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鬱桐想來想去,這一次的廢柴灘之約,她再不情願,也還是來了。

遠遠地,鬱桐看見廢柴灘上每隔十米就有一個燃著熊熊烈火的鐵皮大桶,火焰被江風吹得張牙舞爪,三五成群的年輕男女們,有人在抽煙,有人在追逐打鬧,還有人往烈火桶裏扔鞭炮,鞭炮一著,便響起刺耳難聽的劈裏啪啦的聲音,很多人都跟著歡呼尖叫,整片河灘簡直就是群魔亂舞。

鬱桐穿行在人群中,尋找著盛駿威的身影。周圍的人都用輕佻不屑的眼神打量著她,讓她很不自在。突然,有一條手臂從背後伸過來,抱住了她的肩膀。接著有人衝她的耳朵吹氣,曖昧地說:“你來了啊?”

鬱桐全身一震,掙開對方,轉身就問:“盛駿威,我的包呢?”

盛駿威左眼一側靠近太陽穴的位置有一道疤,是跟人鬥毆之後受傷留下的,平時都用劉海遮著,這天他沒有遮,整個額頭都是露出來的,火光之中,那道疤若隱若現,更添了幾分猙獰。他說:“我的小姑奶奶,見麵不問好,開口就說這種生分的話,嘖嘖,我會傷心的嘛。”

旁邊有男生起哄:“喲嗬,大盛爺,這妞誰啊?這種清純無辜的小娘子,什麼時候成你的菜了?”

“大盛爺”是盛駿威的綽號,他拍著胸脯說:“來,介紹一下我馬子,鬱桐,我們學院的院花!”

鬱桐臉都紅了:“盛駿威,你胡說什麼?我不是……”

盛駿威突然又抱著鬱桐的肩膀,說:“哎呀,臉紅了!寶貝兒,你是想說,你不是院花吧?別謙虛啦,我說你是,你就是,誰敢說一句不是,我卸了他兩顆門牙!在我眼裏,你就是院花、校花、市花、國花!”他說完又在鬱桐的耳邊低語,“你真的要考慮清楚了再決定拆不拆我的台啊!”

鬱桐對盛駿威的畏懼和厭惡跟對唐柏樓的是一樣的,也是敢怒不敢言,隻能低聲問:“你可以把包還給我了嗎?”

盛駿威不回答她,拍了拍手,吆喝道:“來來來,時間差不多了,咱們準備開始吧!”

鬱桐問:“開始?開始什麼?”

盛駿威神秘地一笑,說:“噓,我們要賽車了。”

“賽車?”鬱桐冷冰冰地說,“那是你的事。”

盛駿威搖頭:“不不不,不是我的事,是我們,我們的事。”

鬱桐眼皮微微一抬,目光冰冷似箭地刺向他。他笑了,說:“鬱桐,你以為我約你來就隻是讓你來拿包的?我是誠摯邀請你來做我的賽車女郎的。”

鬱桐說:“我不懂賽車!”

盛駿威指了指停在前方的一輛摩托車說:“你不懂沒關係,你不需要懂,隻要坐在我的摩托車後座就好了。”他又說,“就是記得要抱緊我,摔下去了我可不負責。”

鬱桐又冷硬地重複了一遍:“我不!”

摩托車比賽是這群混跡於廢柴灘的青年男女們時常都會進行的活動,隻要繞紫濱路和第三環道跑兩圈,誰最先回到起點,誰就是勝利者。而且每輛摩托車的後座都不能空著,必須至少有一名乘客。

通常充當乘客的都是參賽人的女朋友,鬱桐一看,那些女孩個個都濃妝豔抹,還滿嘴粗話,腦門上都像貼著一個“勇”字。隻有一個女孩一聽說要賽車,立刻就嚇哭了,嚷著說自己這輩子都沒坐過摩托車,死活不敢騎上去。她的男朋友氣得打了她一個耳光,當場就說要跟她分手。

旁觀的人都在嘲笑那對情侶,盛駿威突然不由分說地拽著鬱桐,把她拽到了他的摩托車旁邊,開始給她戴頭盔,說:“別擔心,我技術很好的,保證你安全,坐上去吧。”

鬱桐想摘掉頭盔,卻被盛駿威一把掐住了手腕,他說:“鬱桐,你多少也知道我的脾氣,你要是也讓我像那個人一樣在大家麵前丟臉,你說,今晚你打算怎麼收場?”

鬱桐咬牙切齒地盯著盛駿威,眼睛裏麵都快飛出刀子來了。可是,她還是不敢公然跟盛駿威翻臉,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上了摩托車。盛駿威得意地打了個響指:“喲嗬,準備就緒!”

過了一會兒,裁判的口哨聲一響,盛駿威的摩托車便第一個衝出了起跑線。

午夜疾風驚魂,摩托車飛馳在紫濱路上。急彎,加速,超車,還有躲避迎麵而來的大卡車,好幾次,鬱桐嚇得魂都快掉了。

盛駿威對冠軍誌在必得,他那種橫衝直撞的騎車方式完全是不要命的。大半圈下來,他就已經把其他人遙遙甩在身後了。

第三環道有一段直路,路的一側是綠化帶,另一側是並排的歐式建築,開著很多酒吧和餐飲店。即便現在已經是午夜了,來這裏消遣的人也還是不少,人多車也多,所有的賽手騎到這一段路都得被迫減慢速度。

盛駿威減速了一陣,最後眼看終於要把這段路開過了,正準備加速,前方彎道突然轉過來的一輛私家車用大燈晃了他一下。他本能地扭頭躲避燈光,卻聽鬱桐尖叫了一聲:“盛駿威,當心!”

竟然有人在路邊放了一輛手推車,黑乎乎的一團,很不容易看見,盛駿威這一分神,眼看就要撞上去了!他猛踩刹車,把車頭一扭,躲過了手推車,但摩托車失去了重心,突然往馬路內側倒去,他跟鬱桐都被甩了下來。還好,車速還不快,補救也及時,他們都隻是受了點輕傷。

盛駿威罵罵咧咧地站起來,把摩托車扶正了,檢查了一下,說:“沒事,繼續吧,還能騎。”

鬱桐還坐在地上,盯著自己被磨破了皮的手心。手心裏又紅又髒,鮮血跟泥土混在一起了,也許還夾雜著被強行剝離了身體的一點皮肉。她的身體因為忍痛而微微發抖:“我不騎了。”

盛駿威彎腰來拉她:“受這點兒傷就半途而廢,我非被他們笑死不可,以後還有什麼臉麵在這兒混?起來!”

鬱桐急得蹬腳:“你自己走啊,我不騎了!”

盛駿威指著她說:“你別給我耽誤時間啊,起來!他們很快就會趕上來了!”

鬱桐還是咬牙切齒地坐在地上不起來。

盛駿威終於發火了,硬來拉鬱桐,她突然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裏地大叫一聲,狠狠一腳踢在盛駿威的腿上:“你給我滾開!說了不騎了!盛駿威!你滾!你給我滾開啊,聽見沒有!”

盛駿威沒想到平時在他麵前都是敢怒不敢言的鬱桐會突然爆發,吃驚之餘,更多的還是憤怒:“我這是看得起你,你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鬱桐,我最後問你一遍,你起來還是不起來?”

鬱桐沒說話,隻是狠狠地瞪著盛駿威。

盛駿威又來拉她,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也都沒有了,拉得很重,仿佛哪怕把她的胳膊拉斷了他也不在乎。

“你再不起來,信不信我……”他揚起手,作勢要打鬱桐,卻突然覺得背後猛地挨了一下打,顯然是有人先打了他。他沒站穩,往旁邊一歪,竟然一頭栽進了垃圾桶裏。

鬱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了一跳,抬頭一看,一道影子正緩緩地移到她頭頂。

“老板?”

劉靖初皺著眉頭,神態間頗有點不滿,問:“你怎麼回事呢?”

鬱桐隻覺得鼻子一酸,喉嚨一哽,沒說話,直接就哭了。他來了,她忽然就不想再逞強了。

劉靖初是來第三環道看朋友的,他離開的時候碰巧被摩托車倒地的聲音吸引了,隱隱約約看見那個摘掉頭盔坐在地上的女孩很像鬱桐,過來一看,果然是她。她一哭,他就有點焦急和不耐煩,說:“你先別哭了,到底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嗎?啊?鬱桐?鬱桐!別再哭了!說話!”

劉靖初一凶,鬱桐急忙吸了一口氣,憋著哭說:“哦……就是……”她還沒組織好語言,就看見盛駿威從垃圾桶裏爬了出來,跟野狗豺狼似的忽然朝這邊猛撲,便大喊道,“老板,當心背後!”

劉靖初一聽,噌地站起來,一轉身一揮拳,不偏不倚地打在盛駿威的左臉上。

鬱桐緊張得顫抖了一下。

盛駿威連挨了兩次揍,已然七竅生煙了:“你什麼東西,跟我動手?啊?你敢跟你爺爺我動手?我知道你,十八樓甜品鋪的老板嘛,對吧?……你得罪了我,你以為你以後能有清靜日子過?”

劉靖初氣定神閑地抄起手說:“嗬嗬,那我就等著看你以後怎麼讓我不清靜咯。”

盛駿威還是不服輸,堅持要帶走鬱桐。他的同伴們也陸續趕上來了,越來越多的人把劉靖初和鬱桐圍了起來。人群中有人說了一句:“江湖事江湖了,有種就比賽一場,誰贏了,鬱桐就歸誰。”

盛駿威向來自詡車技如神,挑眉瞪著劉靖初說?:“好啊,我倒要看看,誰還能把我的人搶走!”

劉靖初撇了撇嘴,懶洋洋地蹲在鬱桐麵前,問她?:“怎麼樣,比嗎?”

鬱桐茫然地看著他:“問我?”

他說?:“你要是不介意被拿來當賭注,我就跟他比比。你要是不樂意,我就帶你走,反正他們攔不住我。”

鬱桐看看四周,對方人多勢眾,她還是有點擔心,就點了點頭,說:“還是比吧,你小心啊!”

劉靖初的笑容即便在黑夜裏也有如白晝一般的明朗,他說:“你放心,我不會輸的。”

那一刻,鬱桐又想到了她十四歲時的那個夜晚,飄浮的孔明燈指引她走向他,她從他的臉上看見的,也是如今時今日這樣的笑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