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裏的火焰直白地告訴眼前的人:我是用毒高手啊!
謝羽庭被那眼神掃中,一時間忍不住別開頭笑了起來。
可唐小言哪裏是能容他嘲笑自己的人?她邁開大步往外走:“真沒想到你還笑得出來,畢竟丹夙這麼久沒消息了,連我都吃不下飯——”
果然,謝羽庭立即追上來抓住她的手腕:“你說什麼?丹夙怎麼了?”
他眼中是真正關切的感情,唐小言也確實為此憂心著,於是將丹夙失蹤一事告訴他,結果謝羽庭聽完之後竟然鬆了口氣。
他這一鬆口氣唐小言臉色就沉下來,撒腿就往外跑,謝羽庭趕緊往外追,很快就追上了,他攔在她麵前:“你去哪兒?”
“易卜笙把我送來這兒一定是有什麼目的,最大的可能性是他身邊不安全了,”唐小言盯著他的眼睛,“所以丹夙才會被他秘密送走。”
謝羽庭竟然也不反駁,隻是說:“既然你明白,就更不應該回去,你在隻能讓公子分心。”
他原本想下一劑猛藥,好讓唐小言打消回去的念頭,誰知道她的態度依然十分堅決:“不可以,奸細在他身邊唯一能下手的機會隻能是投毒,我回去對他有好處。”
易卜笙送走唐小言的原意是不想讓她受到牽連。
謝羽庭的出發點是不想讓唐小言成為易卜笙的軟肋。
可唐小言的出發點也是為了易卜笙,她回去至少能不讓易卜笙受到毒害。
而謝羽庭權衡過後還是不同意:“公子醫術天下無敵,更何況洛王軍中也多得是能人異士,他既然做了這個決定讓你過來,就必然已經有了萬全之策。唐姑娘,公子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很清楚,他的能耐如何,你隻會比我更了解,你確定眼下回去不會打亂他的計劃?”
唐小言剛想反駁,他又說了一句:“公子的心意唐姑娘總該明白,眼下執意回去,若是路上出了什麼事,是逼著公子放下一切舍身相救?那樣豈不是遂了奸人所願?”
他話說到這份上,唐小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略敷衍地點點頭,謝羽庭朝這時總算奔過來的隨侍老媽媽揮揮手,唐小言就焦躁地跟著她回客房裏去了。
謝羽庭收到消息的時候唐小言已經出了城,那負責看著她的老媽媽整個人都不好了,連連磕頭道:“老奴該死……”
但謝羽庭隻是摸了摸鼻子,然後揮揮手:“你先下去吧。”
上座的湯悉將軍身體已經恢複了些,臉色也好看多了,見他揮退了老媽媽就問道:“她一早就想走,是你拚命攔住不讓,如今她趁夜黑風高溜了,為何不追?”
“我能追回她一次,難保她不會逃第二次,”謝羽庭笑笑,“何況她要回去我也攔過了,姿態已經有了,公子到時也怪不了我。”
湯悉將軍問道:“公子為何要將她騙出來?當真會有危險?”
謝羽庭點頭:“就算不足以構成威脅,想必也是發現了些什麼,這才連夜傳出消息來讓我們暫時按兵不動。”
“那唐姑娘此番回去——”
“人已經回公子身邊了,就不是咱們操心的事兒了,”謝羽庭一笑,“看來京城裏那隻老狐狸終於按捺不住了,將軍可準備好了?”
湯悉將軍起身,目光透過不遠處斑駁的磚牆,不知落在了何處。
好半天謝羽庭才聽到他粗獷的嗓音答道:“已經等了二十年,新仇舊賬也該跟他好好算算了!”
易卜笙料到唐小言會回來,卻實在沒想到她回來得這麼快,唐小言一夜未眠,又連續來回奔波,出現在他麵前時樣子很是狼狽,他靠在榻上,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場景,於是就看著她微笑起來。
但唐小言眼下可沒有跟他追憶往昔的心情,她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來,伸手就想搭上他的脈,卻被他輕易躲開。
“別忘了我的醫術可在你之上,”他還是微微笑著的模樣,“這點小毒沒有大礙,你完全不必這麼著急趕回來的。”
唐小言憋著一口氣,這時回他的語氣就有些發衝:“這不就是近墨者黑嗎,我留在這又能有多大危險?你不也上趕著把我送出去了?”
縱使有千百條理由要送她走,麵對她一片赤誠之心,易卜笙卻也一時失語了。
見他不吭聲,唐小言的怒氣也漸漸平息,好半天才苦口婆心地對他道:“你看易家寨那麼多人被殺的時候,我在你身邊,唐門被滅門的時候,你也在我身邊,眼下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再凶險的事我們也一起經曆過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易卜笙笑了。
他一笑,唐小言憋著的氣就舒展多了,她在他身邊坐下,嘴裏還在嘟嘟囔囔:“打什麼破仗啊,我一夜間就能來回奔走,何必搞得大軍這麼拖遝奔波……”
這下易卜笙直接笑出聲來:“是想提醒我,這一路你有多辛苦?”
她默默數給他聽:“跑倒了五匹快馬,施展輕功跑得我的腿都要斷了,這麼算起來如果打仗也用這種速度,根本用不著打這麼久啊!”
易卜笙笑笑:“台州距離京都本就不算太遠,這也是李牧原十多年都沒有直接廢幼帝直接篡位登基的原因。”
“因為太近?”唐小言一點就通,不敢置信地問,“拖著這麼多年沒打,就因為隔得太近?”
他抬起手覆在她撐在榻邊的手背上,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柔和地答:“就因為太近,不要以為這個理由很不可思議,事實上,當初先皇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才會把台州給我當封地,他稍有舉動,洛王軍都能及時有效地製衡住。”
唐小言問道:“洛王軍不是這幾年才逐漸擴充強大起來的嗎?他早幹什麼去了?若是選在你還在易家寨的時候動手,豈不是很容易成功?”
但易卜笙卻搖頭:“湯悉將軍和李牧原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他敢造反,湯將軍第一個不答應,南北夾擊,他勝算並不大。”
這一層原因著實讓唐小言吃了一驚:“不共戴天之仇?真的假的啊,湯將軍手裏可有兵權!李牧原這麼狡猾,會得罪他?”
易卜笙輕笑一聲,緩慢地反問道:“奪妻之仇,難道不是不共戴天?”
丹夙雙手枕在腦後,直直地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
過了一會兒,有人影慢慢靠近,她還保持著這個姿勢動也沒動,張口就問:“小舅來信了?小言回去了?”
那人輕輕“嗯”了一聲。
他不說話,丹夙過了一會兒幹脆坐起來,歪著頭去打量他:“幹什麼啊你,生氣了?就為了我不肯跟她一起走?這也不能怪我啊,你不是也沒告訴她我在這兒嗎?”
謝羽庭沒有吭聲,但手裏的動作倒是不慢,他利索地把食盒打開,將裏頭的盤子一個一個端出來,不帶任何感情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還有些……不耐?
他渾身上下都在叫囂:快吃啊趕緊吃啊,吃完我就走,就是不理你!
但是丹夙根本不以為然,她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後重新躺下去,繼續仰望星空。
又過了一小會兒,謝羽庭終於忍不住了,他一把把她提起來:“大半夜的不吃東西,就穿這麼件衣裳躺在這兒,你是想傷風嗎!”
滿滿都是質問的語氣,丹夙笑眯眯地看著他點頭:“是啊!”
謝羽庭氣結,動作粗魯地把飯碗塞進她手裏:“吃飯!”
她接過碗筷,卻沒著急吃,歪著頭打量他:“喂!你還真在生氣啊?小言要回去的時候你不還勸阻來著?怎麼到我了就這麼想我走啊?小舅那裏那麼危險,你也想讓我回去?”
謝羽庭整張臉都氣得通紅:“我是讓你回公子那裏嗎?他原本是怎麼安排的?他是讓你來我這兒嗎?他那裏不安全,我這裏能好到哪裏去?”
“總歸是會好一些的呀,”她朝他眨眨眼,“否則他怎麼舍得把小言送來你這兒呢?”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丹夙就慢慢吃起飯來。看著她的動作,謝羽庭一腔怒氣也就慢慢平息下來了,等她吃完,謝羽庭就道:“原本這幾天就要和公子的洛王軍彙合,但現在事情有變,既然你執意要留在這裏,我就有幾句話必須囑咐你。”
“你說。”
“戰場上形勢詭譎多變,李牧原那老賊狡猾得很,公子隨機應變,不一定會按常理出牌,你得答應我的第一件事是:無論他做出什麼樣的決定,無論你多麼接受不了,一定都要服從,不能瞎胡鬧。”
“我答應。”
“第二件事……”他頓了頓才繼續,“不管發生什麼事,永遠以你自己為先,不要管我,能做到嗎?”
丹夙挑眉:“我為什麼要管你?打不過就跑,我小舅從小就是這麼教我的。”
“正麵回答我。”
“……我爭取吧。”
這回輪到謝羽庭挑眉:“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好了好了我答應你!”
“還有最後一件事,”他似乎在考慮怎麼措辭,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不管你怎麼相信我,在麵對突發的、你不能接受的事情時,你都必須堅定自己的立場和原則。”
丹夙看著他:“這話什麼意思?”
“答應我,”他執著地要她一個承諾,“這是我答應你留在這裏的最後一個條件。”
“我答應。”
丹夙不知道謝羽庭是什麼時候跟易卜笙勾搭上的,至少易卜笙在易家寨上那些年,從沒有跟他見過麵,可易卜笙明顯很信任他。
這種信任足夠在多年未見時,輕易將她托付給他。
眼下看來,易卜笙托付給謝羽庭的,大概不止丹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