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桐說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沒有看劉靖初:“今天這樣的情況,我怕還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發生在你的身上,重點是你!

她忍了忍,沒把那個意思表達出來:“我怕同樣的事情還會發生一次。”

劉靖初抿著嘴,因為身體微微往前傾,臉已經顯現在路燈燈光裏了,看起來柔和了很多。

接著又是一陣安靜。

過了一會兒,鬱桐又說?:“其實我已經在試著改變我的習慣了,老板,你說的話我聽進去了。”

她說完就下了車,慢慢地過馬路,聽見身後的汽車發動並漸漸遠去,然後走進了那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房。

從藥房出來的時候,她忽然聽到兩聲汽車喇叭聲,抬頭一看,發現劉靖初又把車開回來了。

車停在路邊,他正從窗口望著她笑,那笑容,從容如風,清澈如水,溫暖如光。

果然,賽車的風波還隻是一個開始,盛駿威雖然好漢不吃眼前虧,道歉了,東西也還了,但他很快就開始帶人到十八樓來搗亂,比如故意嚇跑客人,破壞店內設施,甚至還騷擾女顧客。他們那樣一群衣衫不整、流裏流氣的人隻要往十八樓門口一堵,連過路的人都難免有所忌憚,刻意繞道走,就更別說那些想進店消費的人了。

劉靖初原本不想把矛盾再擴大,所以對盛駿威等人都是盡量忍讓。但盛駿威反而因此變本加厲,更加肆無忌憚起來。那天,他一進店就搶走了阿伊剛給客人做好的盆栽蛋糕,阿伊著急想把蛋糕搶回來,他卻一把抓著阿伊的頭發,把她往桌子底下塞。阿伊撞到桌腳,額頭頓時流血了。

當時,劉靖初剛好前腳跨進店門,見狀突然就像被引爆了的炸藥似的,一個箭步衝到盛駿威背後,一腳踹向他。盛駿威往前一撲,額頭撞到了牆壁,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渾蛋!敢踹老子!”

劉靖初二話沒說,看手邊正好有一張高腳凳,順手就提了起來。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鬱桐竟然撲到了他和盛駿威的中間:“別打……”

鬱桐喊遲了一點,劉靖初已經掄著高腳凳朝盛駿威的腦袋上揮下去了。“砰”地一下,重重一聲悶響,凳子打在了鬱桐的後背上。

劉靖初全身一陣緊繃,手一鬆,高腳凳“啪”地掉在地上,裂開了一條長縫。

鬱桐覺得自己的背一定被打腫了,不然怎麼會那麼疼呢?小卓和阿伊都過來扶她,她笑著問了一句:“我是不是腫成駝背了啊?”

劉靖初猛然覺得氣血上湧,咬牙切齒地問:“你瘋了嗎?你插什麼手?”

鬱桐笑了笑,說:“是誰昨天說,他已經不是學生時代的那個劉靖初了呢?他不想做事衝動,不想用粗暴的方式去解決問題,說完就忘了嗎?”這是昨天劉靖初跟小卓的對話,沒想到鬱桐聽見了。

盛駿威對劉靖初的過去也有耳聞,聽鬱桐這樣一說,他立刻嘲笑道:“喲嗬,是啊,我聽說以前的劉靖初可是太歲,頭上不能動土的,現在怎麼了,變成縮頭烏龜了?我看是以前栽過,怕了吧?有本事你再打我啊,打啊!你要是嫌你以前被管製得還不夠就打啊!你敢打,我就告到你坐牢!”

“啪!”盛駿威剛說完,突然覺得右臉一陣火辣辣的疼,一個耳光扇在了他臉上。

那耳光似乎還帶著一種淡淡的香味。

那是鬱桐的手剛剛分過玫瑰花膏的香味,玫瑰嬌柔,卻滿身帶刺。

“他不能打你,我來替他打!”

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盛駿威也愣住了:“鬱桐,你敢打我?”

鬱桐說:“我怎麼不敢?”

盛駿威說:“你敢再打我一次試試!”

“啪!”第二個耳光真的過去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提這種要求。”

盛駿威揉著臉,惡狠狠地瞪著鬱桐,那目光就像恨不得把鬱桐生吞活剝了似的。劉靖初見狀,往前走了一步,把鬱桐擋在身後,鬱桐頓時心頭一暖。說不害怕是假的,鬱桐雖然也有脾氣倔的時候,可是,公然向一個人反抗到這樣的程度,她還是第一次。其實她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表麵上的強大氣場也是硬撐的。她也瞪著盛駿威,說:“盛駿威,你給我好好聽著,今天最好是你最後一次踏進我們十八樓的門檻,這裏不歡迎你,你要是再敢來,我保證你會遭殃!”

劉靖初聞言,微微回過頭瞥了鬱桐一眼。他似乎覺得,鬱桐敢說這句“保證你會遭殃”是有原因的,她好像在暗示什麼,比如暗示她有門道可以製得住盛駿威。但是,他問鬱桐為什麼那麼說時,鬱桐卻說她隻是嚇唬盛駿威。這天,盛駿威大搖大擺地離開以後,鬱桐便悄悄地走到後院的角落裏打了一個電話:“喂?你今晚有時間嗎?我想見你。”

在鬱桐的記憶裏,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對唐柏樓說“我想見你”。向來避之不及的一個人,她竟然主動要求單獨與之麵談。她開始覺得自己有點勇敢了,就比如她挨了那一凳子,再痛她也沒吭一聲。

唐柏樓說,他晚上要回唐家別墅陪父親吃飯,讓鬱桐直接去別墅見他。

夜裏七點多,唐家的人剛吃過晚飯。鬱桐進去的時候,唐舜正在客廳裏看電視。他雙目無神,臉色蒼白,看起來病得不輕。

鬱桐之前就聽林晚說過,這大半年來唐舜身體一直不怎麼好,經常頭痛,有一天半夜還痛到半身發麻,惡心嘔吐,不得已去醫院看了急診。

出於禮貌,鬱桐恭敬地向他打了個招呼:“唐叔叔。”

唐舜的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他說?:“嗯,來了啊,你媽在廚房裏。”

鬱桐看唐舜伸手去拿茶幾上的電視遙控器,剛碰到,突然手抖了抖,遙控器就掉在了地上。她急忙幫他撿起來,問:“唐叔叔,您沒事吧?”

唐舜不悅地看了鬱桐一眼,說:“我沒事,去找你媽媽吧。”

鬱桐點頭:“嗯。”

鬱桐路過旋轉樓梯的時候,唐家的二兒子唐樹恒正好跟他的未婚妻夏冬瑾從樓上下來。

若論外在,唐家的兩個兒子都儀表堂堂,這大概是遺傳了他們的父親唐舜的優良基因。唐柏樓劍眉星目,輪廓是刀削斧砍般的深刻,英俊之中略顯得有點咄咄逼人,可以說有武將之風;而唐樹恒則清瘦一些,眉眼稍細,更顯溫和秀氣,更像是個文官。

由於林晚幾次提到,唐家父子三個裏麵,唐樹恒是最好相處的一個,她說他彬彬有禮,從不刁難她,也沒有看不起她,所以鬱桐對他的印象還不壞。而且唐樹恒每次見了鬱桐也都是笑臉相迎,鬱桐覺得他跟唐舜和唐柏樓都不同。但再不同,他也是姓唐的,他的哥哥和父親都是鬱桐厭惡的人,鬱桐對他再寬容,也頂多隻能做到跟他麵對麵的時候收斂著眉宇間的冷傲,淡淡地向他點個頭。

唐樹恒說:“鬱桐,來找阿姨呢?”鬱桐又點了點頭。

林晚跟迅嫂都在廚房裏,迅嫂正在洗碗,林晚在切水果。

鬱桐跟林晚聊了幾句,問:“唐柏樓呢?”

林晚說:“可能在後花園裏吧。你找他做什麼?”

鬱桐說:“我們工作室最近有個項目想找人讚助,師父知道我跟唐家的關係,就想讓我來打這張人情牌。”

“找他?”

“嗯。”鬱桐這謊說得麵不改色。

唐柏樓正蹺著二郎腿坐在花園的躺椅上,一邊戴著耳機聽歌哼唱,一邊時不時端起身旁的半杯紅酒來喝。看見鬱桐,他舉了舉杯,說:“來了啊……要嗎?要的話,去喊迅嫂再倒一杯。”

鬱桐確定四周無人,便開門見山地問:“你認識盛駿威吧?”

唐柏樓摸了摸鼻梁,假裝思考地說:“盛駿威?誰啊?我不認識啊!”

鬱桐說:“是一個在學校裏總是纏著我的小流氓,最近還老找我朋友的麻煩。”

唐柏樓問:“哦,然後呢?”

鬱桐說:“我希望你出麵幫我解決這個麻煩。”

唐柏樓喝了一口酒,說:“我不認識他,怎麼替你解決這個麻煩?”鬱桐沒吭聲,他掃了她一眼,又說,“就算我有能力,可我為什麼要出這個麵?你那位朋友,是我也認識的吧?”

唐柏樓其實什麼都知道,前天他在酒吧遇到了盛駿威,情況是從盛駿威嘴裏聽來的。去年,也是在同一間酒吧裏,盛駿威得罪過他,受到了教訓,後來盛駿威每次隻要看到他都是畢恭畢敬的,而且極力想討好他。前天他離開酒吧的時候,盛駿威給他開車門,看到他的鞋尖髒了,還用自己的衣袖給他擦鞋,一副奴才相,逗得他哈哈大笑,那一幕正好被路過的鬱桐看見了。

鬱桐不答反問?:“你這麼說,就說明我沒找錯人吧,你可以幫我們。”

唐柏樓笑了:“為了一個劉靖初,平時看見我躲都來不及的人竟然主動來求我,唉,我這半個妹妹動的是哪門子心思呢?”

鬱桐輕輕地說:“我就等你一句話。”

唐柏樓說:“對付盛駿威這種人,他狠,你就要比他更狠,你家老板不會拿他沒辦法的,不用你操心。”

可是,假如劉靖初的辦法是以暴製暴,就像今天下午那樣,鬱桐寧可來求唐柏樓,也不想看劉靖初再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傷害到盛駿威那種人她不覺得可惜,她隻會可惜劉靖初因此賠上他自己。

劉靖初傷害到他自己,這才是鬱桐會痛心的事。

鬱桐再一次放低了姿態:“你答應我吧!”

唐柏樓把杯子裏的紅酒一口喝光,說:“我沒告訴過你吧,我跟你老板之間的積怨深著呢,他當年都差點想捅我一刀了,他跟他的朋友幾次和我作對,給我惹的麻煩可不少。你覺得我會幫你?幫他?”

鬱桐深吸了一口氣,有一些早就準備好的話,她不得不說了:“你們的舊怨我是不管的,但我知道你可能會拒絕我,所以我還給你帶了一份禮物。”

那場談判的氣氛就從那份禮物的出現開始急轉直下,唐柏樓最後答應了鬱桐的要求。

在唐柏樓麵前的鬱桐就和下午在盛駿威麵前的鬱桐一樣,什麼從容冷靜都是硬撐的。她心裏的緊張和恐懼比下午還多出許多倍,她真怕自己撐不了多久就會腿軟,因為她竟然把她拍到的那張照片用來當了這次談判的籌碼。她說,如果唐柏樓不答應她的要求,她就會將照片公之於眾。

唐柏樓一看見照片,表情就僵了,接著就是憤怒:“鬱桐,你知道自己這一步棋走得有多荒唐嗎?”

鬱桐說:“我不介意。”

唐柏樓說:“你之前不是沉默得挺好的嗎?你不應該讓我知道你有這張照片的,現在就算十八樓沒有麻煩了,你也會有麻煩。”

鬱桐當然知道,她亮出照片,就如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明知道前方道路上賊匪橫行卻還穿金戴銀地招搖而去。但是,為了劉靖初,她還是那句話:“我不介意。”

唐柏樓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竟然一臉惋惜地歎起了氣來:“唉,鬱桐,我真的小看你了。不過當哥哥的奉勸你一句,這種你來我往不適合你。這一次我答應了你,你可別以為有甜頭可嚐,就還有下一次。有道是玩火自焚,可能你手裏拿著的不是護身符,而是催命符呢!”

鬱桐定了定神,說:“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

這時,突然起風了,風吹著花園裏的大樹沙沙作響,樹葉被吹落了不少,有幾片打著旋兒飄進了二樓的陽台。

陽台的門是關著的,門縫裏卻藏了一道影子。風一來,影子就不見了,就像是被風吹散了一樣。

山雨欲來風滿樓。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阿伊也這麼說,她懶洋洋地趴在收銀台前麵,手裏還拿了一個雞毛撣子,無聊地左揮揮、右掃掃,說,“今天開門到現在,已經四個小時零九分鍾了,一個客人都沒有。唉,咱們這個月要喝西北風咯,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門子的黴運,攤上這麼個瘟神。”

小卓推她說:“瘟神,沒事就把地掃了,昨天的地都沒掃呢。”

阿伊說:“沒客人就沒垃圾,灰塵都沒有一粒,掃什麼?”她又瞪了鬱桐一眼,“真是見鬼了。”

鬱桐淡淡地說了一句:“他不會再來了,生意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阿伊嘀嘀咕咕地說:“你知道啊?你說不來就不來了啊?還是你把他收買了?我看著不像吧!他也就前兩天沒來,那是因為你也沒來上班。我看今天你來了,他估計也就來了。唉,倒黴啊,現在可能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說不定啊……”她指著自己撞傷的額頭,“還有比這更慘的!”

她剛說完,小卓就指著門外喊:“哦,盛駿威!”

這天的盛駿威騎著摩托車經過,隻是朝十八樓掃了一眼,真的沒進來了。十八樓的人除了鬱桐以外都對這稀裏糊塗到來的寧靜感到慶幸不已,事情在劉靖初和小卓那裏也就算翻篇了,隻有阿伊還撐著,因為她覺得盛駿威這個麻煩是鬱桐惹回來的,所以時不時就要給鬱桐擺臉色。她還會把自己分內的活推給鬱桐幹,或者故意刁難鬱桐,讓鬱桐給她當跑腿的。

還有周五那天,大家都在店裏忙活,阿伊收拾餐桌的時候,端著兩碗客人吃剩的蜂蜜紅豆糊,轉身就看見鬱桐也站在過道裏。阿伊狡猾地一笑,故意撞過去,兩個碗裏剩下的東西被撞翻了,全都糊在了鬱桐的衣領和頭發上麵。

“哎喲,鬱桐,你怎麼不看路呢?這下好了吧,成小糖人了。對不住啊,也是我不小心。”

鬱桐急忙抽著紙巾擦拭:“呃,沒關係,我去後院洗一下。”

阿伊壞笑道:“嗯,慢慢洗啊,別著急。”

小卓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過來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一把年紀了還搞這種惡作劇?”

阿伊眯著眼睛說:“我既沒罵她也沒打她,就是整她一下,撫慰一下我受傷的腦袋和心理。怎麼了,你還成正氣小天使了?”

鬱桐也知道阿伊是故意的,這幾天的小惡作劇她都心知肚明。但她也知道阿伊就是小孩子脾氣,隻要氣消了,就還是那個可以把雨傘讓給她,可以幫她頂著烈日排隊買電影票的熱心腸姑娘了。她不跟阿伊計較,隻是這衣領上的粥糊還能勉強擦掉一些,但黏在頭發上的一時間就很難洗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