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李牧原忽然咳嗽了幾聲,連唐小言都聽出來並不是為了刻意打斷誰的話,而是真的在咳嗽。
可崔姑姑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倒是易卜笙問了句:“王爺如今身體可是大不如前了。”
唐小言注意到崔姑姑的眉頭忽然緊蹙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如常。
果然還是易卜笙給力啊!句句話都戳在要緊處!唐小言給了他一個“你可以啊!”的眼神,可惜易卜笙並沒有看她,而是嚴肅地看著崔姑姑說了句:“湯悉將軍在等您。”
話音剛落,李牧原爆發了更嚴重的咳嗽聲,這下崔姑姑終於看向他,事實上,打她從密道裏出來,李牧原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而此時,落在後頭的謝羽庭和丹夙終於將王妃的屍身從密道中拖出來了。
崔姑姑疏淡地對李牧原道:“終究是夫妻一場,她雖是因為湯將軍所托才肯委身於你,多年來守在你攝政王府,可到底在最後關頭不曾出賣你,比起我……她算是待你真心了。”
但李牧原卻連看王妃一眼都不願,隻是淡淡道:“既是為他而來,後事自有他會操心,至於你……”
崔姑姑抬頭去看他,他也正看著她,他神色平靜,語氣和緩,仿佛並未將她出賣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你和易卜笙暗中來往我早知道,若說傷心,也早傷心過了,事到如今,我並不怪你。”
話說得可真情深意重。
但崔姑姑卻不怎麼領情:“你不怪我,我卻怪你,李牧原,你的心太大,要的東西太多了,害了你自己一生,也誤了耽兒一世。”
李牧原仍然平靜地看著她:“是我對不住你們母子。”
“終究是我自己的選擇,也怨不了你,但是李牧原你可知道,”崔姑姑的身子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耽兒因為是你兒子,他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毒究竟是誰下的?”李牧原的聲音頗為沉痛地問,“耽兒現下身在何處?”
崔姑姑隻回答了他第一個問題:“毒是我下的。”
這下連唐小言都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好半天才扭頭看向易卜笙,卻發現易卜笙眼中也是悲傷四起。
“毒是我下的,”崔姑姑再次道,“耽兒先天不足,若非我懇求公子替我配出這毒方替耽兒續命,他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她這話一出,唐小言整顆心都開始往下沉,她死死盯住易卜笙,一字一句地問:“李耽中的是什麼毒?”
此刻李牧原也正看著他。
不知他究竟是要告訴誰,聲音低沉、語氣低落地道:“是骨醉。太後盛年時遭受此毒尚不可解,耽兒出生不過數日便身中此毒,雖可替他續命,此生卻都隻有三歲孩童智力了。”
崔姑姑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她就這樣狂笑著倒退了幾步癱坐在地上:“報應……這都是報應!”
李牧原踉蹌了兩步,本想上前去扶,終究還是停住了腳步,他側頭看向易卜笙:“本王半生辛苦……如今這天下盡在你掌中,耽兒既隻有三歲孩童智力,你可否答應放過他?”
易卜笙輕輕頷首:“我答應過崔姑姑。”
“本王還有最後一個請求,”他背對著崔姑姑,看著易卜笙道,“她這一生最遺憾便是對不住湯悉,有些話本王想當麵說清楚。”
易卜笙沒有片刻猶豫,直接帶著唐小言出來,將湯悉將軍送了進去。
唐小言出來就挽著易卜笙的手問:“李牧原是想死在湯將軍手裏嗎?”
“湯將軍半生戎馬,就因為那個無法打開的心結,”易卜笙歎著氣,“李牧原大概不僅想死在湯將軍手裏,他還想死在崔姑姑麵前。”
“崔姑姑……會傷心嗎?”
“無論這份感情應不應該,但她總歸心裏有李牧原,”易卜笙語氣十分遺憾,“她當年就不願再苟活於世,若不是為了求得一紙毒方延續李耽性命,也不會幫我這麼多年。”
“那真正的李耽在哪裏?”
易卜笙摸摸她的頭:“在唐門。”
“唐門?!”
他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唐夫人一直替我在照顧他,多年來我欠你們唐門太多,”說著加大力度扣住她奮力想抽出來的手,“欠了十多年,看來如今隻有一個法子能償還了。”
唐小言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她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問:“什麼法子?”
“你會看到。”
……
直到夜裏唐小言還纏著易卜笙問來問去的,易卜笙隻是笑,並不認真答些什麼,唐小言還要再鬧,可這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唐小言往易卜笙的方向看了一眼,隻見他臉色驀地沉下來,聲音低沉著道:“進來。”
來人是謝羽庭。
他一進來就說:“李牧原自刎了。”
唐小言心裏一沉,下意識就開口問道:“崔姑姑呢?”
這次易卜笙閉上了眼,似乎對這個答案早已心中有數,卻又不願真的聽到,仿佛隻要沒聽到,結局就會有所不同。
“她……替李牧原擋下了湯悉將軍的一劍,”謝羽庭的聲音也有些晦澀難當,“李牧原在她閉了眼之後才自刎的。”
易卜笙仍舊閉著眼。
而唐小言此刻也不想再問湯悉將軍此刻如何。多年來心愛的女人,並不是他想象中那般為人所迫,甚至在最後一刻為了救李牧原死在了自己的劍下,他……現在應該生無可戀,或者說,生不如死。
他們都不問,謝羽庭也還是得說,他走進了幾步,緩聲道:“湯將軍身體抱恙,我已命人送他去謝府,那邊大夫已經在候著了,將軍不會有事。”
無論如何,他總歸還活著。
易卜笙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眼,他看著謝羽庭說了一句:“屍身怎麼處置的?”
“二公子已經命人去接李耽進宮,喪事不宜大辦,但二公子的意思,還是讓他們的兒子替他們送終。”
易卜笙再次點點頭:“這樣很好。”
但一直處於沉默狀態的唐小言這時候終於忍不住跳出來大聲問:“什麼二公子?哪兒來的二公子?你們在說什麼?”
謝羽庭大概跟易卜笙太久,真的很喜歡學他的動作,他摸了摸鼻子,看易卜笙一眼,見他沒看自己,就悄悄地退出去了。
唐小言才不管那麼多,她也壓根沒往謝羽庭的方向看,直接跳過去拽住易卜笙的胳膊搖啊搖的:“你快告訴我!二公子是誰?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唐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今隨我在外闖蕩得也夠久了,”易卜笙答得文不對題,還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他們已經派人去將李耽接回來,唐夫人總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你也該開始收拾包袱了。”
“什麼?”唐小言就聽進去了最後一句,連連追問:“你說什麼?該開始收拾包袱了?收拾包袱去哪兒?”
這次易卜笙也沒打算回答她,隻是再次拍拍她的小腦袋:“好了,我還有事要和羽庭商量,你先去歇息。”
唐小言哪兒肯?不依不饒地耍賴,但這次易卜笙有辦法對付她,他朝她低下頭,輕輕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快得簡直不像是個吻,但唐小言立刻就安靜了,這時易卜笙才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刮,輕聲道:“去吧。”
走出來的時候還像是在做夢呢,好半天唐小言才反應過來,隨即噘起嘴想,他倒是有法子對付我,不過以後日子還長呢,不怕撬不開他的嘴,哼!
一夜好眠,唐小言第二日晨起時精神好多了,不過她的好精神和易卜笙形成了鮮明對比。當她推開議政堂的門時,易卜笙正靠在椅背上小憩,謝羽庭坐在他下首,看樣子也是剛醒。唐小言立刻放輕了動作,用嘴型問他:“一夜沒睡?”
謝羽庭點點頭。
看樣子大事商量的也差不多了,她朝他招招手,謝羽庭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她出來了:“唐姑娘有話要問我?”
“你昨日說的二公子是誰?”唐小言歪著頭打量他,“你可別想著怎麼騙我,我才不會上你當呢!”
到底是個小姑娘,故作厲害的樣子看上去也十分可愛,謝羽庭想到現在正在謝府休養的謝挽秋和丹夙,心情就好起來,笑著反問道:“為何不問公子?”
唐小言翻著白眼想:我要是從他那裏問得出來還問你幹嗎?
她的表情太過明顯,謝羽庭摸著鼻子笑道:“公子不說,則證明時機還未到,等時機成熟了,他自然會告訴你。”
最討厭打啞謎了!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才算時機成熟?”她撇嘴,“我看你家公子是打仗把腦子都給打糊塗了,兵臨城下了躲到城外采草藥,如今李牧原都死了,他還隻顧著和我打啞謎,你們倆昨晚都聊什麼了?還沒聊完?時機什麼時候才能熟?”
事情確實已經告一段落,可易卜笙的決定現在卻還不是時候公布出來,謝羽庭攤手:“那就得問公子了,對了,唐姑娘,公子這幾日奔波操勞,你有空閑不妨給他多熬點補湯,這麼多年勞心勞力……”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實在是太辛苦了,也該好好歇歇了。”
其實易卜笙之前也不是沒給過她暗示,唐小言本就機靈,此刻更得謝羽庭點撥,很快就明白過來,高高興興地對他揮手:“那你也趕緊回府去歇著吧!替我向挽秋和丹夙問好!”
謝羽庭但笑不語。
易卜笙不打算要那個皇位現在其實已經算不得秘密,唐小言一再詢問不過就是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複而已。
等她熬好湯端進來時,易卜笙也已經醒了,他沒再逗她,伸手拿勺子的時候就直接告訴她:“我不會登基。”
唐小言眼睛都笑成一條線:“我知道啦!”
他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一邊喝湯一邊問:“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收拾東西幹什麼?”她雙手托腮看著他,“回唐門找我娘嗎?那你東西收拾好了沒?”
既然不打算登基當皇帝,那肯定就是要跟她回唐門去啦,唐小言心情很好地想,到時候娘一定會很樂意將她許配給他,履行婚約的!
但易卜笙喝完一口湯卻開口道:“我不急,你先回去。”
什麼?!唐小言瞪大眼睛看著他:“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當然不,”他慢悠悠地喝著湯,“我還有事沒有辦完,不過唐夫人早就托人轉達了希望你早日回唐門的意思,我已經答應了,你收拾好東西了就趁早啟程吧。”
唐小言:“……”
其實怎麼說,唐小言都覺得易卜笙應當在自己回唐門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給她聽,可這次易卜笙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在她的晚膳中加了幾味無色無味的安神助眠之藥……總之等唐小言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回唐門的馬車上了。
駕車的竟是扶風和沁芯。
唐小言再次:“……”
沁芯見她掀開車簾,笑著回頭問:“姑娘醒了?公子算的時辰還真準。”
看樣子是連她醒來的時辰都算好了,唐小言伸了個懶腰,迎著她的目光問:“你家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沁芯笑著不吭聲,倒是扶風回頭說了句:“公子的意思就是讓姑娘回唐門和唐夫人好好聚聚,等事情辦完,他自會給姑娘一個交代。”
“事情還沒辦完?”她幹脆坐出來了一些,“也是,這都天下大定了,怎麼著你們家公子也得再娶上兩房少奶奶才算是塵埃落定嘛。其實何必麻煩你們兩個來送我呢?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想趕我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