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兩老匆匆丟下棋局出來,獨孤戰一見是蓮兒在吐,瘦弱的身體狠狠一震,馬上就歎氣,還連番地搖頭。而鬼醫白愁,像是知道了當中的緣由,低聲說了句“我且確定一番”,便走過去給蓮兒止嘔把脈。
“如何?”
獨孤戰問罷,鬼醫白愁搖了搖頭。
而蓮兒,先是不解地看著鬼醫白愁,又回頭去看一臉哀傷的獨孤戰。頓時,血色從蓮兒的臉上盡褪,她當場淒涼地慟哭了起來。
回想起當日聽到的事,藍禍隨即明白。這蓮兒的肚子裏怕是有了未成形的生命了,而這生命……斷非洛風之後!
正要過去安慰,不料蓮兒竟掙開了鬼醫白愁的攙扶,飛也似的跑進屋裏,把自己反鎖其中。任他們再怎麼勸說,她就是不肯應聲,就連軒兒在外頭哭著喊娘,她也硬是不肯開門。隻有——慟哭的聲音,從屋裏斷斷續續地傳來。
唏噓,除了這個感覺再無其他了。
不知不覺地,藍禍回到了上官非的房間裏。凝視著他恒靜如夜的睡臉,片刻後,她突然伸手,輕輕地拿開了他臉上的偽裝。
他的氣息沒變,依然沉緩,可是,她卻開口:“你不認為,他們把我們當成傻瓜了嗎?洛風死了,假洛風在我們的眼皮底下裝瘋賣傻,我們卻一點都沒有察覺。”
他依然沉睡,她繼續開口:“我懷疑那個少林俗家弟子。”
他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二十年前,鮮花烙印在江湖上曾經掀起的腥風血雨,你爹真的沒有對你提及過嗎?還是,你心裏早已經有底?”
終於,他張開了眼,凝望過來,發現她一臉的認真,咬著唇像是他再不“醒”來,就要拂袖而去的樣子。但是,他還是保持沉默,隻是,他的指尖伸過去,在她真的要離開之前緊緊地捏住她的。
“上官非,是不是在你的眼裏,我不足以取信?”
回想起當日在荷母廟所見,他與溫嶽藍之間那份不言而喻的默契,他此時對她的沉默就好比一把利刃,殘忍地插進了她的心裏。既然如此的不信任她,對她如此的保留,他為何又要三番四次地親近過來,甚至當眾向她求親?為什麼當她不知不覺地向他敞開心扉,預備放他進來時,他又要以這種曖昧不明的沉默置身事外?
本來還以為,他或許……能成為她的盟友。
“還是,非得要把溫嶽藍溫家小姐帶到你的麵前,你才肯吐露半分?”
那什麼大名鼎鼎的四大名捕溫嶽藍,即使裝得再像,她還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在第一眼看到溫嶽藍的時候,她就知道溫嶽藍是女的!而他……如果,他在最初就選擇了溫嶽藍,那麼,事到如今,她留下來也隻是一場笑話了。
可是,當她再一次抬眼,想堅決地抽回自己的手轉身離開時,卻看到了他眼底那份來不及掩飾的悲傷。
這悲傷,從何而來?為何,又震動了她本來決定了要冷硬的心?
那沉默的黑瞳裏,反射著她對他的埋怨與控訴,就像在無言地抗議著,不被取信的人,是他……
一夜無眠。
坐在幽暗的屋子裏,她的眼睛熱熱的,望著就在手邊的包袱,卻遲遲沒法伸出手去。
清晨,廚房裏飄來了一陣誘人的香氣,那麵粉的香,還有米粥的沸騰之聲,震驚了藍禍——是蓮兒!自從蓮兒來了以後,都是蓮兒在掌廚!她從房間裏出來了嗎?
藍禍飛快地想著,人已經走到了廚房。
“馬上就好了。”
像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蓮兒笑著轉過頭來,然後,又忙碌著去攪拌鍋裏的米粥。而在她始終噙在唇瓣的笑容裏,藍禍看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豁達以及寧靜。
藍禍遲疑著,走過去。想開口,但又無從問起。
“不要奇怪。”蓮兒像是長了後眼,知道了她的心思,“雖然最近在我的身上總是發生不好的事情,但能夠迎來新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母愛的光環在蓮兒身上發熱發亮,讓本來就玲瓏可愛的小臉,那因為焦慮或痛苦而像凋謝的鮮花般沮喪的臉龐在這一瞬間明亮動人起來。直到很多年以後,每每想起這個時候的蓮兒以及她所說的話,藍禍的心裏就會滿滿的,始終被震撼。
“煩惱,在這世界上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但如果假裝它不存在,也隻是自欺欺人,可一旦挑明了甚至去麵對它,人就會變得豁然開朗。”
蓮兒笑著看過來,雖然她不懂武功,隻是一名為命運所捉弄的苦命人,明明是如此的柔弱,如此的需要保護,但是,此刻的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動人,那樣的讓藍禍崇拜,“其實,他一直對我很好,如果不是傷了軒兒,我想,我不會錯手殺了他。”
他……
藍禍知道,蓮兒說的,是假洛風。可是,為什麼說起這個加害自己的人,蓮兒的臉上沒有怨恨,隻有那種雖然很淡卻又讓人錯覺很濃烈的情愫?
“每個夜裏,我總是噩夢不斷,在我的夢裏,反複地出現相公和他……二兒姑娘,我與相公成親五年了,生下軒兒後,相公總是在外麵闖蕩,一年隻回來那麼一兩次,有時候,甚至忘記了要回來。我們之間,早已經是同床異夢,可他呢……他……我雖然連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容貌都不知,但是,他卻讓我重溫了與相公當年美好的舊夢。”
“為什麼要告訴我?”
當藍禍發現時,她已經問出來了——明明經曆已經深刻地告訴過她,她該獨善其身的。
“這個秘密本來可以長久地埋在我的心裏,可它也壓著我的心,使我透不過氣來,每天活在對相公與軒兒的懺悔之中……我,居然愛上了傷我兒子的人,這個人,甚至可能是殺了我相公的人。可是,我卻愛上了他,甚至,想為他保住這點血脈。”
看著蓮兒溫柔地捂住自己的小腹,藍禍久久地震驚著。而當她接觸到蓮兒溫柔如水的眼睛時,無來由地,藍禍突然想起了上官非眼中的悲傷。
——不必驚訝。每個人身上都有秘密,說穿了,隻不過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
他冷冷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不停地回響重複著。
上官非的洞悉力一向都那麼的強,是否,她自以為藏得極好的心事,亦早被他所看穿了?他昨天,是在暗示,她對他的不信任,他需要她對他吐露心底的秘密?
“二兒姑娘?”
蓮兒的聲音,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打斷了她慌亂的思緒。匆匆告別了蓮兒後,她往外走去。