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冉墜樓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鬱桐從媽媽林晚的嘴裏得知,警察通過電話聯絡了唐柏樓。因為有一個路人向警方提供線索,說看見唐柏樓在茂雲公寓出現過。但路人的口供禁不住律師的盤問而被推翻了,唐柏樓也矢口否認自己去見過宋冉,並且聲稱自己跟宋冉已經沒有私下來往了。
唐柏樓這謊一撒,鬱桐就覺得心裏有點發毛。
什麼合作、什麼把柄,鬱桐那次在唐家別墅是聽得清清楚楚的,宋冉跟唐柏樓之間絕對不是他說的沒有私下來往了,她甚至還懷疑唐柏樓嘴裏的把柄就是指的這樁醜聞,他極有可能跟宋冉的死有莫大的關聯。鬱桐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唐柏樓在電話裏說過,要宋冉乖乖聽他的,否則,她宋冉這個名字不僅從此要在這一行消失,興許她這個人也會從此在這世上消失。
言猶在耳,宋冉就真的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宋冉八點墜樓,唐柏樓八點零三分從樓裏出來,而公寓的監控鏡頭沒有一處拍到了他,說明他上下十樓都沒有搭電梯,出入也不走正門,這樣鬼鬼祟祟難道不是更可疑嗎?這些疑惑,鬱桐隻要一梳理,就會覺得有陣陣寒意向她湧來。
宋冉墜樓事件發生後的第三天,大雪停了,但北風依舊刮得很猛烈。吃過晚飯,鬱桐和媽媽林晚手挽手走在橫陵道上,母女倆邊走邊聊,林晚問:“冷嗎?冷就別送我了,你趕緊回學校去。”
鬱桐拉高了圍巾擋著臉說:“不怎麼冷,還好。我好久都沒有跟你這樣聊天了,我想再走走。媽媽,你冷嗎?”
林晚苦笑著自嘲說:“他給我買的都是進口的皮草,好東西啊,怎麼會冷呢?”
鬱桐說:“下次你別要了,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皮草不能穿。”
林晚歎氣說:“要是我能做主,我一定會說不要的。”
鬱桐心疼地問她:“媽媽,你最近過得好嗎?他……還有沒有再動手打你?”
林晚說:“沒有,最近什麼都好,別擔心。哦,對了,再過一陣,我可能就是‘唐為’的公關部經理了。”
升職加薪是好事,鬱桐卻並沒有為林晚感到有多高興,說:“哦,那就好。”
林晚嫁給唐舜之後的第二年,她就向他提出,想進唐為影視公司工作,哪怕就是做做普通的後勤也好,她不想閑在家裏荒廢時間。工作一來能充實她的生活,二來也能鍛煉她的能力,提升自信。
唐舜一開始反對,但後來還是同意了,就把林晚安排進了公關部。雖然唐為影視公司是唐舜一手創辦起來的,他是公司的最高決策人,他想把林晚弄進公司,有很多職位都可以選,但他還是讓她從低層做起,一開始隻做普通的公關部職員。
後來幾年,林晚從職員做到副經理,全都是靠她自己。她自己也沒有想到,一個曾經做家政、做收銀員、做舊衣回收,還在菜市場賣過菜的女人,沒有高學曆,也沒怎麼見過大場麵,可是到了公關部竟然很快就摸清了門道,並且做得順風順水。就連她的丈夫都讚她有天賦,說以前小看了她。
林晚剛嫁給唐舜的時候,總是戰戰兢兢的,好像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敢,完全沒有主見。她隻要和唐舜出席宴會,必然是唐舜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生怕自己一個人不懂得怎麼應對那些上流社會的人,給唐舜丟了臉。就連和闊太們說話,她也總是低著頭,聲音很小,不太敢發表意見。
但現在,她的頭抬起來了,腰挺直了,說話也大聲了,從社會熱點到公司發展,她都可以和別人談上一談。在宴會上,她甚至更喜歡跟一些部門經理、公司老總推杯換盞,反而不太喜歡和闊太們議論當季流行或者是哪個明星的八卦動向。雖然她在唐舜麵前還是經常如履薄冰,謙卑隱忍,但在外,她意氣風發,尤其是在唐舜看不見的地方,她甚至偶爾會流露出一種得勢的驕傲。
有一次,鬱桐看著以前那個灰頭土臉、起早貪黑、為了生計而經常對人低聲下氣的女人,在商場裏因為服務員的一點點怠慢而大發脾氣,她才恍然驚覺,她的媽媽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鬱桐有一會兒沒作聲,繼續挽著林晚走。
林晚以為她可能還在為皮草的事不開心,就說:“這樣吧,等冬季一過,我就把皮草都賣了,把錢捐給安瀾院。如果能幫到裏麵那些殘疾或者無依無靠的人,也算是做一點補償了吧?”
鬱桐問:“他會不高興吧?”
林晚說:“不高興也是一時的,他不高興就算了,隻要我女兒高興就好。”這句話跟以前是一樣的,她說起“我女兒”三個字時,聲音鏗鏘有力,舌尖像含著蜜,嘴角會帶著笑。
鬱桐把林晚挽得更緊了,頭還在她的肩膀上靠了靠。
母女倆走著走著,突然,背後有兩束車頭燈的強光直射過來,原本寂靜的冬夜長街被咆哮般的汽車引擎聲打破了寂靜。
鬱桐回頭一看,那兩束強光就像兩團火焰,直直地燒進眼睛裏,她的眼睛幾乎就要睜不開了。
耳邊巨雷一般的引擎聲由遠及近,鬱桐反應過來,大喊了一聲:“媽媽,快躲開啊!”她把林晚朝路邊一推,自己卻沒站穩,撲倒在地上,抬頭一看,一輛紅色跑車就像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猛獸似的朝她咬過來,她嚇得整個人已經完全傻掉了。
那一瞬間,鬱桐滿腦子都是自己被撞飛撞死,四分五裂、鮮血淋漓的場景,她聽見林晚撕心裂肺地喊了她一聲,再接著就是“吱”的一聲,那輛疾馳的跑車竟然刹住了,車頭和她的額頭之間隻隔了半米遠。
整個世界有一瞬間的凍結。
鬱桐全身一軟,趴在地上,大汗淋漓。
林晚連撲帶跪地衝出來抱起鬱桐時,已經泣不成聲了。鬱桐則兩眼發直地盯著麵前這輛紅色的跑車。
她們都認得這輛車,這是唐柏樓的車。
在偷聽事件之後一直按兵不動的唐柏樓終於還是出手了,他從車裏出來,一開口就是滿嘴的虛情假意:“哎喲,怎麼是你們啊?這大雪天的,車輪就是容易打滑,真是對不住了啊!”他又問鬱桐,“你沒事吧,我的……半個妹妹?”
鬱桐嘴角抽搐了幾下,咬牙切齒地說:“我沒事!”
唐柏樓問:“要不我還是送你去醫院看看吧?”他抓著鬱桐的胳膊,又湊到她耳邊輕聲問,“我的車技表演還不錯吧?”
鬱桐心頭一緊,似乎意識到什麼,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唐柏樓。
林晚也來扶鬱桐,替她拍了拍膝蓋上的泥?:“桐桐,你真的沒事嗎?有事可得告訴媽媽啊!”
唐柏樓接話了,說:“阿姨,桐桐是個好孩子,也是個聰明的孩子,有些事,她不一定得告訴你,是吧?”
林晚隱約覺得唐柏樓話裏有話,警覺地掃了他一眼。
鬱桐說:“媽媽,我真沒事,沒有摔著。”
唐柏樓說:“哦,我的意思是,會讓父母擔心的事,做子女的自然不說了,這也是為了您好嘛。孩子做什麼都得考慮父母,要給父母安樂日子過,凡事就得掌握分寸。鬱桐,你說是吧?”
鬱桐已經完全理解到唐柏樓的用意了。跑車不是打滑,而是他故意開過來的。他在暗示她不要多嘴,不要把她聽到的、看到的告訴別人,否則他就會對她不利,甚至還會對林晚不利。
雖然打電話那晚唐柏樓沒有抓到鬱桐,但他其實已經認定了鬱桐就是那個偷聽的人。鬱桐沒有將電話內容泄露,也算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一來,她跟此事毫無利益關係,對商業上的事情沒有插手的門道?;二來,她和林晚對自己的忌憚,他也是了然於胸的。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現在,宋冉死了,一場娛樂圈的風波變成了一件血淋淋的人命案,事情鬧大了,唐柏樓不敢確定鬱桐還會不會繼續沉默,所以他沉不住氣了。鬱桐聽見的、看到的,稍有透露,都會對他造成不小的影響,所以他決定,以動製靜。
鬱桐望著唐柏樓,僵硬地笑了笑,說:“你這番話,倒是教育得好。”
唐柏樓問:“那我的半個妹妹受教不受教呢?”
鬱桐嘴角抽搐了幾下,說:“由得我不受嗎?”
唐柏樓笑道:“你也別這樣看著我,你這眼神就跟看殺父仇人似的,我剛才不是沒撞到你們嗎?”
鬱桐說:“如果你真撞到我,免不了你的麻煩。所以你放心,你既然沒有撞到我,就不會因為我而惹上麻煩。”
唐柏樓抓到了最後一句,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問林晚:“阿姨,您這是要回家吧?我載您一程?”見鬱桐和林晚似乎都有要拒絕的意思,他又搶先說,“哎,別拒絕我!我這人最受不了被拒絕了,這點兒小事,您可得聽我的。”
林晚還扶著鬱桐不想放手,說:“不用,就這麼點兒路,我自己走著回去就行了,真不用!”
唐柏樓就像沒聽見林晚說什麼似的,一隻手硬生生拉開了她,另一隻手打開了車門:“阿姨,上車吧。”
那一瞬間,鬱桐清晰地感受到,唐柏樓是在用行動告訴她,他有人質在手。她看著他有點粗暴地將林晚塞進車裏,開車前還隔著車窗對她輕蔑地笑了笑,始終敢怒不敢言。望著遠去的尾燈最終消失在路的轉角,她還在原地站著,好一會兒,一動也不動,而北風刮得更肆意了。
那天之前,鬱桐的確是不想沾染任何跟唐柏樓有關的事情,而那天之後,她是不敢沾染了。對她而言,唐柏樓就是一輛潛伏在暗處的跑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呼嘯而來,置她於粉身碎骨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