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故意不再關注宋冉之死的後續消息了,她的世界,便隻剩下學校、工作室,還有十八樓。

這年的二月,白雪纏綿了一整個冬天,鬱桐看見的最後一簇,便是從十八樓後院的屋簷上“啪嗒”落地的一簇,並且很快就化了。整個世界的白色都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微黃的陽光。

學生們都已經放寒假了,十八樓的生意比平時冷淡了很多,阿伊和小卓都在積極地向老板申請放假,想提前回家過年。老板是個禁不住軟磨硬泡的人,他老早就被說動了,卻還故意不動聲色,一邊喝咖啡一邊慢悠悠地問:“放假?小卓,你的‘蒼山之雪’咖啡現在能做到不失手了嗎?”

小卓得意地拍了拍手,說?:“哈,就知道你會問這個!能!百分之百,絕對沒問題!”

劉靖初看了小卓一眼,又問阿伊:“那你呢?你的盆栽蛋糕的十款造型、十個名字,都想好了嗎?”

阿伊前一秒還在跟小卓得意,這一秒被劉靖初一問,立刻苦了臉?:“老板,這不是上周才提出的計劃嗎?你看我每天在這兒忙進忙出的,哪裏有時間嘛!不如你就趕緊給我們放假,那我不就可以回家好好想一想這事了嗎?是吧?”她說完撞了撞小卓的胳膊,小卓急忙說:“就是!就是!”

劉靖初看了看一直在專心算賬的鬱桐,問:“你呢?你也申請提前放假回家嗎?”

鬱桐一愣,說:“我?我無所謂的。”

小卓跟阿伊齊齊瞪了她一眼,顯然有一種碰上豬一樣的隊友的感覺。

劉靖初笑了,說:“看見沒?學學人家,你們倆就知道偷懶。”

阿伊和小卓齊聲撒嬌:“老板啊——”

劉靖初說:“別說了,阿伊,你什麼時候把你的盆栽蛋糕的計劃理出來了,我就什麼時候讓你放假。”

阿伊氣得兩腮像各塞了一個小氣球似的,隻好嘟嘟囔囔地幹活去了,還不忘再瞪了鬱桐幾眼。

這天夜裏,關掉了十八樓門外的營業指示燈以後,劉靖初是最先離開的,接著就是阿伊和小卓。劉靖初回到家裏才發現自己落了一份很重要的合同在鋪子裏,隻好又開車回去拿。

那時已經十一點多了,十八樓裏隱隱還有燈光透出來,卷簾門隻關了一半,櫃台裏還有人坐著。

“鬱桐?”

電腦開著,瀏覽器搜索欄裏的四個字立刻讓劉靖初恍然大悟,他吃驚地問:“你在幫阿伊查資料?”

鬱桐正在搜索有關盆栽蛋糕的資料。

鬱桐說:“你說她做好計劃就放假的。”

劉靖初問:“你也著急放假?那白天你怎麼不說?”

鬱桐說:“我不急。”

劉靖初接著問:“為了他們倆?”

鬱桐嘴裏沒說,但表情已經默認了。

劉靖初大概覺得自己之前對她的那番教訓不是沒有收效的,倒還有點得意,勾著嘴角笑了。

他說:“你要在這兒查資料就把門關好,別敞著,休息室的被子不夠暖的話就開著空調睡,空調遙控器在床頭的櫃子裏。哦,對了,裏麵的電池可能已經用光了,你左手邊的抽屜裏有新電池。”

他又說:“剛才我看飲水機裏麵已經沒水了,冰箱裏的三個藍色罐子裏麵裝的水你是不能碰的,那是我用來做甜品的,櫃門上那紅色的玻璃瓶裏麵是蜂蜜水,你要是渴就湊合著喝吧。記住了,紅色的能喝,藍色的不能喝,嗯?哦,還有啊,後麵樓梯的聲控燈不太靈,你得腳步重點,不然它感應不到。哦,還有……”

鬱桐把頭一偏,微笑著問:“還有什麼,老板?”

劉靖初被她這麼一問,也意識到自己突然變囉唆了,故意板著臉說?:“沒什麼了,你繼續吧。”

鬱桐看劉靖初走了,便繼續她的複製粘貼,把有用的資料歸進一個表格裏。原本她隻開了電腦旁邊的一盞小夜燈,光線很暗,但她忽然覺得室內明亮了一點,抬頭一看,發現身側的落地燈被打開了,橘黃色的燈光正好投射過來,柔和而溫暖地將她包裹在其中。劉靖初的手指剛剛從開關上移開,視線也剛剛從她的身上移開,正微微彎著腰鑽出半垂的卷簾門。鬱桐望著那個背影,輕輕地笑了。

這天夜裏,鬱桐查著資料就越來越困了,後來便迷迷糊糊地趴在電腦前麵睡著了。大概淩晨五點的時候,她被一陣冷風吹醒了,狠狠打了個哆嗦。她伸了個懶腰,半眯著眼睛看了看自己奮戰之後的成果,覺得頗為滿意,忽然又意識到什麼,扭頭一看,發現自己忘了關十八樓的大門。

卷簾門一直都是半垂著的,裏麵的玻璃門也開著,望出去,外麵還是漆黑一片。

鬱桐趕緊過去把兩道門都關了個嚴實,又看了看時間,還早,於是打算到後院的休息室裏再接著睡一會兒。這時,她的目光忽然停在櫃台旁邊那張半圓形的玻璃桌上,那桌子上不是應該放著她的斜挎小包的嗎?一個棗紅色的細肩帶的方形牛皮包,裏麵有她的錢包、鑰匙和手機。

那個包怎麼不見了?

十八樓裏裏外外她都找過了,沒有。她很清楚地記得,昨天夜裏劉靖初離開的時候她的包還在。難道後來十八樓裏還有人來過?是小偷?可是,她的錢包裏什麼卡都沒有,隻有幾百元現金,手機也是很老的款式,要說錢,收銀台裏還有好幾千塊錢現金,卻分文不少,這小偷到底圖什麼?

當鬱桐找遍了十八樓卻依舊毫無所獲,而門外的黑暗之中緩緩有微光透進來的時候,她兩腿有點發軟,跌坐在椅子上。後來一整天她都無精打采的,而且眼皮總是跳。她心裏暗暗發慌,還險些因為走神算錯了客人的單。

劉靖初以為鬱桐是因為熬夜查資料沒有休息好,所以精神不足,中午他還故意衝多了一杯咖啡,不動聲色地讓小卓端給她。她喝第一口就被嗆到了,“噗”地一下,咖啡全噴在小卓的圍裙上。

“你到底怎麼回事啊?”劉靖初跟小卓異口同聲地問。

“對不起,對不起!”鬱桐一邊擦嘴一邊道歉,這時,店鋪外有個大學生跑了進來,喊道:“鬱桐,誰是鬱桐啊?”

鬱桐迎過去說:“是我。”

劉靖初看那個大學生遞了一張折疊著的紙給鬱桐,鬱桐展開看了看,臉色立刻更不好了。他過去問:“有什麼事嗎?”

鬱桐輕輕地把紙往手心裏一揉,捏緊拳頭說:“哦,我的包不是丟了嗎,我同學電話聯係不到我,托人帶了小字條給我,也沒什麼,就是說晚上學院裏有一個會要開。老板,我可以提前一點下班嗎?”

這個晚上,有那麼一個瞬間,鬱桐仿佛又回到了她十四歲那年。那時候,與新年的喜氣格格不入的她也如現在一般,行走在冷清的城市一角,與江風、高樓、遠燈、孤影為伴。

鬱桐的目的地是城裏紫濱路最南端的老磚廠,磚廠外跟大路相連的那片河灘向來都是社會不良青年的聚集之地。

那裏被稱為廢柴灘。

喜歡出沒於廢柴灘的人都不介意自己被稱為廢柴,因為他們從來不認為自己真的是個廢柴,他們隻是隨性好玩、行為乖張、思想叛逆而已。

中午的那張字條並不是普通同學給鬱桐的,而是來自一個經常混跡於廢柴灘的人,那個人叫盛駿威。

整個藝術設計學院的人都知道,盛駿威喜歡鬱桐。他們也都知道,流氓一般的盛駿威是每一個女生的噩夢。去年盛駿威追求過鬱桐,被鬱桐拒絕了,偃旗息鼓了一陣子,沒想到竟然卷土重來了。

昨天淩晨,在大街上遊蕩的盛駿威碰巧經過十八樓,看見門開著,鬱桐趴在電腦前麵睡得正香,便不請自入了。他甚至吃了冰箱裏的水果,還摸了摸睡著的鬱桐的臉,這些都是鬱桐不知道的。

以前盛駿威就很想單獨約鬱桐跟他見麵,但是從來沒有成功過,這一次,他算是靈機一動,在離開十八樓的時候故意拿走了鬱桐的包,打算以還包為借口重新披甲上陣。這一次他成功了。

這個約,鬱桐不得不赴。

假如盛駿威知道他拿在手裏的已經不單純隻是一個女生的隨身包而已,他或許還會有點後悔自己那麼輕易就把包還給了鬱桐,白白丟失了一個大好的翻身機會。但他不知道。除了鬱桐,誰都不知道。

重要的不是錢包、身份證,或者家裏的鑰匙,而是鬱桐的手機,是手機裏的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拍攝於上個月的六號,夜晚八點零三分;地點:茂雲公寓樓一側的巷子裏;人物:唐柏樓。

鬱桐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甚至連唐柏樓這個當事人也不知道,那天的她不僅僅看見他了,還拍到他了。他撞到她的時候,她的手機照相功能是開著的,她原本想拍的是那碗牛肉麵,結果她被他一撞,身體一歪,手指一滑,正好按到了拍攝鍵,而那一刻,鏡頭正好掃到了他。

那張照片還算清晰,準確時間也有,巷子裏貼的廣告都隱約能看見,環境也是能辨認的。

那晚睡前鬱桐玩手機的時候才發現照片的存在,她猶豫了三秒,決定把照片保留下來。

唐柏樓至今也不知道有那張照片的存在,他如果知道了,恐怕就不僅僅隻是做出口頭上的警告了吧?那邊他隱晦的恐嚇還言猶在耳,這邊她竟然就弄丟了手機。如果照片因此被傳了出去,且不說唐柏樓到底會不會遭殃,至少他肯定會找她算賬。想到這個,鬱桐就有點害怕。

假如宋冉的死真的跟唐柏樓有關,試想,一個可以心狠手辣到那種地步的人,又會怎樣對待她們母女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