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故人來訪】(3 / 3)

同一時刻,謝羽庭正孤身站在城下仰望著近在咫尺的城牆。

一牆之隔,丹夙就在離他近在咫尺的攝政王府。

他卻隻能在這兒看著。

從接到密信那一日開始,他一直在猶豫躊躇,一直在希望著,她會察覺出什麼,然後離開這裏。

可是她並沒有,她堅持著留下來,還配合地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然後頭也不回地跟著李牧原進了城。

她當時究竟是怎麼想的?

答案無從知曉。

但謝羽庭知道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沁芯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居然告訴他攝政王世子李耽從城裏孤身單騎奔向了易卜笙的營帳。

連李耽都走了,那兩個女人要怎麼辦?那兩個一個和他是血親、一個同樣讓他放心不下的女人要怎麼辦?

易卜笙自然有易卜笙的考慮,若非必要,他絕不會拿兩個女人的安危去換取所謂情報,但他畢竟身處那個位置,他需要考慮的不僅僅是自己親人、親信的安危,他的一個決定,掌控的是整個天下的動蕩與安定。

所以,必要之時連他自己尚可犧牲,更何況是旁人?

謝羽庭也知道,自己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是和他一樣的人,一樣為了天下蒼生這種其實挺虛無縹緲的理想,隨時要麵對和最親近、最在乎的人生離,或者死別。

那時黑龍山上易家寨的慘狀,易卜笙從來沒說過,唐門被滅門時的悲痛,唐小言也一直沒有表露出來,但謝羽庭怎麼可能不知道?

如今謝家所有人都已經被牽連進來,若有成事那天,他自然死亦無憾,但謝家怎麼辦?謝挽秋怎麼辦?還有……丹夙怎麼辦?

就在他最牽腸掛肚之時,易卜笙的密信到了。

信上內容十分簡單,隻有八個字:

三日之後,攻城一戰。

他將信捏在掌心,仰望著不遠處的城牆,心裏默念道:“快了,就快見麵了,不要害怕,我馬上就來。”

事實上,易卜笙和謝羽庭最擔心的兩個人現在日子過得很是逍遙,丹夙正裹著被子靠在床頭吃糯米糕,謝挽秋已經起床了,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坐在一旁吃著,見她吃得沒什麼胃口,就安慰道:“別發愁啦,你看攝政王到現在不也沒把我們怎麼樣嗎?”

“你不覺得奇怪嗎?”丹夙愁眉苦臉的,“李耽明顯不是真的李耽,連我們都能發覺到,難道李牧原會不清楚?但他竟然就這麼放他走了,而且還沒把我們關起來,他究竟想幹什麼?”

“這還不算把我們關起來了?”謝挽秋嘟囔了一句,然後分析給她聽:“你看,現在除了這間房,我們哪兒也不能去,連恭桶都給準備好了,就是不讓我們踏出房門一步,這還不算軟禁?隻不過牢房條件好一點罷了。”

這樣說也有道理。

丹夙問她:“你不害怕?”

“有什麼好怕的,”謝挽秋又吃了一勺才繼續說道:“從我爹下定決心將我送進攝政王府開始,我就已經不怕了,反正害怕也沒用啊,該來的還得來。”

一個眾星捧月長大的千金大小姐,竟然也能有這份膽魄,丹夙暗叫了一聲好,然後才慢慢道:“不會讓你有事的。”

“李耽答應過我,不管他要做的事成功還是失敗,他一定會帶我一起的,”謝挽秋還是高高興興的樣子,“我們還得去接我爹,然後還有我哥!”

聽她提到謝羽庭,丹夙就不吭聲了,謝挽秋說完也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湊到她跟前去細聲勸慰:“你放心啦,我哥肯定會來救我們啊!”

“別忘了我是被他送來的。”

“我還是被我爹送來的呢,”她卻滿不在乎,“舍不得孩子哪能套著狼?”

她還真有膽識。

丹夙剛想說什麼,門忽然被人從外頭撞開了,兩個人俱受驚跳起來,眼看著一支小分隊衝進房來,見到她們就動手要抓。

謝挽秋上躥下跳地躲,逼急了就咬人家手,真有些伸手的丹夙居然就這麼束手就擒了!謝挽秋百忙之中還抽空吼了她一句:“你幹嗎啊?打啊!”

“有什麼好打的,”丹夙聳聳肩:“外頭還有攝政王派來的大隊人馬,就憑我們倆,闖得出去嗎?”

“那就這麼束手就擒?”

“不然呢?”

然後她們就被帶出去了。

李牧原一直等得很有耐心,直到丹夙和謝挽秋被押進來,他還從容地喝了一杯茶,然後才抬頭,“坐。”

丹夙和謝挽秋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一起落座。

“有什麼話要對本王說嗎?”

謝挽秋直截了當地開口道:“我才是謝挽秋,真正應該嫁給你兒子的那個謝挽秋。”

李牧原一直保養得當的臉上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聞言頭都沒抬,眼神還落在那半盞茶上,淡淡道:“這個本王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謝挽秋挑眉:“你早知道你怎麼沒說?”

他不答反問:“你此刻說出來又是為何?”

“當然是想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好讓你不要殺我啊!”謝挽秋瞪大眼睛:“你可還要靠我爹給你籌銀子的,你不能殺我!”

李牧原笑了笑,“不殺。”

“當真?”

“當真。”

聽到這裏,丹夙終於忍不住冷哼了一聲,李牧原抬頭看她:“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本王說?”

“要殺便殺,哪那麼多廢話。”

謝挽秋幽怨地陪她一眼,好好說話不行嗎,別拉我下水啊……

李牧原道:“三日之後我與易卜笙就要兵戎相見了,你說關鍵時刻謝羽庭會幫誰?”

“愛幫誰幫誰,關我什麼事?”

“倒真是有幾分膽魄,”他淡淡一笑,“一個是你親舅舅,一個是你未來夫婿,隻可惜都將你的生死置之度外,本王都不知該讚一句當真偉大,還是該歎一句果然無情了。”

丹夙冷冷道:“用不著說這種話來激我,今日我就算一句話不說,你該怎麼做還會怎麼做,又何必多費唇舌?”

“不錯,”他竟然一口承認,“謝家如何與謝羽庭如何,我心中有數,但你可知我為何非要謝羽庭將你交給我不可?”

丹夙抬眼看他:“大概是因為你有病吧。”

他不以為忤,反倒挺欣賞她的樣子:“之前那個嫁進王府來的唐小言也有幾分膽魄,看來他身邊的女人都不容小覷。”

丹夙譏諷地看著他:“攝政王何必謙虛?王妃、崔姑姑,您身邊的女人哪個又能讓人小覷了?”

然而李牧原能坐到今天這位置,到底還是有些過人之處的,丹夙一而再、再而三想激怒他,他都沒有生氣。

“這樣看來,倒還真是彼此彼此了。”

丹夙一口氣憋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一直圍觀他倆唇戰的謝挽秋看她一副憋屈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李牧原在她的笑聲中依然淡定從容,他抬頭看了謝挽秋一眼,嘴角竟也扯了扯,“怪不得耽兒喜歡你。”

……這下謝挽秋笑不出來了。

“不管他是否是我的骨血,畢竟也叫了我這麼多年爹,”他的笑容溫和慈祥,“我總不會讓他終生抱憾。”

這樣恩威並施,兩個姑娘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最後還是謝挽秋鼓起勇氣開口問他:“你真的那麼想坐上皇位嗎?”

畢竟連兒子都不知道是不是你親生的呢!這麼大把年紀了,就算現在生,哪天腦袋一歪翹辮子了,難保不會有掌權之臣效仿他今日,欺主篡位啊!

鬧出這麼大場動靜來,結果回到原點,又有什麼意思呢?

李牧原在她好奇的目光中反問了她一句:“那他呢?”

他——自然指的是易卜笙。

易卜笙蟄伏這麼多年,若李牧原不反,不需要他清君側,他又是否能夠甘心蟄居在黑龍山上,終其一生隻當個占山為王的江湖人?

謝挽秋答不出來,丹夙也答不出來。

三個人沉默了許久,丹夙忽然開口了,她看著李牧原道:“我不知道小舅是否能甘心一輩子留在黑龍山上、易家寨中,但有一點我很清楚,時至今日,他仍然以‘易卜笙’之名自居,也就是說,雖然那個位子很重要,但還有許多其他東西,對他而言更加重要。你呢?”

李牧原笑了笑,並沒有否認她說的話,隻補充了一句:“對一個人重要的事情有很多,然而世事難料,若非到了最緊要關頭,連自己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權衡取舍,人同此理,你又何必再問?”

他倒是說了幾句真心話。

丹夙怎麼說也是個小姑娘,不會理解家國天下的沉痛,但被李牧原這麼一說,心裏到底生出幾分淒惶來,默不出聲地低下了頭。

李牧原把她們叫來,當然不隻是說幾句話那麼簡單,一盞茶涼,他起身對謝挽秋道:“今日你跟你父親回府。”

謝挽秋瞪大眼睛看著他:“你……你肯放我走?”

當然隻是將她和謝老板一同軟禁在謝府而已,也好方便挾製謝羽庭。

丹夙淡淡開口道:“讓你走就走吧,哪來那麼多廢話,換個地方關起來而已,你還真以為他會放了你?”

謝挽秋原本興奮地昂起來的小腦袋瞬間耷拉下去:“啊?是要把我跟我爹關在一起嗎?那你呢?”

丹夙望向李牧原。

他淡淡一笑:“丹夙姑娘既然對本王身邊的女人這麼了解,不送你去和她們見上一麵,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王妃她們在太後寢殿侍疾,你就過去陪陪她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