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鬱桐的腦子裏不停地有一些念頭閃過,過了一會兒,她說?:“老板,羅起航沒有為遺囑做見證,也就是說,這份遺囑並不符合法律法規,如果入稟法院,它有可能被判失效,對不對?”

劉靖初靜靜地等著鬱桐說下文。

她說:“如果遺囑失效,最大的受益人是誰?而遭受最大損失的人又是誰?”前者是唐樹恒,而後者是唐柏樓,他們都知道。

鬱桐幽幽地說:“你猜猜,那個最大的受益人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也算是幫他自己的忙呢?”

劉靖初問:“你想找唐樹恒做什麼?”

鬱桐斬釘截鐵地說:“查羅起航!我說出羅起航的破綻,唐樹恒去查他,看他究竟跟我媽媽的失蹤有沒有關係。”

劉靖初說:“唐樹恒如果入稟法院,推翻遺囑,唐舜的遺產就得重新分配。原本唐舜的股份都給了唐柏樓,但隻要重新分配,唐樹恒也能得到其中三分之一,他或許會樂意。但是你隻要把羅起航出境的事告訴他,他應該不難拿到這份記錄,除此之外,他還會幫你再查別的嗎?”

鬱桐說:“他會的。你忘了嗎?遺產如果重新以法定繼承的原則來分配,公司的股份我媽媽也會得到一部分,唐樹恒肯定會對這部分股份有興趣,所以我想,他會樂意跟我們搞好關係的。”

“我媽媽還說過,唐樹恒這個人雖然不像唐柏樓那麼無所不用其極,但他對權勢的渴望絕對不比唐柏樓少。唐柏樓是隻張牙舞爪的老虎,但唐樹恒也不見得就真是一隻溫順的小白兔。”

“假如羅起航真的跟我媽媽的失蹤有關,這件事背後真的有什麼駭人的陰謀而且他也參與了的話,那應該比他在遺囑上的失職嚴重多了。我要是他,寧可承認自己失職,也不會承認自己跟某個人的失蹤有關。所以我不想單憑這張出境單就貿然去找他,我想他不會被我嚇一嚇就輕易交代什麼的。”

“對唐家而言我隻是個外人,遺囑的事我沒資格插手,如果我要從遺囑方麵著手追查我媽媽失蹤的線索,那麼,關於遺囑、律師、親屬、受益人,還有背後隱藏的東西,唐樹恒是最有資格站出來說話的一個。”

“而且,質疑羅起航,動搖遺囑,對現在的唐柏樓來講就是利益的損失,他是不可能容許我這麼做的。所以,我如果要借力,也隻能找在遺產問題上並沒有受到公平對待的唐樹恒,絕對不是唐柏樓。”

……

劉靖初認真地聽著鬱桐把她的分析一條條一段段地說下來,條理清晰,他心裏忽然有些感慨。雖然她的分析也有過於主觀的成分,但是,她沒有再像林晚剛失蹤的時候麵對一丁點風吹草動就六神無主了,她比以前冷靜了,他覺得這是好事。他問她:“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唐樹恒?”

她說:“現在太晚了,明天吧,我不想拖。”

他說:“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她重新抬起頭望著他,眼睛裏都是無言的感激。那雙眼睛在黑夜裏亮晶晶的,像兩顆璀璨的小星星。

他終於還是替她把頭發上的樹葉拿走了,沒有扔掉,就拿在手裏。她盯著他那隻拿樹葉的手,那隻手曾經和她十指緊扣過,她恨不能把那掌心的紋路一條一條全記著,畫在自己的心裏;恨不能把那掌心的溫度都留著,變成一件永不冷卻的冬衣。他們曾經那麼靠近過,然而,還是那麼遠。

他發現她盯著自己的手看,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麼似的,故意把手背到了背後,說:“鬱桐,回宿舍吧,明天下了課來這兒找我。”

她悵然若失地站起來:“嗯。”

第二天中午,下課後的鬱桐隨著人流走出教學大樓。大樓外停著的一輛白色豪華跑車吸引了不少學生的注意力,有個穿深藍色西裝的男人靠著車門站著,懶懶散散的,陰天也戴了一副墨鏡。他似乎很滿足於大家對他的注目,一直微微彎著嘴角笑著。他正在打電話,剛撥了號,手機拿到耳邊,一抬眼就看到了人群裏的鬱桐。他笑了,掛了電話,做了個招手的動作。

鬱桐十分不悅地走過去:“唐柏樓,你來做什麼?”

唐柏樓把墨鏡摘掉,笑得意味深長:“來接你放學啊,妹妹。”

鬱桐冷笑道:“高攀不起。”

唐柏樓把車門拉開,下命令似的說:“上車說吧。”

鬱桐說:“對不起,我沒空。”

她扭頭要走,唐柏樓卻忽然說:“沒空啊?要去‘唐為’還是紫瀾苑呢?我送你吧?”

紫瀾苑是唐樹恒住的小區,鬱桐頓時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唐柏樓不笑了,說?:“我還知道,你現在如果不上車,一定會後悔的,因為你會錯過你最想得到的消息。”

鬱桐心裏更緊張了,她最想得到的消息無非就是林晚的下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唐柏樓說:“想知道啊?那就看你聽不聽話了。”

鬱桐坐在唐柏樓的車裏,如坐針氈。車子從十八樓經過,她看見劉靖初正在和阿伊、小卓一起吃午飯。唐柏樓忽然長按了一下喇叭,聲音讓店裏的三個人齊齊看過來。車窗開著,劉靖初看見唐柏樓了,也看見副駕駛的位子上坐著一個女人,他不太確定,但那人依稀像是鬱桐。

他急忙給鬱桐打電話。鬱桐接起來,小聲說:“喂,是的,我跟他在一起。我們有一些話要說,一會兒再聯係吧。”她說完就匆匆掛了電話。

唐柏樓調侃地說:“你的老板很關心你嘛。”

鬱桐沒興趣和他說廢話:“你來找我,到底為什麼?”

唐柏樓指了指鬱桐座位前麵的抽屜,說:“你先打開看看。”

鬱桐打開抽屜,裏麵放著一部套著淺藍色外殼的銀色手機,這是林晚的手機。淺藍色的手機殼跟鬱桐現在用的這個一模一樣,這還是去年林晚買的,同樣的兩個手機殼,她和鬱桐一人一個。

鬱桐抓著手機:“我媽媽的手機怎麼會在你這裏?”

唐柏樓說:“很簡單啊,因為她的人也在我這裏。”

鬱桐急得手都發抖了:“我媽媽……我媽媽為什麼會在你那裏?她到底在哪裏?她現在怎麼樣了?”

唐柏樓說:“你放心,她很好,吃我的,住我的,什麼都不用操心,就是稍微有點不自由而已。”

鬱桐聽懂了:“你……你綁架她?”

唐柏樓搖著食指說:“怎麼說是綁架這麼難聽呢?你媽媽她啊,就是一不小心知道了一個她本來不應該知道的秘密,我怕她說漏了嘴,就想訓練她一下,教她做人做事的正確態度。你放心,她很好,現在人在曼穀,我已經托人好好照顧她了。”他剛說完,“啪”的一聲,臉上就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鬱桐氣得實在忍不住了:“唐柏樓,你這個瘋子!你竟然綁架!你……我要報警!你要是不放了她,我立刻報警!”

唐柏樓摸了摸自己被打痛的右臉,繼續開著車:“你報吧,你覺得警方能找到證據就報吧。但你別忘了,你可以報警,我也可以一個電話就讓她好好嚐嚐她女兒的衝動給她帶來的惡果!”

鬱桐大吼:“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唐柏樓說:“隻要你乖乖的,別多嘴,你媽媽自然就繼續好吃好住,過她想要的衣食無憂的闊太太生活。”

鬱桐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已經猜到唐柏樓所謂的不多嘴是什麼意思了:“你知道我要找唐樹恒?”

“嗯。”唐柏樓得意地點頭。

“怎麼知道的?”

唐柏樓說:“下次你們再商量大計的時候,記得看清楚周圍的環境,隔牆有耳,你沒聽過嗎?”

唐柏樓說的這個“耳”是指盛駿威。盛駿威跟幾個混混在十八樓後院牆外的那條巷子裏談判,談判完了正好聽見了鬱桐他們的對話。一向都想巴結唐柏樓的盛駿威哪裏舍得放過這個立功的機會呢,於是他把自己聽到的內容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唐柏樓,所以唐柏樓就到學校來找鬱桐了。

鬱桐說:“我要見我媽媽,我要跟她通話!”

唐柏樓說:“不是不可以,但不是現在。”

她問:“你真以為你可以隻手遮天嗎?唐柏樓,你想把她關到什麼時候?”

唐柏樓說:“其實,在我的觀念裏,我有錢,恰好就是可以隻手遮天的,這也是我那死鬼老爸教我的。至於把她關到什麼時候嘛,我說了,她知道了一個她不應該知道的秘密,我得確保那個秘密不再對我構成威脅,才可以放了她。哦,就像你說的,隻手遮天,到我可以在‘唐為’隻手遮天的時候吧。”

鬱桐說:“你已經是‘唐為’的董事長了,還想怎麼樣?”

唐柏樓笑著說:“我這個董事長坐不坐得穩,不還得看你這個當妹妹的給不給我麵子嗎?”

鬱桐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今天不去揭穿羅起航,難保以後不會有別人發現這個破綻。”

唐柏樓噘著嘴搖頭:“不會有以後的,很快我就會填好這個漏洞,我就是想跟妹妹你討要一點時間而已。妹妹啊,大哥我的位子坐穩了,日子過好了,你跟你媽媽也才有好日子過啊!”

鬱桐瞪了他一眼?:“別用那些稱呼,聽著惡心。”她接著又說,“我要跟我媽媽通電話。”

唐柏樓搖頭:“都說了不是現在。”

鬱桐焦急?:“你不讓我跟她說話,我怎麼能相信她真的在你手上?”

唐柏樓說:“你可以不相信,信不信隨你的便咯。你要是覺得我在騙你,你說一聲,我現在就送你去紫瀾苑。”

鬱桐心頭一堵:“別以為我不敢!”

唐柏樓加大了油門:“正好,從這條路去紫瀾苑,最多十五分鍾。你有十五分鍾的時間可以考慮。”

鬱桐抓著安全帶,緊緊咬住嘴唇盯著前方。

唐柏樓把車停在了紫瀾苑的大門口,但停了不到一分鍾就開走了。他又把鬱桐送回了學校。他早就知道,以鬱桐和林晚之間相依為命的深厚感情,她是沒有理由不受他要挾的。

鬱桐下車的時候失魂落魄,林晚的手機掉在了座位上。唐柏樓喊住她:“這個你不拿走當紀念?”

鬱桐急忙把手機抓過來?:“唐柏樓,我再提醒你一次,別傷害我媽媽,否則你不能想象為了報複我會瘋到什麼程度!”

唐柏樓撓了撓眉心,說:“我也再提醒你一次,記得咱們的約定,謹言,慎行。”

鬱桐狠狠一關車門,好像恨不得把車身都震散架似的。走回宿舍樓下,她卻掉了個頭,出了學校,去了十八樓。十八樓裏客人不多,小卓在做奶茶,阿伊在給客人結賬,劉靖初在整理食材。

鬱桐輕輕地走過去,問:“你們午飯吃的什麼?都吃完了嗎?我肚子餓。”

劉靖初問她:“唐柏樓找你做什麼?”

鬱桐撇了撇嘴說:“我沒吃午飯,肚子真的好餓。”

阿伊說:“你這個時候才來,飯菜早就吃光啦,就算沒吃光,還能給你吃剩下的啊?”

劉靖初說:“阿伊,到隔壁點兩個菜吧。”

鬱桐說:“我想吃魚香肉絲。”

阿伊走了,劉靖初又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唐樹恒?”

鬱桐搖頭:“不去了,不找他了。”

劉靖初問:“為什麼?”

鬱桐說:“因為我還有別的想法,暫時不找了吧,總之我會處理好的。”

劉靖初見鬱桐麵有難色,猜到她是有些話不方便說,不想她為難,就不追問了。他說?:“你需要我們做什麼就開口,別藏在心裏,知道嗎?”

鬱桐喉嚨一哽,紅著眼眶點了點頭,說:“嗯,我現在就想吃魚香肉絲,以前我還嫌我媽媽做的魚香肉絲是她會做的菜裏麵做得最不好吃的,可是現在……都吃不到了……”

已經是十二月了,路有悲風的十二月,一街枯樹,三兩盞霓虹燈,夜歸人和車燈都是深夜裏冰冷的風景。

在老城區的一個公交車站,一輛雙層公交車緩緩靠站。

等著上車的隻有兩個人,上車以後,他們才發現其實整輛車上都隻有他們兩名乘客。他們坐到了第二層的最前排,以瑄把腳踩上了車頭前麵的矮台,身體向後仰,全壓在椅背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她說:“你還記得嗎?我教過你的,坐雙層觀光客車就要這樣把腳抬上來,會特別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