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桐看小卓跟阿伊這對歡喜冤家又鬧起來了,站在旁邊忍不住覺得好笑,轉頭見劉靖初正盯著她的蛋糕若有所思,她問:“怎麼了?我的蛋糕有問題?”

劉靖初說:“嗯,不過算了,畢竟是新手,不能有太高要求。”

鬱桐說:“你是在變相地說我做的蛋糕不好吧?沒關係,念在你把阿伊那麼想吃都吃不到的巧克力醬送了我一份,我不跟你計較。”

劉靖初問她:“幾點了,你還不走?”

鬱桐看了看時間,說她還在等林晚的電話。她正說著,電話就來了。

過了一會兒,劉靖初招呼完幾位熟客,發現蛋糕依然還在收銀台旁邊放著,鬱桐的人卻不見了。

鬱桐已經狂奔在通往唐家別墅的橫陵道上了。那條傾斜的上坡路的阻力好像從來沒有那麼大過,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仍然覺得自己跑得不夠快,不管是逆著的風還是迎麵過來的每一粒灰塵,所有的東西都好像在與她為敵。她咬緊了牙關,狂奔著的身體裏像埋了一顆重磅炸彈。

剛才的來電顯示分明是林晚,可電話那端先是一陣安靜,接著傳來的便是唐柏樓帶著醉意的聲音。

鬱桐抱著電話大吼:“我媽媽呢?你為什麼用她的手機?你讓她聽電話!”

唐柏樓嗬嗬直笑,說:“她啊,聽不了咯。你再晚來幾步,我怕你連她的麵都見不著了哎!”

鬱桐嚇慌了,撒腿就跑,跑到唐家別墅門口,迅嫂匆匆地來給她開門,門一開她就直接衝進後花園。

“媽媽——”她累得直喘氣。

唐柏樓躺在後花園泳池邊的沙灘椅上,天都黑了,他還戴著墨鏡。他把墨鏡一摘,大笑說:“真來了啊?”他一張嘴就是滿口的酒氣。

“我媽媽呢?”

“迅嫂沒告訴你嗎?她剛剛回來了,但是又被醫院一個電話叫走了。所以我說你來晚了就見不到她了嘛。”唐柏樓這人的醉與不醉旁人好像永遠都定義不了,他爛醉如泥地倒在地上的時候也可以像個清醒人一樣說話,但有時他看似還清醒著,說的又是醉話。

他敲了敲旁邊的桌子:“哦,手機,她忘拿了。”

鬱桐總算鬆了一口氣:“唐柏樓,照片是我給記者的,那些料也是我爆的,你要泄憤衝我來,別動我媽媽!”

唐柏樓打了一個嗝,眯著眼睛打量鬱桐:“我再借你一個膽,你都不敢做出這種事。鬱桐,別當我是傻子,我知道你看不起‘唐為’的股份和唐家的財產,可是,你媽媽看得起。她的心思,我會不知道?”

鬱桐忙說:“真的不關她的事啊!”

唐柏樓冷笑著說:“不關她的事?那在公司散布謠言中傷我,跟她的闊太太朋友們說我的壞話,讓她們回家跟自己的老公吹枕邊風的,難道是你?跟別人串通好下套,騙我簽了一張廢合同,讓公司損失了兩百萬的人,難道又是你?知道我表叔公對我有意見,就借著宋冉這件事頻頻在表叔公麵前煽風點火的,難道也是你?還有,昨天找人去娛樂周報社搗亂,打傷了記者,還嫁禍到我頭上的人,你別說也是你啊!”

鬱桐心裏一沉:“我媽媽?她……”她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

唐柏樓說:“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啊!會咬人的狗不叫,這句話說的就是你媽媽這種人。我還真當她隻是一個會做床上功夫的女人呢,我太小看她了!”

更令唐柏樓憤怒的是,今天白天,他去了公司,因為最近的事情而跟唐樹恒有爭執是免不了的。隨後表叔公也來了,而跟表叔公一起出現的,還有公司的另外兩位股東。那兩位股東原本不和,現在卻竟然一致對外,和表叔公一樣,流露出了反對唐柏樓的意思。唐柏樓早前就聽聞有人在中間做和事佬,想拉攏這兩位股東,而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以唐太太的身份三番五次牽線搭橋的林晚。唐柏樓沒想到自己低估了林晚這個女人,現在看來,林晚還真的成功了。

唐柏樓在公司受了氣,沒有立刻回家,而是直接奔著父親的別墅而來。這時,他又喝完了一杯紅酒,拿起桌上的香煙,又在身上摸了摸:“咦,我的打火機呢?”他拍拍腦勺,“哦,我想起來了,落在車裏了。”他把車鑰匙往桌上一放,又說,“鬱桐啊,你去幫我把打火機拿過來。”

鬱桐麵無表情地說:“你找迅嫂吧。”

唐柏樓擱在桌沿的手指突然動了動,正好碰到那隻紅酒杯,酒杯掉到地上,“嘩啦”一聲,玻璃碎了滿地。他笑著說:“乖,就你去拿,聽話。”

酒杯摔碎的那一瞬,在客廳裏的迅嫂也聽到聲音了,她不禁打了個寒戰。但唐柏樓有言在先,現在他的事這屋裏的人誰都管不著,他不準迅嫂到後花園去,迅嫂就連遠遠看一眼都心虛。

剛才唐柏樓氣勢洶洶地來的時候,還把迅嫂養了幾年的烏龜踩死了。她捧著那隻可憐的烏龜,到噴水池旁邊的大樹下挖了一個坑,把烏龜埋了。埋烏龜的時候,她又聽見後花園裏接二連三傳出了很大的動靜,聲音一下一下,像重錘敲在鼓麵上。她不禁直打哆嗦,急忙雙手合十,盯著埋烏龜的地方拜了又拜。

又過了一會兒,大門口的電鈴又響了。難道是太太回來了?她這個時候回來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啊!迅嫂急忙打開門,一看,門外站著的不是林晚,而是一個她並不認識的年輕男人。

她問:“呃,年輕人,你找誰?”

劉靖初提著鬱桐做的那個蛋糕,問:“阿姨您好,請問鬱桐在這兒嗎?我是來給她送東西的,這個蛋糕她下班的時候落在店裏了。”

“哦,她在的。你是她打工的店裏那位老板吧?”鬱桐打工的事,迅嫂是從林晚的嘴裏聽來的。

劉靖初說:“是的。呃,蛋糕我自己拿給她,還是您替我……”

“給我吧!”迅嫂急忙伸手去接。

劉靖初見她神色有點慌張,而且接蛋糕的手明顯有點發抖,又問她:“阿姨,您沒事吧?”

迅嫂抱著蛋糕盒連連搖頭:“我沒什麼,這個蛋糕我會替你轉交給鬱桐小姐的。”

“謝謝您。”這時,劉靖初忽然聽到別墅裏傳出了一道撞擊聲,像是有人關門關得非常重。

迅嫂明顯也聽到這個聲音了,而且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差點連蛋糕都拿不穩。

他問:“阿姨,剛才那聲音是……”

迅嫂笑得很僵,說?:“哦,沒什麼,可能是風太大,把門吹過來了吧。”然而現在分明就一絲風都沒有。

迅嫂又說:“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去幫你把蛋糕給鬱桐小姐了。”

劉靖初見對方似乎很著急趕客,也不好意思再逗留,便又道了聲謝就走了。

劉靖初今天提前關門回家,但是看鬱桐總也不回來拿她的蛋糕,又覺得她今晚肯定是要用的,於是就幹脆給她送過來了。

他剛坐上車,安全帶還沒係好,突然從後視鏡裏看到剛才的迅嫂揮著手朝他跑過來。

他又下車問道:“阿姨,還有什麼事嗎?”

迅嫂喘著氣說?:“老板,你……你還是跟我進別墅看看吧,我怕……怕要出事了!”

別墅的後花園裏已經沒人了,唐柏樓和鬱桐都不在那裏,倒是遊泳池旁邊的沙灘椅被掀翻了,地上還濺了很多水。迅嫂往周圍一看,發現二樓的主人房裏亮了燈:“樓上有人!他們在樓上!”

劉靖初聽迅嫂說唐柏樓在對鬱桐發酒瘋時,就已經很著急了,此時聽迅嫂這麼一說,拔腿就往樓上衝。

走廊裏到處是水,這裏一攤,那裏一攤,一直通向主人房裏。

主人房的門先是關著的,劉靖初一過去,門正好開了。唐柏樓從房間裏出來,竟然是赤著上半身的,襯衣拿在手裏,一臉得意般地壞笑,頭一抬,正好對上劉靖初驚愕的目光:“你怎麼進來的?”

劉靖初從門縫朝裏一看,隻見鬱桐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床罩和被子都被折了起來,蓋著她的腰和腿,而她的上衣淩亂,肩膀都露在外麵,頭發也濕淋淋的,蓋住了大半張臉。

劉靖初猛然覺得像被人往心裏捅了一刀似的,撲過去揪著唐柏樓不放:“你對她做了什麼?”

唐柏樓眼睛一眯,聳了聳肩說:“我做什麼了?我沒做什麼啊!”說完,他卻笑一笑,又改了口,“就算我做了什麼,跟你有關係嗎?她怎麼也算是我妹妹,這就是我的家事,你有什麼資格來管?”

“不過……”唐柏樓看了看屋裏的鬱桐,“現在她可能也不算是我妹妹了,哎呀,那算什麼呢?”

“畜生!”劉靖初被激怒了,一拳揮過去,打在唐柏樓臉上,“我當初怎麼沒有一刀廢了你這個人渣!”

唐柏樓沒站穩,撞在門上,門全開了,但在床上趴著的鬱桐還是一動不動。走廊上兩個人的爭吵仿佛與她不在同一個時空裏似的,絲毫也沒有驚擾到她。她睡著了,一隻手越來越緊地抓著床單,抓得死死的。她其實很想喊救命,但她不敢,她覺得自己仿佛還溺在水裏。就是剛才,她站在泳池邊,唐柏樓突然把她推進泳池裏。她想爬起來,唐柏樓卻一掌又把她摁了回去。

“你忘了嗎?啊?你忘了我當初是怎麼警告你們母女倆的?”

“忘了我就幫你記起來!想起來了嗎?嗯?想起來沒有?沒想起來就給我好好在水裏待著!好好待著!”

“回去告訴你那個媽媽,別以為在背後搞小動作就能整死我!哼,到底誰死在誰手裏還不知道呢!”

……

鬱桐一度以為自己會被溺死在泳池裏,她兩手亂抓卻抓不到他,兩腿亂踢反而越來越借不到力。她真的要死了,大口大口的水嗆進嘴裏,像要把她的喉嚨擠爆了,她不得不把那些水咽下去。她就算不被淹死,也會被那些湧進身體裏的水撐死,像個破裂的氣球一般炸開,屍骨不全吧?

媽媽,救救我!

來人啊!救救我!

劉靖初,劉靖初……大哥哥,你在哪裏?你救救我!大哥哥!

所有的呼救都是無聲的,有聲的隻是唐柏樓惡毒的號叫。

鬱桐沒有掙紮多久,漸漸地就不動了,手腳開始漂起來。她浮在水麵上,後花園裏猛然靜得可怕。

就連鬱桐自己都感覺自己是被淹死了。水底有光,還有看不清模樣的人在朝她招手。她的身體開始朝那人漂去。漸漸地,她看清楚了,那是劉靖初。水底的他,還和她十四歲那年遇見的一模一樣。

大哥哥,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是鬱桐啊!那年在紫濱路,在“望江別墅”,你救過的那個鬱桐。

我為什麼不告訴你,為什麼不和你相認?為什麼?哪有什麼能梳理成章的理由呢?其實,理由還不就是那一個——

我不敢。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畏的小女孩了。這些年,我變了。我不確定你是否還記得我,是否還願意記得我。

對著你,我膽怯了。

鬱桐覺得自己沉入水裏,越沉越深,身體越來越輕,而遠方的劉靖初依然那麼遠,他們之間的距離絲毫也沒有縮短。

她繼續朝他漂去……

突然,有一隻手拉住了她,使勁地把她拖拽著,像要把她拽出這無底的深海。光和水在一瞬間消失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剛才的那一幕不過是她的錯覺。她發現自己趴在一張亂糟糟的大床上,頭昏沉得厲害,身邊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鬱桐小姐?鬱桐小姐,你快醒醒啊!”

鬱桐緩過來了:“迅嫂?”她的眼睛隻睜了一下就閉上了。

迅嫂看自己總算把鬱桐喊醒了,急得都快哭了:“你快下樓阻止他們,我不敢勸,他們鬧得厲害啊!”

鬱桐被唐柏樓摁進泳池的時候,其實是睡美人症發作了。唐柏樓氣也出了,酒也醒了一點,就把她撈了起來,帶到了樓上。他自己的衣服也被水濺濕了,所以就換了一件。他其實並沒有做出什麼禽獸的行為,在劉靖初麵前說的那些話隻是故意挑釁劉靖初,想找個機會撒撒氣而已。

鬱桐依稀還能感知今晚的這場風波尚未平息,但發病是很難抗拒的,迅嫂怎麼拉她、催她,她最後還是倒回床上,頭重腳輕,神思恍惚。

迅嫂都急瘋了:“小姐啊,去勸勸大少爺跟你老板吧!唉,老爺不在,怎麼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呢?”

鬱桐已經合上的眼皮忽然微微睜開了:“老板?我老板?”

迅嫂說:“是啊,你店裏那位老板,說要幫你教訓大少爺,都打起來了!我嚇死了,大少爺的事,我真的不敢插手!”

鬱桐的主治醫生曾經對她說過,睡美人症患者在發病的時候如果意誌力強一點,或多或少是可以跟病魔抵抗的。比如,有些人至少可以撐著在倒地之前給親人撥一個求救電話,或者假如在家沉睡期間遇到火災之類的危險,有的人也是會迷迷糊糊地逃難的,這是出於求生的本能。

鬱桐從來不覺得自己能像醫生說的案例裏的病人那樣,有那麼強的意誌力。可是,這一天,聽迅嫂說到自己的老板,她開始掙紮了。她很想下樓去找劉靖初,甚至隱約能聽到樓下的吵鬧聲。但是,她試了幾次,始終手腳發軟,連房門都出不去,甚至因為緊張而更加頭昏腦漲。

這時候,鬱桐發現門邊的櫃子上有一隻展翅雄鷹的擺件,是不鏽鋼做的。雄鷹的翅膀做得很薄,有點像刀片,在迅嫂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突然抓起那隻雄鷹,把翅膀對著右手手臂一劃!

“啪嗒,啪嗒……”幾滴鮮血落在地上,跟地上原有的一攤水漬混在一起。

背景是透明的,暗紅流動,如正在緩緩盛開的花。

鑽心的疼痛瞬間如電流般傳遍全身,鬱桐真的清醒了不少?:“迅嫂,帶我下去!”

唐柏樓就躺在噴水池旁邊的地上,旁邊碎了兩個花盆,剛換的衣服不僅髒了,還被扯掉了兩顆紐扣。他狼狽至極,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在他的想象之中,他應該瘋狂將自己的憤怒發泄在劉靖初身上,倒地的應該是劉靖初而不是他,結果劉靖初卻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一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氣得大吼一聲,一拳捶地,然後又瘋瘋癲癲地笑,笑得五官都扭曲了,比哭還難看。

“你算什麼東西?!”

“苗以瑄算什麼東西?!”

唐柏樓連吼兩句,第一句還好,第二句一出,劉靖初就提著他的衣領:“你敢再說她試試!”

唐柏樓說:“她嘲笑我!哈哈!她當街嘲笑我!”

其實,這些天以來,網民的質疑、媒體的猜測、警察的盤問,還有公司給出的壓力,以及股東們的反對聲,都隻是唐柏樓今晚失態的其中一部分原因。下午氣衝衝地離開公司的時候,他發現公司樓下又有記者在蹲守。他想抄小路離開,以免又被纏住脫不了身,但記者還是發現他了。記者們扛著“長槍短炮”圍追過來,他一邊擋鏡頭一邊快步離開,卻突然摔了一跤。

眾目睽睽之下,他“撲通”一下撲倒在地上。

記者們相機的閃光燈閃得他眼花,他又推又罵,讓他們不許拍他,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以瑄。

她打扮得那樣素雅,白衣白裙,端莊而大方地站在路口的紅綠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