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 除夕夜(2 / 3)

“不會有那麼一天!”沈星河厲喝,忽然又摟緊她,因無措而低柔,“不會有那麼一天,你,還有雲溟滄海,都是我要守護的東西。上元節那天,我會在你父王為你安排的選婿大會上向你求婚,然後你和我一起回雲溟滄海,好不好?我們一起帶著如意鏡、彼岸花、幻瞳之淚、天心明月回去,讓雲溟滄海恢複曾經的澄碧祥和,好不好?”

“星河……”寧淨雪瞪大眼睛望著,那黑亮的眸子在煙火的映襯下璀璨晶瑩,那麼驚喜,那麼甜蜜。然後,那一張嬌美的容顏就酡紅起來。

她埋首在他懷中,嬌嗔著,聲音在輕輕顫抖:“你……你怎麼偏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天寒地凍的,你讓人家,你讓人家怎麼答應你嘛……哎呀,還在天涯哥哥麵前,羞死人了……”

還有比這更醉心的嗔怪嗎?那嬌聲軟語的埋怨下分明許著白首之盟。

沈星河略嫌冰冷的唇形上便綻出一抹極歡喜、極溫柔的笑容。

抬頭看著仍攔在麵前的男子,見他臉色竟是說不出的陰沉,盯著他們兩人的目光晦澀難辨。沈星河心中一沉——這樣的表情分明不僅僅是擔心秦鉞而已。

懷中的女孩兒又在拉著他,柔聲哀求:“星河,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幫幫天涯哥哥嘛……”

沈星河暫時壓下心中疑惑,看著封天涯,冷冷道:“我隻能借助幻視之瞳幫你尋找秦鉞,不過,雲溟滄海的大司命可沒有青崖少君那種隨心所欲的力量,必須借助守護星才能打開幻視之瞳,所以要等到雪停,守護星出現的夜晚。”

封天涯還沒開口,寧淨雪先一迭聲地問著:“你這就是答應了是嗎?隻要天晴了,星星出來,你就幫天涯哥哥尋找阿鉞,是嗎?”

沈星河點點頭。

“哇,你太好了!”寧淨雪歡呼起來,一手挽住沈星河,一手挽住封天涯,“天涯哥哥,你不用太擔心了,你看,星河已經答應幫忙了,阿鉞一定會沒事的。”

封天涯隻是默然,並不見喜色。

不過,這對寧淨雪影響不大,她一向是那種隻要自己開心就逼著別人都開心的人。

“哎呀,團圓飯的時間到了,星河,天涯哥哥,去吃團圓飯嘍,今年的團圓飯好熱鬧呀。”她雀躍著,歡呼著,拉著兩個相視無語的男子向天香苑走去。

一路上,她嘴裏的笑話不斷,逗得沈星河都忍不住笑出聲,然而封天涯——這個一向愛說愛鬧的男子,自始至終陰沉不語,似乎從見到沈星河與寧淨雪親密相依的那一刻起,那份輕鬆率性就從他身上剝離了。

垂花門旁樹影扶疏下,上官雲端看著相伴過去的三個人,輕淺的笑容驀然僵在臉上,一把扶住身旁的梧桐才沒摔倒,臉色是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慘白——

是他!

十六年前的那個孩子!

他高了,壯了,然而那眉眼卻沒怎麼變,以至於時隔這麼多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猶記得他當年的樣子,小小年紀,冷凝嚴肅,氣勢驚人,他臨別的話成為她十六年來夢魘的根源——但願我們不要再相逢,相逢日就是斷命時……

“娘娘……”身旁的侍女見她這副樣子,嚇壞了,遮雪的傘丟在一旁,趕忙上前攙扶,“娘娘,您怎麼了?”

她推開侍女,失魂落魄道:“去告訴王爺,說我不太舒服,今晚的團圓飯不吃了。”

她轉身,拒絕侍女的跟隨,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往回走,無比虛弱,卻又無比堅強。

她在怕什麼?她根本不必害怕!

她還有一步險棋,兵行險招,招招奪命。

相逢日斷命時——就算真的是斷命時,斷的也不會是她女兒的命。

既然命中注定,逃也逃不開,那麼,就別怪她心狠手辣——恩人變成仇人,血濺軒轅,她在所不惜!

風疾雪緊,炮竹聲催。

爐火旺燒的屋內,唐亦與不當值的王府家將們推杯換盞,好不熱鬧。酒飲正酣之際,門被霍然推開,狂風卷著疾雪比人更先搶進屋內,一屋子的人大叫:“關門,關門,李徹你小子該當值不當值,是不是來偷酒喝?”

叫李徹的士兵啐了一口:“老子喝酒還用偷?等後半夜換了崗,我把你們一個個撂倒。”

一屋子的人借著酒性又叫又鬧的,唐亦擺擺手,“李徹,是不是有事?”

李徹正搶了一個人的酒喝,趕緊一口灌下去,回話:“門外又有人來,說是要送東西給小郡主,大總管您瞅瞅去。”

“又是憋著勁要做王爺女婿的人吧,這年一過,上元節馬上就到了,這些天搶著給小郡主送東西的人都快送瘋了。”

家將們有人說笑,李徹又夾了口菜塞嘴裏,含含糊糊道:“我瞅不像,四個人黑漆麻烏的,抬一頂肩輿從風雪裏冒出來,跟鬼影子似的,往那一站看著都瘮得慌。”

“哎呀,該不會是陰曹地府的小鬼兒也看上咱們貌美如花的小郡主了吧?”

“行了,我隨你去看看。”唐亦站起來,不讓這幫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再口無遮攔地胡侃下去。

出得大門,唐亦心中一凜——難怪李徹會有那番描述。

風雪中寂然而立四個同樣裝束的高大男子,兩前兩後,全都是黑袍垂地,風帽遮臉,肩上抬著一頂比這夜色更陰沉的肩輿,黑色的華蓋,黑色的簾,連裝飾的流蘇都是黑色的,蔓延開一種冷凝肅殺之氣,看得人心頭打顫。

唐亦壓下心頭的惶惑,打起笑臉上前,“在下北靜王府總管唐亦,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你無需知道。”肩輿中傳出來的聲音淡漠得沒有任何色彩,在這空曠的天地間傳遞過來,似乎帶著空洞洞的回音,比風雪更寒。

“尊駕讓在下如何回複?”

黑色的轎簾一動,一個器物射了出來,正撞入唐亦懷中,“把這個交給寧淨雪,她就什麼都知道了。”

唐亦嚇了一跳,才發現懷中的是個紫檀木匣子,三寸見方,掂在手中沉甸甸的,不知裝了什麼。

他再抬頭,見那四個黑衣人已抬著肩輿迅速向後退去,仿佛是影子沒入黑暗中,轉眼就消失在風雪裏。

北靖王府大總管臉上那被寧淨雪戲稱為畫上去的招牌笑容消失殆盡,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轉身急匆匆向天香苑走去。

天香苑中,主人客人正在大廳用膳——並不是想象中的融洽熱鬧。尤其寧淨雪因為上官雲端的缺席悶悶不樂,狠狠淩虐著盤中的菜。

唐亦捧著木匣,叫了聲王爺,又看看臉色不善的小郡主,表情是努力維持的平靜。

“什麼事?”北靖王放下筷子。

“方才府外來了一個人,說要把這個送給小郡主。”他端著木匣,遲疑地望著寧淨雪,竟不知道是遞還是不遞。

“送給我?誰送的?是什麼?”寧淨雪好奇起來,難得有事情讓她暫時忘掉不開心,“你快拿過來我看看。”

“淨雪!”

北靖王喝止她,沈星河已劈手把匣子接過來——除了寧淨雪,人人都看出了唐亦的不同尋常。

沈星河看了封天涯一眼,後者也正看著他。他把檀木匣放在桌上,用筷子打掉搭扣,挑開盒蓋——

盒子裏很安靜,沒什麼機關暗器,隻一塊鐵牌躺在紅色絲絨上。

“什麼嘛,大驚小怪。”寧淨雪看看人人如臨大敵的樣子,嬌嗔著,伸手把鐵牌拿在手中。

那是一麵黑色玄鐵令牌。

正麵,雲紋團繞六個大字:上元節,寧淨雪。

背麵,四行梅花小篆:軒轅鐵令,令出必行,閻君索命,至死方停。

除舊迎新的炮竹聲突然響徹天地,像霹靂撕裂夜空,驚得寧淨雪麵色慘白,手一抖,鐵牌掉在地上。

那是她的禮物——軒轅絕殺令!

“你醒醒吧,傻丫頭!”

封天涯再也忍不住,鐵青著臉拍案而起,拎著寧淨雪的耳朵大吼——整整四天,北靖王集結了大批軍隊,駐守王府周圍,王府中人人枕戈待旦,隻有這個傻丫頭,在他把秦鉞的話轉述給她聽後,依然冥頑不靈,三魂丟了七魄,死死攥著軒轅絕殺令,拒絕相信。

“他就是許言哥哥,不會錯的。許言哥哥不會殺我,絕對不會,他隻會保護我,一次又一次……”寧淨雪蜷在椅子裏,她想裝得鎮定平靜,卻控製不住心中驚濤駭浪,撞得她的頭一波又一波地恍惚,“那次在荼蘼山……還有上次,上次在魂斷崖,如果不是許言哥哥,我早就摔死了……還有,還有我手上紮著彼岸花時……”

“這是什麼?”封天涯再也聽不下去,把她手中的令牌奪過來,舉在她眼前,“軒轅絕殺令!這上麵寫著什麼——軒轅鐵令,令出必行,閻君索命,至死方停——他把刀都架你脖子上了,你居然還相信他是許言!”

他狠狠地把絕殺令擲在地上。

“你幹什麼?”寧淨雪尖叫著跳起來,想撿,卻被封天涯按回椅子上。

他指著她的鼻子低叫:“你給我聽清楚,他做那些事,就是要讓你相信他是許言——這就是絕殺令主人的高明之處,抓住你的死穴,攻心為上,讓你困於自己的心中,無路可逃!”

“不是,不是,許言哥哥隻是和我開玩笑呢。”寧淨雪執拗地堅守,拚命想著幼稚到可笑的理由,說給別人聽,也說給自己聽,隻為了壓住心中湧起的那深深的絕望。

封天涯如何聽不出來——八年的等待,承載了一個少女多少希冀與淚水,而當她追隨那浮光幻影而去,等待她的卻是前無去路的萬丈深淵,像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等著吞噬的猛獸,把諾言肢解得句句成碎屑,把柔情撕扯得片片含血,怎不讓她九曲回腸,寸寸斷盡!

不過,他沒時間替她感傷,她更沒時間為自己緬懷!

老天跟她開了個殘忍的玩笑,卻也賞了她小小的仁慈——她該慶幸,夜修羅不是許言。

封天涯把寧淨雪掙紮著要站起來的身子又給按回椅子上,“我再告訴你一遍——許言八年前就死了,夜修羅不是許言!”

“他是!”

“他不是!”

“他是!”

“他不是!”

封天涯的聲音與手掌一同用力,似乎要把寧淨雪釘死在椅子上——他冷定與強勢起來,不容任何人反抗。

寧淨雪奮力掙紮扭動卻毫無效果,身體被禁錮,恐懼被喚起,她幾乎崩潰般地大喊:“你放開我,放開我!我不信!我不信你的話!”

“你必須信!那麼多人寵著你,順著你,為你造荼蘼山,陪你一起等許言,但是你為什麼不自己想想——”

封天涯眼中的神色近乎冷酷,抓著寧淨雪顫抖的身子逼她聽下去,“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在亂軍之中能做什麼?他能改變什麼?除了用自己的生命拖延一點時間,讓你跑得更遠一些,他還能做什麼?許言不是你的保護神,他隻是一個和你一樣需要別人去保護的孩子,那麼,你有什麼理由相信他能在那樣的情形下活下來?”

“你胡說!”

“我沒胡說!”

“你胡說!”

“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