路終於忍不住了問他:“喂,你這是去易家寨?”
謝羽庭掃了她一眼:“真難為你,竟然還記得這路是往易家寨的。”
丹夙總覺得他現在話風跟從前不大一樣了,但也顧不得細想,她急急問:“去易家寨幹嗎?易家寨和唐門都被滅門了!”
誰知他隻是淡淡一笑:“真的滿門被滅了?那公子呢?你呢?唐姑娘呢?”
他竟然連唐小言都知道!
丹夙瞪大眼睛看著他,他也不躲不避,反手從身後包袱裏摸出來一樣東西朝她扔過去:“易家寨的人都認識你,此行並不能確定是敵是友,你最好……打扮打扮。”
丹夙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裝扮成童子的一天,她換好衣裳的時候還有些不大自然,低著頭扯扯這裏摸摸那裏,嘴裏還在嘀咕:“早知道把扶風帶來了!”
“不行,”他一口否決,“易家寨的人認識你難道就不認識他了?若真是他來了,大概就得打扮成小丫頭了。”
噗。
因為丹夙並不諳易容之術,聲音也沒法子作假,所以即使她打扮成了童子的模樣,謝羽庭還是沒讓她跟上山,她在山下等了約莫兩個時辰才看見他下山來了。
他竟是獨自下山來的。
“你沒說服他們?”
“說服他們幹什麼?”謝羽庭白她一眼,“跟著咱們浩浩蕩蕩去台州?仗還沒開打就要給李牧原一個剿滅叛賊的討伐理由?”
……也是。
“那他們是直接去京城嗎?”
“他們自有法子,你不用擔心。”他突然將她拉上自己的馬背,丹夙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被他拉到他的腰上,她剛張嘴想說什麼,就聽到他輕喝一聲,“抱緊!”
她隻好抱緊了。
台州這邊已經萬事俱備,等接到謝羽庭的消息之後,易卜笙立即下令拔營,扶風惦記著他舊傷未愈追著他提醒吃藥,易卜笙日理萬機,哪兒有這閑工夫,扶風沒法子隻好抬出唐小言來:“唐姑娘不惜自損其身來醫治公子,公子若不保重如何對得起她這份心?”
他抬出了唐小言,易卜笙自然不能再推脫,一口氣將藥幹了,才眯起眼思考,崔姑姑雖然留在了鳳藻宮,卻也忌憚李牧原的耳目,不敢再傳消息出來,也不知道唐小言她們在宮裏怎麼樣了。
扶風說完見他沒再看公文也沒吭聲了,又有些後悔了,隻好輕言相勸:“公子也不要太憂心了,唐姑娘是聰明人,不會有事的。”
易卜笙極淡地笑了笑,是啊,她這麼古靈精怪,又怎麼會讓自己出事。可也正是這樣一個她,居然讓血蠱反噬自己來救他,現在他身邊好歹有個扶風提醒他吃藥,她呢?
此刻唐小言也正被崔姑姑和謝挽秋聯手逼著喝藥,但她可絲毫沒有易卜笙那種被人關心的安慰感,而是哭著一張臉拒絕:“別這樣……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休養一陣就好了呀,這藥太苦了!”
謝挽秋倒也不是非逼著她喝藥不可,隻是覺得她不肯喝藥的樣子實在太有趣了,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再逗逗她。
“那可不行!公子臨走前特意留下話來,一定要盯著你喝完這個療程才行!”她一臉壞笑,“而且哪兒有那麼多時間給你休養啊,萬一過兩天就開戰了呢?你養不好身子怎麼幫他?”
話是說得很有道理,可看著她這副表情唐小言就接受不了讓她得逞,別開頭就是不肯喝藥。
這時候換崔姑姑上場了,她端著藥碗蹲在唐小言麵前,隻說了一句話:“現在沒法子傳消息出去,公子肯定憂心忡忡,等見麵那日你是活蹦亂跳的也罷了,若還是這副病怏怏的樣子,你是想讓他心疼死嗎?”
易卜笙會不會心疼死實在還是個未知數,但唐小言聽完這句話倒是很老實地捧著藥碗一口氣喝幹淨了。謝挽秋趕緊給她遞了塊蜜餞,她吃完好半天才舒展開喝藥時皺起的眉頭,這時候有人敲門,不多時便聽到崔姑姑道:“你們放下就可以了。”
但來人顯然並不打算放下就走,冷冷道:“奴才得送進去看著世子妃吃完才行。”
這語氣哪兒像是個奴才!唐小言探頭去看,發現那人穿著不像太監,說話聲音也不像啊,謝挽秋做口型給她看:“攝政王的人。”
猜也猜到了,上次進宮來僥幸躲過了他的眼線,得以替易卜笙解了血蠱,已經是賺到了,這次想他也不會再讓易卜笙的人有可乘之機,所以唐小言和謝挽秋已經開始想法子怎麼才能不吃他們送來的東西了。
沒想到崔姑姑非常直接地拒絕道:“這位爺,後宮中全是女眷,奴婢不方便請您入內,東西交給奴婢就行了。”
那人當然不肯答應,語氣加重了幾分,話也說得直接多了:“攝政王吩咐奴才必須親眼見到世子妃用完膳才能走。”
崔姑姑冷笑一聲:“你是什麼東西!竟也敢將王爺抬出來堵我的嘴?你可知道我在鳳藻宮服侍太後娘娘整三十五年,我不答應,我看誰敢踏進去一步!”
唐小言立即和謝挽秋交換了眼神,崔姑姑好牛!
那人還想說什麼,但他身後的隨從及時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見他收斂起之前囂張的氣焰,恭敬地退出去了。
崔姑姑很快提著食盒進來,謝挽秋好奇地湊過去想打開來看,被她阻止:“姑娘還是不要看了。”
謝挽秋不解:“為什麼?”
“都是些醃臢東西,”崔姑姑沒什麼表情,“省得髒了姑娘的眼。”
唐小言緩步走近,伸手揭開了食盒蓋,謝挽秋遠遠望了一眼,心道就是普通飯菜啊,也沒什麼醃臢的嘛。
然而唐小言很快變了臉色,崔姑姑立即將食盒蓋住:“你身子還沒好全,又何苦非要看?”
“身子沒好全才好,看來公爹是嫌我死得太慢了啊,”唐小言歎氣,“不然也不會第一次就下這麼重的量。”
但崔姑姑卻搖搖頭:“這絕不會是王爺的意思。”
“啊?”
麵對唐小言和謝挽秋的驚訝,崔姑姑很是淡定,她將食盒提起走到殿角才重新揭開蓋子,淡定從容地拿起筷子吃起來。
因為沒料到,所以沒攔住。
唐小言拳頭捏緊又捏緊,好在崔姑姑用膳速度很快,她就像吃的是普通膳食那樣將下了劇毒的飯菜都吃幹淨,然後漱了口再把空食盒遞出去。
謝挽秋心裏藏不住話,等殿門重新合上之後立即衝上去握住她的手:“姑姑明知有毒,為何還吃?”
崔姑姑麵色平和:“二十多年了,頓頓都吃,也不差這一次。”
什麼?!她竟然吃了二十多年的劇毒食物?
唐小言很快反應過來,她美目一瞪,伸手就搭在崔姑姑的脈上,崔姑姑也並不掙紮,由著她把了好一陣,最後她震驚地問:“你吃了二十多年的劇毒飯菜,為何毫無中毒跡象?”
崔姑姑笑了,她笑起來唐小言才發現,她的笑竟美得有些讓人眩目,她笑著反問道:“在宮中待了三十五年還能好好活著,這本身就不正常了不是嗎?”
宮中詭譎,這是唐小言和謝挽秋養在深閨不可能會知道的事,見她們一臉懵懂,崔姑姑也不再多說了,隻輕描淡寫地告訴她們?:“我不會有事的,這並不是王爺的意思,也不是衝你們來的,放心。”
以易卜笙對崔姑姑的重視程度,唐小言認為此刻還應該再追問一下,可轉念又想,易卜笙既然能對她如此放心,想必對她的種種是心中有數的,既然他心中有數,那麼她也就沒必要深究了。
她能放寬心,但謝挽秋可沒這麼好接受。等入了夜,崔姑姑去小廚房給她們找吃的,謝挽秋拉著唐小言的手輕聲問:“你說崔姑姑究竟是敵是友?她舉止也太奇怪了吧。”
唐小言此時又餓又渴,回答起來也比較簡潔:“是友,在宮裏待了這麼多年的人總有些獨特的習慣。”
可謝挽秋還是不理解啊:“我聽說我們這次進宮前,攝政王剛剛恩赦一批老宮女出宮自行婚嫁,這崔姑姑早該放出宮去了,這次也確實在放出去的名單裏,可她竟然沒走,你不覺得奇怪嗎?”
當然覺得奇怪,唐小言甚至還覺得崔姑姑並不隻是普通宮女這麼簡單。易卜笙曾給她惡補過朝野形勢,當今太後入宮整五十年,伺候她上三十五年的宮女絕不止一個兩個,事實上,太後和她的表妹芸妃所生二子皆蹊蹺死於二十年前,當年芸妃下令徹查此事,最後案子不了了之,她卻死於一場急症。再後來攝政王幾度捧幼帝登基,又個個死得蹊蹺,當今皇上四歲被他奉為新君,到現在也不過才七歲,算起來還是在位時間最長的幼帝。攝政王生性多疑,毒害太後、幾廢幼主,當年伺候他們的太監宮女也大多死於非命。在這樣的情況下,崔姑姑卻能在鳳藻宮安然至今,這又是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