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李牧原神情終於有所變化,卻不是湯悉將軍所料想的那樣驚詫,反倒是有點憐憫的意味。
他道:“她與你之事,我迎娶她之日就知道了,這也是我為何願意娶她的原因。”
湯悉將軍愣了愣。
“她之所以對牧芝有嫉恨之心,確實是因為你,可她對耽兒下毒卻不是授你之意,”李牧原平和地告訴他,“雖然我一度懷疑是你,她也一口咬定是授你之意,牧芝卻不信,而我隻信她。”
牧芝——崔牧芝,這個名字已經在湯悉心中輾轉纏綿多年,始終求而不得,始終無緣再見。如今被他以這樣完全擁有的姿態提起,縱使他心懷坦蕩也忍不住心生怒氣。
湯悉黑沉著臉看著李牧原:“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放過你。”
“這世上隻有一個人能讓我輸,”他背過身,簡單說完,“他不是你。”
夜色已闌,未眠人卻還不少。
易卜笙白日裏親自去采來了許多草藥,配了好長時間,現在還在熬藥,唐小言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她撐著不讓自己睡著,小腦袋和小雞啄米似的起起落落,易卜笙看得好笑,勸她:“早些歇著去。”
唐小言才不,她挪到了他身邊,掰著他胳膊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抱好,然後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問:“你還準備這些藥幹什麼?”說著又嗅了嗅,然後繼續問道,“李耽不是裝傻的嗎?”
“李耽並沒有裝傻,多年前他確實中了毒,損及神智,”他用另一隻手撥弄著藥罐,“現在這個李耽是假的。”
其實他不說唐小言也猜到了,所以她重新解釋了一下她的意思:“這個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既然現在已經和李牧原撕破臉皮了,為什麼還要費心去想法子救他兒子?況且他兒子現在——”說到這裏她忽然坐直了,手中將他的胳膊抱得更緊,“難道真正的李耽在你手上?”
易卜笙笑了笑:“我又不是他娘,為什麼會在我手上?”
這下唐小言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說,真正的李耽在崔姑姑那裏?”看到易卜笙但笑不語,她就更震驚了,“可崔姑姑在宮裏啊!成年男子能待在宮裏……真正的李耽成了太監?”
“……”易卜笙被她的腦回路驚到了,半天才潤了潤嗓子問她:“晌午接到的那封加急信你看了?”
“看了啊。”
“知道謝羽庭將整座鳳藻宮翻出來都找不到丹夙下落的事了?”
“知道啊。”
她答完看到他但笑不語的模樣,才終於反應過來:“啊!你是說,崔姑姑想法子將真正的李耽藏起來了?”
“是。”
“那你說他多年前真的中了毒,肯定不是你下的啦,那是誰給他下的毒?”
“這個孩子是個徹徹底底的孽種,”他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語氣開口道,“他本不該來到這世上,死大概是他最好的歸宿。”
這話的語氣和措辭都不像是他的,唐小言很快反應過來他是在轉述,於是問他:“這話是誰說的?”
“孩子的親娘。”
唐小言瞠目結舌。
易卜笙苦澀地笑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許多人的命運因一念之差被改寫,許多事的結局也因一念之差與預料之中截然不同,當年崔姑姑一念之差,對孩子下了如此毒手,害了他一世,也毀了自己一生。”
崔姑姑與李牧原的事,唐小言猜到了一些,但她不知舊情,許多事都不甚清楚,易卜笙沒想瞞她,況且之後救人之事還得她出手,這時也就一一說與她聽:“崔姑姑本與湯悉將軍有婚約,想了法子在選秀之時落選,被分至太後宮中伺候,隻待到了年紀放出宮來就會完婚,可偏偏她進宮之後,遇見了李牧原。”
究竟她和李牧原是怎樣認識,又是怎樣生出這一段緣分來的,大概就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唐小言好奇地問道:“那崔姑姑究竟是自願,還是被李牧原脅迫?”
這種事……易卜笙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湯悉將軍堅信她是被李牧原脅迫,因此多年來忍辱負重,誓報奪妻之仇。”
哦……他的回答避重就輕,隻說了湯悉將軍的一家之見,看來多半就不是脅迫了。
不過不管是心甘情願還是被人脅迫,崔姑姑終究生下了李牧原的孩子,這是個不爭的事實,大概也就是有了這個原因,她才終於以“無顏見君”為由,提出和湯悉將軍解除婚約,所以才引起湯悉將軍對李牧原的仇視。
兩個男人因她而勢如水火,原本隻是他們三人之間的事,可偏偏這兩個男人一個是覬覦皇位的攝政王,一個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這樣兩個人一旦對立,怕就不隻是三個人之間的死傷為代價了。
看來不管當時和李牧原之間是一時情迷還是真的被人哄騙,崔姑姑在生下他孩子的那一刻,一定是後悔了的,否則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也不會親手給孩子下這麼重的毒手。
易卜笙繼續告訴她:“這裏頭牽扯的人很多,你在攝政王府這麼長時間,大概也看出來王妃和李牧原不睦,這說起來就複雜了。總之這麼多年來李牧原一直以為向他孩子下毒的是王妃。”
“那他還放心把李耽交給王妃照顧?”唐小言不解,“我在王府中那些日子,可一直都是王妃照顧他的。”
“你可以這樣理解,或許她早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李耽,也就樂得配合他一起演戲。”
“可她為什麼要配合李耽演戲去騙李牧原?”
易卜笙笑起來:“你的問題實在太多了,今天答疑解惑的時間到此為止。”
可唐小言還有很多疑問啊,易卜笙微微曲起食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總要留些問題,在最後時刻問。”
丹夙還沒有找到,謝羽庭有些焦躁,湯悉將軍和李牧原談完之後出來找他,竟然也有些心氣難平。
謝羽庭這才想起來,崔姑姑和丹夙一起失蹤了。
“將軍無須心急,”他寬慰道,“人一定還在鳳藻宮,就算將整座宮殿都拆了,也一定會把她們找出來。”
其實湯悉將軍此刻煩擾的並不是能否將她們找到,而是找到後……她願不願意跟他走。
他不出聲,謝羽庭換了個話題問他:“李牧原交代什麼了沒有?”問完又覺得這個問題答案顯而易見,於是話鋒一轉道,“公子應該不日就會進宮,李牧原再囂張也囂張不了幾日了,將軍放心。”
湯悉將軍點了點頭。
確實,大局已定,易卜笙再進宮來,李牧原強弩之末,諒他也沒本事再這麼狂妄了。
易卜笙三日後才帶著唐小言等人進城,此時城門的守兵已經全都換成了李耽的人,他們進來得很順利。
唐小言進城之後問的第一句話是:“李耽在哪兒?”
就站在他們麵前,剛剛才和他們碰麵的李耽:“……”
“我問的是真正的李耽!”
“不知道。”
唐小言無語地看著他。
“李牧原也在找,不必著急,該出現的時候他自然會出現。”
可是唐小言不理解:“不是說急著替他解毒嗎?不然你這幾天不眠不休熬那麼多藥,一一試藥性是為什麼?”
“為了救人。”他簡單地回答完,扭頭去問李耽,“謝姑娘現在怎麼樣?”
李耽臉色凝重:“不是很好。”
唐小言總算明白過來:“你們是說……挽秋也中了那種毒?”
得到肯定答案之後,她立刻說:“帶我去見她,馬上、立刻!”
時間確實不夠了,一路上唐小言都在埋怨易卜笙:“早告訴我是她中了毒啊!是,你醫術高明,可解毒不比治病,我跟你的辦法不一樣,她能經得起拖延幾天?你還在城外優哉遊哉地試藥,若是來不及你打算怎麼辦?”
城外找到合適的草藥比在城裏容易,他想盡量把事情控製在自己能解決的範圍內,這樣她也能少承擔一些。
易卜笙其實比她想象中更了解她一些,他當然知道隻要她想,就一定能夠想到法子救人,就像當初替他解血蠱一樣。可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再一次為了救人,而將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為了能有今天,他已經忍辱負重將近二十年,隻要能一舉成功,付出再大的代價又有何妨?可偏偏將她拖了進來。
好在解藥已經配好,不枉費他在城外耗費那麼多精力。
唐小言替人解毒的時候其實是不太習慣身邊有人的,她的這個習慣易卜笙知道,但他非常坦然地裝作一無所知,然後任由她看著自己,就是不出去。
好半天唐小言才歎著氣轉身去看謝挽秋的情況,易卜笙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動作。
施針的過程很順利,謝挽秋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挨到這地步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唐小言將匕首燒熱,很快將她的手腕割開一道口子,暗黑色的血水順著手腕流到銅盆中,唐小言不時給她喂一塊參片含著,維持著她的一口氣。
“你可以出去告訴李耽了,她不會有事。”她對他道。
他隻是簡單地“嗯”了一聲,再沒開口,也沒有動作。
她轉身看他:“你還不出去?”
“我不會出去。”
唐小言覺得好笑:“一會兒我得用燙帕子給她擦身,你是打算留下來圍觀嗎?不怕我吃醋?不怕李耽生氣?”
“我可以閉著眼。”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不肯出去?”
他安靜了一會兒才沉聲答:“怕你做傻事。”
“……”
這是被她當初給他解毒時的壯舉給嚇壞了,唐小言笑起來:“你放心,這次她的毒性不算太嚴重,我已經施針將她體內的毒素都逼到了脈門,現在毒血已經放得差不多了,一會兒包紮起來就可以了。”
易卜笙還是不動。
“是真的啦!這又不是血蠱,我就是想犧牲自己去救她也沒辦法啊,而且你都已經把解藥配好了,我施針放毒血也隻是為了避免毒素侵入心脈而已。”
但易卜笙還是不肯動。
她將雙手背在身後,一副看熱鬧的表情:“易大公子,別告訴我你現在是後怕得不得了才不肯出去的啊!”
“是又如何?”他一挑眉,問道。
“你應該去做正經事啊,”她笑嘻嘻的,“李牧原不是在宮裏嗎?事情不是要了結了嗎?你作為男主角不打算登個場、謝幕一下?”
“不急,”他也笑笑,然後提醒她,“還不包紮她就會失血過多而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