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是誰為王】
如此境地還能設法讓對手陷入無邊困擾,倒也是個人物。可惜他的對手是易卜笙。
謝挽秋的毒解完,基本就沒他們的事了,李耽很自覺地進去照顧她,唐小言也累了,再開口語氣都不再輕快,她拉拉易卜笙的袖子問道:“真不進宮?李牧原應該還有話想對你說吧?”
“我說過,不急。”
“你是不急啊,可是我急!”她若不是沒力氣了,此刻必定要上躥下跳一番,“你早點把該辦的事辦完啊!我還要回唐門去見我娘呢!”
“往後都要住在一起,又何必著急這麼幾日?”
“往後……”她眼中光芒大盛,“你的意思是,以後我都住在唐門嗎?你跟我一起?真不要這江山了?連易家寨都不要?”
他對她的問題一概避而不談,隻是催促道:“你也累了,去歇息吧。”
唐小言怎麼肯?她抱著他的胳膊搖啊搖的:“快告訴我啦!我都幫了你這麼多忙,現在事都已經成了,怎麼說我也是功臣吧?你可不準過河拆橋啊!”
“過河拆橋?”他戲謔地看著她,“怎麼河已經過了嗎?怎麼我不知道?”
他明顯已經進入插科打諢的狀態,唐小言知道他不想說的時候怎麼逼問都沒用,但還是對他時至今日還不打算和她坦白的行為感到有些難過,她別開頭,大力吸了吸鼻子:“不說就不說!誰稀罕!”
易卜笙將她的小腦袋撥回來:“你是自由的,往後你想待在哪裏都可以,這種事沒必要問我。”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過河拆橋!”唐小言嘟起嘴,“你放心,我還不至於跟你跟到皇宮去!”
“你當然不會,”他笑笑,“我不去的地方,你怎麼跟?”
咦?說來說去……他還是承認了他真的不會去皇宮?
唐小言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到這上頭來:“你真不打算進宮去見李牧原一麵?”
“見自然是要見的,你說得對,李牧原強弩之末,很多事已經是時候做個了結,”他的手臂垂直下來,她挽在他胳膊上的手漸漸滑下來,他張開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裏,“既然如此,陪我去見他一麵吧。”
再次進宮來,唐小言的心情有些複雜難言,她的手正被易卜笙握在掌心裏,他近來似乎很喜歡這樣牽她的手。她偷偷打量他,發現他神色如常,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帶著她穿越一道道宮門,最後停在了鳳藻宮前。
這麼多年,他終於不用再避開任何人的耳目,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裏。
唐小言不知道他現在是何心情。
那些遇見他之前,他經曆的種種,想必不是愉快的回憶,不過那些對和她一起的未來而言,都不重要了。
易卜笙像是察覺到她心中所想,握住她的手加大力度捏了捏,然後側頭對她一笑,道:“上次來,你在這裏救了我的命。”
這座宮殿裏承載的應該是他童年的一切,快樂或不快樂,應該都是他不願意回想卻又貪戀的過去,沒想到他居然想的是這件事。
唐小言笑笑,“聽說洛王殿下出宮之前一直隨當時的皇後娘娘住在這裏?”她仰頭望了望這座宮殿,“現在終於回來了,想念嗎?”
“比起你差點在這裏因為救我而喪了命,這裏給我的記憶真是……不能算太美好。”
“得啦,”她搖搖他的手,“這裏都快被謝羽庭翻過來了,還是沒找到丹夙,你很擔心吧?怕不怕?”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他再度捏緊她的手,同時邁開腳步踏步進去,“不過你也用不著害怕,萬事有我。”
宮門前都是謝羽庭的親信,甚至沁芯都來了,她垂著頭站在門口,易卜笙經過她的時候輕聲說了一句:“去把李牧原帶過來。”
終於……要見麵了嗎?
唐小言興奮地回握住他的手:“你終於肯見他啦!”
這種打了一路小怪,終於要和大老板終極對決的感覺真是不能更讚!
但是……怎麼兩大巨頭見麵會這麼平靜呢?
李牧原從進來開始眼神就一直在易卜笙身上,易卜笙也平靜地回視過去,過了好一會兒,唐小言旁觀得都要打瞌睡了,李牧原才終於輕聲咳嗽了一聲,然後笑了笑,道:“長高了不少。”
唐小言:“……”
都到這時候了還擺長輩的譜說這種話,如果不是易卜笙,或者但凡易卜笙稍微小心眼一點,他立刻死無葬身之地好嗎?
但易卜笙畢竟不是別人,也並非氣量狹小之人,聽完李牧原的話他非但沒生氣,還笑著點了點頭:“一別數年,也該長點個頭。”
唐小言:“……”
說好了是來打怪的,對話這麼敘舊風真的好嗎?
好在兩人顯然都將“先禮後兵”運用得十分嫻熟,很快就進入正題。
李牧原隻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盯著易卜笙問道:“耽兒在哪裏?”
易卜笙笑笑,反問:“不知王爺問的是哪一個?”
是一直跟在你身邊長大的李耽,還是你心中的那個李耽?
“本王落到今時今日的地步,攝政王世子功不可沒,本王自然清楚他此刻安好無恙,洛王又何必明知故問?”
到底還是沉不住氣了。
易卜笙仍然隻是笑笑,不答反問:“丹夙在何處?”
整座鳳藻宮都快被翻過來了,依然不見丹夙一行人的下落,謝羽庭已經命人來稟報易卜笙,他準備拆房子了。但闔宮大亂於社稷無益,若非必要,實在不宜出此下策。所以易卜笙此刻才用真正李耽的下落來逼問李牧原。
可惜李牧原梟雄一世,也不是這麼輕易就會上當的。
不過唐小言對此一點兒也不擔心,易卜笙總有他的法子。
果然,見李牧原沒有反應,易卜笙很快輕笑了一聲,道:“將丹夙和崔姑姑關在一處,也算你有心了,不過王爺,你的問題我無法給出答案,除了被你關起來的人,沒人能給出你想要的答案。”
這意思好明顯啊!你想知道你兒子在哪兒?我們怎麼知道?旁人怎麼可能知道?你該去問你兒子他娘啊!
隻不過易卜笙話中的意思唐小言一時難以分辨:他究竟說的是王妃,還是崔姑姑?
畢竟王妃是李耽名義上的母親,崔姑姑是李耽的親生母親,而現在兩個人都和丹夙關在一起,下落不明。
當然也正因為如此,易卜笙才沒有太擔心丹夙的安全,若說李牧原對王妃還心存愧疚,那他對崔姑姑的感情就複雜多了,不管他的處境有多艱難,崔姑姑始終是他想要保護的人,而隻要有崔姑姑在,丹夙就不會有危險。
可是就這樣被藏著,找不到她的人也終究心難安。
李牧原心中也有牽掛之人,這種感覺他比誰都更感同身受。
如今易卜笙用這個來誘他道出丹夙下落,他也並不輕易上當,依然平心靜氣地開口道:“既是如此,成王敗寇,本王無話可說。”
說完就閉上眼睛靠在那裏,似沒打算再活著回去,也就靠得坦然,倒是易卜笙示意唐小言喚人進來。
門口很快有了響動,唐小言望過去,發現來人竟然是謝羽庭,看樣子確實是著急了。易卜笙倒像是早知道他會進來,當著李牧原的麵吩咐他道:“既然整座鳳藻宮快翻過來了都找不到,那就將它真的翻過來。我記得太後寢殿裏有座佛龕,從那裏開始入手,看看有沒有地下室。”
他話音未落李牧原的眼睛就睜開了。
唐小言雙眼冒星星,對啊!之前她被李牧原送進宮的時候,崔姑姑不就曾從那裏打開過一個地下室嗎!
果然李牧原立即臉色就變了,易卜笙仿佛料到了,平靜地笑笑,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倒是有膽量。”
“本王知道這些年她一直沒有斷過和你們的聯絡,”李牧原的雙手都握成了拳,“那時本王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你為何不能放她一條生路?”
“我從沒想過要姑姑的命,”易卜笙依然坦然,“但你究竟知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他如此問完,李牧原沉默了許久,久到唐小言又要開始打瞌睡了,他才終於開口:“過去不懂,所以才蹉跎了這麼多年,如今年過半百連兒子身在何處都不知道,本王還沒坐上那個位置尚且如此,你可想好了?”
果真是攝政王,不愧是李牧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話裏話外依然深意重重。
首先是示弱,表示我現在不是什麼攝政王,隻是個年過半百卻連唯一獨子身在何處都不知道的可憐老人,然後是提醒易卜笙,皇位代表的不僅僅是無上的權利,更是高高在上的孤獨。
寂寞,帝王心。
如此境地還能設法讓對手陷入無邊困擾,倒也是個人物。
可惜他的對手是易卜笙。
易卜笙就像沒聽見一樣,對還站在原地不動的謝羽庭道:“還不去?”
等他走了唐小言才湊到易卜笙身邊去,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易卜笙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這才轉頭去看李牧原,悠然答道:“不是每個人身居高位都會如此,我不會,除了你之外,總會有旁人也不會,王爺如今自身難保,就不必替旁人操心了。”
他這樣的姿態,李牧原終於有些怒氣上了臉:“若是本王有心與你一爭,你以為今日真能贏得如此輕鬆?”
“自然不能,但你為何無心與我一爭?”他依然從容,“因為你早知自己毫無勝算,你束手就擒與奮力一戰,結局不會有任何區別,唯一不同的,隻是百姓會不會流離失所,這座城裏會不會血流成河而已。”
李牧原鐵青著臉。
易卜笙牽著唐小言在他對麵坐下來:“你能苟活至今,是我為了避免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的局麵早已想好付出的代價,而今時機成熟,江山易主,子民安樂,也是時候替死在你手上那些無辜的人報仇了,李牧原,”他一字一句叫他的名字,“你非死不可,至於崔姑姑,我絕不會要她的命,念在你與她終究夫妻一場的情分上,我會給你一個和她話別的機會,這也是你最後的機會。”
謝羽庭果然在佛龕下的密道裏找到了丹夙她們。找到的時候,王妃已經氣絕,對此崔姑姑一言不發,他隻好去看丹夙。
丹夙拉著他的袖子讓他附耳過來才輕聲道:“王妃執意不肯吃東西……”
絕食而死?謝羽庭挑眉看著她,明顯覺得這個說法無法令人信服,但丹夙也不願意相信啊,所以她和謝羽庭一起看向崔姑姑,崔姑姑好半天才從地上站起來,仍舊是一言不發,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了密道。
李牧原在密道外等著她。
崔姑姑這一步步似乎走出了從生到死,再由死而生的意味。
可等在密道外的不止李牧原一人。
易卜笙也等在這裏,他見到崔姑姑時對她笑了笑,輕聲道一句:“姑姑辛苦。”
崔姑姑也對他笑了笑:“公子苦心經營十多年,如今終於得償所願,可喜可賀。”
從剛才開始,易卜笙就示意唐小言出去,可她怎麼肯乖乖聽話出去?拚死拚活才能賴在這,結果就聽他們說這些?
“崔姑姑,您和這老賊……我是說李牧原,您跟他到底什麼關係啊?”唐小言跑過去挽著崔姑姑的胳膊問,“您不是幫我們的嗎?”
真是個好問題,崔姑姑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卻並沒有回答她,反倒是又抬眼去看易卜笙:“唐姑娘天真爛漫,公子真是好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