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羽庭忽然很奇怪地笑了笑:“當然是他最寶貝的外甥女了。”
丹夙瞪大眼睛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想看看,在易卜笙心裏,究竟是這江山天下重要,還是你更重要。”
丹夙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提高音量喚道:“來人!”
很快有兵卒趕到,他背過身去,揮揮手:“把她看管起來,除了我,誰都不得探視。”
謝羽庭忽然來這麼一手,著實讓丹夙大吃一驚,她被關押起來之後,每日都是由謝羽庭親自送飯,她對此雖然不理解,但也沒什麼過激的反應,他一聲不吭地送飯來,她也就默不出聲地吃,最後竟然是謝羽庭先忍不住開口問:“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何將你關押起來?”
丹夙吃飽了,慢條斯理地反問他:“當初你答應我留下來,不是讓我答應過你三件事嗎?不管這次的事是不是算我答應你的三件事之一,總歸我將它當作是就可以了。”
他笑了笑:“你倒是挺自信。”
“也並不能算自信吧,”她也笑了笑,“我是對小舅有信心。”
“那麼這次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他忽然斂了笑意,站起身來冷冷地看著她,“易卜笙許我叔父待到事成之日將皇後寶座拱手奉上,以達到拉攏謝家的目的,到那時謝挽秋是皇後,她爹是國丈,那我呢?”
丹夙對謝家的情況並不是很熟悉,但聽他這樣說也大致猜到了是什麼情況,可她聞言隻是笑道:“國舅也好,開國功臣也罷,看你自己想以什麼身份自居了。”
她這時候還有心情笑,謝羽庭也算是對她刮目相看了。不過沉默了一小會兒之後,他還是搖了搖頭:“你們總是這樣一廂情願地自信,到最後都不願相信我是真的臨陣倒戈了。”
他說完之後,丹夙看著他沒有吭聲。
謝羽庭也看著她:“丹夙,你小舅沒有答應我的條件,因為他不信我真會將你怎麼樣,你說我該如何挫挫他的銳氣?”
易卜笙既然能走到今天,就肯定有他的過人之處,丹夙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並不替他擔心。
不過謝羽庭這時候問出來了,她也就順嘴答了一句:“當然是把我怎麼樣給他看了。”
謝羽庭看著她,語氣十分玩味:“那你說,我該把你怎麼樣?”
“其實你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她聳了聳肩,“就算你跟謝家其他人不睦,臨陣要倒戈好了,但這支軍隊是不是聽你的呢?湯將軍腹瀉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她的話點到即止,謝羽庭卻慢慢笑起來,語氣狂放地問:“你以為他真的隻是腹瀉?”
這下丹夙終於開始心慌了,但她還是裝作不以為然,從容反問:“就算他不是腹瀉又能怎麼樣?謝羽庭,今日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的。”
“不相信,還是不敢相信?”
“你就當我不敢相信好了。”
“堂堂淮南長公主的女兒,竟然還有不敢的事?”他摩挲著右手大指上的扳指,目光也落在那上頭,語氣冷峻而生疏,“你娘已經死了,你小舅早就知道,他一直不肯告訴你,你可知道為什麼?”
“不管為什麼,人死不能複生,”丹夙平靜地回答,“今日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所以你不用再浪費唇舌。”
謝羽庭現在已經不太摸鼻子了,他聽完丹夙的話也沒什麼特殊反應,最後隻說了一句:“三日後,我會娶你。”
原以為丹夙會反抗、會暴怒,至少也會問一句“為什麼”,可她竟然隻是點點頭:“好。”
易卜笙平靜地看完短箋,剛把紙條放下,一旁的唐小言立即抓起來,隻是粗略看了一遍就皺起眉頭問:“謝羽庭搞什麼?你不是隻讓他暫時不回絕李牧原的拉攏嗎?按兵不動就行了,他怎麼忽然要陣前娶親啊?丹夙竟然答應?”
“你怎麼知道他是要娶丹夙?就算是,你又怎麼知道,是她答應的而不是謝羽庭強迫她?”
這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可唐小言隻是翻了個白眼:“我還不知道你?如果不是對他千百個放心,你會讓丹夙待在他身邊?你會給機會讓他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從你讓我去替湯將軍診脈開始,我就已經知道你想幹什麼了。”
易卜笙含笑問她:“哦?我想幹什麼?”
“湯將軍的身體已經不能負荷長時間指揮軍隊,而你忽然把湯悉叫回來,把謝羽庭派過去,難道不是故意給李牧原一個拉攏人的機會?”
“你能想到這些,難道李牧原會想不到?”
這倒也是,唐小言想了想,最後攤手表示不明白。
其實易卜笙也並不希望她明白,嘴角揚起一個可疑的弧度,慢吞吞地開口道:“既然丹夙馬上就要成親了,這兩日你就多費心替她準備些嫁妝,總不能讓她嫁得太過寒酸。”
唐小言不能領會他的深意,疑惑地問:“你到底想幹什麼?若是想做出大戲好讓李牧原相信謝羽庭真的臨陣倒戈了,那他強迫丹夙嫁給他,你還讓我準備嫁妝送去,你讓李牧原怎麼想啊?”
“他愛怎麼想是他的事,”易卜笙笑笑,“怎麼說你也是長輩,丹夙出嫁如果不準備點嫁妝,實在說不過去。”
“也對……”唐小言說完立刻反應過來,臉都紅了,瞬間炸毛道,“誰是她長輩啊!”
易卜笙摸了摸鼻子:“本來是我陣前娶親的,沒想到連這個也讓他搶先了,說起來你現在確實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替丹夙準備這些……不如我們先成親?”
現在可算知道丹夙那說成親就成親的惡習是遺傳自誰的了……
唐小言滿臉黑線:“我記得現在是兩軍交戰的關鍵時期吧?你和謝羽庭都吃錯藥了?現在是成親的時候嗎?”
易卜笙現在的表情完全像是一隻慵懶的貓,除了逗弄眼前的人之外並沒有更重要的事了。他眯起眼睛,手撐在額上,半天才開口道:“現在已經是時候了。”
說起來丹夙也並不清楚謝羽庭究竟想幹什麼,但不清楚並不妨礙她配合啊,於是當人把嫁衣送來的時候,她立即就換上了,換好之後還美美地轉了一圈,剛停下來,謝羽庭就進來了,她朝他咧嘴笑,問:“我好不好看?”
這時候還有心情問這種話,看來她是真沒把他的驟然大變當回事,謝羽庭有些無奈地答:“好看。”
但丹夙顯然對他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你都沒認真看,回答得也太敷衍了吧?”
謝羽庭隻好認真看了一眼,然後十分不敷衍地回答:“真的很好看。”
“好看你為什麼這副表情?”
他終於忍不住了:“丹夙,你現在還有機會反悔。”
她顯然並不相信:“若是你真的臨陣倒戈了,娶我也算是多了個人質鉗製我小舅,若是……”她停了停才繼續,“那我又為何要反悔?但無論是哪種情況,謝羽庭,你都是在騙我,我反悔與否對你是否要娶我根本不存在任何影響。”
現在竟然還有心思分析時局,謝羽庭服了她了。
“你可知我為何要娶你?”
丹夙就這樣身著火紅嫁衣站在原地看著他。
謝羽庭臉上此刻隻剩下淡漠,非但沒有從前的溫和,連方才的無奈神情都沒有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因為攝政王要求我將家眷送進宮裏陪伴太後。”
她倏地愣住了。
他朝她綻放出一個冰冷的笑容:“沒想到?你小舅手裏的兵馬根本不足以和我抗衡,所以需要你當人質的並不是我,而是攝政王。”
從謝羽庭變得不對勁開始,丹夙一直在安慰自己:“他是做戲的,他是做戲的……”
否則當初自己執意要留下來的時候,他不會一二三逐條叮囑她奇奇怪怪的事,可眼下這情形……若他沒有真的倒戈,那麼他演技也太好了。
婚期如約舉行。
拜堂的時候丹夙雙手被縛在身後,嘴裏還塞了塊帕子,她連連掙紮都不管用。最後謝羽庭穿著大紅喜袍站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已經掙紮得沒力氣了。
她用眼神告訴他:不用綁我啊,我都說了願意嫁給你!
他用眼神回答她:綁起來我才安心。
丹夙:“……”
真到了拜堂的時候,她就明白為什麼他非要將自己綁起來了。
主婚人竟然是李牧原!
這樣兵臨城下的關鍵時刻,堂堂攝政王竟然出城來替敵軍主帥主婚!
丹夙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李牧原也算是個人物,這樣的狀況還敢隻身前來參加他們的婚宴。
等拜完堂她才終於明白過來,人家可沒打算做賠本的生意。
“謝公子常年在外,家中情形大約不甚了解了吧?”李牧原笑得如沐春風,感覺真的隻是在和謝羽庭話家常而已。
謝羽庭微笑答道:“聽說叔父身體欠佳,好在挽秋隔得近,攝政王體恤她一片孝心,她自然可以隨時回去探望。”
就像他根本不知道嫁去攝政王府的是唐小言,而她此刻早已經逃出去了似的。
李牧原也不說破,反倒看了丹夙一眼,然後話鋒一轉道:“挽秋這陣子都在宮中陪伴太後,沒機會回謝府去照顧你叔父,既然今日謝公子得娶佳婦,不如隨本王進城,替你盡盡孝?”
這話說得可真不害臊,丹夙暗自撇撇嘴,但謝羽庭跟聽不出來他話裏有話,居心不良似的,竟然一口答應下來:“如此便勞煩王爺了。”
丹夙:“……”
新婚之夜把新娘子送進虎口裏的新郎官,此刻正站在營帳前,望著遠處城門上點點燭光沉默不語。
丹夙臨走前看他的眼神裏充滿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他生怕自己情難自已,生怕自己臨時叫停,隻好別開頭去不再看她。
此刻易卜笙的密信還握在他掌心,上頭的字句他來回看了多遍,逐字逐句都能背誦出來,從收到這封信開始,他就一直懸著的心,這時已經空了。
傻丫頭一直那麼相信他,不知道此刻在李牧原身邊又作何感想?
他苦澀地笑了笑,大概是怪自己瞎了眼,非要留在他身邊吧。
然而要套住這條老奸巨猾的狼,就必須舍棄一個讓他足夠相信他們誠意的人。
能讓李牧原相信的人並不多,你說得再多做得再多,他都有自己堅持的東西,比如要我相信你?可以啊,把人交給我我就信你。
丹夙和易卜笙的關係別人不知道,李牧原一定會知道,易卜笙有心將丹夙許配給謝羽庭,以此來拉攏他為自己人,李牧原也很清楚。因此能讓他相信這不是易卜笙的計謀,相信謝羽庭的誠意的唯一理由,隻能是丹夙。
因此她非去不可。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易卜笙也有猶豫,所以他將丹夙送走,可她偏偏自己跑回來。而謝羽庭也一直在抗拒,所以才這麼想讓她走,但她怎麼也不肯走。
大概是天意,已經走到這一步,隻能將計就計。
李牧原一直將丹夙帶在身邊,進城的時候他甚至還和她交流了幾句。
這時丹夙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忽然偏過頭,用肯定的語氣開口道:“之前陪嫁進王府的丫頭是你。”
丹夙一驚,本能抬起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