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卻像看得見她的目光,淡淡一笑道:“你本名就叫丹夙,本也該是個公主,那時卻肯化裝成丫頭進攝政王府,可見謝挽秋已經是你們的人。”
“何以見得?”丹夙這時倒不怎麼擔心了,坦然回答他,“我隻不過打昏了她的陪嫁丫頭,易容進王府打探消息而已。”
但李牧原直接戳穿她:“世子是個傻子,眾人皆知,謝挽秋堂堂首富千金,不願嫁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偏偏嫁進來了,你認為這樣的舉動正常?”
“有什麼不正常的,”丹夙泰然自若答道,“不論她娘家財力多麼雄厚,和攝政王比起來終究隻是個布衣,何況這門親事是謝老板親自應下的,她不想嫁不也得嫁?”
李牧原笑了笑:“你膽子倒不小。”
“江湖兒女是這樣的啦,”她語氣倒是隨意起來,“現在形勢不同了,我也在外頭漂泊了這麼多年,難道你還指望我是個嬌滴滴的、遇著點小事就哭鼻子的公主?”
“當初嫁進來那個所謂的‘謝挽秋’,前段日子出宮回府時忽然消失了,”他倏地睜開眼睛,“現在你還敢說她和你們毫無瓜葛?”
丹夙直視他的眼睛,淡淡答道:“我也沒說她跟我們毫無瓜葛啊,隻不過你在分析,我隨口附和幾句而已。”
李牧原聞言也不發怒,又閉上了眼睛,嘴角反倒還勾起一個弧度:“雖然有一個走了,可府裏還有一個,這次你回來,倒是不會寂寞了。”
進城之後,李牧原沒有將丹夙直接送進宮,而是把她帶到了攝政王府,她到的時候李耽還在睡覺,李牧原也沒叫人把他叫醒。
“你留在這裏,”他平靜地吩咐她,“放心,在沒拿到易卜笙項上人頭前,我不會殺你,待到他死之日,我殺你也無用了。”
丹夙真佩服自己這時候還有膽量和他爭辯?:“我小舅絕不會敗給你的。”
李牧原沒再多說什麼,直接出去了。
李耽還在睡著,丹夙不知道該幹什麼,於是就守在他床前,想著一會兒他醒來了該說點什麼好,結果沒把他等醒,想著想著自己倒是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屋子裏隻有根快燃盡的蠟燭帶來微弱的光亮。丹夙睜開眼就看到了一個沒見過的姑娘,看著年紀不大,正饒有興味地看著自己。
丹夙脫口就問:“你是誰?”
“我?”姑娘歪頭道,“她問我是誰呢,你快告訴她我是誰啊!”
丹夙這才注意到,一旁還有個暗影。
那人緩步走上前來她才看清,原來是李耽。
她鬆了口氣,用哄孩子的語氣道:“世子醒啦?要吃酒釀丸子嗎?”
然後對麵的姑娘“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喂,她還當你是傻子呢!”
這話聽得丹夙整個人一驚,但那姑娘還在糾結上一個問題,衝李耽嘟嘟嘴:“你還沒告訴她我是誰呢!”
於是李耽看向她,平靜地開口道:“她是丹夙。”
丹夙:“……”
那個“丹夙”還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啊,我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頭丹夙!”
丹夙繼續:“……”
好在很快李耽就拍了拍那姑娘的頭,低聲正色道:“既然攝政王把你送回來了,就安心住在這裏,唐小言走前她就來了,你不需要擔心。”
丹夙多聰明的人啊,聽他說完眼珠子一轉就明白了,她看向那姑娘,脫口就問:“你是謝挽秋?”
謝挽秋笑嘻嘻的:“你倒不笨嘛。”
丹夙冷冷問道:“你就不奇怪我怎麼會被抓回來?”
兩個人都默不出聲。
“我是被人當作人質送給李牧原的,”她自嘲地一笑,“把我送給他的是我剛拜堂成親的夫君。”
還是沒有人開口。
丹夙抬眼看向謝挽秋:“你還有位堂兄?”
謝挽秋驚訝道:“你認識我哥?”
“當然認識,”丹夙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我今日能站在這裏和你說這麼多話,全都拜他所賜,親愛的小姑子,你現在總該知道我是怎麼來的了?”
謝挽秋:“……”
午夜,蠟燭已經燃盡,室內歸於黑暗。謝挽秋拉著丹夙一起平躺在床上,小聲問她:“你真嫁給我哥了?”
“攝政王親自主婚的。”
“那……”她頓了頓才接著問出來,“你相信他是真的倒戈了,才把你送來當人質的嗎?”
“相不相信他都這麼做了。”
“那你怎麼就不好奇一下,李牧原明明知道我不是丹夙,卻還一直把我留在這裏,究竟是為什麼?”
“不必好奇,當然和世子有關。”
謝挽秋輕輕笑了一聲:“那你也不好奇一下,為什麼李牧原把你帶回來,卻沒帶你一起進宮,反而把你送來了這裏?”
“自然也是世子的功勞。”
“那你總該知道,我哥送你過來不是想害你了吧?”
丹夙翻了個身,麵對她直接問出來:“那你有沒有想過,李牧原這麼陰毒狠辣的性格,他會輕易相信你哥是真的投誠?世子隻是頑皮而已?”
“那就是公子和李耽的事啦,”她竟毫不在意,“你管那麼多幹什麼?你看唐小言,這事說起來跟她還有關係呢,整個唐門都因為這件事被滅門。可你看她,現在不照樣什麼都聽公子的?我敢說,隻要公子說放棄,她立刻就會跟他一起離開,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其實我並不是說女人就一定不如男人,而是你應該明白自己心裏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丹夙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謝挽秋隻好繼續勸:“我哥把你交給李牧原,你究竟是恨他還是信他呢?其實像你剛剛說的那些,什麼李牧原會不會相信我哥啦,又會不會相信李耽啦,這都不是你該考慮的事啊,你隻需要考慮清楚,你究竟是恨我哥還是信我哥就行了呀。”
丹夙總算明白她想說什麼,她笑了笑,沒帶什麼情緒地回答她:“不需要考慮,如果不信,我不會來。”
“我明白了,”黑暗中謝挽秋的笑容漸漸大起來,“正因為你相信他,所以才擔心,怕自己裝不像,擔心李牧原沒上他當,對不對?”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我信錯了,”丹夙平躺好,閉上眼睛道,“所以我現在真正應該考慮的事是:若是你哥真的臨陣倒戈了,我該怎麼逃出去。”
謝挽秋:“……”
事實上,丹夙並沒有多慮,眼下李牧原確實並不真正相信謝羽庭倒戈的誠意。他伏案已經超過兩個時辰,沒有人敢上前勸,眼見就要天亮了,他從昨日開始就什麼東西都沒吃,隨侍左右之人隻好去求崔姑姑。
崔姑姑本不願來的,但不知轉念想到了什麼,小太監原本已經不做指望,忽然見她起身,神色平靜地邁開步子:“那我就去看看。”
隻是簡單的白米粥配饅頭,崔姑姑托著食盤進去的時候並沒有刻意放輕腳步,所以李牧原一聽到聲音就抬起頭來,然後他笑了。
李牧原吃東西的時候很講究,並沒有很多話,崔姑姑大約是習慣了,也沒有開口,直到他喝完一碗粥將碗遞過來,她才抖了抖眼皮,輕聲道:“餓了這麼久,一下子吃猛了對身子不好。”
她鮮少說這樣的話,李牧原出了會兒神,然後執著地將碗遞過去:“不妨事。”
他若是一直這樣吃下去,她是不是就會一直陪在這裏?
崔姑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接過來替他又盛了一碗粥,然後繼續輕聲囑咐道:“這次吃慢點。”
李牧原笑了笑,把碗重新接過來,並沒有動,而是看著她:“今日你怎麼肯來?”
崔姑姑眼神躲閃,並不肯直視他,李牧原也並不著急,她不答,他就一直耐心地等著,最後還是崔姑姑先妥協,她小聲問:“你後悔嗎?”
後悔……為了那個位置娶了別人,害得兒子被人下毒,害得我們之間變成了這樣。可是二十年過去了,你依然還是沒有坐上那個位子不是嗎?你後悔嗎?
誰知他隻是平靜地反問:“有什麼可後悔的?”
若不是因為擔心他覬覦皇位,當年皇帝根本不會將他扣在宮中,若不是被扣在宮中,他就不會有絕地反擊的機會,當然更不會遇見她。
李牧原輕笑了一聲:“後悔和你在一起?還是後悔生下耽兒?這些我都不後悔,那麼你呢?你可曾後悔?”
後悔為我生下了耽兒,從此無名無分地留守在宮裏,度過一個又一個孤獨而漫長的深夜?
說不後悔是假的,但崔姑姑惆悵而又慶幸地想,若是當年沒有做出這些事來,怕是現在想起,會更後悔些吧?
見到她這樣毫無掩飾或者應該說是掩飾不住的慶幸神情,李牧原原本焦躁的心情漸漸平緩下來,她的側顏美好如初,他望著她,仿佛他們之間依然美好如初,仿佛這些年的時光並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但崔姑姑很快從回憶裏醒過來,她伸手將盤子收拾好,起身準備出去,李牧原及時叫住她:“事成之日,我立耽兒為太子,以後這偌大的江山,我全都交給他,這樣,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他沒有承諾為後還是為妃,隻是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崔姑姑一時有些眼熱,不知該怎麼回答。
見她不吭聲,李牧原平緩地再問了一遍。
這次崔姑姑答得很快:“這個問題問得毫無意義,耽兒出生那年你就問過,我也答過,如今的答案也不可能變。”
“為什麼不會變?”他走近幾步,“現在和當年情況不同,你該相信我如今再說這話比起當年來有分量得多。”
崔姑姑並不懷疑,可她依然回答:“我相信,但我不會答應的,王爺該當還有公務要忙,奴婢就先告退了。”
他卻並不讓她走,崔姑姑感覺自己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的氣息就在耳邊:“若是還這麼堅定地不肯答應,今夜為何要來?”
她在他懷中瑟瑟發抖:“李牧原,你放棄吧,這江山天下原本就不屬於你,就算你拚命奪來了又怎麼樣?耽兒他承受不起的!我更承受不起!當年我就跟你說過,隻要你願意歸隱山林,我隨時願意陪你種地養雞!”
他輕笑了一聲:“願意陪我種地養雞,卻不願見我君臨天下?”
“我是怕見到你身首異處!”她尖聲回答。
他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安撫般在她耳邊喃喃道:“不會的,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和耽兒應有的名分!”
崔姑姑再沒有力氣掙紮,無奈地閉上了眼睛,任由眼淚瘋狂地掉落。
同一片月光下,謝羽庭站在帳篷外,眸色深沉地望著高聳的城牆,他身旁站著的湯悉將軍平靜地開口道:“不用擔心,事情都在掌握中。”
謝羽庭好半天才把眼光收回來,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問:“將軍可否明言,城內接應的人究竟是誰?是否可靠?”
其實他也知道是多餘一問,但湯悉將軍卻正色回答道:“是我的妻子,絕對可靠。”
妻子?
不等他再次開口詢問,湯悉將軍便繼續開口道:“多年前我與她本該成親之時,遭奸人迫害導致分離至今。如今總算時機成熟,謝公子可以放心,奪妻之恨不共戴天,老夫定會竭盡全力助公子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